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的清辉普照大地。
桑卫兰驾车,有些心不在焉地开着。
他在思量对策。
他为刘则轩与自己,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
三天,真的能解决一切吗?
尽管已知真相,尽管已知真凶,尽管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但是,要做到还原真相,缉拿真凶,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投鼠忌器!他在心中默念着,投鼠忌器!
怎样才能做到,既能使真凶伏法,沉冤昭雪,为逝者争一个交代,又不会伤及无辜?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桑卫兰开着车,从徐家汇路,缓缓驶入宝愚路。
这条路一向行人稀少,路灯也有点没精打采的,月的清光洒满街边的疏桐,清风过处,沙沙作响。
桑卫兰开车不过半里,渐渐看到前面有个飞奔的黑影,像是黄包车。
这条路,在这个时间,很少有行人奔走,更何况走得那么急。
桑卫兰便有些留意起来,加大马力跟了过去。
月光很亮,远远看着,有点象郑涵的模样?桑卫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条路是通往“谙园”的。
郑涵捅了那么大的篓子,竟然还敢回来?
郑涵心急如焚,正在极力地催促,“快点,师傅,再快点,我给你双倍的工钱!”
拉车的车夫甩开步子,跑得飞快,听见他的话,有些不满地说:“你给得再多,我也不会飞!”
郑涵急得直搓脚,正在此时,后面的车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过头,认出了桑卫兰的车。
“桑老板!”他惊喜地大叫,挥手,“桑老板,停下,快停下!”
桑卫兰将车停下,摇下了车窗,“福尔摩斯?”他冷冷地说。
“桑老板,”郑涵双手抓住车窗,唯恐他突然开走,“快,快回去,有危险!”
“什么?”桑卫兰疑惑地问,“谁有危险?”
“都有!”郑涵着急地说,“桑庐里的人都有危险,柳迪……”
“柳迪?”桑卫兰心中一惊,柳迪出了什么事?不过柳迪有点不大对劲,他早有所预料。
“快!再不走来不及了!”郑涵催促。
“上车!”桑卫兰回头打开了车门。
郑涵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给车夫。
跳上了桑卫兰的车。
夏谙慈朦胧中感觉到隔壁房间有响动,她心中一惊,即随有些自嘲似地笑了起来:隔壁房间里的不是柳迪嘛,还能有谁?
“谙园”一向守卫森严,前后大门都有专人把守,又各有几只凶猛的大狗,没有人能无声息地闯进来。
“谙园”主楼的门窗更不用说,夏谙慈与绿茵都是谨慎细心的人,每天都要检视再三,关锁严谨才放心。
所以即使家中人少,也是不用担心的。
桑卫兰与夏谙慈的卧室是在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中间有门可以相通,两个房间都是可以反锁的,连绿茵也没有钥匙,所以更不用担心有人会进来。
夏谙慈正安慰自己,猛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月光!
月光?她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拉开了床幔,如水的月光泄了一地,满屋都是那阴阴的凉意。
苍白的月亮就挂在窗外的树梢上,睁大了眼,冷笑着窥视这一切。
空气中,似乎隐隐有一丝香,森森地,凉凉地。
夏谙慈激泠泠地打了个寒颤,她睡前明明是拉严窗帘的,谁又把它拉开了?有人进来了?她一时间如陷冰窟,一动也不敢动。
隔壁房中,似乎有人走过来了。
他走得僵硬、沉重、生冷、机械,似乎不像女人的步伐,甚至不像是人的步伐。
夏谙慈坐在床上,身体紧张得有些僵硬,她警惕地向门口望去。
门开了,从隔壁房中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夏谙慈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隔壁房中怎么会走出一个男人?那柳迪呢?她不会有事吧?
是的,真的是个男人,从无边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个子不算太高,但骨肉匀亭,四肢颀长,生得通脱直挺,说不尽的风流帅气。
他渐渐走了过来,在清冷的月光下,看得出他浓黑的短发,皮肤白晰,浓眉秀目,鼻梁直挺,上唇蓄着短短的八字胡,双唇红润而饱满,称得上是个标致的美男子。
夏谙慈仔细打量之下,觉得有些眼熟,却并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她环顾四周,门是反锁的。
夏谙慈跟着刘则轩学过一点粗浅的武功,当然只是皮毛,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敢和男人动手。
叫人也没用,绿茵手中也没钥匙,打不开门。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稳住。
“你是谁?”夏谙慈竭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你要干什么?”
那个男子笑了。
他长得很英俊,但眼神中闪烁着一种阴毒凶狠的戾气,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你——”他带着点狎昵的语气,似乎是在调戏她,然而接下来他说,“我要你死!”
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恶狠狠地。
夏谙慈愣住了。
她一直在揣测他的来由,要么寻仇,要么索财,要不然也是为色,她要度情想出相应的对策,稳住他——然而他一张嘴就要她死,怎么会这么恨她?
“我哪里得罪你了?”她问,“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他阴恻恻地笑了。
双目挑衅似地盯着她。
他伸出白晰颀长的双手,整了整衣领,然后开始解自己的纽扣,一粒粒地。
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像是艺术家,在精心雕琢自己的作品——他脱去了自己的外套。
夏谙慈有点懵了,他要强奸她?看情形又不大象。
今天发生的事太古怪了——在不可能的地方突然跑出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又正在做莫名其妙的事。
那个男人正一件一件地脱自己的上衣,看得见他微微跳动的喉结,上臂精壮而有力的肌肉,可他又没有丝毫猥亵的神情,不太像要侵犯她。
这个男人,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当他脱下了衬衫,夏谙慈陷入了更大的惊愕与迷惑之中——他的上身,竟然像木乃伊一样,紧紧地缠满了一圈圈白色的纱布。
他微笑着,一圈圈揭下了紧紧裹在身躯上的白布。
待他揭下了纱布,夏谙慈惊骇得几乎停止了呼吸,她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微风吹走了最后一丝轻云,天宇澄澈明净,房间里一时也分外清净明亮,眼前的这个男人,赤着上身站在屋子中央,他脊背与肩臂上发达的肌肉紧张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的喉结也在不停地微微颤动,然而,然而他的影像被映在穿衣镜里,他的胸前,竟然是少女洁白而坚挺的胸膛!
夏谙慈瞠目结舌,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呆呆地望着他,他……他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怪物?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神态、他的形体、他的肌肉、他的喉结……他完完全全是一个男人,一个不算高大,但英俊挺拔的男人。
但,他竟然生着少女的胸膛!
猛地,她查觉到他像谁了。
“你……”夏谙慈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像柳迪,完完全全地像,眉目、鼻子、嘴巴、身高……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像,但他就是一个男人,男版的柳迪,他有着男人才有的神态和特征。
而柳迪呢,那是一个多么风流娇弱的少女,梨花带雨,弱柳扶风。
那“他”的胸呢?又怎么解释?
夏谙慈难以置信,又满怀期待地问,“柳迪,是你吗?你怎么了,柳迪?”
她一边问,一边缓缓地靠近书桌,书桌上放着她的小坤包,包里有一把缀满了白色珍珠的小手枪。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从容地穿好了衣服。
“你说呢?”他笑着问。
他的声音,就算闭上眼睛,你也知道那是属于一个青年男子的,好听的,带着磁性的声音。
“不,你不是她!”夏谙慈不能也不愿把他们两个联系起来。
柳迪的眼神是纯净的、惶恐的、怯怯的,好像总是欠了人什么一样。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满眼暴戾与仇恨的男人?他看夏谙慈时,像猫看着一只启图逃跑的老鼠,带着轻蔑与仇视。
“我当然不是她。”他笑,不怀好意地笑。
“柳迪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夏谙慈担心地问,一面慢慢地靠近书桌。
“柳迪,” 他缓缓地说,“就站在你面前!”
夏谙慈睁大了眼睛,骇然瞪着他,“你刚刚说,你不是她——”
“我不是她,但我就是她!”他突然换了一幅狰狞的面孔,五官由于仇恨而扭曲变形,两腭不停地哆嗦,眼睛里喷射出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掉,“我十五年前就死掉了,我只是借用了柳迪的躯体,我是个鬼,我是个鬼!”
他怒吼着,逼近夏谙慈。
夏谙慈又惊又怕,踉跄着退后。
他其实并不比她高多少,甚至一样高,也并不比她强壮,不过她被他诡异凌厉的气势压倒了,先怯了阵脚。
夏谙慈乘机退到了桌角,她的左手藏在后面,缓缓地摸索自己的小坤包。
要稳住他!夏谙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鬓角。
“你瞧,”她缓缓地说,“你并不是鬼,你的身后有影子。”月光,在他的身后映出了伶仃的黑影。
“身影是柳迪的,”他恶狠狠地笑,似乎是在笑她愚蠢,“我只是附在她身上的一只鬼!”
“好吧,你是一只鬼,”夏谙慈竭力冷静地看着他,手在身后摸索,“那你又是何方高……鬼呢?你是她哥哥!”她猛然省悟。
“你还不算太笨!”他阴恻恻地笑了,“你猜,我是怎么死的?”
“我猜,”夏谙慈冷冷地说,“你是脑筋不清楚,笨死的!”她摸到了自己的坤包,正试着打开钮扣。
“怎么说?”他冷笑。
“不管你是怎么死的,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她冷静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找自己的冤家,深更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来,岂不是脑筋不清楚?”她已经摸到了自己的枪。
他森森地笑了。
猛然靠近她,他的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她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还有他不住起伏的胸膛,他扳起她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是被人,用斧子给砍死的!”
他抓起她的右手,引导她抚摸自己的头骨,“喏,就是从这儿,斜劈到太阳穴!我能听到自己骨头‘咯吱咯吱’碎裂的声音,砍第一下,我还没有死,于是我就喊——”
他突然换了一种声音,急促地、凄厉地、惊恐地小男孩的声音,“爸爸,爸爸,别砍了,别砍了,妈呀,妈呀,救命呀,救命呀!”
他的眼神也变了。
惊慌的、惶恐的、无辜又无助的小兽一样的眼神。
“妈,救我呀——妈,救命呀——”他凄厉地、惊惧地喊。
夏谙慈紧张得有些僵硬,她紧紧地握住枪,似乎要把它捏碎,手心里全是汗。
转瞬之间,他的眼神又变了,像个临危的、又要保护自己幼崽的母兽。
也恐惧,也战栗,但母性驱使它上前。
“你要砍就砍我吧!要砍就砍我吧!”这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紧张得像即断的弦,“你疯了吗?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柳家就这么一个!”
她声嘶力竭,满面泪痕,奋力地、又绝望地挥舞着双手,像是在阻挡什么人。
然而,不过片刻之间,他的眼神又变了。
纯洁的、柔弱的、惊恐的,他的手臂交叉在胸前,全身紧绷,她像是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偷窥着。
“他的斧子落下来了,我听到了斧子砍人头时那种沉闷钝重的声音,血和脑浆崩喷出来了,我妈妈的身影倒了下去,他砍死了我哥哥,又砍死了我妈妈……”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完全沉浸在那场惨烈的悲剧当中,然而他的眼神,是没有焦点的。
夏谙慈是个聪明人,她有点明白了:他在片刻之间,转换了三个角色,为她勾勒了十五年前的一场惨剧。
“柳迪,柳迪……”夏谙慈轻轻地叫他的名字,想将她唤醒。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徒劳的,不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突然阴阴地笑了,夏谙慈吓得一怔,手握得更紧了。
“你可知道,”他顿了顿,“这些年来,我过得有多难?”
“知道、我知道!”夏谙慈点了点头,同情地说。
她的话是真心的,那样血腥的惨剧,任何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孩呢。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走近了一步,勾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眼神精厉而涣散,仿佛有一个癫狂的、混乱的旋涡在他的瞳仁中逐渐扩散。
他痴痴地、恨恨地笑着,重复着那句话,“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要发疯了!夏谙慈呼吸急促,她咬紧了牙,紧紧握住了身后的枪,准备给他出其不意的一击,“为什么?”
“就因为你这个贱货!”他猝然出手,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贱货!”
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夏谙慈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她举枪欲击,却被他挥手将枪打飞,他有着疯子才有的力量与速度!子弹击中了天花板,惊天动地的一声。
门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夏谙慈曾练过射击。
然而他的速度和力量,绝不是女人所能达到的。
难道,他真的是个男人?
夏谙慈一击不成,抬腿向他下腹踢去,那人吃痛,将她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夏谙慈的脊柱和腰都疼得缓不过来,他又逼近了,蹲在她面前,“夏小姐?”他不怀好意地笑,“哦,对了,其实我不该叫你夏小姐,你根本不姓夏……”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谙慈忍不住截断他的话,向他狂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又没有得罪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答,阴阴地笑着,“小姐,你长得漂亮吗?你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吗?”
她惊恐地望着他,他的眼神迷乱而颠狂,更有种折磨他人而带来的快意。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绿茵!夏谙慈的心中点燃一丝希望。
“姐!姐!”绿茵用力地敲门,“出什么事了?”
“开门!”夏谙慈盯着那人的眼睛,“绿茵,把门打开!”
门外传来重物沉闷的敲打,想是绿茵在用什么东西砸门,然而这门与锁都太结实了。
是当年特地在德国定制的。
当年严密的防守,而今竟成了沉重而致命的桎梏。
“枪!”夏谙慈向门外喊,“去找三爷的枪!”
绿茵转身离去了。
夏谙慈以为这样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谁知他理也不理,他的心思与精力,都被用来折磨她了。
“你漂亮吗?”他继续追问,“看看,你的腿很漂亮?”
他用鞋尖掀起她睡裙的下摆,她修长的小腿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寒冷的蓝色。
她快速地向后退去,而他伸出脚,用力地踩住了她右腿,“你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恐惧地哭喊着,“来人,快来人!”
她的声音,似乎已不再是她自己的。
而他微笑着,缓缓地举起一把粗重的花梨木椅子。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夏谙慈大叫起来,她本能地想后退,可自己的右腿被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微笑着,狠狠地将椅子砸在她裸露的小腿上。
那一瞬间,她听得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冷汗将她身上的衣服都打透了。
那一刻天地都在震颤,是旋转的,彻底的黑暗。
黑暗里透出一丝光来,在朦胧的白光中,她看到了他微笑的脸,那种得意地,陶醉的微笑。
右腿上,是撕裂般地痛。
“为什么?”她疼得近乎虚脱,用微弱的声音问,“你是故意针对我的,是不是?”
“痛吗?”他微笑着蹲下身,凑近她的脸,“用椅子砸腿,和用斧子砍头,哪个更痛?”
“为什么?”夏谙慈不理会他的问题,她追问,“为什么,你要针对我?”
他勾起她的下巴,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你知道的,小美人儿!”
“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夏谙慈被激怒了,她扬起下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知道活不过今晚了,但你要让我死得明白!我要你亲口说!你必须告诉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倔强与反叛,她开始变得强硬起来。
“好样的!”他带着点赞许的口气,“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羡慕你、忌妒你,又恨你,又爱你,我想接近你,又觉得自惭形秽。
我只好偷偷地看你,每次你朝我看过来,我就赶快转头。
我想和你说话,可刚一开口就脸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夏谙慈只觉得不可理喻,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样,你就要打断我的腿?”
“对,就是这样!”他突然又变了一种语气,狂躁、凶狠、恶毒,“谁让你这么漂亮?谁让你这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他盯着她的脸,又突然连连摇头,“不不不!你没她漂亮,看起来也没她那么聪明,可你还是继承了她的美貌和才气,你的心肠不算坏,对我妹妹也说得过去。
他们俩的女儿,那两个混蛋,丧尽天良、丧心病狂,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们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漂亮?他们的女儿怎么可以是个好人?日子还过得很好?”
门外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又一声。
那巨响就在耳边,夏谙慈本能地闭眼、缩肩。
然而那个人理也不理,他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路中,说着,控诉着,似乎没听到那两声炸雷般的响动。
门被打开了。
绿茵举着枪走了进来。
“姐!姐,”她完全搞不清状况,“你没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她看见了地上的夏谙慈,腿骨诡异地扭曲着,“姐!你怎么了?……”绿茵哭着,要过去搀她。
“别哭!把枪对准他!”夏谙慈沉着地指挥,“别过来!小心他把枪夺走!你站在那里,我自己过去!”
绿茵毕竟只是个小丫头,枪都没摸过,她歇力模仿桑卫兰等人的姿势,故作强硬里透着怯意。
她站在门口,僵硬地举着枪,全身是汗。
夏谙慈强打精神,喝斥“他”,“不要动,小心打爆你的头!”她咬着牙说。
她双手撑起自己的身子,拖着断掉的腿骨,费力地、一步步向后挪去,每动一下,都要拼尽全身的力气,大汗淋漓。
她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他”,那个毒蛇一样的人,唯恐他有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
他也紧紧盯着她。
他站在那里,阴森地、不怀好意地笑。
一米之外,有支枪正指着他的脑袋,他一点也不害怕。
甚至,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唯其如此,夏谙慈更不敢轻心。
她狠狠地瞪着他,予以警告。
绿茵看见她吃力的样子,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姐,姐……”
“不许说话!”夏谙慈狠恶恶地喝斥她,“把枪拿好!”
她吃力地、一下下挪到绿茵的身边。
她拉住绿茵的左手,一手扶着门,想凭借绿茵身体的力量站起来。
每动一下,都如千针刺骨,疼得一身冷汗。
“他”突然咧着嘴,阴阴地一笑,他知道,枪一旦到了夏谙慈手里,形势就会发生逆转,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出击了!
夏谙慈正扶着绿茵的胳膊,挣扎着要站起来。
绿茵一手紧张地端着枪,一手摸索着要搀她起来。
“他”微笑着,猝不及防地、快速地向他走过来,“小朱姑娘,你会用枪吗?打得准吗?”
绿茵呆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姓朱?连她自己几乎都忘记了。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她再稳重,到底是个小姑娘。
她从心底,惧怕这个突如其来的、不男不女的、蛇蝎一样的怪人。
他的步法迅捷而诡异,简直不是正常人的速度。
绿茵吓得大叫起来,夏谙慈大喊:“开枪,开枪——”
绿茵尖叫着,紧紧闭上眼,从枪中射出两发子弹。
两声枪响,火花四溅。
“他”弯下腰,痛苦地用手捂着小腹,但没有倒下。
夏谙慈和绿茵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是僵硬的。
涔涔的冷汗从头上、脸上、脖颈与手臂流下。
在黑暗中,她们听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夏谙慈扶住绿茵的肩,指甲几乎嵌入她的肉中。
“她死了吗?”绿茵喃喃地问。
她的嗓子仿佛被什么糊住了,打不开,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见。
“他”猛地直起身来。
“没打着!”他微笑着说,同时向她们走来,“还有子弹吗?”
绿茵绝望得几乎瘫倒。
“给我!”夏谙慈大叫着,疯狂地夺过枪,没等对准,“他”狰狞地扑了过来,在混乱中,枪“砰”地一声响了——
他扑倒在地上,却乘机紧紧地捏住了绿茵的脚踝,绿茵吓得连声尖叫起来。
“踩他,狠狠地踩他——”夏谙慈大叫起来。
绿茵抬起已经瘫软的脚,狠狠地踩他的双手,用鞋跟狠狠地踩。
她这才意识到他的手并不是很有力,只是自己太过惊恐了。
暗暗的血从他的身下蠕蠕地漫延开来,她们才知道,他中枪了。
五发子弹都打完了。
夏谙慈用力地将手中的枪向他头上砸去。
绿茵的鞋跟很尖,没命地踩他的手。
他终于吃痛,放开了绿茵的脚踝。
她们踉跄着向后退去。
夏谙慈受伤的右腿完全不能负重,她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压在绿茵身上,而绿茵吓得几乎瘫在地上。
“他”缓缓地用双手撑起身体,随手从地上拾起一个椅子腿,拖着沉重的身体,狞笑着向她们爬过来,每至一处,身后就留下一片血迹。
两人都被他狰狞可怖的样子吓呆了。
她们踉跄着向后退去,夏谙慈定了定神,冷冷地说:“你流血了呀,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他抬头,狰狞地笑:“我是个鬼,我十五年前就死过了。”说着,他快速地爬到她们面前,手中的木棒在地上磕出“啷、啷”的声音。
绿茵吓得哭了起来,夏谙慈紧紧地掐她的手臂,“走,快走!”
绿茵扶着她,吃力地走到走廊中。
“他”紧紧地跟着她们,速度之快,好像他是个天生的爬行者。
夏谙慈虽瘦,个子却高。
绿茵身材娇小,又连惊带吓,实在是撑不起她的重量了。
她们双双倚在走廊一侧的栏杆上,喘着气,汗如雨下。
“他”追过来,阴阴地笑着,身后拖了一大片血迹。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中枪的伤者。
而是个猫科动物,居高临下,尖牙利齿。
她们两个,不过是反抗徒劳的猎物。
此时,突然有一扇门被打开了,“绿茵姐,姐?”
原来是小芮,听到响动,打开门,探出头来看。
“小芮,快来帮忙!”绿茵忙喊她。
“他”也抬起身,狠狠地盯住小芮。
小芮看清了他满身是血,面目狰狞,呆在那里不停地尖叫。
“小芮!”夏谙慈叫她,“快去拿枪,打他,打他!”
“他”听了,转身向小芮爬去,小芮吓得大叫一声,回到房间,锁紧了门。
“小芮!”绿茵失望地大叫。
“更衣室,去更衣室……”夏谙慈附在她的耳畔,轻而有力地说。
“我走不动了……”
“快走!”夏谙慈在她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快走!”
更衣室邻近夏谙慈的房间,倒是不远,绿茵搀扶着她,艰难地走了过去。
“他”似乎是见小芮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了,转回身,她们已经进了更衣室。
绿茵关好门,门锁“铛啷、铛啷”地拧来拧去,是坏的,不能反锁了!
“衣柜,躲进衣柜!”夏谙慈柱着门框,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行吗?”绿茵怀疑地问。
衣框靠墙,进去了就没有退路了。
没有开灯,月光却很亮。
房间很小,一排排地全是衣柜,春夏秋冬各季的衣物。
临窗有个梳妆台。
门外,那人已经窸窣地爬了过来。
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绿茵搀着她,刚要迈入衣柜。
夏谙慈拽住她,“左边,第二间!”
这间柜子里挂的都是丝绸衣服,凉匝匝地、滑滑地,两人好像扑进了飘泊不定的海洋里。
没有底,也没有岸,令人眩晕。
两人藏在衣服后面,绿茵觉得自己的喘息声都那么刺耳,她只好缓慢地呼——吸——这样更令人压抑。
夏谙慈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门开了。
“他”爬了进来,缓缓地、滑滑地,却灵活迅捷地像一条冰冷的蛇。
伴着“铛、铛”木椅敲打地面的声音。
他打开了门,没有开灯,静静地守在那里,像是侧起耳朵聆听。
突然,他凶猛而迅速地向她们藏身之处游来。
疯子往往有最敏锐的直觉。
她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他”的手在丝绸的海洋掀起骇浪惊涛,凉而滑的丝绸纷纷地滑过她们的鼻尖、脸颊和胸膛,最后被狠狠地揪到地上。
绿茵紧张得大叫了起来——他拽住了她睡裙,死死地向外拉。
夏谙慈紧紧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抠住了衣柜的边缘,“推,快推——”
两人一起用力,巨大沉重的衣柜轰然向前倒去,夏谙慈与绿茵因为用力过猛,也都扑倒在衣柜上。
夏谙慈磕到了伤处,疼得叫了起来,嘴唇都咬破了。
绿茵忙站起来扶她,“姐姐——”
夏谙慈面色苍白,身体也不停地颤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
绿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衣柜下面压着的,是“他”的一支手臂,月光下是青紫的颜色。
绿茵受吓,忍不住又叫了起来。
衣柜倒下的瞬间,没听见他的叫声,难道一下压住头了?不知他死了没有,也不知他伤势如何。
不过他刚挨了一枪,流了很多血,又被笨重的衣柜压倒,即使不死,亦是重伤。
“姐,”绿茵流下泪来,“他死了吗?”她心有心悸。
“没事了!”夏谙慈一手撑起来,绿茵忙起身扶她。
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汗湿得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绿茵费力地扶起她,心疼地问,“姐,疼吗?”
夏谙慈含糊地答应,疼得说不出话来,绿茵背着她,从衣柜里迈出来。
她费力地倾斜着身体,努力不让夏谙慈的伤腿受到碰击。
这个衣柜背面的木板掉了。
夏谙慈早就想修,因有事耽搁,就忘记了。
想不到竟因此救了她们一命。
她们正好站在缺漏的地方,推倒了木柜。
绿茵背着她,走出更衣室,打开走廊上的灯——她们再次见到光,温暖而昏黄的,即使是灯光,也是很美好的事。
绿茵忍不住流下泪。
“多谢你了,绿茵!”夏谙慈突然幽幽地说。
适才的生死关头,绿茵如果抛下她独自逃生,又会是什么结果?
“姐,”绿茵有点生气地责备她,“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你怎么说这种话?”
夏谙慈不语,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他怎么办?”绿茵担心地说,“他不会再爬出来吧?”
夏谙慈虚弱地摇了摇头,“把门锁上吧!他出不来的。”
绿茵依言锁上门,将夏谙慈扶进卧室。
她找来夹板、药水和绷带,为夏谙慈进行简单的包扎,又给夏谙慈打了消炎止痛的针。
夏谙慈读过医科,绿茵进朱者赤,又在红十字受过培训——想不到今天倒用上了。
“已经打电话叫医生了,”绿茵安慰她说,“你先忍忍吧!”
“谁来也没有用,”夏谙慈把头埋在黑暗中,“砸得重,全碎了!”
绿茵一怔,想安慰她,又不知说什么好,夏谙慈自己就是学医的,心里有数。
隔壁的更衣室似乎传来响动。
夏谙慈和绿茵吓得一时不敢动弹,侧耳听着,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你听,你听,”绿茵紧紧抓住夏谙慈的手,“他是不是没死,他是不是要出来了?”
“放心,”夏谙慈给她打气,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就算没死,也出不了那间屋子!”
似乎有很安静,又似乎传来衣物的窸窣声。
似乎在隔壁,又似乎在走廊,一定有什么响动!两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夏谙慈拽了拽她的手,绿茵会意,将耳朵凑近她,“地上,在桌子后面,有把小手枪,你去找过来,打他,把他打死——”她狠狠地说。
绿茵依言。
月光下,她很轻易地找到了那把小手枪。
她学着夏谙慈的样子扣上扳机,轻轻地走到门前,侧身附听。
门外,就在门外,有人在缓缓地、沉重地移动,似乎还有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
那人停在门前,就不动了。
隔着门,似乎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绿茵紧紧地握住门把手——他敢开门我就开枪!他敢开门我就开枪!她在心里念着,狠狠地盯着门外。
“绿茵?绿茵?夏老板?”门外传来轻轻地呼唤声。
是刘则举的声音!
“绿茵!绿茵?”门外又传来一声。
“是三爷吗?”绿茵几乎难以置信地,颤抖的声音问。
“是我,你们没事吧?”
绿茵打开门。
刘则举面色青白,看起来还相当虚弱,胸前的白色绷带上沾染了点点的血迹,他一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中竟然提着一把斧子!
“天啊!”绿茵嚷了起来,“你这个样子,刚才要是不说话,我准一枪打死你!”
“你现在也差不多!”刘则举看着她说,“姿势不错,估计手劲差点儿!”
绿茵紧张得一直举着枪对准他。
她此时方回过神来,放下枪,扑过来搀扶他,“你怎么上来了?”
“刚才怎么回事?”刘则举忍不住咳了两声,他忙捂住伤口,“我实在放心不下,上来看看!”
“行了行了,”绿茵忍不住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谁照顾谁呢?”
虽然如此说,有刘则举在,她还是觉得安心。
今晚的月光实在太好了。
银盘端肃,桂影婆娑,清辉朗照千里。
这么美的月光,美得令人为之疯狂。
小芮正躲在角落里,低低地啜泣。
她觉得内疚——适才看到夏谙慈与绿茵身处险境,自己却置之不顾。
那个场景实在太可怕了:那个男人满身是血,面目狰狞,她没看清他的样子,却看到了他充满仇恨与戾气的眼神。
想到这里,小芮把蜷缩成一团,内心充满了自责与歉疚,更充满了恐惧。
她连动一下都不敢,唯恐被那个“怪物”听到,再爬过来找她。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她毕竟只有十六岁。
门外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似乎是绿茵。
但即使那个怪物走了,她不敢开门,她觉得羞愧——刚刚她们那么恐惧,那么无助,绿茵还尖叫着向自己求助,而她却把门紧紧地锁上了。
小芮在黑暗中把脸涨红了,她们会鄙夷她,看不起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小芮流着泪,“我不是不想帮你们,不要怪我……”
“小芮,小芮……”窗外有人在叫,低低地,幽幽地,像是在耳边轻轻地吹气。
小芮没敢动。
清朗的月光下,她觉得汗毛竖立。
“小芮,小芮……”
那声音又出现了。
没错!那声音就是从窗外传来的。
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熟。
“小芮,快来救我……”那声音哀哀地,像是陷阱中无助的小兽。
想起来了了!这是柳迪的声音。
“小迪?”小芮的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是你吗?”
没想到窗外真的传了回应,“是我……快救救我……”
适才的“见死不救”已经在小芮的心中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为保险起见,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小迪,你怎么了?”
“我就在窗外,你看看我……”她的声如细发。
小芮要克服好大的恐惧才能站起身来,她战战兢兢地走到窗边,唯恐窗前突然蹿出一个鬼影来。
还好,这都是她自己的想像。
她向窗外张望了一下,隔壁的窗前,有一个人正看向这边看过来,好像真的是柳迪!
小芮忙打开窗。
月光如水。
隔壁窗前同样伸出头看过来的,果真是柳迪。
她面容苍白憔悴,一双深而黑的大眼睛中蕴藏着无尽的哀怨与苦痛,令人心生怜意。
她头上包着一块黑绸,只露了一张脸,和一条雪白的手臂在窗外,臂上有一大片青紫的瘀伤,身上则是一件青白的丝质睡衣。
小芮认得这是夏谙慈的衣服,什么时候给她穿了?
“小迪,你怎么了?”小芮半是担心,半是疑惑。
“小芮,”柳迪委屈地咬了咬下唇,楚楚可怜,“你见到那个怪人了吗?”
“就是那个满身是血,凶巴巴的人?”小芮瞪大了眼睛,“你也看到他了?”
“我被他打伤了,”柳迪虚弱地说,“流了好多血,你快救救我吧!”
“那个人呢?”小芮担心地问。
“他以为我死了,就走了。
你过来救救我吧!再流下去,我会死的……”柳迪看起来苍白虚弱,似乎随时会晕倒。
“我不敢,”想起那人的凶相,小芮抱紧双臂,“万一被他看见了怎么办?”
“你从窗子上跳过来呀,”柳迪抬起手臂,无力地向她招了招手,“他从这间屋子出去,以为我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杀人杀红了眼,没准要去你的房间……”
她一句话提醒了小芮:没错!那人刚刚看到过自己,没准对付完绿茵她们,又转身来找她……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小芮向窗外望去,两个窗之间不过两步之遥,但“谙园”外墙都是突出的大块青石,可以踩在上面,有着力点。
况且三楼还有铁质栏杆。
她虽然身手不算灵敏,但从窗子爬出来,抓住楼上的栏杆,脚下踩住青石,应该很容易就过去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有些担心,“小迪,我过去了,你要拉我一把呀!”
“好啊……”柳迪无力地点了点。
小芮灵活地从窗子里钻出来,她既紧张又兴奋,心跳加速,手心里全是汗。
这样做有点冒险,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从窗子里跳出去救人,实在是件值得骄傲自豪的事。
她几乎能想见众人对她的交口称赞。
要知道,在“谙园”,她一直被绿茵“打压”呢。
她双手抓住三楼上的栏杆,一脚踏在墙面突出的石块上,另一只脚准备迈过去,“小迪,拉我一下!”
小迪答应,伸手要拉她,可当小芮抬起脸来,她不由怔在那里——柳迪头上的黑绸滑脱了,她竟然是男子一样的短发,她的头发哪里去了?
在清朗出尘的月光下,柳迪的眼神竟也变了,那么凶残,那么狰狞,那么暴躁,她正狞笑着,为猎物上钩而得意,嗜血野兽一样的神情。
小芮恍然——他就是刚刚的那个人!他一把扯住了小芮的右脚。
小芮又慌又怕,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尖叫起来,“救命,救命——”
那人紧紧捏住她的脚,用力地拧,“快叫啊,快叫!大点声!”
小芮又痛又怕,高声惨叫,“来人啊,救命……”
尖厉的叫声像绣针刺破绢帛,刺破这月夜的宁静。
这叫声吓得绿茵一哆嗦,打破了手中的药碗,夏谙慈也呆住了。
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是小芮!”夏谙慈欠了欠身,牵动了伤口,疼得喛哟一声。
绿茵快步走到窗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小芮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三楼的护栏,而她的脚,被“他”用力地抓在手中,似乎随时都会被拧断。
小芮有脸因为过度惊惧而扭曲,撕心裂肺般地哀号着,“绿茵姐,救命,快救救我,求你了——”
到底是同事多年的姐妹,绿茵于心不忍,她鼓起勇气,“你到底想干什么?快放开她!”
那人阴恻恻地一笑,“想救她吗?叫夏谙慈来!”
他手上加力,小芮又是一声惨叫。
绿茵回到床边,夏谙慈正要摸索着下床。
绿茵半跪在床边,扶住她,“姐!”绿茵流着泪问,“那个疯子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和你过不去?”
夏谙慈试探着下床,面色苍白, “这就是劫数吧?”她惨然笑着,却有大滴大滴的泪珠自腮边划落。
绿茵紧紧拽住她,“姐,你不要过去,那是个疯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夏谙慈挣扎着起身,“是啊,所以我们要救小芮呢!”
“姐,”绿茵拽到她,“他会杀了你的。”
“杀就杀吧,”夏谙慈惨淡地一笑,“反正我也是废人了!”
绿茵流下泪来,夏谙慈不给她思索的机会,“绿茵,搀我过去!”她伸手指着窗边。
“姐……”绿茵颤声阻止她。
“放心吧,”夏谙慈胸有成竹地一笑,“我想到办法对付他了!”
绿茵知道她一向机警有急智,只当她早有对策,便搀着她来到窗边——那人的脸如天上的圆月,散发着苍而冷的光茫,他的双眼也发着光,狰狞的、凶狠的、狂喜的光,小芮见到夏谙慈,“夏老板,救、救命啊——”她的嗓子已经全哑了,抽泣着惨叫。
夏谙慈不理她,她望向那个人,“你的腿中枪了,流了那么多血,又被衣柜砸在下面,还这么折腾,你撑得住吗?”
那人阴阴地一笑,“放心,只要你还没死,我就撑得住!”
“那可未必,”夏谙慈淡淡地一笑,“也是血肉之躯!”
那人又是一笑,他脱掉了小芮的鞋子,小芮的脚很白,足弓深,曲线玲珑,“她今年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大好的年纪,你忍心害她吗?要她去死?因为你的过错?”
他的话,和小芮的哀哀惨叫,每一声都像针一样刺进夏谙慈的心里。
“你住口!”夏谙慈忍不住道,“明明是你要害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因为你,她又怎么会这样?”他悠悠地道,“夏谙慈,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清高了,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想你心里面清楚得很!”
夏谙慈冷冷地一笑,“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那人傲慢地说,“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话,就跟我走!”
“跟你走?”夏谙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微微一笑,“放心,我保证你是不会死的!”他的手微微一松,很快又紧紧握住了小芮的脚。
他的体力已经透支了,夏谙慈与绿茵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要不,”绿茵镇定地挡在夏谙慈前方,“我和你去吧?”
他体力不支了,她要拖延时间。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变得狂躁起来,“你们答不答应,我数三个数,还没回应的话,我就把她摔到楼下去!一……”
虽是强弩之末,拚尽最后的力气,未必不能伤人,夏谙慈与绿茵都有些紧张起来。
“等等,等等,”绿茵大叫起来,“有人回来了,桑老板回来了,我看见车灯了!”
那人一愣,继续喊,“二……”
然而此时,宅门外果真有车灯闪过,还摁响了两声喇叭,果真是有人回来了!
绿茵一把抱住夏谙慈,喜极而泣,“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夏谙慈推开她,对着窗外说,“桑卫兰回来了,就是你肯我肯,你也带不走我了。
小芮是无辜的,你放开她吧!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委屈,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委屈?慢慢谈?”他挑起两弯浓眉,似乎又惊讶又愤怒,随继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委屈!委屈!哈哈!”疯狂的笑声中,是蕴藉了多年的悲愤与苦痛。
夏谙慈的手,不经意间紧紧握住了窗棂。
转眼之间,车已经径直开到楼下,桑卫兰与郑涵从车中跳了出来,见到眼前的场景,都不由愣住了。
“柳迪?你在搞什么鬼?”桑卫兰喝斥,仔细看了看“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不不不,你是……”
“周迪!”郑涵望着楼上大喊,“是时候该醒醒了!不要再做傻事了!”
“没错!”郑涵望着“他”,诚恳地说,“我想,你心中一定有许多恨,许多苦,压抑了很多的委屈和不满,其实我未尝不和你一样呢?我们所受的磨难,远非常人所能想像的。
你实在放不下,也是有仇寻仇,有怨报怨,何必把怨气撒向无辜的人呢?看看小芮吧,她比你的妹妹还小好几岁,她们一样的天真、纯净、涉世未深,你忍心伤心她吗……是时候放手了,我保证,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他”像是有所触动,怔了一下,眼中那种凶狠暴戾的光茫也随之暗淡。
不过片刻工夫,他又恢复了常态,他微微挑起双眉,挑衅似地笑,“你要我放了她?”
夏谙慈心中一紧。
“快放下她,周迪!”郑涵在楼下大叫,“否则你会后悔的!”
而桑卫兰从他身后转开,悄悄地上了楼。
“他”低下头盯着小芮,凶光毕露。
“小芮,”他低下头,温柔地说,“你想跳下去吗?只要跳下去,你会觉得特别地安宁,特别地愉悦,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他的声音低缓而轻柔,像是一个最温柔的情人,在耳边说着最体贴的情话。
然而此时此境,在他人耳中,像是有软软的虫,沿着脊背,蠕蠕地、细细地动。
“不——”小芮紧闭双眼,惨叫起来,“快救我——”
“小迪!”郑涵郑重地向前走了几步,望向楼上,展开颀长的双臂,“小迪,下来,下来吧!”
他郑重地说,“我看了报纸,我刚刚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吗?在看到报纸的那一刻,我有多痛苦,多自责,以前的日子里,我不该总是忽视你……原来你曾经受过那么多那么多的苦,我不由自主地心疼你,怜惜你,不过你知道吗?人说自古穷通富贵皆有定数,你小的时候吃过许许多多的苦,以后可能会收获许许多多的幸福,上天不会对任何人太过宽容,也不会对任何人太过苛刻的,下来吧,小迪!你是有权利也是有可能幸福的。
在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发誓,用我下半生的努力,来保证你的幸福。
下来吧,不要在自己制造的噩梦中继续错下去了。
为了今后的幸福,给我,更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
他流泪了。
那滴大而圆的泪珠,沿着他的腮边滚下,在月的清辉下,闪着冷冷的光泽。
“哇!”绿茵低低地说,“瞧他对你多好,快放手吧,小迪,快放手吧!”
然而“他”面无表情。
“你对我妹妹还不错,不过已经太晚了!”他冷冷地说。
“跳下去!跳下去!”他的脸狰狞凶狠,几近变形。
他左手抓紧小芮的腿,右手握脚,用力地一拧。
无边的寂静中,他们似乎听到了脚骨的断裂声,又似乎没有。
小芮的那一声哀叫,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
然而小芮是农村出身的女孩,有着最原始、最坚韧的求生本能。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她只是死命地抓住、抠住楼上的栏杆,青筋绽暴,骨节毕露,似乎要把双手嵌进泥土里。
抓紧、抓紧、抓紧……她脑中只有这两个字。
抓紧,只是为了抓紧。
“你不跳是吧?”“他”恶狠狠地问,小芮的坚韧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残,“你再不跳,我就把你的衣服扯下来!”他伸手扯住小芮的睡裙。
小芮似乎过了一会才听懂他的话,没有比少女的矜持与自尊更重要的了。
她惊恐地望着他,“不,不行……”
“那你就跳下去!”他凶狠地一笑,作势要扯她的裙子,然而他的手伸至半空,便无力地垂了下来,一声闷响,他的头也向一边歪倒。
桑卫兰出现在他身后的阴影中,手中拿了一支木棍,“你他妈的疯了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