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卫兰与二刘兄弟将车停在湖畔树丛中。
暮色已深,一轮明月风鬟雾鬓,从薄雾中露出半张脸来,向人间窥探。
寒烟蓑草,玉露凋霜,湖面上泛起淡淡的紫色烟幕。
湖边的芦苇足有一人多高,轻飏着,静谧地默立在夜暮的薄雾中。
抬眼眺去,能望到数里外的,“待清园”高大的青灰色水磨石墙。
而这一望之下,方觉夜空浩瀚,凡人又是如此渺小,仿佛随时会像他们所说的话语一般,化作轻烟,散入空旷的湖水夜空之中。
远远地,似乎有细细的乐声响起,而侧耳听去,却不可辨。
“糟了,这么大一个湖!”刘则举跌足叹道,“桑老板,我们是飞过去,还是游过去呢?”
桑卫兰瞪了他一眼,“把你的车拆了,做条船!连发动机都省了!”刘则举最怕别人的动他的车。
果然,刘则举忙举起双手拦上他,唯恐桑卫兰动他的爱车一下,“不行!”他凶神恶煞地嚷,“绝对不行!”
“刘爷,还有别的路吗?”桑卫兰问。
“有!”刘则轩回答得极为肯定,也很痛快,“我早说过了,这待清园东南两向皆是湖水,西北两向嘛,倒没有湖,不过驻扎着夏疆的精锐之师……”
他话未完,刘则举已抢道:“恐怕我们到待清园时,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路?”桑卫兰眉头微皱,“夏疆是常住待清园的,待卫不说。
丫头、娘姨们只怕不少,这些人不可能从军营进出吧?一定有别的路!”
“你们先在这等我,我去摸摸情况!”刘则轩说完,转身消失在夜暮之中。
桑卫兰与刘则举沿着湖岸向东行去,刘则举随手折下两枝苇棒,狠狠地砸向水面,只听水中“豁啷”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翻溅起水花来,足有半米高,溅了两人一身,桑、刘都吃了一惊。
二人惊魂未定,只听湖中传来两声尖锐的哨声,桑卫兰忙拉刘则举蹲伏在苇丛中。
哨声未落,水声一路响过来,两只小船箭一般飞驶而来,恰在两人东首的苇丛边停下。
那两人逡巡片刻,一人开口道:“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队长,”另外一人低声笑道,“想是‘大鬼’饿了,在找吃的呢!”
那队长不语,半晌冷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小心一点总没错!否则,‘大鬼’下顿吃的恐怕就是你了!”
那人似乎是打了一个寒颤,忙道:“是,队长!”
队长又是冷冷一笑,“还愣着干什么?四处瞧瞧去!”
二人驶小舟离开。
黑色衣裤,悄无声息,在这月夜之中,似乎是黑色的幽灵一般,在水面飘荡。
转瞬消失在暮色之中。
湖面上有警卫!水面上轻微的响动,即能引来巡卫。
夏疆守卫森严,果然名不虚传,更何况是“非常时期”!“待清园”之行,恐怕比想象中的更要凶险难测。
桑卫兰正在皱眉思忖,刘则举问道:“他们说的‘大鬼’是什么东西?”
桑卫兰想起适才水面上翻溅的水花,那东西恐怕有四、五百斤的重量,不觉泠泠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数里平湖,深广如天鉴,水面有巡卫,水下似乎还潜藏着某种不知名的怪物,要想从湖面过去,还真是困难重重。
“现在要是有条船就好了!”刘则举自言自语地说。
“也不见得,”桑卫兰瞪大了眼望向湖面,风吹雾散,明月又露出头来,隐约可见湖面上倏然而过的巡警,“他们人太多了,会被发现的!”
刘则举麻利地脱下外面的长褂,“我下去看看!”他说着就要跳下水。
“别忙!”桑卫兰一把拽住他,“再等等!”
他正说着,突然湖心传来一声幽咽的笛声,又是一声,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墨迹,和着湖面的轻雾,袅袅散开,“是谁?”有人警觉地喊了一声,不过转瞬之间,数十条小船箭一般向湖心冲去。
“有人来了!”桑卫兰兴奋起来,那笛者不是夏疆的人!他早已料想到今夜不只一伙人要闯“待清园”,或许,这能为他们创造机会呢?
眼见有乱可乘,桑卫兰正自庆幸,不想刘则举已“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桑卫兰伸手去拽,哪里来得及?他不及多想,跟着跳入水中。
深秋的湖水冰冷刺骨,湖下四处是牵绊的芦苇与青荇,水倒清澈。
风吹雾散,皎白的月光透过湖面,刘则举像条泥鳅一样穿梭在芦根与水草交织而成的网隙之中,须臾便不见了。
远远地,能感觉到水中有什么东西在鲽鲽而动,似乎被他们潜游的水波所刺激,正在四周逡巡徘徊,伺机而动。
桑卫兰心中暗骂,不过他还是要在苇丛中探出头来喘口气——他的水性本来就不如二刘兄弟,身上的西装也成了牵绊。
湖心的笛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小船向湖心驶去。
桑卫兰敏捷地脱下外套,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潜入湖中。
远远地,借着月光,他又见到刘则举了,像一只急速而精准的鱼雷一般,向一艘小船冲去。
桑卫兰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心中一紧,加速向小船游去。
果然,刘则举悄悄靠近那船之后,突然向那船上窜去,勒住船上撑篙人的脖子,只轻轻一捏,那人便不能动了,刘则举轻轻地将他平放于舟中。
不想船尾篷中另坐着一人,见此情形,挥手向刘则举喉中捏来,刘则举忙顺势向后一仰,船小动作大,站立不住,他左脚向前一勾,施展“粘”字诀,将那人也带下,两人一起跌入湖中。
那黑衣人甫入湖中,立即吹起尖锐的哨声。
刘则举见状忙去阻拦,两人在湖中撕打起来。
只听远处有人喊道:“朱雀,丁乙位!”数十条小舟即随调转船头,冲将过来。
刘则举与黑衣人扭打在一起,胜负未明,那黑衣人双掌如钩,出手疾捷,连出十几下,招招致命,刘则举本不欲取他性命,耳听四下里哨声如催命一般,几十艘小舟不间发地赶来,心中发急,亦下起杀招来。
桑卫兰距二人不过十数米远,只觉身后湖中,不知是什么将撞上来,劲力之大,速度之快,生平罕见,心中又惊又急,恰刘则举使个破绽,向左闪去,那黑衣人挥拳袭来,却被刘则举顺势一勾一扭,那人一时受制,刘则举抬脚向他腹上踹去,正将那人踹至桑卫兰左前方。
桑卫兰正觉后方深处,不知有什么东西向他奔袭而来,水波过处,力劲速疾,简直要将他冲出湖面,他不及多想,一把拽过那人,挥匕向他臂上刺去,血喷如注,再将他一把推开。
正在此时,他身后跃出只足有四米长的大物来,一口将那人衔起,它尾部一挥,掀起的水浪打在桑卫兰后腰上,桑卫兰“哎哟”一声跌出一丈开外。
那庞然大物衔起黑衣人,如若无物,悠然消失于湖中,疾捷默谧,便如做了场恶梦一般,若不是那声声的哨音,与驰来的小船,刘则举真要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连忙游过去,扶起桑卫兰,“桑老板,没事吧?”
“咳,腰疼,”桑卫兰一手勾住他的肩,一手连连划水,来保持身体的平衡,“老了!”
刘则轩不觉好笑起来,“你就是不老,被那东西撞一下也够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鳄鱼吧?”桑卫兰说着,向小船游去。
“鳄鱼?”刘则举一愣,“乖乖,我从来没见过活的,桑老板,不如你也养一条吧!”
“好,”桑卫兰爽快地道,“你快下去,把刚才那条带上来!”
刘则举便不做声了。
他想起适才那“东西”的凶猛迅捷,怕是有四、五百斤的重量。
一冲之下,只怕自己要飞到天上去,适才要不是桑卫兰机智,割破了黑衣人的手臂,那东西嗜血而动,只怕自己也要做鳄鱼的口中之物了……他不觉一阵后怕。
此时桑卫兰与刘则举已爬上了那条船,刘则举撑起船桨,疾向苇丛中划去,桑卫兰见船上另有一人,忙俯身查看,问道:“死了?”
“没有,”刘则举撑竿,欲调转船头,“晕了!”
一语未了,只见一只小舟箭般飞驶而来,初时尚有三篙之地,一竿之下,已到船头,两船相撞,船上的人俱向后退了两步,方不致落水。
那船上人亦着黑衣,身材瘦长,双目精悍,问道:“怎么回事?”
刘则轩挥竿欲打,桑卫兰忙抢上前拦下,笑道:“原来是队长!刚才有人要闯进来,被‘大鬼’给叼走了!”听那人的声音,正是适才湖畔说话的“队长”。
“哦?”那队长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你是哪个队的?”
“队长,”桑卫兰满脸堆笑,“我是朱雀队的!”他手里高高擎起一个三寸大小的水晶腰牌,月光下望去,晶莹凛冽,牌上刻着一个赤羽尖喙的鸟雀,目光锐利。
刘则举一愣之下,方悟到他是从船尾晕倒之人腰间拽下来的,他忙向后退了一步,挡住那黑衣队长的视线。
而那黑衣队长一见水晶腰牌,神色倒和悦了几分,“哦,原来是自家兄弟!”
“是,队长,”桑卫兰唯恐他生疑,不敢多语,连忙向他身后一指,“有人跳水跑了,我们快追!”说着撑篙便要走。
那队长却微调船头,抵住他的船,“急什么?”
桑卫兰微微一怔,那队长却是阴恻恻地一笑,“瞧我的!”
他突然吹起尖锐的哨声来,比之前次更是不同,两短一长,循环往复,桑卫兰与刘则轩只觉脚下水波翻涌,有巨大的水兽从水下潜上来,绕着两人的船,不断逡巡,却又不敢十分靠近,想必便是那些“大鬼”了,看起来倒有十数条之多,桑卫兰与刘则举不觉大惊,两人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下可不敢从水下走了,被人发现,只能硬拼!
桑卫兰强装镇定,微笑道:“队长,你这是……”他心中明知那队长早已生疑,不过想言辞周旋。
那黑衣队长冷冷地一笑,“你不说有贼吗?我请大鬼来招待他,哪里要我们费事?”
正说着,只见已有两只小舟,从桑、刘二人南侧划了过来,正断两人后路,而那队长后方,亦有一只小舟划了过来。
而那些“大鬼”们,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在四周不断地游来游去,不时探出头来。
一只撞到桑卫兰的船上,又很快游走了。
桑卫兰不由感叹那“队长”的精明歹毒:先是用言辞稳住自己,然后吹起哨声,叫人来围住自己。
一面引来十多条“大鬼”,水上水下的路,皆被他堵死了。
此时已来不及细思,桑卫兰指着身后的黑衣人,笑道:“队长,这位兄弟眼生得很啊,我怎么没见过?”
“队长”冷冷地一笑,“我倒是瞧你也眼生得很,似乎从没见过!”
桑卫兰忙将手中的水晶腰牌高高擎起,“队长,我是朱雀队的!”
“哦?”那队长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朱雀队,就不知道我是朱雀的队长?”
“哟,”桑卫兰一笑,“换队长了?”
那队长冷冷地一笑,“你不必狡辩了,后路已经封死,不想投降的话,下水试试?”
刘则举见事不谐,便想动手,桑卫兰暗暗将他衣角一拽,又向后一指,刘则举知道他另有谋划,便不再动,不想桑卫兰向前深深地鞠了一大躬,“队长,我等冒犯了,见谅,见谅!”
那队长冷笑一声,“想不到桑老板如此识趣!”一语未了,桑卫兰猛然将手中之物向他砸去,队长早有防备,侧头闪过,心中不由大怒,“快拿下!”
只听两声枪响,身后有人纵身一跃,跳到他船上,队长心中一惊,太阳穴上已被枪抵住,他心中大惊,忙喝道:“你疯了?是我!”
那人冷冷一笑,“找的就是你!”
桑卫兰抬头望去,果然是刘则轩,心中高兴,笑道:“好你个刘老二,怎么才来?”
刘则轩未及答话,那队长挣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我,还可以饶你们性命!”
刘则轩手上加力,“快叫你的人把枪放下!”
原来桑卫兰与刘则举身后另有两人,桑卫兰将腰牌向队长砸去之时,刘则举回身开枪,他枪法奇准,已击中一人,对方亦同时开枪,却未打中。
另一人拿枪对准刘则举,此时见队长被人制住,一时竟拿不准主意。
正僵持着,只听“扑愣“一声巨响,水面上波浪翻腾,水花四溅,原来是两只“大鬼”争抢那具死尸,它们口颚有力,瞬间将那具尸首一撕为二。
一只“大鬼”尾部向左后一摆,正打在另外一个黑衣人的船尾,那船几乎要翻,船上那人一个趔趄,连枪也掉了,他顾不得寻枪,拾起船上的长竿,向“大鬼”刺去,“我让你吃!我让你吃!”说来也怪,“大鬼”撞上它的船后,像是知道闯了祸,早潜入水下,连那一众“大鬼”也不见了踪迹。
只是那黑衣人心中害怕,拿着长竿在水中乱刺一气。
“兄弟,‘大鬼’已经走了,你还是歇歇吧!”刘则举见那人还在乱刺,忍不住出言提醒。
那人一愣,方觉刘则举正用枪指着他,而他的枪早已不知所踪,忙双手举起,“兄弟,我不过是混口饭吃,你可别杀我!”
“把你手里的竿给我!“桑卫兰冷冷地道,“我自然不伤你!”
那人犹豫了一下,方将长竿递过,桑卫兰接过,见不过是个竹竿,只是尾部有一根长长的金属尖刺,他虚晃一下,猛然向那黑衣人刺去,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那人吓得一闪,蹲坐在船上,“有电,有电!”
难怪那些“大鬼”不敢靠近他们的船!桑卫兰心中一喜,只听身后有人冷冷地道:“胆小如鼠!真是丢尽了我们朱雀部的脸!”
蹲着那人哭丧着脸,“队长,我也有老婆孩子的啊!”
刘则轩一拔扳机,用力抵着“队长”的太阳穴,“难道你不怕死?!”
他出言恐吓,谁知那“队长”倒真是条硬汉,冷冷地一笑,“桑老板,刘二爷,三爷,我劝你们还是识时务些。
我那些手下,就在附近,只要一声招呼,他们就全来了,你们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是走不掉的。
不如趁早投降,还能少吃些苦头!”
刘则轩大怒,膝上用力,踢到他小腹上,那人疼得弯下腰去,刘则轩冷笑道:“如今是谁在吃苦头?你不听话,好的还在后头呢!”
队长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刘则轩只当他服软,提他起来,想不到他甫一起身,即刻吹响哨声,霎时间四下里水声舟影,幢幢而近。
刘则轩心下发狠,用枪托狠狠砸在他头上,那人瞬时晕死过去,桑卫兰与刘则举同时“哎哟”一声,刘则举大叫道:“可惜了一条汉子!”
“可惜什么?”刘则轩冷冷地道:“他这样软硬不吃,留着他,只会坏了我们的事!”
刘则举跌脚叹气,只听身后有人告饶道:“三位大爷,我不过是混口饭吃,你们就饶了我罢!”
刘则举心中不忍,才要放他,刘则轩叫道:“老三,叫他上我的船!”
那人告饶道:“爷爷们,放过我吧,我家兄弟三人,只剩我一个了!”
刘则轩道:“放心,不过是要你指路,一会放你回去!大家都上我的船!”
四下里船影哨声逼近,于是桑卫兰与刘则举逼着那人上了刘则轩的船,才发觉那不过是个窄窄的竹筏,刘则举最后跳上去,站立不稳,几乎翻掉,那黑衣人吓得脸都白了,“大爷,这不成,不成!这筏子这么小,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大鬼’只怕我们的船!”
桑卫兰也忙道:“他说得是,不如换他们的船!”
刘则轩微微一笑,一竿撑开,只见小筏如有风帆助力,游鱼一般,划向东北方向,窜至苇丛之中,筏窄体轻,在苇丛之中如至无碍之境,穿梭自如,而那些黑衣人的船,船体厚重,只怕在苇丛之中施展不开。
这小筏若能入苇丛深处,颇有回旋的余地。
刘则举忍不住拍了二哥肩头一下,“真有你的,在何处找的?”
刘则轩看了他一眼,只顾撑篙,却不答话,那黑衣人愁眉苦脸的道,“这位大爷一定是在船家老冯那里得的,现在湖里养了‘大鬼’,那些渔家都不敢用这种小筏子了,都胡乱丢在外面,却被大爷拾了来!”
刘则轩睃了他一眼,“你猜得极是。
不过是我偷偷借了出来,主人并不知晓,你回去可不要找那渔家的麻烦!”
黑衣人听他言外之意,有心放自己回去,忙不迭地答应,“大爷说得是!小人决不敢多嘴!”
正说着,只听苇丛外一阵笛声响起,呜呜咽咽,衬着这苇丛月夜,不胜凄凉之意。
桑卫兰忙问道:“这是谁在吹笛子?”
那黑衣人见问,忙道:“这位大爷,我也不知道!”
“胡说!”刘则举踹了他一脚,“这难道不是你的地盘?还敢说谎?”
那黑衣人愁眉道:“小人不敢胡说,我确实是不知道!我们四队人马折腾了大半夜,连鬼影子也没翻出来!”
桑卫兰见他态度诚恳,倒不像撒谎,于是问道:“你们第一次听到这笛声?”
“可不是第一次!”那黑衣人忙道,“听声音就在湖心,寻过去又找不见,我们足有百十来人,硬是寻他不见!这湖里有‘大鬼’,下不得水,又上不了天,他能躲到哪去?别是又闹了鬼了!”他说着,身上竟是一抖。
“哦?”桑卫兰见状问他,“你们这里闹过鬼?”
“大爷,”那人低下声音,“不瞒您说,这可不就是个鬼宅嘛!里面就是供着鬼的!”
“供着鬼?”桑卫兰冷笑一声,“你见过?”
“我见过,”他说,“在西洲……”他身体猛地一颤,似是勾起了某种恐怖的回忆。
西洲?桑卫兰微微皱了皱眉,在“待清园”的东侧,是有一个神秘的院落,像是中国画上大片的留白,连图纸上也未标明它的格局与功用。
“我确实不知道,”那人还在辩白,“不过若不是那吹笛子的,几位只怕早被抓了!”
“操!”刘则举听见苇丛外桨声人语渐近,心中发急,朝他膝下踢了一脚,“抓什么?没见过爷的本事是不是?”
那人膝下一软,跪在舟上,“不敢,不敢……不过四面都围死了,几位爷要想出去,只怕有些,有些……麻烦!”
“麻烦?”刘则举一把拎起他,“我看是你有麻烦!快说,怎么进园?”
“进园?”那人眼睛都瞪圆了,“大爷,你们能活着走出去就阿弥陀佛了,还想进园?”
“我问你,”桑卫兰道,“这‘待清园’还有别的门吗?”
“有倒是有,可守门的兄弟更多,你们连湖面也通不过,更别提大门了!”
刘则轩一把将他胳膊拗到背后,“就没有别的出路?”
“没有!没有!”那人痛得眼泪都出来了,高叫道:“就算有,我不过是个小喽啰,怎么晓得?”
“桑老板,”刘则轩低声道:“只怕这‘待清园’,是难进去了!”
他话音未了,只怕苇丛外有人高声叫道:“苇丛里的几位兄弟,大家也都是明白人,这样拖延下去,你我都白费力气,不如出来说话,你们几位也有个退路,我们兄弟回去也有个交待!”中气十足,虽在苇丛之外,犹在耳畔一般。
刘则举不犹低声道:“哟,这人功夫不弱!”
“这是青龙队的队长,连他也出来了!”那黑衣人忙道:“他的武功是四个队长中最高的,能使双枪,枪法也其准无比!几位爷遇上他,真是……”
刘则轩随手在他咽上一戳,那人便不能做声了,刘则举低声问道:“桑老板,怎么办?”
“那吹笛子的有办法,我们就没办法?”桑卫兰冷笑一声,“今天是进也得进,退也得进!”
“有理!”刘则举应和道,“我刘老三今天闯进去把‘待清园’砸了,明天就是死了,也他娘的痛快!”
“好!”刘则轩微微一笑,“两位既如此说,那我便舍命陪君子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那人冷笑道:“既然几位不肯出来,我们可要进去了!那时再见面,可休怪枪弹无眼!”说着哨声一响,四下里众应和,如山崩海啸一般。
只是他们人数虽多,声势复壮,却苦于船身庞大,在苇丛中周旋不开。
刘则轩撑篙向苇丛中疾走,他不熟地势,一转之下,竟走至苇丛中一片空旷的水域中,若是那群黑衣人赶到此处,只怕他们的竹筏也不占任何优势了。
正紧急间,风吹云散,明月皎然,那箫声又自幽幽响,如泣如诉,婉转悠长,桑卫兰见一轮明月映在水中,猛然间触动心事,“这调子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对了,夏老板时常唱起的!”
二刘兄弟急于撑篙,哪里有心思听曲?刘则轩微微一笑,“这吹箫的人,倒真像是来帮咱们的!”
桑卫兰一直觉得那箫声若有所示,又觉得那旋律实在熟识,随口道:“指碧落足下云生冉冉,步青霄听耳中风弄纤纤。
乍凝眸星斗垂垂似可拈……对了!你们瞧!月亮!月亮!”
二刘听说,都向天上瞧去,只见天上一轮圆月,皎洁莹晶,法相庄严,更瞧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桑卫兰忙又叫道:“看水面,水面!”
二刘闻言向水中瞧去,只见水中赫然现出两个明月!不觉都吃了一惊!再定睛细瞧,只见有一轮明月虽已微残,却是晶莹皎洁,正是天上明月之影像。
而另外一轮,则十分圆满,却幽幽地放着绿色的莹光!
“二哥,桑老板,”刘则举不由叫道,“水下有东西!”
桑卫兰不语,直盯着水面下的那轮莹光,月光明净,湖水通透,微呈碧色,除了随水波颤动的几缕水草,澈静如明镜一般。
他凝神细看,绿光之后,似乎有个黑黢黢的物体,足有丈把长,只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而绿光所及之处,竟不见“大鬼”游过。
桑卫兰想了一下,抡起长竿向前挥去,刘则举正在他前面,几乎被他击到,忙向后一闪,那长竿正击中水面,水花四溅,竟泛起了几点微微的绿光。
刘则轩也不解何意,向水面望去,原来桑卫兰击中了一条小鱼,肚皮朝上,正漂在水面上,他又是急又是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鱼?”
桑卫兰向他摆了摆手,“那绿光有蹊跷,我下去瞧瞧!”
刘则轩吃了一惊,忙去拉他,“不行,万一是他们做好的圈套呢?”
一语未了,桑卫兰已经“扑通”一声,向水下游去。
二刘兄弟皆吃了一惊,在这一怔之间,只见前方已经有一个黑衣人划着木舟,从苇丛中穿了出来,倏臾之间,几至眼前,二刘兄弟相对使了个眼色,手执长竿,双双跳至湖中。
夜暮已深,湖水比先时更加冰冷剌骨,刘则举向苇丛深处游去,刘则轩却一把拉住他,拽着向那绿光之处游去,刘则举忍不住回头向上望去,只见一群黑衣人赶了回来,聚在一处,冷冷地向下瞧着,片刻,一个黑衣人吹响了笛哨,那刺耳的哨音刺破水幕,传了下来,刘则举想起适才两只“大鬼”将一个黑衣人撕裂,忍不住泠泠地打了个寒颤。
刘则轩似乎感觉到了,拽着他,加速向前游去。
两人快降至湖底时,那绿光突然不见了。
湖水又深,月光照不进来,刘则轩心中一惊,却见那绿光晃了一下,片刻,又晃了一下,不过数米之遥。
方知是桑卫兰所为,两人忙向那绿光所在这处游去。
走得近了,两人都吃了一惊,原来绿光闪现之处,是个直径两尺许长的水泥汀管子,约寸许厚,一人通行其内绰绰有余,不过边缘参差,像是曾被人砸毁过。
向后望去,那管道黑黢黢地一片,不知有多长,也不知通向何处,两人正惊奇间,只见管内绿光一闪,原来,桑卫兰已经钻入水泥汀管中,手中拿着那发光之物,正在向他们示意,两人忙一先一后,也游入管道之中。
水泥汀管道内壁砺不平,好在足够一人通过,只是水寒刺骨,二刘无处可换气,只能加速游动。
游了大约十米,管道转为垂直向上,两人自幼湖畔长大,水性极好,此时已追上了桑卫兰,三人向上游去,游了足有十多米深,隐约见前方有微微的光,想是夜色月光,二刘正觉得有些气闷,有些支撑不住,只见上面桑卫兰一跃而上,不见了踪迹,二人知是有了出口,忙跟着跃上。
原来那管道之上,是个二米见方的天井,天井与深湖相联,井底的积水淤泥,足有半米之深,桑卫兰正站在一旁,不住地大口喘息,刘则举抺了一把脸,一面调节气息,一面不住地四下张望,只见这天井亦是由水泥汀抺制而成,只是光线幽暗,“这是什么鬼地方?”
桑卫兰只顾喘息,并不答话。
刘则轩弯下腰,在水底摸了一把,细细一看,不过是污泥枯叶,“我知道了!你看这井下的淤泥,一定是待清园里用来排水的,直通到外面湖里!”
“这么说,我们已经到待清园里了?”刘则举一怔之下,喜不自胜,“竟然被我们摸了进来,运气运气!”
“这可不是运气!”桑卫兰摇了摇头,“那湖足有数里之广,这排水的管道恐怕不超过十个,连图纸上也未标明,如同大海里捞针,我们哪有那么好的运气?今天的事,怕是有高人指点!你们忘了这个了?”他伸出手来,手中竟是一团莹莹的绿光!
刘则举忙伸手抢了过来,刘则轩也忙凑过看,竟像是一面普通的铜镜,镜面上不知涂了什么,幽幽地泛绿光,刘则举抬起头来,“二哥,你的脑袋都绿了!”
桑卫兰忍不住一笑,刘则轩微微叹了一声,“老三说话,还是这么不过脑子!”
刘则举自知言辞莽撞,不觉伸手挠了挠头,“二哥,这到底是个东西?”
“是什么我也不知,”刘则轩将那东西翻覆查看,“不过放在那个排水管外,一定是有意指示,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吗?他怎么知道管道的位置?又怎知我们会来?”
他的目光望向桑卫兰,桑卫兰沉吟片刻,“还记得那吹箫的人吗?倒像是有意助我们!”
刘则轩点了点头,桑卫兰说得没错,几次涉险,都是那人吹起箫声,引开火力,三人方得脱险。
“这人对待清园似乎很熟,”刘则轩皱了皱眉,“他又为何来助我们呢?”
“难道是杜云铮?”刘则举问。
“杜云铮虽强,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刘则轩摇了摇头,“怕只怕,是夏家设下的圈套!”
“若是夏家,何如刚才在湖面上将我们一举擒获?偏偏要损兵折将,兜这样大一个圈子?”桑卫兰冷笑着说。
刘则轩默默地点了点头,桑卫兰说得有理,适才夏家在湖面,已经死伤了几人,其中还有一个队长,没有必要演这样的苦肉计。
“桑老板,依你之见呢?”
“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毫无意义,想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也只有硬着头皮,追查下去!”
刘则轩点了点头,“你说得是,反正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无回头的道理……”
“查当然要查下去,”刘则举忙抢过话,“桑老板,你们常说我做事莽撞。
可适才一见那绿光就跳了下去,就不怕被‘大鬼’吃了吗?”
桑卫兰微微一笑,刘则轩忙道:“老三,你不记得刚才桑老板打了条鱼吗?那电枪击到水中时,不是泛起了点点的绿光吗?”
“你是说,”刘则举恍悟,“那电枪击到水中,和那圆镜发出的绿光是一样的,所以‘大鬼’不敢靠近?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不是我想到的,”桑卫兰微微一笑,继而轻叹一声,“还记得那个吹箫人吗?他吹得是《长生殿》里‘**’一折,夏老板也会唱这一支,说的是杨贵妃梦中游月宫,他是让我们注意月亮,而且是水中的月亮,我看到水中那轮绿色月亮,就知那是他所做标记了。
他既然能把那面绿镜放到水下准确的位置,就一定有驱赶‘大鬼’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刘则举点头,“看来他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果真是个‘高人’!”
“也不见得!”桑卫兰冷笑了一下,“他一定有要求我们的地方,否则何必要指点我们,而不亲自去做?”
“好了!好了!”刘则举不耐烦地催促,“要走快走!站在这鬼地方做什么?冷死了!冷死了!”
他从刘则轩手中抢过那面“绿镜”,向四下照去,那绿光虽微弱,在这漆黑的深井中,倒也起了些作用,隐约可见四周景物,桑卫兰忍不住笑道:“瞧瞧,那高人想得多周到!连手电都给我们准好了。”他忍不住向腰间摸去,他的手电装在外套里,已经在适才的打斗中脱掉了。
现在只剩了一支枪,一部相机,和一把插在靴腰中的匕首。
刘则举手执铜镜,在天井中四处查找,猛然叫道:“哎哟,这是什么?”桑卫兰与刘则轩忙看过去,见他从水中拎起的,似是半截破草席。
天井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刘则轩也忙弯下腰去摸,也摸到了一块湿淋淋的草席,再摸下去,皆是湿湿的草梗,长期泡在水中,已经有些腐烂了。
那草的下方,用砖头堆起了一个长方形的平台,“像是一张床!”
刘则举胡乱摸去,竟然还摸起了一只“枕头”,只是已经面目皆非了。
桑卫兰只觉得有些心惊:看来这人出入此处,已非一时半晌了。
到底是什么人,宁愿忍受这样非人的环境,也要偷偷往返于待清园呢?
“走!上去看看!”刘则举说。
桑卫兰顺着他手中的绿光望去,在“天井”的北侧墙壁上,有一排铁制的梯子,刘则举说着,已爬了上去,双手用力向上顶,看有无出口,还果真被它顶起了一块“井盖”,露出外面墨蓝色的天空。
清新的空气也流淌进来,还伴有阵阵的荷香。
刘则举贪婪地吸了几口,将砖挪开,那出口很小,正在一块巨石后方,刘则举费力地挪动肩臂,双肩才勉强通过,他敏捷地跳了出来,“多亏我练过缩骨功!”
刘则轩紧随其后,忙示意他禁声。
桑卫兰个子更高些,身手又不如二刘,刘则轩忙回头去拉他,才爬了出来。
原来这天井的出口隐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之后。
从石后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精巧雅致的院落。
天色幽蓝,月影融融,映着那粉墙黛瓦,冰堆玉彻一般,恍如琉璃世界。
小院正中是一池荷花,亭亭袅袅,微微摇曳,犹有粉红菡萏未开。
他们借以掩身的太湖石,便在池畔。
荷塘四周是一围长廊,另有亭、台、轩、阁点缀其中,幽微曲折,相映成趣。
移步换景,观之不足。
斜对着太湖石的,是一个小巧整洁的房间,湘帘曳地,门户开阖处,似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传了出来。
刘则举不觉皱眉,“这是什么鬼地方?”
“倒象是女人住的地方。”刘则轩的声音透着几分失望,桑卫兰明白他的意思:这样雅致宁静之处,自然不会用来关押犯人。
桑卫兰点了点头,“走!”
他才一转身,不觉吓了一跳:他身后的过廊上,竟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一双大而幽黑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三人皆吃了一惊。
不过那个女孩见了他们,既不惊慌,也不逃跑,只是冷冷地望着。
不过四、五岁的年纪,鬓若鸦雏,肤如明玉,身着杏子红单衫,外罩雪白的羽纱镶滚毛绒观音兜。
年纪尚小,两颊还有些嘟嘟的肉,端庄清丽,肢体颀长,虽不乏稚气,却颇有几分清严气象,十足的一个小美人坯子。
“哎哟,”刘则举忍不住笑道,“好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眼睛太厉害了,你想咬我吗?”
那女孩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
刘则举忍不住道,“这小姑娘是个傻子吗?”
“你才是个傻子!”那女孩又横了他一眼,语音清稚,神情却有几分冷漠疏离,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称。
桑卫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女孩看起来太眼熟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真姨怎么没来?”那女孩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问。
真姨是谁?刘则举正要发问。
桑卫兰心中一动,抢先道:“真姨今晚有事,让我们先来看你……”
“她说过,”小女孩颇有几分失落地说,“要给我带小兔子的……”她抬起头,那双大而幽黑的眸子直望过来,桑卫兰猛然知道她像谁了。
“悯悯?”他惊问。
小女孩吃惊地瞪圆了双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真姨告诉你的?”
桑卫兰却感到一丝凉意:这女孩的容貌气质,活脱脱是二十年前的夏谙慈!二十年前,他随叔叔拜访夏家,在一群花团锦簇的孩子里,就见到了郁郁寡欢的夏谙慈。
她与年龄不大相符的成熟与忧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与二十年前的夏谙慈实在是太相像了,连衣着都一模一样,在那一瞬间,桑卫兰心中是时空交错般的恍惚:这“西洲”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它通往二十年前的时空……不,当然不会!那么,她是夏家另一个和夏谙慈长得很像的女孩?她到底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会住在“待清园”里?偏偏也叫“悯悯”?
“是呀,真姨告诉我的,”桑卫兰蹲下身,温和地笑,“悯悯,真姨是不是常来看你呀?”
“她很长间没来了,”她忽闪着眼睛,掰着手指,“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一、星期二……”她专注地数着。
桑卫兰不忍打断她,“孟姨”来的日期,她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是她太有心,还是,她过于寂寞?
“真姨不来的时候,我就掐院子里的花,春天掐梅花,夏天掐荷花,秋天掐菊花……真姨说菊花能明目,对头发也好,我就掐下来,放在过廊里晾干,等着真姨来喝,可是都被风刮走了,她来了,也不能喝。
她说她身体不好,可能再不能来看我了……”她絮絮地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悯悯,”桑卫兰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脸,爱屋及乌。
“我想真姨……”
“好,等我见了她,一定告诉她!”桑卫兰笑着安慰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来,告诉叔叔,你到‘真姨’哪里?”
悯悯不假思索地在他腿上比着,“到这儿,就是在这儿!”
“真姨”的个子很高!桑卫兰心中一跳,按悯悯所比的高度,十有八九,那个“真姨”,就是孟真!
“真姨也是从石头后面出来?”
“是啊!我每个晚上都在等她!”她的回答,桑卫兰毫不意外,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夜晚在院子里见到几个陌生人而毫不害怕,只能说明她习以为常了。
那么,那个为他们引路的人,会是孟真?她不是夏家的人吗?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悯悯,你现在和谁住在一起?”
“爸爸,还有妈妈……”
“哦,叔叔给你出个题,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悯悯淡淡地说,“他不告诉我!”
“那……他长什么样子?”
“我早忘了!”她有些不耐烦地说。
“哦,爸爸很忙,没时间来看悯悯……”
“他也不是忙,”悯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他!”
这是什么意思?桑卫兰不解。
悯悯似乎瞧出他眼神中的疑问,“有时候琴姐姐她们告诉我:他来看过我。
他每次都躲在帘子外面,或是栏杆后面,他看得见,我看不见他……”
他父亲的做法也太奇怪了吧?见自己的女儿也躲躲闪闪的?他在回避什么?
“那夏疆是你什么人?”
“夏疆是什么?吃的吗?”她的回答让桑卫兰皱了皱眉头,看来她并非夏家的后辈,否则为何不知夏疆的“尊讳”?
“悯悯,那你妈妈呢?”桑卫兰轻轻地问。
“她在屋子里呀!”悯悯的手,指向斜对面的那间房。
微门过处,门窗轻轻摇曳,似是有一丝淡淡的清香传了出来。
桑卫兰一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小女孩的妈妈就住在对面!这个小女孩夜半不归,和自己说了半天的话,会不会早被她的妈妈发现了?
桑卫兰正要开口,院外“吱呀”一声,悯悯似乎也吓了一跳,桑卫兰忙抱起她,三人躲进过廊外的芭蕉丛中。
只听门外渐渐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穿过“菡萏轩”,绕过“十二曲廊”,径向巨石前走来。
原来是三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青绿衣服,藏蓝色镶滚白边的夹袄。
最前边的手中托着个小托盘,上面是一个粉彩的小茶盅。
第二个手中托盘上是一个小巧的香炉。
最后一个丫头大一些,空着手跟在后面。
三人垂首谨行,过了“兰陵岫”,前面的两个便开始并肩而行,低声交谈:
“一走到这里,我就觉得心慌……”
“怎么了?”
“那个……不会又出来了吧?”
另一个忙攥住她的手,“你见到过?”
最后边的一个大丫头忙喝止:“少说几句吧!让上面听见,又是一顿好骂!”
“我说的都是真的!”领头的一个忙申辩,“连大爷都信这种事呢!”
夏府的“大爷”,指的自然是夏谙恕了。
“胡说!”大丫头喝斥,虽是如此,她也有些好奇。
“你不知道,”那一个急急地道,“上次大爷特地把我叫去问这件事,我说了,他想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我眼花看错了,叫我不要出去说。
他要是不信,能听我说完吗?”
其它两人都愣住了。
月光如水,一股森森的凉意从脚面爬了上来,大丫头啐了一口,“少说几句吧!小心吵醒了悯小姐。
没看到大爷这几天脸都是青的,小心被人听见了,罚你跪瓦片!”
“这倒是真的!”另一个丫头怯怯地说,“他每次从老爷房里出来,眉头就要皱好几天,好像吵起来了!”
“越说越离谱了!”大丫头忙推她,“快走吧,阴气森森地,站在这暗地里干什么?”
三人行至“兰因阁”,见门户半掩,那大丫头忙关上,口中轻轻地咕哝着,“这琴丫头也是!连门也不关好。
回头悯悯冻着了,又是一顿好骂!”
三人渐行渐远,留下桑卫兰三人面面相觑。
这园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令园内人也遮遮掩掩,讳莫如深?
“悯悯,”桑卫兰见那三个丫头远去了,低声地问,“她们在说什么?这园子里什么?”
悯悯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悯悯,”桑卫兰心里怀着一丝希望,“最近这里来了三个、三个爷爷,你知道吗?他们的样子都很老,都很脏……”
他的话未完,悯悯已是连连摇头,“这里没有爷爷……他们不让我到‘西洲’外面去……”
“桑老板,”刘则举等了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看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桑卫兰点了点头,“悯悯,我们想出去,又不想被别人看到,你知道应该怎么出去吗?”
“知道,你们要悄悄走……”悯悯连连点头,
“悯悯真是聪明!”桑卫兰忍不住弯下腰,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悯悯却严肃地捧起小脸,跳过长廊,向东跑去,她跑到廊柱前,突然又从柱后伸出头来,望着他们一笑,“真姨每次来,都要这样,悄悄地、悄悄地走……”她躬着腰,又是一溜小跑。
“小姑娘真可爱,”桑卫兰有些出神地望着她,“真想把她带回家!”
“带回家,”刘则举笑着说,“给你儿子做媳妇!”
桑卫兰忍不住一笑,却蓦然发现,悯悯所带之路,正是通向她的住所——兰因阁!难道这个小姑娘别有心计,想要生擒他们?
“悯悯,”桑卫兰三人顿住脚步,退到长廊之外,“这不是你妈妈住的地方吗?我们会吵醒她的!”
“不会的,”悯悯跑过来拉住他的手,“真姨每次都是这样走的,我妈妈从来不会醒的!”
看她的样子,又不像说谎装假,再说她一个小女孩,也未必有那么深的心计。
桑卫兰牵住她的手,“这样吧,你牵着叔叔,带叔叔进去,好不好?”他打定主意,女人总是比较好说话。
再说若事不谐,可以挟住悯悯,对方也不敢为难他们。
悯悯“扑嗤”一声笑了,“叔叔你们胆子真小,我就不怕!”
她推开了“兰因阁”的大门,一股浓烈的檀香味传了出来,几乎令人窒息,刘则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能住人吗?熏死人!”
其它三人几乎同时向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片刻,檀香味淡去了,然而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令人害怕,难道悯悯的母亲正如她所说,是不会醒来的?
三人走进房间,刘则轩在后面掩上房门。
这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奢华雅致的房间,宝鼎烟闲,湘帘曳地。
所用器物,尽是水晶琉璃。
一扇大窗,可见月映修竹。
桑卫兰只觉得这间屋子有几分熟悉,他转过身去,不禁吃了一惊:那碧纱厨青幔帐里,可不是一个坐着的人影吗?端肩颀臂,姿态纤然,正静静地向外瞧着。
“夫人,”事已至此,桑卫兰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等夜闯闺房,多有冒犯,得罪了!”
那女子不答,桑卫兰又道:“夫人,我等冒犯,实是事出有因……”
他话未完,悯悯轻轻地道:“叔叔,你别说了,我妈妈不会说话的……”
她快步走上前,轻轻地掀开青幔:那女子侧面而坐,微微地垂着头,然而她那一头乌亮浓密的秀发,直垂至床际,犹摊散开来。
只这一头秀发,便美得令人窒息了。
“夫人?夫人?”呆了半晌,桑卫兰轻唤。
那女子不动,一动也不动。
她的睫毛很长,低垂着,蕴含了无限的心事。
桑卫兰忍不住走上前,想看清些——然而他立住了,一丝森森的凉意从心底生出,向全身发散,蔓延——那女人的面孔,肌肤,全是乌黑的!
刘则轩忙走上前,“捣什么鬼?”他惊讶,又有几分不解地说,“这根本不是人!这是紫檀雕的!”
他说得没错!确是上等的紫檀,在黑的夜里,离得再近,他们也看不清这黑色的紫檀美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然而他们知道,这女人是美的,美得令人窒息,令人绝望。
月光的照映下,她的瞳孔是有灵性的,桑卫兰不由泠泠地打了个寒颤。
“悯悯,你叫她妈妈?”
“是呀,她就是我的妈妈,”悯悯走过去,抚着紫檀美人如云的秀发,拥抱着她的妈妈,“她是我的好妈妈,琴姐姐她们都怕她,就我不怕——我喜欢妈妈!我天天给她喂水,喂饭,她要是能站起来,能和我说话就好了……”
桑卫兰在那一刻有点心酸,又有些愤怒起来:是谁把这小女孩关在囚笼里,让她管一尊冰冷的雕塑叫妈妈?是谁夺走了她的自由与快乐?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掉的!
“悯悯,”他蹲下身,“以后去叔叔家玩好不好?叔叔家有很多小白兔,还有几个小朋友,和你一起玩……”
悯悯迟疑了一下,“我妈妈去吗?”
“去!”桑卫兰毫不迟疑地说,“你和妈妈都去!”
悯悯笑了,她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心了吧?
“桑老板,快走吧,来不及了!”刘则轩忍不住开口催促。
桑卫兰点了点头,“悯悯,我们该从哪里走?”
“就是那儿!”悯悯指着那扇大窗,“真姨就从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