第二十三回 肝肠断临窗哀素女,孤童泪假凤换虚凰

翌日。

上海很久都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了,桑卫兰站起身,走进清晨照进来的第一缕阳光中,用力地搓了搓僵硬的手。

晨曦清新而柔软,透过枝叶的间隙,斜斜地洒在地上,温柔慈爱,又略带些悲悯地抚慰着地上的残叶枯枝。

他的下眼睑有些肿,都是青紫的颜色。

下巴上都是青渗渗的胡茬儿。

又是一夜未睡,不过他现在被痛惜与自责折磨得心中绞痛,睡意全无。

身后有门响,他迅速转回身去——急诊室前白色的门帘被掀开来,夏朗德医生走了出来。

桑卫兰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对,他的眼神里带着悲伤,带着惋惜,带着责怪,又带着些同情与安慰的意思,这让桑卫兰一阵揪心般地难受。

“她怎么样?”桑卫兰开门见山地问。

“挺糟的!”夏朗德了解他的脾气,也不会拐弯抹角,“我在她腿上夹出很多碎裂的小骨头,钉了一块长钢板,还有许多小钢钉……”

“你就说后果会怎么样?”桑卫兰粗暴地问。

夏朗德冷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安慰,“她的腿是保住了,用不着截肢。

不过,即使最好的预期效果,走路也会有一点跛……”

轰然一声。

桑卫兰觉得自己的心被用力揪下,掷在冰冷深暗的湖里。

初时是空空的,木木的,被蛀空了的果子,只有一点微微的酸胀。

其后才感觉得到疼,强烈地,令人窒息的疼,整个身心,血液经脉骨骼皆被这疼痛所侵扰,甚至于灵魂全被疼痛所占据了,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还有冷,无处不在的冷。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上次是在得知他母亲死时。

那种黑而冷的气氛氤氲着,飘散着,逐渐将他包裹,将他吞噬,连他的灵魂也一并侵蚀。

还好那时有他的表妹在身边,她坚定清澈的眼神,抚慰着他。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问。

夏朗德咳了两声,“还要做几次手术,把钢板取出来,做牵引……”“去欧洲会不会好些?”桑卫兰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问。

“嗯,”夏朗德有点尴尬,“可能会好些,但效果不会差太多。”

“对不起,”桑卫兰僵硬地说,“我只是觉得那边的技术可能更成熟些,毕竟是现代医学的发源地。”

“这没什么,”夏朗德坦然地说,“确实技术和设备会更好。”

“谢谢!”还有希望,即使是一点渺茫的希望。

夏谙慈被从急诊室里推出来了。

麻药还没有失效,她的头歪向一旁,沉沉地睡着。

她的脸藏在阴影里,黑黑的有些模糊,推过来时,经过窗前的晨曦,那剪碎的黄金般的阳光轻灵地跃动在她的脸上。

一个护工不小心绊了一下,夏谙慈的整个身体一颠,桑卫兰觉得自己的整个心神也随之强烈的震颤。

自责与痛苦强烈地蚕食着他的灵魂,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这就是他所看到的结果吗?刘则轩、刘则举、夏谙慈……都是因为他,是他害了他们!

一直陪在夏谙慈身边的绿茵抬起头,她的眼神惶恐而无助,似乎在向他寻求安慰与帮助。

他们需要我,我不能倒下!桑卫兰向她点了点头,“没事了,会好的!”

绿茵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桑卫兰看了一下表,八点十二,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夏朗德,”他吸了一口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吧!”夏朗德严肃而认真地看着他,“只要我做得到!”

“帮我照顾好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朗德有点生气地说,“难道你认为我会不管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桑卫兰蹙眉,“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希望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夏朗德挑起双眉,惊讶地问。

“是的。

我现在的处境,很微妙!”桑卫兰耸了耸肩,“我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不能陪在她身边。

希望你能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隐蔽?”夏朗德重复了一句。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桑卫兰说。

十五分钟后,桑卫兰驾车驶出医院。

夏朗德的诊所偏僻幽静,行人稀少,他把车开得飞快。

将驶入静安寺时,他知道自己要减速了。

即使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有些意外:整个上海沸腾了,疯狂了!路旁的行人三三两两,甚至是三五十人成堆地聚在一起。

桑卫兰并没有摇开车窗,但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解读得出他们的心理,有的惊讶,有的狂喜,有的惋惜,有的正在为自己的未卜先知而洋洋自得,有的正在分析事态,有的正为大家讲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的则大摇其头,似乎觉得其中另有玄机。

他们人手一张报纸,有的是几人争看一张报纸,边上的小矮子跳着脚,够着头。

这是一场集体的狂欢,满足了大众的猎奇心理和窥私欲。

卖报纸的半大小子像是上足了发条,或是刚充足了电,买力地跑着,喊着,推销手中的报纸,不知疲倦。

桑卫兰知道那上面最重要的两条新闻是什么:

若希儿情场失意“钱场”胜,获继东方家族大半财产

东方楚痛失爱婿,誓将案情调查到底

路上不断有行人穿行,桑卫兰有些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有人认出了他的车,不住地指指点点,桑卫兰猛地按了一声车笛,那些人吓了一大跳,他乘机开着车扬长而去。

“册那①!装什么装?有钱了不起呀?”后面传来骂声。

桑卫兰回到家中,还未坐定,郑涵径直走到他面前,他面色沉重,一脸自责的表情。

“对不起!”他弯下腰,鞠了一个大躬,“桑老板,我给你惹麻烦了!”

“对不起?”桑卫兰劈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你是来整我的?”

郑涵一个趔趄,倒在沙发上。

他觉得自己的头像一个被摇在顽童手中的葫芦,木而空,不知有什么在里沙沙作响。

他半晌才直起身,“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会用自己的两条腿去换回夏老板和小芮。

至于夏家,等事情一完,我会去和他们说明情况的,一切后果由我负责!”郑涵低着头,恳切地说,“如果你还想打,就用力打我吧!这样,你心里或许会好受一点儿!”

桑卫兰没理会郑涵的话,他坐在沙发上,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想起了刘则举的话……他们之间毕竟没有什么根本性的矛盾,而他们的敌人却是一致的。

眼下二刘兄弟一囚一伤,正是用人之际,郑涵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你去帮我做两件事!”桑卫兰的眼睛并没有看郑涵,他在掂量这两件事的分量。

郑涵带着“将功折罪”的心情,欣然领命,“好!无论你让我做什么。”

“没那么复杂,”桑卫兰轻轻地笑了笑,“第一,放出话去,夏谙慈和一名桑庐的大姐②昨夜被人所伤,目前死伤不明,住在圣保罗医院。”昨天夜里,小芮确实是被到往圣保罗医院。

“啊?”郑涵震惊地望着他,夏谙慈在“谙园”被人打伤,传出去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桑卫兰为何要自曝其丑呢?

桑卫兰并未理会,“要办得巧妙一点,线人暴料,不要让人觉得是故意的,明白吗?”

郑涵的脸上一阵作烧。

他是个刚强的人,这句话,真比打他还难受。

“好,我知道了,”他平静地问,“还有呢?”

“你去给杜云铮打个电话,说我有很重要的的消息,关于东方惨案的,我现在行动不便,叫他来找我。

不要打电话,会有人窃听!”

“东方惨案”四个字,令郑涵心中一颤。

不过他抑制住自己,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身下了楼。

二十分钟后,郑涵走了上来。

“信号不太好,不过还是打过去了,杜云笙现在很忙,好像他正要赶去夏家……”郑涵垂下眼帘,他长长的睫毛在轻轻地跳跃,“他说一个半时辰之后会赶过来!”

桑卫兰面无表情,“‘他’,死了没有?”

郑涵知道“他”指的是谁,他的心即刻被一层阴翳所笼罩,揪得一阵阵地痛。

“没有,一直昏睡着,”郑涵不觉低下了头,“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

“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进来……”郑涵嗫嚅着,“‘他’就是柳迪!”

“什么?”桑卫兰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抬起头,怒视郑涵,“你觉得,我连男人和女人都分不清吗?”

“我知道这很难解释,不过她真的是柳迪!”郑涵低低地说。

桑卫兰带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迅速站起身,走上了二楼。

昨天他将那人砸晕后,将他捆在柳迪的房间里,他和柳迪长得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他却是男版的柳迪,他有喉结,肌肉很结实,短发,鬓角的毛发很重……他怎么会是柳迪?依桑卫兰的推测,他一定是柳迪的哥哥,是柳迪乘人不备将他放了进来,也就是说柳迪是蓄谋已久的,那他们为什么要攻击夏谙慈呢?他们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郑涵呢?他又是否知情?想到这里,他冷冷地打量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郑涵。

郑涵觉察到了他眼中的疑惑,“桑老板,其实情况是这样的……”他递上了一直攥在手中的一张纸。

“不!你先别说!”桑卫兰果断地制止他,“余妈!”他高声喊。

余妈很快在楼下应了一声。

连日来发生的变故,“桑庐”中连续死伤,只能把余妈的假期提前结束。

而且,在这种情境下,桑卫兰也很难相信别人。

余妈是小脚,爬楼梯却很快,她“咚咚咚”地跑上来,一边絮叨着,“真是造孽呀!流了那么多血,得吃多少肉才能补回来,也就是我们刘三爷底子壮……”她刚刚为刘则举换药。

“你进去看看,”桑卫兰努了努嘴,“里面那个人,到底是男还是女?”

余妈觉得有些奇怪,还是依言打开门,“哎哟!”她吓得一哆嗦,“里面是个死人哪!”

桑卫兰也向里面望去,那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肩上、腿上多处用白绷带包扎,犹自渗出大片的血迹,难怪余妈看着害怕。

“他没有死,”郑涵说,“只是伤得很重,你进去看看吧,他到底是男人,还是个——女人!”

他的话让余妈鼓起勇气,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郑涵在后面轻轻地掩上门。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桑卫兰看着郑涵胸有成竹的神情,也不禁要怀疑自己——难道他说得是对的?那也太荒谬了!

屋子里传来余妈的惊叫,郑涵忙打开房门,余妈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进来,“妖,妖怪——”

桑卫兰一把扶住她,“怎么了?快说!”

“那——”余妈惊魂未定地指向屋中,“那人是个女的!”

“怎么可能?”桑卫兰震惊不已,“昨天是我亲手把她捆起来的!”

“桑老板”,郑涵微微低下头,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就是柳迪,是个女孩子,她用白布将自己的胸紧紧缠起来了,是昨晚为她做手术的医生告诉我的!”

“不仅仅是这些,”桑卫兰摇着头,“他看起来就是个男人,和柳迪完全是两个人!”

“桑老板,”郑涵递过他攥在手中的那张纸,“你看看这个!”

桑卫兰接过展开,这是一张柳寒江、柳迪兄妹生平事迹的清单:

柳寒江,清光绪34年(1908)生人

籍贯江苏,出生地上海。

柳迪民国元年出生

民国4年(1915年),柳寒江入江南小学一年级

民国6年(1917年),柳迪入同一所学校

民国6年(1917年)6月4日,“周门惨案”爆发

柳寒江于民国13年(1924)入上海南洋中学(高级)

同年柳迪因头疼,暂休学业

柳寒江于民国16年(1927)毕业于上海南洋中学。

同年入燕大。

柳迪于同年入南洋女子中学

同年,柳迪因头痛,休学在家

民国16年(1927年)12月,柳寒江在燕大图书馆,因《宝相选鉴》而失踪

1927年4月,柳寒江在日本遇到东方若希,恋爱两年

同年,柳迪因头痛,休学两年

1932年,柳迪入燕大中文系

……

桑卫兰仔细读了两遍,“有什么问题吗?柳迪总是头疼?”

郑涵点头,“没错!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她头疼和她扮男人有什么关系?”桑卫兰皱眉,“你的意思是,她精神有问题?”

“也可以这样说!”郑涵忙说。

桑卫兰疑惑地望着她,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桑卫兰回想柳迪平日的表现,丝毫看不出异常。

不但如此,她还是个惹人怜爱、楚楚动人的小美人呢。

“你的意思是,他哥哥柳寒江根本就不存在?”

“桑老板,您看看这张纸,”郑涵摇了摇头,“很多人见过他们兄妹二人,这是我根据档案和查访得出的清单,但你没有没发现,自从他们家的惨案发生后,他们兄妹从没有在同一个时空中出现过?也就是说,没有人同时看到他们两个?”

“你是说,”桑卫兰不可思议地说,“他们两个其实是一个人?”

“没错!”郑涵拍了一下大腿,“柳迪是典型的多重人格!这其实是一种分离性身份障碍,是一种精神障碍……”

桑卫兰不由自主地踱步,他想抽一支烟,他知道郑涵所说可能是真的,不过一时间难以接受,“难以置信!”

“我在大学时选修过心理学的,”郑涵焦急地为自己的推论作辩解,“多重人格就是说一个人体内存在两个或更多独特的人格,每一个人格在特定时间占统治地位。

这些人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有的人格意识不到其它人格的存在,有的人格则知道其它人格的存在……”

“简直是胡扯!”桑卫兰完全没有接触过心理学,他只觉得荒诞,“你是说,一个人一会觉得自己是张三,一会又觉得自己是李四?那这两个人不会打起来吗?”

“一般说来”,郑涵焦急地辩解,“在大部分时间里,病人只能意识到自己的其中一种身份,称为主体人格。

此时她的情感、思想和言行都按照主体人格的方式活动,不显露出另一个身份的痕迹。

然而在某一个时期,通常是在受到精神刺激之后,可能突然转变为另一完全不同的身份,她的行为按照后继人格的方式行事。

我想,‘柳迪’这个身份就是她的主体人格,而在某种情况下,她的身份会转换成哥哥柳寒江,这是她的第二种人格,而她自己却不自知……”

“是吗?”桑卫兰怀疑地冷笑,“仅仅是心理的原因,会让一个女孩子长出喉结,还有发达的肌肉?”

“岂止如此呢?”郑涵耐心地解释,“有的病人发生人格转变时,身体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比如他们的姿势、面部表情、脸上的纹路,有的甚至身体上的残疾都消失了。

有学者做过测试,不同的人格测试得分、生理指标如心率、血压还有脑电图等都不相同。

在心理学档案中,性别转变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在心理的暗示下,出现一些不同性别的特征,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算你的推断是正确的,”桑卫兰点燃一支烟,“她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得这样奇怪的病?”

“多重人格患者大多数是女性。

病因通常被认为是童年时所受的精神创伤,以7岁前居多。”郑涵停顿了一下,“其实柳迪并不姓柳,她更不是柳忆湄的亲生女儿,只是他的养女。

就是这个小小的障眼法,让我对她的判断产生了误差。

其实她姓周,是‘四君子’之一的周拂尘的女儿……”

桑卫兰不由放下烟,出神地听着。

“我去调查周拂尘的家世——这让我开始怀疑柳迪的精神问题,原来在柳迪六岁那年,她家发生了令人震惊的惨剧,不知为什么,他的父亲在一个月圆之夜,用斧子砍死了她的母亲和哥哥,而柳迪侥幸逃过了一劫,不过她却目睹了惨案的全部经过……想想吧,那么小的一个女孩,经历了这样悲惨的事,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无力改变,又难以接受,只好躲进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制造出一个虚拟的人格来安慰自己,这样能让她减轻痛苦。

她幻想自己的哥哥周寒江没有死,他们一起做伴,一起说话,一起长大,所以她同时拥有了柳迪和柳寒江两种人格。

这两种人格是完全对立的,一个善良懦弱,一个残暴恶毒,一个处处退让,另一个则攻击欲极强,一个与世无争,另一个时刻想着报仇,他们是人性中的两面,一面是天使,一面是魔鬼,柳寒江的日记也能印证这一点……”

桑卫兰点点头,他也看过“柳寒江”的日记,尽管他还不能完全相信郑涵的推论。

“因为这个缘故,柳迪产生了多重人格,但她自己并不知道。

或者说,我猜想柳寒江知道柳迪这个人格的存在,而柳迪并不知道柳寒江和她是一体的。

她常常自说自话,或者出现一些异常的行为,所以没有小孩子愿意和她一起玩,也没有亲戚愿意收养她。

后来,同是‘四君子’之一的柳忆湄(即李枯禅)出于同情收养了她,直到她成年后才离开。

但在她的心目中,她的哥哥周寒江也同时被收养了,并和她一起长大。

其实柳迪除了多重人格,即不定期转换身份外,她的其它心理维度都很正常,所以很多人觉得她怪怪的,又说不出原因来。

她甚至智商与努力都超出常人,所以才能分别以两种不同的人格两次考上燕大,而且是不同的专业,甚至以柳寒江的身份在日本生活了两年,并且把若希儿迷得神魂颠倒,真让人哭笑不得……”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房间里望去,柳迪平躺在床上,短发,浓眉,侧面如雕塑般英挺俊朗,真是个不世出的“美男子”。

“真不知她的父亲发什么疯,竟然会挥斧砍自己的家人……”郑涵叹息着说,这才是柳迪悲剧的根源。

桑卫兰心中一跳,他猜到了周拂尘发疯的原因,但他没有说话。

“在柳迪被柳忆眉收养期间,已经隐居稻香村,四君子之一的李楚岑出于同情,化名唐前燕,经常来看望柳迪,柳迪也很喜欢这位‘唐叔叔’,而她人格中的阴暗面——柳寒江却不知为什么,分外仇恨这位对他予以关照的‘唐叔叔’,以至于泄露李楚岑的住址,导致他的惨死……”

“嗯,”桑卫兰沉吟地说,“柳迪年纪虽小,知道的内幕却不少,她一定是知道什么事,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才泄露李楚岑的信息,而且分别向三方泄露,她能等这么久,心机不可谓不深,用意也不可谓不恶毒,他为什么这么仇恨李楚岑?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郑涵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他的嗓子有些哑,“我猜想,柳迪家中发生的惨剧,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可能与东方惨案有很大的关联,首先时间对得上,其次,也和四君子有关。

所以我想,柳迪用柳寒江的人格来攻击夏老板,不是一时失去理智的疯狂举动,而是蓄谋已久的!”

郑涵停了下来,而桑卫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桑老板,我知道有时真相会让人很难接受,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我不能碍于情面或者其它的原因就抹杀真相,”他带着同情,又有些安慰的口吻说,“柳迪走近我,走进‘桑庐’都不是偶然的,当然她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很可能是柳寒江的人格在潜意识中驱使她这样做的——她想复仇,想接近自己的仇人!”

“你以为她的仇人是谁?”桑卫兰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夏谙慈吗?”

“当然不是!”郑涵毫不示弱,“东方惨案的真凶是谁,你是知道的!”

桑卫兰冷笑,“那么,真凶是谁呢?”

“就是夏老板的父亲——夏疆!”

桑卫兰又气又恨,反而笑了,“就算夏疆是真凶,他不去找真凶复仇,反而找他的女儿,而且是和他反目成仇,最不受宠的女儿?”

“可能他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郑涵沉默半晌说,“或许,他是想将夏疆的所有亲人一个个铲除,这样,才能让他痛不欲生。

比直接杀了他更加痛苦!”

“你觉得你自己的推断很有道理是不是?”桑卫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错了!大错特错!东方惨案的真凶,并不是夏疆。”

郑涵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睛,“桑老板,真相就是真相。”

“我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谁是真凶!”桑卫兰双手交叠在胸前,恼火,又带点轻蔑地望着他。

卧室里传来了一下轻微的咳声,两人都警惕地望过去。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醒了。

桑卫兰越来越倾向于郑涵的判断,他看上去和柳迪长得一模一样,连左脸上的一颗痣也毫无二式,然而他的神态、面部的纹路乃至肌肉状态却完全像个男人,如果不是余妈检查过,桑卫兰真不敢相信“他”就是个女人。

她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久久地盯着。

半晌才眨了眨眼睛,眼神偏执、呆板、恶毒,像是一条热带食肉鱼,潜伏在水下盯着自己的食物,伺机出击。

“她死了吗?”她有着疯子独有的敏锐直觉,不用转头看,但她知道有人从门缝中窥视。

这是一个醇厚醉人的,带有磁性的男中音。

不用说,她现在所持的是第二种人格。

她现在依然是“他”——柳寒江。

“她死了吗?”他又问,眼神里全是偏执、仇恨与恶毒。

桑卫兰知道她问的是夏谙慈,想到“他”对夏谙慈所做的一切,桑卫兰恨“他”!恨得要死,恨不能把他的两条腿一一折断,用各种残酷的刑罚折磨他,再扔到江里“种荷花”。

不过他现在身受重伤,似乎只用一根小指就能把他碾死,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简直实在是太便宜了他!

“托福,”桑卫兰抑住怒火,故作平静,“她非但没死,恢复得也还不错!”

柳寒江居然仰天长笑,不过可能是牵动了伤口,他的笑被压抑在喉咙里,变成了窃笑,“呃呃呃呃……”

“我当然知道她没死,你以为我舍得让她死吗?”他看起来畅心快意,神采飞扬,“那一下,是我练了多少年的功夫,保证把骨头砸得粉碎,让她下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想想看,她那么漂亮的姑娘,要是变成了跛子,岂不是比死了还难受?哈哈,呃呃呃……”

桑卫兰迅速地从多宝格中拿起一个花瓶,郑涵以为他要向柳寒江砸过去,忙要阻止他,不过桑卫兰只是放在手上掂了掂,“你是谁,柳寒江?”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冷酷恶毒,似柳寒江。

“没错!”柳寒江倨傲地说,挣扎着抬起上半身,半倚在床头。

“你妹妹长得也很漂亮,嗯?”桑卫兰眼中的笑容渐渐冷却,带了一丝寒意,他又掂了掂手中的花瓶。

柳寒江何等聪明,他听出了桑卫兰话中威胁的意味,恼火又充满仇恨地盯着他,桑卫兰亦冷笑着回望过去,眼神硬而冷——你对我所做的,我可以加倍偿还。

渐渐地,柳寒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开始软化下来,“其实,我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只是一只鬼,依附在妹妹身上,每当月圆前后我就会出来,因为我就是在月圆之夜死的,我恨那个女人,我恨月亮!而我妹妹,她是无辜的……”他居然叹了口气。

“柳寒江!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其实就是柳迪?”郑涵再也忍耐不住,“柳寒江和柳迪,你们是一个人的两个极端!你其实就是柳迪心中的阴暗面!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看看你把自己作践成了什么样子?柳迪,现在还不算太糟糕,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赶快醒醒吧!”

“放屁!”柳寒江破口大骂,他双目通红,仿佛有人玷污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你这个白痴!要不是看你对我妹妹还不错,我早把你丢到黄浦江里喂鱼了!我再三指给你线索,你却一点儿也不上道,越走越远了……”他猛然截住话,那两个人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猛兽,静默地,却决不放松地盯住他。

良久,房间里是死一般沉寂。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什么都知道!”郑涵率先发难,他冲到柳寒江的床头,对着他咆哮,“你很早就知道,对,你是周拂尘的儿子,被柳忆眉收养过,又接触过李楚岑,四君子之中,你接触过三个。

关于东方惨案,你当然所知甚多!你考进燕大,其实是他知道李枯禅在燕大,你想接近他,查找东方惨案相关的线索,是不是?四君子的下落被你一一摸了个遍!你在图书馆找到了那本书,发现了那本书中的秘密,没错吧?也只有你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人间蒸发,因为你能由男变女,再由女变男,对!那个图书馆管理员说过,好像走出过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姑娘,只不过她没有在意,也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然后你失踪了三年,其实你去了日本。

为了寻找线索,接近东方楚,你就去勾引若希儿,可怜的小姑娘为了你,至今神魂颠倒。

要不是东方楚老谋深算,差点抓住你,若希儿不知会被你害成什么样?你在日本期间遇到了李祎璠是不是?难怪李祎璠觉得柳迪面熟,还追着柳迪问去没去日本,我终于明白了!”

柳寒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仿佛郑涵所说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在日本,以柳寒江的人格存在了两年。

回国后转变成柳迪的人格,对于她来说,这是因头痛而休学的两年。

她没什么朋友,和邻居也不来往,这两年休学,所以也没有人关心她的去向,是不是?这个解释把柳迪自己骗了,她不知道自己曾以另一个人格的身份去过日本,反而疯狂地找你。

她经常觉得头痛,有幻觉,甚至在梦中见过一个日本姑娘,这其实就是‘柳寒江’这个人格所见在她潜意识中的反应,没错吧?还有,还有,她刚回上海时屋子有蛇,也是你放的吧?”

“是又怎么样?”柳寒江不屑地看着他。

“那是你妹妹呀!你想害死她?”

“笨蛋!那蛇又没有毒,我是想为你们两个创造机会嘛!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搬到‘桑庐’里!”

“你——”郑涵一时气恼得说不出话来,“那么‘叙清公寓’呢,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想让我怀疑桑老板?”

“看来,你也不是笨得那么不可救药。”柳寒江讥讽地说。

郑涵越来越激动,他又一次被骗了。

这一次更不一样,一个看似漂亮柔弱、纯洁无辜的女孩子骗了他,不但耍得他团团转,还骗了他的感情!他像个傻瓜一样,充当保护者,为她着想,为她担惊受怕,为她出谋划策,甚至以为她会爱上自己……真是个大傻瓜!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步步落入陷阱,其实她才是收网的那个大蜘蛛。

“骗子!你就是个骗子!”郑涵怒不可遏地说,“扮柔弱,扮无辜,扮可怜,其实你就是扮猪吃老虎!柳迪,原来你才是最阴毒、最危险的人,从一开始,你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

“够了!”柳寒江猛地坐起身,由于激动,他的面色涨得青紫,“你可以说我毒,说我狠,说我气量狭隘……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拉上我妹妹,她可是纯洁无辜的姑娘,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忘了,当初可是你主动去找她的。”

柳寒江说得没错,的确是郑涵主动去找柳迪的。

郑涵怔了一下,冷笑,“这恐怕也是你们‘兄妹’两个计谋的一部分吧?”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柳迪无关!”由于恼恨,柳寒江的面色近乎狰狞,“要不是她喜欢你,我早就杀了你!碍手碍脚的!”

郑涵一愣,他感觉到桑卫兰正在用余光打量他,面上有些火辣辣地。

“从你离开北京以后,她就总是想你,她说,只有你能帮他找到哥哥!”柳寒江的语音不由地酸楚起来,“她以前为了省钱,放假从不回家的,她回到上海,其实就是为了找你!你每次对她说了什么话,怎样‘欺负’她,她都要一笔一划地详细记下来,一个人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看,偷偷地笑。

你知道她为什么住进‘桑庐’吗?不仅仅是因为那条蛇!你和她说过,你破案需要钱,她就偷偷地把房子租出去,她想打份零工,来补贴你……”

郑涵震惊了,他既感动又心酸,甚至还有小小的愧疚,柳寒江的话是真的吗?

“咳咳,”桑卫兰清了清嗓子,“你们这是在……倾诉衷肠吗?”

“不关你的事!”柳寒江冷冷地回应了一句。

郑涵有些尴尬,可是柳寒江却不会,在他心中,他和柳迪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他没觉得说出妹妹的心事有什么丢人的。

柳寒江虽然阴毒狡诈,却并未完全泯灭人性,起码对“妹妹”是这样,桑卫兰心里盘算着,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

“现在形势危急,卿卿我我的事就先不要聊了吧?”桑卫兰问。

柳寒江与郑涵不置可否,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柳寒江,我想问问你,”桑卫兰问,“那封写有李楚岑地址的花笺,是你寄给我的吧?”

柳寒江轻蔑地冷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地址?还同时给了三个人?我、夏疆,还有,那第三个人是谁?”

柳寒江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不知为何,桑卫兰有些不自在起来,移开了目光,柳寒江他得意地笑了,“你猜得到!”

“是东方楚吗?”

“我说过,”柳寒江等于默认了,“你猜得到!”

“可是去稻香村的是两个女人!”

“我只管送信,”柳寒江悠然道,“别的事我不管!”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同时给我们三个地址?”

“这你也猜得到!”

桑卫兰紧紧盯着他,柳寒江也毫不示弱,在那一瞬间,他们把彼此看得透彻,洞若烛火:对方什么都知道!他们同时带点轻蔑,却又会心地冷笑。

“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桑卫兰的语气温和了一些。

“这样才好玩!”柳寒江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好玩,哪里好玩?”郑涵着急地问。

“你急什么嘛!”柳寒江悠然道,“这不过是个游戏,逐鹿中原,胜者为王的游戏,不但是智力的比拼,也是体力的比拼。

至于游戏的诱饵,反正我也不喜欢他,死了就死了,就这么简单!”

“诱饵?”郑涵打心里鄙视憎恶他,“你说得是李楚岑吧?你为什么这样对他?据我所知,他对你……你妹妹不错,经常来看她,小迪对他也有很深的感情,无论如何,李楚岑对你们兄妹有恩有情,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有恩有情?恩将仇报?”柳寒江忍不住冷笑起来,“他不过是个懦夫!如果他有丝毫的情义和担当,事情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负心多是读书人,什么花间四君子,就是一群卑劣无耻的小人、色鬼、杀人犯、胆小鬼……”

他居然对“四君子”评价这么低,要知道,他的父亲亦在其中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郑涵忍不住问。

柳寒江将话题一转,“桑老板,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你才是那场游戏的赢家,起码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东西。”

桑卫兰不置可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郑涵被他们的话绕糊涂了,“什么东西,你们在说什么?”

“桑卫兰,你果然不简单,”柳寒江貌似赞许地点头,“你的城府也太深了!我以前一直以为,那件东西会在他手中……你竟然半点不露!如果你手中没点有份量的东西,夏疆又怎么会放你出来?”

“桑老板,”郑涵也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有用的证据?”

桑卫兰不答反问,“柳寒江,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晚去稻香村的那两个女人是谁?她们和东方惨案有关是不是?否则她们不会杀掉李楚岑!孟真又到底是谁?”

“你这个人简直是虚伪得可以,”柳寒江冷笑,“你既然手中掌握了足够的证据,难道还不知道真相?”

“我想知道的是,”桑卫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柳寒江冷笑。

“你必须这样做!”桑卫兰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他。

“怎么?”柳寒江不屑地笑,“你想严刑拷打吗?”

桑卫兰微微一笑,“柳寒江,我想想问问你,你所谓的仇,报了吗?”

他一句话刺中了柳寒江,后者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报了……”他淡描淡写,极力想掩饰自己的不甘,“一半吧?”

“最多四分之一吧?”桑卫兰冷笑,“你甘心吗?”

柳寒江默然,他不想在桑卫兰面前败下阵来,但他实在不甘。

桑卫兰微微一笑,坐到了床头的沙发上,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你现在这个样子,活下去都很困难,更别提报仇了!”桑卫兰靠在椅背上,“我能替你报仇!”

柳寒江冷冷地一笑,“你舍得吗?”

他在激将。

桑卫兰微微一笑,“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有退路吗?”

“看来,”柳寒江悠悠地道,“我还真得考虑考虑!”

“不急,你慢慢想想!”桑卫兰微微一笑,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令妹可真是个美女啊!”

柳寒江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柳寒江一向心高气傲,岂肯轻易示弱?不过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桑卫兰确实捏住了他的软肋。

柳迪是他生命中唯一美好。

保护妹妹,不能让妹妹受到伤害。

还有复仇,复仇!想到这两个字,柳寒江的眼中一亮!这是他存活下去的动力。

桑卫兰似乎看懂了他的心事,他冷冷地一笑。

只要能报仇,还有保护柳迪不受伤害,柳寒江才不管他的态度呢。

“其实,”桑卫兰缓缓地说,“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柳寒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涵也觉得难以置信,吃惊地盯着他。

“你要和我合作?”柳寒江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桑卫兰毫不迟疑地说。

“你不恨我,不想打死我,杀了我,反而要和我合作?”柳寒江虽然狠毒,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你难道不心疼夏谙慈的腿吗?你的心是什么长的?”

他的话刺痛了桑卫兰,桑卫兰的面色一下黑沉起来,不过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发脾气。

半晌,他冷冷地一笑,反戈一击,“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好像还挺关心你妹妹的。

不过你弄成这个样子,残害的不也是柳迪的身体吗?你就不心疼?”

柳寒江被他截中心病,急怒攻心,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混血的杂种,鬼佬,无情无义的小人!凭你也来管我们家的事?我和我妹妹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凭他怎么辱骂,桑卫兰也是不急不怒,“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是你先问我的。”

柳寒江用了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

“我有点低估夏谙慈了,她比我想得还要机灵。

还有那个小丫头,”柳寒江恼恨地说,“如果不是她多管闲事,事情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都怪那个小东西!”他似乎一下找到了可以发泄仇恨的对象,双眼灼灼,恨不能立即将绿茵烧成灰烬。

桑卫兰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知道柳寒江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夏谙慈足够机智,还有绿茵的舍身相护,夏谙慈可能不仅仅是被砸断腿那么简单了,她可能被杀害,被挟持……柳寒江会接下去,一步步地进行他已谋虑多年的计划。

“都是她!”柳寒江恨恨地说,“早晚我要宰了她!”他对绿茵如此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因为绿茵破坏了他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柳迪的身体多处受到重伤,这当然令柳寒江愧疚不已。

“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桑卫兰不耐烦地看了看表,“我的时间有限,我再问一次,你愿意合作吗?”他起身要走。

“慢着!”柳寒江叫住他,“你想怎么合作?”

“你帮我做件事,我替你报仇!”桑卫兰干脆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柳寒江冷笑,“不管我帮不帮你的忙,你都会替我报仇的,因为那是你的责任!我只要坐享其成就行了,又何必那么傻,为你卖命呢?”

“你不答应就算了,”桑卫兰冷冷地说,“没有你,我其实一样可以解决。”

楼下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桑卫兰条件反射似地站起身,看来,他一直等待着这个电话。

“桑老板,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柳寒江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到他的话,桑卫兰冷笑一声,还是夺门而出了。

桑卫兰快步走下楼梯,郑涵回头看了柳寒江一眼,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电话铃声很急促,桑卫兰的手略有些抖,按在电话上,略停了一下,才接了起来。

“喂?”他的声音很镇定。

对方在电话里嗡嗡地说着,语速很快,桑卫兰的眼神有些紧张,但似乎对对方的话早有预料,“哦,哦!”

“好,我知道了!”桑卫兰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再打电话!”

他放下电话,一片寂静,空气也似乎凝固了。

看来桑卫兰不想主动和自己说些什么了。

郑涵受不了这死沉沉的气氛,“桑老板,是杜云铮的电话吗?”

郑涵时刻关注着东方惨案的进展,他知道杜云铮此刻正在夏家。

桑卫兰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是圣保罗医院打来的电话!”

“小芮?”郑涵的心仿佛被揪到了喉咙,“她没事吧?”

“没事,她只是轻微的骨折,休息休息就没事了,”桑卫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刚有人去医院打探过夏谙慈的消息……”

桑卫兰说得风轻云淡,但郑涵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桑卫兰刚刚让自己放出话去,即刻就有人去“打探”,桑卫兰用的是“打探”而不是探望。

再联系到柳寒江那么恶毒的攻击夏谙慈,仅仅是因为她是夏疆的女儿?那么他为何不针对夏家其它人呢?

“桑老板,”郑涵急切地问,“夏老板是不是有危险?”

“没事,”桑卫兰淡淡地一笑,“你知道她不在圣保罗!”

至于夏谙慈到底在哪里,郑涵当然不会知道。

“桑老板,”郑涵坐到他身边,焦急而恳切地问,“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桑卫兰看起来心事重重,但对郑涵却很有耐心。

刚刚接到这个电话,证明事情是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的。

“为什么这些人要伤害夏老板?以她的年纪、阅历和人品,她都不会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和东方惨案更不会有什么关系。

仅仅因为她是夏疆的女儿?”说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抬起头,紧盯着桑卫兰的眼睛,“难道,她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吗?”

桑卫兰猛然被他说中心事,他轻叹一声,避开了郑涵的目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桑老板?”郑涵紧追不舍,“夏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东方惨案有什么关系吗?”

“看来,她已经成了风暴的旋涡,”桑卫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下一步棋怎么走,还要看她。

我的计划能否成功,也全在她身上!”

郑涵闻言,震惊不已,“桑老板,你是说你要利用夏姑娘?她受伤了,伤得还很重!你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夏姑娘那么要强的人,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桑卫兰的面色凝重起来,他摇了摇头,“她完全不用出面,只管躲起来养伤就是,下一步棋,掂的是她的份量。

这样很冒险,不过我不得不这么做!”他这几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桑老板?”郑涵望着他,眼神犀利。

“你说!”

“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郑涵直率地问,“你之所以和她在一起,不会也是这个目的吧?”

“放屁!”桑卫兰恼怒起来,他的脸也涨红了。

桑卫兰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他可以吃苦,可以受伤,甚至可以为了这些人去死,可是郑涵这样惴测他,令他委屈懊悔得几乎流泪,“你想得太多了!”他挥了挥手。

“对不起,”郑涵站起身,“桑老板,我不该这样说的。”

“你呀,别的都好,”桑卫兰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了!”

郑涵心里有点不服气,却并未置辩。

“中国有句古话,叫造化弄人是不是?”桑卫兰带点无奈地说,“有时候上帝就是喜欢和我们开玩笑,你没做什么错事,可偏偏还要受到命运的捉弄!”

郑涵不知道他因何发此感慨,不过他心有戚戚焉,“没错!当我年轻的时候,我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战胜命运,赢回属于自己的胜利,现在我才发现,很多东西都是徒劳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捉弄,是我太傻了?还是人生本来如此?”

桑卫兰不知他的心事,不过看他脸上悒悒的神色,这个一向乐观的小伙子也开始有些消沉起来了。

“郑涵,你想不想破案,为你父亲报仇?”桑卫兰问。

“当然想!杜云铮不是已经开始调查了吗?”

桑卫兰冷笑,“杜云铮手上没有证据,他破不了案的。”

郑涵的脸色变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桑卫兰示意他坐下,“他没有证据,而我有!”

郑涵一愣,他相信桑卫兰手中真的有,因为连柳寒江也这样质疑过。

“我能够破这个案子,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桑老板,”郑涵站起身来,诚挚地说,“你知道我破案的决心,如果真正能破这个案子的话,我将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哪怕你要的是我的脑袋,我也不会犹豫一下。

这不仅仅是在帮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好啦!好啦!”桑卫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不过前提是我们相互信任,是不是?”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你是真的想破这个案子!”郑涵犀利地说。

“那是当然,”桑卫兰一脸郑重地说,“我以自己的人格保证!”

郑涵刚要,桑卫兰制止了他,“不用说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想破案!”

“那么桑老板,”郑涵迫不及待地问,“你的计划又是什么呢?”

“很简单,”桑卫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迹,“你知道若希儿就是人证,只要她肯出来指证!”

“若希儿?”郑涵一愣。

“没错!只要她肯指证,案情就会水落石出!”

“不不!”郑涵摇头,“若希儿其实对东方惨案所知有限,她当时毕竟只有四岁。

再说,她就算是知道得很多,也未必会说出来……”

桑卫兰微微一笑,“你忘了柳寒江?”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郑涵的眼睛突然变得黯淡下去,“我答应过她,帮她找到柳寒江,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把这样一个柳寒江带到她身边去,她会崩溃的!”

“你不明白,”桑卫兰有点不耐烦,“我是为了她好!”

“你想怎么办?”郑涵问。

“很简单,”桑卫兰掸了掸落在身上的烟灰,“ 想办法拖住东方楚,你利用柳寒江将若希儿引出来,到时候她的话,再加上我手中掌握的证据,不愁破不了东方惨案!”

这个计划细想起来真是疏漏百出。

首先,东方楚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在他眼皮下瞒天过海可谓不易。

其次,把若希儿引出来也不像说得那么简单。

还有,若希儿即使知道,她会对外界说出事情的真相吗?毕竟她这十六年来都没有说一个字。

“没那么容易!”郑涵说。

“不容易也要做,”桑卫兰不容质疑,“现在就去!”

注释:

①册那:沪语脏口。

②大姐:旧上海指未婚女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