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月漏芭蕉梦魇闲院,珠执素手意定心经

今晚的月亮,大而苍白,又如此近,如此清晰,像一个女人伸手可及的面孔,你甚至能感觉到她细腻的肌理,与嘴角上浅浅的冷笑。

如水的月光泠泠地照在院子里,恍如白昼。

那彻底而单调的白亮,反而令人悚然。

这是一个小而整洁的院落,海棠、芭蕉、玉兰、栀子、夹竹桃……都镀上了一层银霜。

墙上的花格子窗棂在青砖上绘下月光织成的图影,夏谙慈独立在这月下小院中,不识来时路,更不知去处。

不知缘何,陷入这时空交错而成的困局中。

她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踱着步,没有灯,没有屋,没有门,更没有出去的路,冷冷的月光照在背上,像是有人从后面盯着她,令她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裹紧了身上的单衣。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躲藏在芭蕉宽大的叶脉间。

“什么人?快出来!”她惊喝。

那黑影蜷缩着,颤抖着。

走近了,原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摇摇地直起身来,白袄蓝裙,头发黄而软,蓬蓬地梳了两条小辨子,单薄秀气。

夏谙慈方才放下心来,蹲下身,柔声问她:“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女孩抬起眼,但不看她,“阿姨,我妈妈呢?我哥哥呢?”她声音甜美,但眼睛却茫然而呆滞。

夏谙慈去牵她的手,“我带你找,好吗?”

小女孩挣脱了,“我妈妈呢?我哥哥呢?阿姨,我妈妈呢?我哥哥呢?”

夏谙慈有些担心地望着她,这个女孩的精神好像有点问题。

“我妈妈呢?哥哥呢?”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呆呆地立在树荫中。

“斧子呢?”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四处张望起来。

“斧子?”夏谙慈奇怪地问。

“斧子,斧子,”小女孩莫明其妙地紧张,站在那里搓手,“不能让爸爸看到斧子,看到就糟了!”

“为什么?”

小女孩不理,专注地在各个角落张望,“斧子呢?斧子呢?”

突然,她像发现了什么,惊恐地、难以置信地盯着地面,“月亮!”

“是啊,月亮,”夏谙慈柔声哄着她,“今晚多好的月光啊!”

小女孩抱紧了双肩,低下了头,全身颤抖着,“月亮,月亮!”

她反常的举动让夏谙慈既吃惊又困惑,这个小女孩,为何如此怪异?

她慢慢俯下身,想看清小女孩的表情,没想到她突然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吓了她一跳,那一瞬间,小女孩变得说不出的怪异,好像换了一个人。

“阿姨,”她瓮声瓮气地问,“你看见我妹妹了吗?”

妹妹?一会找妈妈、找哥哥,一会又找妹妹,这小家伙的亲戚还真不少。

“她说,她好冷!”

夏谙慈笑了,“你又没看见她,你怎么会知道?”

“月亮出来的时候,她就会冷!”小家伙面无表情地说。

这个理由也太奇怪了!

夏谙慈朝他望去。

小家伙黑沉而森森的眼睛,闪着冷而厉的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姐姐?姐姐?”绿茵的叫声,将夏谙慈从梦境中唤醒。

“哦!”夏谙慈恍然起身,窗外已是夕阳西下,如火的斜阳将乌云镶滚了金边,“我怎么又睡着了?”

绿茵微微一笑,“看你这两天太累了,就没忍心叫你。”

夏谙慈的心思,还沉浸在适才那个诡异的梦境中,“做了一个梦。”

“自古梦是心头想,”绿茵柔声宽慰她,“你这是素来操心多了,再说梦都是反的,想必是桑老板有什么好消息了。”

“不是,”夏谙慈摇了摇头,“很奇怪的一个梦!”

绿茵正要开口,夏谙慈又问,“对了,三爷怎么样了?”

“你开的药,都已经服下了,睡得比先前安稳些了。”

夏谙慈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凉意。

披上了绿茵递来的衣服,趿上了鞋,“走,过去看看!”

她们才出了卧室,经过柳迪的卧室,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喃喃的低语。

“怎么回事?”夏谙慈皱了皱眉头。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绿茵有些为难地说,“柳迪从昨晚上就发起烧来,因为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和你说。

谁知道越烧越厉害,渐渐说起胡话来,一会说她哥哥来看她,一会又说自己身上冷,冷得厉害……”

夏谙慈静静地听着,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今天是几号?”

“今天?”绿茵想了一下,“农历九月二十,怎么了?”

夏谙慈不寒而栗。

郑涵赶到上海市立图书馆时,已经是下午四时了。

恰好地方史馆当日在整理资料,不对外开放,郑涵开始软磨硬泡,说自己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急需论文资料。

负责人看他确实像个学生,人长得精神,嘴巴又甜,破例让他进去了。

图书室高大陈旧,下午的光线斜斜照射进来,完全不起什么作用。

房间里弥漫着大理石材质所独有的森森凉意。

郑涵选择了大理石柱后的一个位置,这样就能专心阅读材料,而不致轻易被人发现了。

从哪里查起呢?

郑涵再一次展开李祎璠那张纸条,而李祎璠在生死关头,着重强调自己是柳忆眉(李枯禅)的独生子,柳迪可能是他的义女。

而柳迪曾说自己是柳忆湄的女儿,他俩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柳迪如果不是柳忆眉的亲生女儿,她又是谁的女儿呢?

看来,这一切要从柳忆眉的身世查起。

郑涵按柳迪查阅资料的方法,找了一些十几年前的报刊杂志。

“花间四君子”在十年前在上海名噪一时,关于他们的报道很多。

甚至《地方史》上也有记载,文字严谨,可信度自然要高一些。

还有一些坊间流传的小书,《风流公子》、《沪上名人记》等,纸张低劣,文字粗漏,人物也多用A、B、C、D先生小姐等替代。

但说不定也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郑涵都一并搬了过来,在桌子上摆起了高高的一摞。

郑涵决定先从柳忆眉的身世查起,他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唯恐漏掉了任何细小的线索。

柳忆眉,这个与郑涵仅有一面之缘的传奇人物,平生面目就被这一点一滴的线索勾勒了出来。

柳忆眉,出生于一个落魄的官宦之家,也算是世家子弟。

自幼聪明好学,曾有“神童”之称。

蒙于家塾,民国后入北洋学堂,后入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

回国后与东方楚、周拂尘、李楚岑四人同入北洋政府供职,曾任教育总署教育司视学。

四人诗墨笔调,无一不佳,因文笔清丽,人称“花间四君子”。

柳忆眉虽自幼颇具才名,人也生得通脱俊逸,引得不少闺秀为之倾心,为人却极正派,鲜少蜚闻,这也是他最为世人所称道的地方。

这就是关于柳忆眉的官方记载,平淡寡味,缺乏戏剧性。

也没有婚娶的消息,哪来的儿子女儿?为什么李祎璠与柳迪都说自己是他的儿子(女儿)?但稍加留心,就会发现他的官方简历至民国六年(1917年)2月便戛然而至,而这距东方惨案发生不到半年的时间。

柳忆眉很可能是受到东方惨案的牵连,不得已而黯淡隐去的。

可能正是东方惨案的缘故,柳忆眉等四君子这样风光一时的人物,在今后的日子里很少被提及,甚至被刻意淡化、回避。

正规的报刊中找不出更多的线索,或许那些街头地摊上的小报上可以查出些什么吧?郑涵仔细地在那些三、四流的小报中翻找着,在一堆明星名媛、政治丑闻、寻仇暗杀的新闻中找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北陆情定风流才子,南青流连花间四君

本报讯,“北陆南青”,这一南一北,风流多情、颠倒众生的社交名媛相继坠入情网,卷入桃色艳闻之中。

社交名媛、人称“北陆”的陆龙怡情定风流才子徐承厚,以致双双毁弃前约,与前夫(前妻)离异,轰动一时。

而今销烟未散,与“北陆”齐名的“南青”,却被传更为丰富多彩的风流艳事。

有说“四君子”都爱上了艳光四散的“南青”。

据知情人吐露,青是在一次晚宴上结识四君子的,而后有意施展自己的女性魅力,令四君纷纷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这位知情人还透露,四君子之一的L君甚至扬言愿意为她去死,而另一位Z君则施展平生所学,为她设计了一款独特的香料。

据悉,多情的“南青”不只这四位情人。

她的追求者中,不乏身居显位的要员。

有一位高官甚至为其打点媒体,这也是“南青”能够万花丛中过,不留半点香的原因所在。

只是不知,在众多“南青”的追求者中,哪一位能够屏开雀选,独占花魁呢?我们将拭目以待。

四君子都在其中,而且是和同一位女子有牵连。

这应该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郑涵急急地抽出这张报纸,又向下翻去。

可令他失望的是,他翻遍了1910——1912整3年的报纸,却没有相关的报道,甚至连“南青”也未再提过。

难道是那家报纸杜撰的?

郑涵再一次拿起那张报纸,1910年的《晶报》。

《晶报》虽算不上什么大报,可也不同于普通的街头小报,没有理由凭空捏造的。

那为什么这样爆炸性的新闻,只有《晶报》以小篇幅报道,那其它报章未见动静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如报上所说。

“南青”结交权贵,打压媒体,压下了这条轰动一时的新闻。

“北陆南青”虽是齐名,但“北陆”直写姓名叫陆龙怡,而“南青”却不敢直呼其名,只用代号,似乎也可以佐证。

这么这个神秘的“南青”,到底是谁呢?

郑涵也只能在浩繁的报章中寻找蛛丝马迹。

他顾不上双目的疲惫,继续向下找去。

正当他努力地寻找有关“南青”的线索,意外地发现了这样一条新闻:

十年寒窗,青年才子求学东洋

万里跋涉,痴情富女苦守情郎

某关姓富家女,苦恋昆山青年柳才子,不惜以身相许。

而柳才子为免贻误佳人终身,远至东瀛求学。

关姓女竟瞒过家人,变卖所有首饰,万里相随。

如此痴心,世间少有。

不过据坊间传言,关姓女之所以不远万里相随,实乃是因为珠胎暗结之故。

而柳才子心中另有佳人,才远走他乡避祸。

有传,关姓女之父因女儿此举有辱家门,伤风败俗扬言断绝父女关系,永不许女儿回家。

这也是关姓女远走日本的原因之一吧?

古人有谚,痴心女子负心汉。

今日亦然。

而柳才子可谓德亏矣!有才无德,如树木无根。

但愿柳才子能改过自新,而关姓女不计前嫌,重修旧好,此可谓人间一段佳话矣!

这段旧闻,远不算什么奇闻佚事,但却紧紧地攥住了郑涵的眼球。

这个“柳才子”是昆山人,而且去过日本留学,他会不会就是柳忆眉呢?很有可能!郑涵匆匆地向下翻去,希望再找到这则新闻的后续报道,可是和上一则消息一样,如同大海上的浮光一样,匆匆一瞥便转瞬即逝,再不见了迹踪。

郑涵没有灰心。

这两则消息像两片残破的拼图,似乎能传达一些重要的信息,但又拼接不上。

那个神秘的“南青”到底是谁?她与四君子的绯闻是真的吗?如果是,能让“四君子”同时喜欢上的女人想必不简单。

还有“柳才子”,会是柳忆眉吗?

他满腹疑问地继续向下翻阅,终于,一则消息跃入他的眼帘,刚看到标题,他就像被电击了似地,直起身来,贪婪地向下翻阅:

不忘旧情,柳忆眉香堂收义女

半年之前的“周门惨案”,残忍血腥,令人发指,轰动了整个上海。

而“周门惨案”留下的遗孤,则引起了市民极大的怜悯与同情,许多市民纷纷致电本报,询问资助、收养事宜。

如今,“周门惨案”所留下的孤女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

据悉,同是“四君子”之一的柳忆眉已经决定收养周拂尘的遗孤。

柳忆眉甚至公开宣称,自己终生不婚,更无所出,将视这个女孩子为已出,给她最好的教育,并给她改“柳”姓。

不过,为了保护这个女孩,他不会吐露更多的信息。

郑涵看得心中“砰砰”直跳。

文中的这个“孤女”,难道就是柳迪?果是如此,那么柳迪说自己是柳忆眉的女儿,而李祎璠说她是柳忆眉所收的义女,也都说得过去。

柳忆眉既然不是柳迪的亲生父亲,突然抛下柳寒江兄妹,也更说得通。

可是,为什么没有提到柳迪的哥哥柳寒江呢?他到底是柳忆眉亲生的,还是和柳迪一样是义子?还有李祎璠呢?他强调过自己是柳忆眉的独生子,如果他的说法是真的,柳寒江很可能和柳迪一样,都是义子。

不过据报上所说,柳忆眉亲口说过自己终生不婚,更无所出。

是李祎璠在说谎?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郑涵又看了一遍那则消息。

“周门惨案”?!“东方惨案”未平,又出了一则“周门惨案”。

而且这周门惨案发生在四君子之一的周拂尘家中,留下的唯一孤女,则很可能就是柳迪!

周拂尘!周拂尘!郑涵蓦然想起,适才自己翻阅报章,似乎真看到过什么有关周拂尘的消息,只不过自己只想查阅柳忆眉的消息,只是匆匆一扫而过,并未细读。

他忙向前翻去,只觉心中惶惶地,跳得厉害,手也抖得几乎翻不开报纸。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接近真相了而激动,还是害怕看到真相?他终于翻到了那一页,期待而又惶乱、忐忑地读完了那一篇报道:

丧尽天良,才子斧砍妻儿。

千钧一发,孤女床底偷生

这是一系列连篇累牍的报道。

十年前,1917年元宵节,四君子之一的周拂尘在这个圆月之夜不知为何狂性大发,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然后自尽。

而他的女儿,虽因藏在床下而侥幸脱险,但心智上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报纸上详尽地介绍了李拂尘在事发前如何地德才兼备,与人为善。

他的妻子如何贤良,儿子女儿如何乖巧,家庭是如何地幸福。

案发现场是怎样地血腥残暴,唯一留下的女儿又是怎样地可怜,此案给社会带来了怎样的不良影响……

郑涵没有读下,完全没有读下去。

他看到了那孤女的照片。

在父母与哥哥的追悼会上,才七岁的她,孤凄地站在那里。

缟衣素裙,黑亮的头发盘成如意双鬏,抱着一束白百合。

郑涵认出了柳迪,隔着十五年封尘的发黄的霉烂的岁月,他认出了柳迪的眼睛。

还是那双眼睛,哀怨的、孤独的、封闭的、自卑的、惶恐的,乞求温暖、保护与关爱的眼睛。

她一点也没有变,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一年,她才七岁。

郑涵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怯怯地,总是小心谨慎地,蜗牛一样试探着伸出触角,又随时准备缩回去,因为她缺乏安全,缺乏爱。

她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郑涵在那一刻有些自责,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总是嘲笑她,欺负她呢?她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姑娘?

柳迪的遭遇,激起了他完全的怜悯与保护的欲望。

遇到柳迪这样的姑娘,你很难不同情、不想保护她。

郑涵正沉浸在对柳迪身世的怜悯与伤感中,突然理智向他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那柳寒江呢?柳寒江自然不会是自称是柳忆眉独子的李祎璠。

李祎璠与柳迪见过面,且彼此有种莫明其妙的敌意。

那么柳寒江,会是柳忆眉另外收的义子?

等等,柳迪确实有个亲哥哥,有个十五年前被父亲亲手砍死的亲哥哥!

郑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用颤抖的手,从包里找出一管笔来,又翻开了随身携带的日记,在一张纸上,凭着报纸和档案所记,写下了柳迪兄妹的生平,他一边写,一边在心中祈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我弄错了,一定是……

郑涵翻开笔记与报纸,匆匆地写着,推算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怕被人发现,没有开灯。

到处是灰蓝而晦暗的暮色。

写着写着,郑涵抬起头来,高旷深纵的穹顶上,陈旧而笨重的水晶大吊灯似乎随时要掉落下来。

身后的大理石圆柱,散发着一种寒浸浸的凉意……那种寒意,自头顶始,延着每一根神经末梢,向下漫延而去,像是寒冽的水,沿着脊背,沿着手臂,沿着腿,沿着每一根神经未稍,缓缓地流下去。

这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最恐惧也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寒意。

“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真相会是这样吗?”郑涵喃喃自问。

尽管不愿相信,理智告诉他,要尊重证据,尊重真相。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柳寒江,清光绪34年(1908)生人

柳迪民国元年出生

籍贯江苏,出生地上海。

家庭住址:

家庭成员:陈素斐(母亲)

柳迪(妹妹,上海南洋女子中学一年级)

民国4年(1915年),柳寒江入江南小学一年级

民国6年(1917年),柳迪入同一所学校

民国6年(1917年)6月4日,“周门惨案”爆发后,兄妹两的履历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柳寒江于民国13年(1924)入上海南洋中学(高级)

同年柳迪因头疼,暂休学业

柳寒江于民国16年(1927)毕业于上海南洋中学。

同年入燕大。

柳迪于同年入南洋女子中学

同年,柳迪因头痛,休学在家

民国16年(1927年)12月,柳寒江在燕大图书馆,因《宝相选鉴》而失踪

1927年4月,柳寒江在日本遇到东方若希,恋爱两年

同年,柳迪因头痛,休学两年

1932年,柳迪入燕大中文系

……

他蓦然停下了笔!1917年6月4日“周门惨案”爆发之后,柳迪与他的哥哥柳寒江从未在同一个时空间里出现过!也就是说没有人同时看到过他们!郑涵突然想起了在“枯心堂”外竹林里,那个神秘而诡异的身影;李祎璠曾问过柳迪,她有没有去过日本;柳迪经常头疼,经常会有“预感”;柳迪在睡梦中,竟然见过了一个日本女孩;柳迪已经回上海几天,而她的邻居竟说没见过她,却见到了她的哥哥,而柳迪却与哥哥未曾谋面;柳寒江为什么突然失踪,而不和妹妹告别;柳迪为什么千辛万苦也找不到哥哥……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一个答案,尽管是如此诡异而悚人的答案。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桑卫兰一家岂不很危险?

“不好!不好!”郑涵连叫不好,他跳起身来,向外面跑去。

图书馆的大门已经锁了。

一定是闭馆的时间到了,郑涵悄悄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又没有开灯,图书馆的人以为没有人,所以锁了门。

“开门,快开门!”郑涵一边拍门,一边狂喊,“快来人!”

半晌,一个瘦瘦的老头拖着一串长长的钥匙,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时间到了还不走?在这里大喊大叫地,吓了我一跳!”

“大爷,”郑涵满头大汗地说,“快开门吧,我有急事!”

“急事?”老爷把眼一瞪,“有急事你不早走?”

“快,大爷!”郑涵急得跺脚,“要出人命了!”

老头一愣,虽然似信不信,还是三下两下打开了铁门,放郑涵出去,“下次看着点时间!”

郑涵满口答应,飞奔出来。

图书馆地处偏僻,此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荒草萋萋,月色寂寂,万物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箔。

郑涵唯恐有变,心急如焚。

可是找不到车,一时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觉得自己像《聊斋》中的书生,误入繁华世界,美女笙歌,猛回头却是荒草枯坟,古墓衰烟。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荒凉的世界里,突觉背上悚然,回头望去。

一轮明亮又苍白的微残的月,无遮无拦地,无限近地迫近他。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亮,这么近,这么阴森的月亮。

同样的一轮月,照在“待清园”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夏谙恕缄默着,烟一支接一支地吸。

半晌,他开口了,“你说的那个东西,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桑卫兰递上。

夏谙恕连忙接过。

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只有半册,后半部分明显是被扯去了,又重新用线装好。

册子保存得相当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可看这册子的所有人,对其是相当爱惜的。

那册子的纸张很少见,在月光下,呈现淡淡的青色,隐隐有山水、荷竹、花鸟、霜雪等自然纹理,偏偏在似与不似之间。

册上隐隐有种淡淡的香气,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

封面无字无款,翻开来,里面是娟秀的簪花小楷,遒媚圆润,妍丽工绝。

整页一气写成,却无一字涂抹,真正难得。

夏谙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桑卫兰理解他的惊异,那个小册子他细读过多次,才气逼人。

“这个……”夏谙恕举起那本小册子,冷笑,“算是她带过去的嫁妆吧?”

桑卫兰知道他误会了,连忙否认。

“悯悯什么都不知道,她手上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夏谙恕冷笑,显然不信,“她从我们家走的时候,可是带了两大箱东西。

她母亲值钱的嫁妆不少,都在里面!”

“若是要紧的东西,令尊也不会让她带走,”桑卫兰淡淡地说,“她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件东西,我们是从别的地方得的。”

“哪里?”夏谙恕追问,随即省悟,“稻香村!是不是?”

桑卫兰笑了笑,没有否认。

夏谙恕想起那天夜里,在稻香村的狭路相逢,桑卫兰用一个白玉佛首瞒过自己。

而当时李楚岑家火光冲天,自己急于去查明情况,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他……他懊悔得几乎要把拳头攥碎,不过不要紧,让桑卫兰忙去吧!真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到了曲终人散,他才知道,到底是在为谁做嫁衣裳?

当夜,夏谙恕在火中抢救出一些李楚岑的遗物,他从李楚岑的信件中,发现了王保国、邓俊芳与周海峰的行踪,本想把他们抓来,逼他们交出重要的信息,没想到他们刚刚招供,供词就被夏疆烧掉了。

而恰在此时,邓俊芳与周海峰也被人杀死了……他们正忙着抓凶手,桑卫兰与二刘兄弟此时又闯了进来,刚要擒住桑卫兰一行人,又被人引开火力……这一环连着一环,一步接着一步,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操纵弈局吧?

这个“高人”,显然不是已入彀中的桑卫兰,那他又是谁呢?

不管他是谁,难道夏大爷是吃素的吗?夏谙恕冷笑。

桑卫兰似乎没有留意他的变化,他盯着窗外的明月。

“桑老板,高明啊?”夏谙恕皮笑肉不笑。

“怎么?夏局长?”

“你一个白玉佛像就瞒天过海了,”夏谙恕举起那本小册子,凑近他,“这么重要的东西,藏了这么久也不动声色……”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夏局长千万不要见怪!”

夏谙恕冷笑,“想必你一定以为,东方惨案是我们家做的了?”

“自然不会!”桑卫兰摇头。

“不会?”夏谙恕冷笑,“那你为何要把那些照片交给报社?”

“夏局长,”桑卫兰叹气,“桑某可是那样轻浮孟浪之人吗?”

夏谙恕打量了他半晌,沉吟地说,“我也觉得你做不出那样的事,那……”

“还记得郑涵吧?”桑卫兰苦笑,“是那小子坏的事!”

“郑涵?和若希儿跳舞那个?”

“正是!”桑卫兰叹了口气,“都怪我太疏忽了,以至酿成大祸。”

夏谙恕阴阴地笑了一声,“那你手中的证据,难道不是指向我们?”

“我还有其它证据。”桑卫兰平静地说。

“是什么?”

“我这么快就亮出底牌的话,”桑卫兰苦笑,“怎么走得出去呢?”

夏谙恕也笑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给我三天的时间,”桑卫兰伸出三根手指,“我会找出真凶!”

“东方惨案?”

“东方惨案,”桑卫兰着重地说,“还有夏部长的死因!”

“好!”夏谙恕拍手,痛快地说,“三天就三天!”

“夏局长,我还想问你一句话。”

“哦?是刘二爷吗?”

桑卫兰摇头,“我们的合作已成定局,夏局长自然不会亏待了刘二爷……我想问的是,孟真!”

提起那个名字,夏疆不自主地沉下脸,好一会,他才开口,“你想问什么?”

“她现在,应该还在贵府吧?”

夏谙恕冷笑一声,带着深深的恨意,“你以为,凭她可以逃得掉吗?”

“那夏局长就没问问她?”桑卫兰试探着问。

“你别忘了,”夏谙恕表情阴沉而僵硬,“她是个哑巴!就算把她全身上下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她也不会说话!”

原来她真是个哑巴!桑卫兰震惊不已,难怪夏谙恕会被自己手中的证物所制,孟真根本不会说话!夏谙恕想要破案,只能依靠自己!但那晚孟真为自己引路,又帮自己脱身,夏谙恕会不会怀疑自己与孟真是一伙的?

“在下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桑卫兰微微皱了皱眉头,“孟真为何要帮我呢?”

夏谙恕突然仰天长笑,“桑卫兰呀桑卫兰,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因为你只是一枚棋子,还是枚很有用的棋子,她救你,是因为你有用——你现在明白了?”

桑卫兰故作恍然状,“原来如此!多谢夏局长点拔!”

夏谙恕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当作棋子?桑卫兰在心中冷笑。

正因为双方都自己当作棋子,他才能活到现在,且在两方之间周旋。

不过胜负输赢,现在还远远未见分晓。

“还好你不算糊涂!”夏谙恕冷冷一笑,冷峻的目光中,未尝不带着几分赞许。

“在下也是这样觉得!”桑卫兰说。

两人相视一笑。

卧室里开着灯。

吊灯、壁灯、夜灯、床头灯……全点亮了。

可还是觉得暗。

是窗外的月色太浓了?蕉叶树稍上,霜意恍动,简直要侵入室内来。

夏谙慈站起身,拉上了窗帘。

门外的钟越走越快,越走越响,渐渐快得人心烦意乱起来。

夏谙慈在床头放了几本书,随手拿过一本来,翻了几页,也读不下去,脑中胡思妄想:一会想到夏疆翻脸,朝桑卫兰开枪,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自己如何痛哭,与夏疆等人争执;一会想夏谙恕软禁桑卫兰,不放出来,自己如何找上门去与他们理论……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气一会恼。

想了一会,自己都好笑起来,自知是心魔作祟,妄念太多,不得宁静。

于是找出一串念珠出,默念《心经》: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

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

舍利子。

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

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

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

无色声香味触法。

无眼界。

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

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

无苦集灭道。

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埵。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

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

念了几遍,只觉心下澄明宁静了许多。

忽然听到“哎哟”一声,原来是绿茵坐在椅子上做女工,不小心扎到了手,忙将指头放在手中吮。

夏谙慈睁开眼看她,“没事吧?”

绿茵自嘲地笑了笑,“越来越不中用了!才绣几下就扎了手,还好没把东西染脏了。”她手中绣的是一个白色靠垫,白底,玉兰花鸟,绣得十分精细。

夏谙慈侧过脸瞧了瞧她。

绿茵一连几日熬夜,眼下都青了。

绿茵虽然年轻,自幼就懂事,心又重。

她与夏谙慈从小就在一起,情如姐妹。

桑家这一连串的事,她就都看在眼里,不过不说出来而已,只是默默地做事分担。

这些日子以来,三叔赌气走了。

小芮贪玩不懂事,余妈又上了年纪,家中的大小杂务,还有料理病人,都要她来尽心操持。

难怪她会觉得困倦呢,夏谙慈心中不免歉疚。

“累了?”夏谙慈笑着说,“快去睡一会吧!”

绿茵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没事,我把这几针绣完!”

夏谙慈起身催她,“这会又不用,急什么?”说着将她手中的靠垫抢了下来。

绿茵笑了笑,“那我坐这儿陪你说说话吧,省得一个人怪闷的。”

夏谙慈心中一暧,笑道:“有什么好说的?我要念几段经文,倒想清静点!”

“那我下去看看刘爷?”

“刘爷那有小芮看着呢!”夏谙慈不以为然地说,“也该让她干点活,不然整天不知疯成什么样子!你先去睡一会儿,也好去轮替她。

不然你只管硬撑着,到时候刘爷要茶要水,你瞌睡得听不见,那才误事呢!”

绿茵听着笑了,正要说话,只听门外“扑通”一声响,两人都吓得愣了。

连日来风波太多,令人的神经格外脆弱。

“不是刘爷吧?”夏谙慈问。

似乎有碗碟磕破的声音,绿茵侧着耳听了听,摇头,“不是,像是柳迪的房间……”

柳迪也病着呢!夏谙慈叹了口气,真是凡事都找上门来。

虽然郑涵做事莽撞,柳迪来路不明,不过她一个年轻姑娘孤身在外,又有病在身,倒也可怜。

夏谙慈想着,不免稍稍收起了对她的反感,反倒动了恻隐之心。

“快去看看!”

两人出门,走廊里灯暗,有些阴森森地,夏谙慈一路来把所有的灯全点亮了。

两人来到柳迪的房前,听到里面有人呻吟,不管怎么叫也不见有人开门,夏谙慈皱了皱眉,“怎么好像有男人的声音?”

绿茵抿着嘴笑了,“姐,你糊涂了吧?三叔走了,桑老板不在,三爷又病着,前后门都锁得严严的,这屋子里什么时候又跑出个男人来了?是你太担心桑老板,有点神魂颠倒了吧?”

夏谙慈笑着啐了她一口,“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拿钥匙!”

绿茵笑着去了,一时拿钥匙过来打开了门,两人都呆住了:

柳迪的房间没有开灯。

窗帘也没有拉,窗外杨柳依依,一轮大而苍白的月亮恰恰挂在窗外,像是随时要闯进来。

满屋里如水的清光。

夏谙慈不觉打了个寒颤。

柳迪倒在地上,黑发摊散了一地,远远地就能瞧见她青白色的脸。

夏谙慈与经绿茵忙跑了过去,“小迪,小迪,你怎么了?”

柳迪不答,双眼紧闭。

她的身体湿而冷,不停地打着颤,连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绿茵焦急地说,“下午吃了药,看起来好些了,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我们先把她扶到床上吧!”夏谙慈说。

柳迪虽瘦,个子却很高。

两人扶她也有些吃力。

夏谙慈从后面扶起她的双肩,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怀里,刚要抬起她,柳迪突然睁开眼,“妈,妈,月亮出来了,我好冷!”

她声音哀哀地,像个受伤的小动物。

夏谙慈没有享受过多少母爱。

她自己也不喜欢小孩子,然而柳迪的话,激发出了她深藏的母性。

“来,”她回头对绿茵说,“把她抬到我房间里去!”

绿茵有点诧异,夏谙慈天性喜洁,从不容外人到她房间。

“抬过去吧,”夏谙慈说,“今晚我来照料她,也好有个伴。”

绿茵心中释然了:夏谙慈还是心中忐忑,想找个人伴着她吧?

桑、夏两人的房间是相通的套间。

夏谙慈与绿茵将柳迪抬到外间,这是夏谙慈的房间。

夏谙慈为她号了脉,开了一幅药,让绿茵去煎上。

绿茵答应了出去。

柳迪躺在床上,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夏谙慈忙俯下身看她。

“柳迪”,夏谙慈轻轻地问,“你想说什么?”

“斧子……”柳迪依然闭着眼,但眼珠不断地转动。

“斧子?”夏谙慈怔住了,她想起了适才那个诡异的梦,柳迪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夏谙慈刚要开口问,柳迪突然不安起来,她的头不停地左右摆动,大汗淋漓。

“小迪,小迪?你怎么了?”

柳迪猛然睁开眼,死死地盯住窗外,她的手也直直地指过去,“月亮……”

“月亮?”夏谙慈省悟过来,柳迪不喜欢月亮!

她急忙起身,来到窗边拉下厚重的窗帘。

回头看时,柳迪又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绿茵便熬了浓浓的药来,喂柳迪吃了下去。

吃了药后,柳迪便又沉沉地睡了。

“真奇怪!”夏谙慈自言自语地感叹。

“姐姐说什么奇怪?”绿茵忍不住问。

“这个柳迪病得奇怪,感觉不是普通的头疼发热,”夏谙慈皱了皱眉头,“她的脉象也很奇怪,时浮时沉,时急时缓,脉象冲乱……我第一次见过这么乱的脉象!”

“她这么年轻,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病?”绿茵轻声安慰她,“我想,一定是郑涵的事闹出来了,她又急又愧,急火上心,才加重了病情。

明天实在不见好,就带她上医院试试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尽力了就好!就是郑涵做了那样的事,我们也没亏待她呀,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压低了声音说。

“你说得对,我们也尽了全力了,”夏谙慈点了点头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无依无靠的!”

绿茵也叹息,“谁说不是呢!”

“别说了!”夏谙慈站起身,“你快去睡吧!要是连你也病倒了,我身边可真没有帮手了!”

绿茵见她态度坚决,便答应着去了。

夏谙慈坐在柳迪的床头。

柳迪躺在床上,身体紧紧地蜷缩着,嘴唇有些委屈似地嘟起,像是眠在母亲怀中的婴儿。

夏谙慈温柔地伸出手,为她抿了抿额前的乱发。

桑卫兰从“待清园”中行车出来,月正中天。

车刚转下山来,一辆黑车从路旁冲出,直奔过来,桑卫兰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刹住车。

难道是夏谙恕反悔了,来找他的麻烦?桑卫兰握紧了手中的枪。

那人下车,摘下礼帽,桑卫兰方才认出来,原来是跟随了夏疆多年的宋与鹤宋副官,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拦自己的车?桑卫兰心中一紧。

宋与鹤向桑卫兰的车前直奔过来,神情肃穆,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不过似乎没有恶意。

“宋先生,你是来要桑某的命吗?”

“桑老板,实在冒犯了,”宋与鹤语气匆匆地说,“不过,我实在是有重要的事要请教!”

宋与鹤跟随夏疆多年,陪着他出生入死,夏疆对他非常信任。

可在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

桑卫兰惊魂稍定,不免对此又惊讶又好奇,“先生请讲?”

“司令的事,想必桑老板都知道了?”宋与鹤语气沉痛,还是多年前的老习惯,称夏疆为司令。

桑卫兰叹息着点了点头,“宋先生节哀!”夏疆也算是一代枭雄,就这样去了,难免令人感叹。

宋与鹤皱了皱眉头,“我是想问桑老板,那天是怎么进待清园的?”

“原来宋先生怀疑我?”桑卫兰警觉地反问。

“如果我怀疑桑老板,”宋与鹤连连摇头,“也就不会来问你了。

司令死得实在蹊跷,我不过是想查明事情的真相!”

桑卫兰点头,“西洲,太湖石后,密道!不过那天有人赶在我们之前,已经进了待清园!”

“这我知道,我们抓住她了!”

“抓住了?”桑卫兰故作吃惊,也是想打探消息,“到底是谁?”

“她叫孟真!就是她杀死了周海峰和王保国。

她当天就被我们抓到了,现在就关在水库地牢里……”

看来孟真真的被夏家抓住,并被关起来了,她会是杀害夏疆的真凶吗?

桑卫兰皱了皱眉头,“那么宋先生,孟真现在还关在水牢里?”

“没错,待清园的水牢戒备森严,她是不可能逃脱的。”

“那,宋先生找我又是为了什么?”桑卫兰发问。

“实不相瞒,这也是我急于查明真相的原因,”宋与鹤焦灼地叹气,“孟真不过是一个女人,侥幸从地道混入待清园,但她决进不了老爷的书房。

老爷的书房,戒备森严,平日里只有我和大爷才可以出入。”

“宋先生的意思,孟真不是真凶?”

“也不尽然,”宋与鹤摇头,“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孟真在园中有内应,另一种就是,有人趁乱杀死了司令,借机嫁祸给孟真……”

无论是哪种可能,宋与鹤都有谋杀的嫌疑,难怪他如此焦急!桑卫兰不由又暗自打量了他一眼,夏疆被一枪暴头,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很明显是被亲近的人所杀。

夏谙恕又是他最信任的儿子,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宋与鹤了……

“那么,我能帮先生什么?”桑卫兰问。

如果真凶是宋与鹤,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来找桑卫兰?

“我是想知道,那天还有没有其它人潜入待清园?”

桑卫兰苦笑,“刘则轩现就押在贵府,则举重伤,我带的人,算是全军覆没,先生又不是不知道。

至于孟真那一行人,现也在贵府,先生应该去问她呀!”

“桑老板误会了!”宋与鹤面色苍白,“实不相瞒……自从那天起,有很多机密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参与了……”

他早已失去了夏府的信任,这也难怪!

“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先生多保重,后会有期!”桑卫兰心中有事,匆匆地要将车开走,宋与鹤忙又拦住了他。

“桑老板,”宋与鹤站在车窗外,声音颤抖,“今日您与大爷谈话,他是不是在怀疑我……”

“这,倒未曾听他起过。”桑卫兰微微一笑,发动了汽车。

夏疆的死因,夏谙恕的想法,他根本没有摸透,自己亦有很大的嫌疑。

泥菩萨过江,他用什么来安慰别人?

“桑老板,等等,等等——”宋与鹤绝望地大喊,似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桑卫兰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停下了车。

宋与鹤赶了上来,颤抖着,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纸包。

“这是什么?”桑卫兰惊讶地问。

宋与鹤面色苍白,眼中全是冰冷与绝望。

“桑老板,我的时间不多了,可能没有机会碰到别人了……”宋与鹤颤抖着说,“我跟了老爷一辈子,忠心耿耿,不能受这无名的冤屈。

这是老爷书房的钥匙,一直由我保存着,前段时间,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回到我口袋里,我去检验过,这钥匙上有半个指纹……”

桑卫兰被大大地震动了,“指纹是谁的,宋先生?”

然而宋与鹤只是绝望地苦笑,“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夏家的名誉会受到玷污,我对不起夏家;而不说,又对不起我们家老爷,就有劳桑老板,为之代劳吧……”

难道是……桑卫兰心头一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定了定神,“宋先生,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陪着老爷了……”宋与鹤绝望地苦笑,他的面孔,似乎更加苍白了,“有人会送我去的……”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桑卫兰怔了一下,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月下乱山中,宋与鹤伶仃的背影,似乎兀自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