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杜云铮重宝托奇案,柳忆眉抛女隐旧情

昏暗的壁灯照射下,杜云铮缓缓上楼。

他生得身材高大,瘦长脸颊,广额悬鼻,双目精悍,街上的算命先生见了他,是要惊呼“生而异象”的。

他身着一袭长衫,头戴礼帽。

杜云铮虽出身低微,眼下却是青帮里排名“悟”字辈人物,巡捕房督察长白老虎最当红的门生。

“桑老板,有扰了!”桑卫兰迎下楼来。

桑卫兰虽身处困境,余威犹在,杜云铮虽有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表面上也不敢太过狂妄。

他此番前来,亦是想来摸摸桑卫兰的底。

夏疆固然不好得罪,但桑卫兰亦不是好惹的主。

桑卫兰身后的“太湖三侠”刘氏三兄弟,刘则轩、刘则举、赵则长。

其中以刘则轩为最,他的身上很带点传奇色彩。

他虽人不在帮会,可帮会的人都有些惧怕他,对他礼让三分。

杜云笙夹在中间,左右逢源,顾盼观望。

如今桑卫兰未露颓势,他是不好贸然得罪的。

此时见桑卫兰不但面无忧惧,反而隐隐有得意之色,他本性多疑,不由暗自吃惊: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还是夏家与桑卫兰联手炮制的烟雾弹、苦肉计?又见二刘兄弟不在身边,更不敢妄动。

他心存疑虑,不敢草率行事,反而更加客气起来。

殊不知桑卫兰只是顾做姿态,想唱一出空城计而已。

“桑老板,杜某深夜拜会,打扰桑老板休息了,还请见谅啊!”

“杜老板哪里的话,”桑卫兰有些自嘲地笑,“若不是杜老板通报,桑某真不知是身处何地呀!”

“通报?”杜云铮惊讶地问,“什么通报?”

“杜老板助人而不居功,真乃真君子也!”桑卫兰诚挚地说,“在尊堂之中,如此急人济困而不矜功者,除了杜老板,不做他人想也。

桑老板今已至此,一片挚诚之心,杜老板就不要推脱了吧?”

事已至此,杜云铮也不好再抵赖,微微一笑,“哎呀,杜某不过举手之劳,不值桑老板挂记在心上!”

桑卫兰的推测没错,向他通风报信的,便是杜云铮。

杜云笙耳目灵通,在第一时间得知上海警局与法租界联合缉捕桑卫兰之事,别人还未行动,他倒抢先一步,向桑卫兰报信。

一来他素日八面玲珑,凡事皆留有余地,方能左右逢源,所以无论黑白两道人等,均与之交好。

二来近日来巡捕房两派斗得厉害,杜云铮不愿杜威独占功绩,干脆从中作梗;三来也是桑卫兰平日里慧眼识人,用心交结之故。

杜云铮于微时,曾得桑卫兰大力相助。

四来桑卫兰一向广结人脉,钱多势重,只怕夏疆也奈何他不得。

与其翻脸相向,不如留条后路。

杜云笙助人而不居功,一来为避人耳目,二来为事后收揽人心。

不过桑卫兰又怎么猜不到是他?

两人寒暄已毕。

因为彼此都知道所要谈及的话题涉及机密,所以桑卫兰带他到书房,相对坐定。

“桑老板,气色不错呀?”杜云铮探试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是……”

“哪里的话?”桑卫兰苦笑,“桑某如今已成了过街老鼠,杜老板就不要再打趣了!”

杜云铮欲言又止,桑卫兰笑问,“怎么不见白老板?”他想知道,这件事情白老虎可知情?

杜云铮忙笑道:“家师事情太多,难保事事都顾及周全。

我们做徒弟的,承蒙他老人家的载培,自然要四处探听走动得勤些,才算不辜负他老人家。”

果然,杜云铮野心勃勃,绕开了白老虎,直接接洽。

不论如何,他耳目如此灵通,也令人刮目相看。

“杜老板,真非池中物也。

假以时日,成就定不在白老板之下。”桑卫兰感慨地说。

他这话也是发自肺腑。

英雄总是相惜,自他第一眼见到杜云铮,就觉得这小子是个人物。

“哪里,哪里,”杜云铮恭谦地说,“我哪里敢跟师父比,桑老板说笑了。”

“杜老板,无事不登三宝殿,”桑卫兰微笑着,将话题一转,“今日入我蓬门,是不是想将桑某绳之以法呀?”

“不敢不敢,”杜云铮含糊地打了个哈哈,“桑老板,你也是个爽快人,我有话直说好了,听说,你有李楚岑的下落了?”

桑卫兰点头,淡淡地一笑。

“他死了?”

桑卫兰微笑。

“听说,昨夜夏局长也去稻香村了?”

桑卫兰笑道:“杜老板,你耳目灵通,消息广大,自然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怎么还来问我?”

“桑老板这话,真叫我无地自容,”杜云铮苦笑,“我要是什么都知道,哪敢来打扰桑老板?我在上海警局有几个相知的弟兄,昨晚打电话给我,说是当年四君子之一的李楚岑死了,还是夏局长报的案。

还有夏局长也去了稻香村,我想了一晚,也想不出个前因后果来,今天还是来登门请教。”

“杜老板就不认为我是杀害李楚岑的真凶?”

“哈哈!”杜云铮大笑,“桑老板的为人,我杜某最是清楚,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是桑老板,杜某也不为所动!”

桑卫兰递上一支烟,杜云铮接过,狠狠地吸了几口。

双方一时无语,都在彼此琢磨、估量对方的心思。

杜云铮低头吸烟,却用余光觑视着一旁的桑卫兰。

“哎!”杜云铮叹了一声,“在下很是为难呀!”

“怎么?”桑卫兰明知故问。

“如今上海警察局已知会法租界,工部局下令全力破案,正合力缉拿桑老板,想来桑老板已经知道了!”

“不错!”

“唉!”杜云铮又是一声叹息,“杜某不抓桑老板,便是不忠;若抓了桑老板,便是不义,忠义难两全,可叫杜某好生为难!”

“那还等什么?”桑老板配合地伸出双臂,笑道,“任凭杜老板处置!”

“这……教杜某如何下得了手啊?”杜云铮一时反怔住了,桑卫兰如此配合,莫非其中有诈?若是他与夏家串通一气,自己岂不白作恶人?

“这有何难?”桑卫兰哈哈一笑,“杜老板事前通报,教桑某逃过一劫,已是尽了义气。

所余者,不过将桑某带回巡捕房,以全这个忠字,这又有何可虑?”

杜云铮满面痛心之态,“杜某又怎么忍心看桑老板吃苦呢?”

“吃苦?”桑卫兰故作惊讶,“吃什么苦?我明人不做暗事,一生不做违法乱纪之事,问心无愧,何苦之有?”

“哎呀,我的桑老板,”杜云铮不觉拍手,“话虽如此说,可是你夜闯稻香村,这其间病死李楚岑,火烧宅院,可是夏谙恕亲眼所见呀!”

?? “李楚岑病死不假,宅院被烧也不假,”桑卫兰冷冷地一笑,“夏主任又凭什么认定,是我所做的?”

杜云铮明知他故做糊涂,慑于其中厉害,却不敢蛮干,只能慢慢剖析其中原委,“令叔当年未曾破得了案件,他又与东方若希有亲戚关系,已经惹得巡捕房猜疑,令叔是否与案情有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如今桑老板找到了李楚岑,他又死了,房屋尽毁,巡捕房有人猜测,会不会是桑老板为了保全令叔的声誉,故意毁灭证据……桑老板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凶多吉少!”

桑老板心下一沉,杜云铮所说,与郑涵所想极为相近,此番果然是“凶多吉少”了,他心中忐忑,面上半点不露,“无妨!无妨!”他笑着将双臂递上,“还是杜老板的前程要紧!”

他谈笑自若,杜云铮反而更是谨慎,“难道桑老板已想好了脱身的法子?”他试探着问。

桑卫兰无所谓地扬了下眉头,“走一步,再看一步吧!”他若无其事。

杜云铮素知他心计深沉,行事谨慎,若无万全之策,又怎会如此轻描淡写?

“莫非……”他问,“桑老板知道杀害李楚岑的凶手了?”

桑卫兰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杜云铮又问,“桑老板是找到证人了?”

桑卫兰又摇了摇头。

“这……”杜云铮故做惋惜地说,“那桑老板到了巡捕房,岂不是要大吃苦头?”

桑卫兰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杜云铮一时间不解其意,如坠五里雾中。

“杜兄,你先是舍命相救,如今又对我如此挂怀,不如就对你实说了吧,”桑卫兰做一幅推心置腹的模样,杜云铮忙俯耳上前,桑卫兰轻轻笑道,“杀李楚岑的是谁,我不知道,可东方惨案的凶手是谁,我却是了然于心!”

他款款道来,可对于杜云铮来说,却不啻于耳边一个炸雷,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抬眼看桑卫兰,一脸的志在必得。

“夏谙恕怀疑我叔叔是凶手,我才会杀李楚岑掩盖,”桑卫兰又闲闲地道,“如今我直捣龙头,干脆找出东方惨案的凶手,还有谁会怀疑我杀李楚岑?”

看到杜云铮一脸震惊,桑卫兰忙补充了一句,“这话我只对你说,千万别传了出去!”

“桑老板,果真是真人不露相!”杜云铮赞叹,心下却是惊疑不定:桑卫兰所说,究竟是真是假?不过若说桑卫兰能破东方惨案,原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眼光精准得近乎恶毒。

他早就断定,桑卫兰表面恭谦温和,不过是扮猪吃老虎,根本就不是什么善碴!十五年前“桑庐”的那场大火,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个精心炮制的烟雾弹!桑卫兰这样精明的人,会让送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杜云铮几乎可以肯定,关于“东方惨案”,桑卫兰所知的内幕,要比人们想象得多得多。

他可是桑知非的亲侄子!桑卫兰能找到消匿已久的李楚岑,就是最好的证明。

桑卫兰此时不但镇定自若,更有些得意之色,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如果桑卫兰真的破了案子,他岂不是要分去东方家族一半的财产?杜云铮忡怔之间,仿佛有一只只灼灼耀目的金元宝生出翅膀来,翩翩飞入桑卫兰的荷包。

不行!不行!这等发财的良机,岂容它白白溜走?在那一瞬间,杜云铮已经作了个决定,要乘此机会,捞上它一笔!

“桑老板,这东方惨案,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杜云铮一副推心置腹的神色,“不知桑老板有多少把握?”

其实桑卫兰何曾有半分的把握?不过借此脱身而已。

不过他若说有十分把握。

一来杜云铮不信;二来也难圆其说。

于是淡淡笑道:“实不相瞒,现在也只有七分熟而已!”说少了,杜云铮不肯上钩。

说多了,又不利于拖延时间。

“哦?”杜云铮诧异,“这是怎么说?”

“我于一个偶然的时机,曾经得到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桑卫兰说得很慢,以便思考下一步的对策,“有了它,破案便有七分的把握了……”

杜云铮眉宇间闪过一丝疑虑的神色,他不信!

桑卫兰微微一笑,“那是一本日志,何等风流蕴藉!却记载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往事。

浮光掠影,草蛇灰线之间,隐藏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秘密……”他突然想起李楚岑临终之语,灵感突至,气定神闲地娓娓道来。

杜云铮正听得入神,桑卫兰却将话题一转,“真可惜呀!唉!”

“桑老板为何叹气?”杜云铮忙问。

“只可惜那本日志上的线索虽多,却只是有句无篇,”桑卫兰想起柳寒江的日记来,信口胡绉,“日志的主人性情所至,随手写来,其间极不连贯,虽然已将作案经过吐露了七八分,可线索终究是断裂的,总是欠了那么点说服力!”桑卫兰虽是信口开河,也不忘抛下一个诱饵,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

果然杜云铮“哈哈”一笑,“我当桑老板所虑何事!弟虽不才,这件事上,倒可以帮得上忙!”

“哦?”桑卫兰似乎不明所以。

“巡捕房再不济,当年到底也调查过东方惨案,现在,也放着一叠厚厚的卷宗呢!里面总有迹可寻吧?巡捕房当年查案的老人都在,桑老板要找谁,言语一声便是了,没准就有桑老板想要的。

再说,我们巡捕房人手众多,又名正言顺,追查起线索来,总比别人方便吧?”

“妙啊!妙啊!”桑卫兰恍然,击掌赞叹。

“桑老板已存七分,巡捕房再怎么不济,也能寻出个三分来,”杜云铮笑道,“到时两下合璧,岂不有了十分了?”

“说得好!痛快!”桑卫兰又是一击掌,“杜老板,桑某这就随你去巡捕房吧!”桑卫兰以进为退,假意要走。

“且慢!”杜云铮慌忙阻拦。

他心中另有一番主意:如今巡捕房因办东方惨案不利,另提拔了一位法国巡捕长杜威,很得总巡长的宠信。

杜威与白老虎明争暗斗,似乎还稍胜一筹。

如今桑卫兰要是去了巡捕房,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杜威?杜云铮岂会让到嘴的金鹅飞走了?

“桑老板且听在下一言,你手中的证据既然不全,这件事,一时半刻说得清楚吗?”

“这……”桑卫兰犹豫,“怕是要费些周折……”

“岂止是要费些周折?”杜云铮分析利弊,侃侃而谈,“你我兄弟一向情同手足,义薄云天。

桑老板所知,自不会瞒我!桑老板所言,我自不会相疑!可如今巡捕房负责此案的是杜威,他是番邦外夷的洋鬼子,懂什么礼仪廉耻,兄弟情义,桑老板所说的,恐怕他未必会信。

再加上夏部长不明就里,从中阻挠,我只怕桑老板要吃苦头!”他提起杜威来,心中未免有气,竟忘了桑卫兰本身便混杂了多国的“番邦”血统。

“这……”桑卫兰故作犹豫,“杜老板有何高见呢?”

杜云铮故作为难,只顾低头吸烟。

桑卫兰知道他要有许多腔调要做,自然由他做足。

半晌,方才试探着问道:“依杜老板之见,桑某该如何是好?”

“桑老板,”杜云铮猛然间眉头一皱,狠狠地掐灭烟蒂,“杜某不才,平生最看重的是一个义字,实在不忍心看桑老板自投虎口。

这样吧,你快带着家人去公共租界,此事还没有与公共租界工部局交涉,你先过去避避风头再说!”

“这怎么行?”杜云铮如此痛快,桑卫兰倒吃了一惊,他是真心,还是探试?

“杜老板此番不能抓桑某复命,回头总巡长岂不会怪罪下来?”桑卫兰连连摇头,“桑某怎么忍心独自偷生?”

他所顾虑的,杜云铮心中早打好了如意算盘:他抓回桑卫兰,也不过是便宜了杜威,白替人做了嫁衣裳;抓不回去,也不过是个失职之罪,比之东方楚所许诺的赏金,简直不值一提,杜云铮自然不会因小失大;至于桑卫兰呢,他的主要产业都在法租界,别说是到了公共租界,就是跑到了法国,也不愁他不回来!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我自有办法应对,”杜云铮站起身来,“桑老板,时候不早了,早做准备才是。

再拖延下去,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了!”

看来他是认真的!桑卫兰一时间感激不已,“杜老板如此厚德,桑某真是不知何以为报?”

“桑老板这话就见外了!”杜云铮豪气地摆了摆手,“兄弟之间,哪说得上这个?”

“虽如此说,”桑卫兰拱手为礼,“杜老板的这番情义,桑某永生不忘!”

“客气客气!不过,”杜云铮不失时机地提点,“杜某此番毕竟是担着干系的。

只盼桑老板早日破案,洗脱不白之冤。

杜某也跟着摆脱这个做事不力的罪名!”

“应该的,应该的!”桑卫兰恍然,“此事关系着你我兄弟的前途命运,愚兄自当竭尽全力!”

“好!”杜云铮抚掌大笑,“有桑老板这句话,你我兄弟联手,不愁东方惨案不破!”

杜云铮终于提到了“联手”,他想要的是什么,桑卫兰自然心领神会,“桑某不过是一介商贾,既不是探长,又非侦探,就算破得了案子,传出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是徒增冤仇尔。

这破案神探的浮名,还要多蒙杜老板来承担!”

他说得清楚,只图利,不图名。

想来也是,他不过一介商人,要神探的美名做什么?而杜云铮倒是堂堂巡捕长,到时候以他的名义破了案,在法租界威名大震,升迁受赏,要什么没有?只怕早晚要盖过他的师父白老虎,杜云铮想到此处,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

不过他也不忘安抚桑卫兰,“桑老板言之有理!这等浮名,想来要之无用。

不过好在东方楚说过,谁能破案,便能分东方家庭一半的财产……”

“他的话,”桑卫兰微微一笑,“作得了准吗?”

“桑老板放心。

若希儿已经正式签了协议,她可是正牌的继承人。”

“果有此事,”桑卫兰笑道,“杜老板两次救桑某于水火,如此恩义,克不敢忘。

至于钱财之事,杜老板做主便是了!”

“桑老板言重了,云铮不敢有非份之想,”杜云铮恭谦地笑,“我一个后辈,何德何能,敢与桑老板议价?我出身寒微,多亏了师父的栽培,才有今天,只想给师父争口气,破这个大案,说出去也是师父的提携之功。

至于钱财,都凭桑老板做主!桑老板一分不给,云铮也无话可说。

若说桑老板见云铮奔劳有功,分些微利,杜某也只有感激的心思,再无他想!”

这个杜云铮,话倒讲得漂亮!

“这怎么行?”桑卫兰笑道, “你我兄弟二人此刻共患难,到时少不了要同富贵!”

二人各怀心事,彼此推脱歉让,正说得入港。

突然客厅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杜云铮尤未防备,条件反射似地一哆嗦。

桑卫兰也是一阵心惊:这时候少有人知道他在这里此时电话竟打到了这里,怕是走不成了!

两人正惊疑不定,倒是刘则轩走上前,接起了电话,听了半晌,“找郑涵的!”公寓与“桑庐”电话线相通,可以转接到这里。

“是谁?”杜云铮慌忙问道,只怕是杜威的人追踪至此,搅了他的好梦。

“郑涵,”桑卫兰点了点头,“刘爷,让他听电话!”

郑涵正对着一摞报纸,苦苦思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郑涵?郑涵?”

郑涵一跃而起,“什么事?”

“郑涵,有您的电话!”是刘则轩。

竟然有自己的电话?郑涵吃惊之余,隐约还带点期待。

自己“逃难”到上海,一直隐名埋姓,深居简出,竟然有人知道自己住在“桑庐”?对了!一定是沈筠飞!

郑涵飞快地跑下楼去,接起电话,“喂?”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沈筠飞爽朗的笑声,“这么长时间也不给个信儿,你小子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沈筠飞,在这寒冷的季节,给郑涵带来一丝丝暖流。

郑涵带点歉疚,“对不起啊,哥们,让你费心啦!”

沈筠飞是责备的语气,“说什么呢?太不把我当哥们啦!什么时候事情完了,就赶紧回来,我想死你小子啦!”

沈筠飞的声音很大,听得出心情很好。

“筠飞,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消息倒是有,不过也不知是好是坏……”

“快说快说!”郑涵焦急地催促。

“说说说!瞧你急的!第一,你知道李枯禅是谁吗?”沈筠飞压低声音。

“李枯禅?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枯禅的真正名字是柳忆眉!”

“啊!”郑涵吃惊地大叫,“四君子!”

他的声音之大,正在上楼的刘则轩都停住了脚步。

“你小子行啊?”沈筠飞吃惊地说,“这你都知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沈筠飞是东北人,家中是贩木发家,不通文墨,读得又是理学院,没听过“四君子”的威名,也不足为怪。

“我最近正在查的事,涉及到这些,所以知道点,”郑涵着急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可靠吗?”

“‘枯心斋’突然失火,但李枯禅的遗物并未完全烧光,燕大组织了一个小队,专门清理他的遗物。

他的书很多,从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虽然零零星星地,还是能判断出,他就是四君子里面的柳忆眉。

连井校长都说,这个柳忆眉真行!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连自己最擅长的书法都放弃了,他的字体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确定是柳忆眉?”

“嗨!”沈筠飞不以为然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罗嗦?那么多专家都确认了,还能有假?不过据说柳忆眉之所以隐名埋姓,和以前上海的一个什么案子有关,虽然不太可能是他做的,但他因此受到了牵连。

而且燕大的台柱,竟然是别人匿名假扮的,也关乎燕大的名誉,所以这件事已经被学校瞒下了。

只有学校的一些领导知道,当然还有我。”

“李祎璠知道吧?”郑涵突然想起李祎璠,他那么崇拜李枯禅,不,应该是柳忆眉。

“知道,实际上,就是他最先发现的。”沈筠飞又一次压低了声音,“说来也怪,别人整理资料,都挑一些大块的整理,因为容易出成绩。

而李祎璠专挑一些不起眼的零星碎文,别人都以为他有毛病。

然而小组里有一个钻研近代书画的行家,看到李枯禅的一幅涂掉的画,怀疑他就是当年的柳忆眉,到处寻找,也没有其它证据,才想李祎璠整理的那些零碎,然而把那些小件的证据整理在一起,竟然能推断出李枯禅就是‘四君子’中的柳忆眉。

很多人都觉得奇怪,李祎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哦!”郑涵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十六年前,柳忆眉因“东方惨案”,隐名埋姓,后又来到燕大,在“枯心斋”中一躲就是十几年!直到他看到了自己带去的“四面菩萨”,想到往事,难怪他当时会有那么激动的反应。

但他为什么会死,是怕事情败露而自杀?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还有,“枯心堂”的火究竟是谁放的?李祎璠吗?李祎璠应该早就知道柳忆眉的身份,那他这一系列奇怪的行为,欺骗、偷窃、诬陷、迫害……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祎璠呢?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离开北京了!”

“什么?”郑涵一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筠飞提起李祎璠来,语气中总带点鄙夷,“自从你出事以来,我就没答理他。

他总是一副想和我说话又不敢的模样,像一条被打怕了的狗。

他知道,我真的会打他。

那一天,我和院里的小四他们打球,他远远地走过来,好像有话要说。

我一大口痰吐在地上,小四他们都哄起来,他就走了。

谁知第二天,他就离开北京了,谁也没告诉,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老实说,我真没想到,因为井校长特别喜欢他,如果他留在学校,应该是前途无量的……”

郑涵听着,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

“喂,郑涵,你在听吗?”

“在听,你说吧!”

“你还记得柳迪吧?”

“当然!呃,有什么事?你快说……”郑涵焦急地催促,难道沈筠飞有柳迪的消息?

“她昨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到处找也找不到你,只好给我打电话。

我当然没告诉她,还是问问你再说吧!”

“什么?”郑涵大叫,“我可一直在找她啊!你知道她在哪儿?”

“那当然!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我留下她的地址了:新安路十四号双安旅馆!”

“谢谢啦!兄弟!我有急事要找她,改天再好好和你聊!”郑涵急着要挂断电话。

“等一下!”

“怎么?”

“我总觉得……”沈筠飞有些犹豫,“柳迪哪里有点不对劲,你要小心点……”

郑涵跑出房间的时候,“噼里叭啦”像一阵风。

杜云铮站在窗前,目送郑涵远去。

“这位就是郑涵吧?”

桑卫兰苦笑,“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瞒过杜老板?”

“桑老板,误会了!”杜云铮忙陪笑,“云铮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打探桑老板的朋友。

只是这位郑先生,那天与若希儿一舞生情,两个人携手走进若希儿的香闺,可是整个上海都知道的!云铮想不认识他,只怕很难!”

“我怎么把那晚的事给忘了?”桑卫兰嘴边带点暧昧的笑,“年轻人嘛,谁没干过几件荒唐事呢?”

杜云铮干笑了几声,“如果我是郑涵,才不会浪费这么好的资源!”

“哦?”

“若希儿那个小妖精,真是金口难开,”杜云铮皱着眉头说,“十六年前,连巡捕房也撬不开她的嘴,现在更别指望了。

不过郑涵就不一样了……”他呷了一口酒。

桑卫兰呵呵一笑,“她如果真的知道什么,还用等到现在?东方楚是什么人?这点事情还做不到?”

杜云铮冷笑,“就怕他不想知道呢!”

“哦?”

“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你怀疑东方楚?”

“所有的人都怀疑他,关键是没有证据。”

“嗯!”桑卫兰点点头。

“东方楚和若希儿的关系很差。

你看那天晚上就知道了,若希儿很叛逆,竟然一杯酒浇到卢筱云身上了,”因为卢筱云曾与白老虎有过节,杜云铮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听说,若希儿刚刚和东方楚大吵了一架,若希儿竟然要割脉,还好割得不深,没出什么大事。”

“有这样严重?为什么?”桑卫兰皱眉,他眼前浮现了若希儿那张精灵一般的小脸,那孩子虽然乖张任性,模样秉性还是可人疼的。

“没有什么大事,若希儿大吵大闹,说东方楚控制她,什么事都要管。

不过听人说……”杜云铮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听说若希儿在日本交了一个男朋友,被东方楚拆散了。”

“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桑卫兰不以为然地说,“每家都会出现这种事,家长都会觉得女儿选的男朋友不可靠,不过很多时候,他们的眼光是对的!”

“若希儿这个时候很需要安慰,只要有个她信得过的人,她很快就会吐露心声的。”

“郑涵吗?”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想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不会放过的。”杜云铮狡黠地笑。

新安路十四号双安旅馆,郑涵终于见到了他日夜苦寻的柳迪。

她看起来有点憔悴,深深的眼睛有些陷了下去,两颊也见瘦削。

然而到底年轻,连疲惫也是种动人的点缀。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两人几乎同时喊道。

惊讶之外,是重逢的喜悦,柳迪有点害羞地笑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郑涵带点惊讶地打量四周。

窄仄黑暗的房间,墙角上层叠的是梅雨天所浸的霉渍。

除了一张单人床,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个一张小桌,上面满是油污。

他想起了柳迪的家,虽然陈旧简陋,但不失整洁。

柳迪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她的眼中带点寞落,也带着点委屈。

郑涵自从见了她,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惦念与牵挂到底有多深。

柳迪失踪后,他的心情一直处于一种惴惴不安的惶惑之中。

他一直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平静,自己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了,才在乎这点事?可能没用,心中总是惶恐。

像是一潭无底的深水,没有外界的干扰,却不断向外吐着气泡,没人知道潭底正发生着什么。

柳迪张了张口,眼圈先红了,她忙转过头,郑涵笑,“怎么啦?林妹妹?”

“不许你这样说!”柳迪生气地说,“我有那么脆弱吗?”

“好好好,我不说,你来说!”

柳迪咬了咬嘴唇,“我的家不能住了。”

“为什么?”

“还记得你上次到我家,看到一条蛇吗?你走的第二天,又出现了一条同样的蛇。”

郑涵心中一沉,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对不起!”他歉疚地说,“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

“关你什么事?”柳迪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其实这也挺好。”

“你为什么要住到这里?”郑涵问,“离你家很远,而且条件也不算好。”

“我正想告诉你呢,”柳迪压低了声音,“我见到李祎璠啦!”

“李祎璠?”郑涵吃了一惊,“他回上海了?”

“没错,肯定是他,我遇见他两次。”

“在哪里?”

“就在愚园附近,我有一次悄悄地跟着他,想看他到底去了哪里,结果,似乎被他注意到了。

我只好放弃了,也不知他有没有认出我。”

“你住到这里,就是为了跟踪他?”

“嗯,”柳迪点了点头,“所以我昨天给沈筠飞打电话,我想,他应该和你联系的。”

郑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柳迪与李祎璠素不相识,又没有什么过节,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喂!”他笑着问,“你跟踪李祎璠,是不是为了我呀?”

“你说什么呢?”柳迪板起脸来。

她能用愤怒掩饰自己的窘迫,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红晕。

少女脸上的红晕,最是醉人。

更何况,柳迪又那么漂亮。

“那你费这么大的劲,又是为什么呀?”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觉得你这个人最没意思,最无聊了!见到你就讨厌!”柳迪恨恨地说。

“是嘛,我真的那么讨厌?”

“没错!”

“那你还到处找我?”

柳迪变了脸色,刚要开口,郑涵又换了一幅脸色,“别闹,坐好了,和你说正事呢,你哥哥回来了,知道吗?”

“我哥哥……”柳迪愣住了,“你说的是真的?”

“不知道,令兄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郑涵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你那位高邻说的。”

“谁?”

“就是住在你楼下的那位!”郑涵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夸张的抛物线。

“讨厌!”柳迪用手推他,“人家不过是长得胖一点,你用得着这么刻薄吗?”

“你不刻薄别人,别人可要刻薄你呢!”郑涵狡黠地笑。

“什么?她都和你说什么了?”柳迪脸上骤然色变。

“她说呀,”郑涵笑着学那个女人的扭捏口声,“柳迪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又温柔,怎么不快点找个小女婿呢?”

“哎呀,你——”柳迪恨得要打,郑涵灵活地闪过,夺门而出。

柳迪气得跺脚,“你站住,你站住!”

郑涵边跑边笑,“快走啊,你不快点回去,看看你哥哥在不在?”

天气有些冷,但阳光很好,天很蓝,让人心情舒畅。

郑涵与柳迪并肩走在街上,两人都身材修长,男的俊朗,女的娟丽,走在一起很是惹眼。

一路上,不断有行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年貌相当,两情和悦,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郑涵注意到,柳迪的步伐不算快,甚至还有些拖沓,“柳迪,怎么了?你不想见到哥哥吗?”

柳迪的声音带些疲惫,“郑涵,我太累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现在希望永远走在路上,这样,我的心中就满是希望,而不会是接踵而至的失落!”

“柳迪,振作点!”郑涵不由自主地握了握她的手,“从我六岁那年,我父亲死在我的面前,我发誓一定要找出事情的真相。

这么多年了,我曾经很痛苦,很失落,觉得自己无能,怀疑自己,可我从来没有放弃希望。

虽然现在离我的目标还很远,但每天早上醒来,想到又多了一点线索,又多了一点进展,我就很高兴,很振奋!身边还有很多人帮我。

我想,我的心愿早晚会实现的。”

他的情绪感染了柳迪,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是一个带点消极情绪的人,需要身边有人不断给她鼓劲。

郑涵正相反,他乐观自信的情绪仿佛身体里都盛不了,汤汤地要溢出来,总是能鼓舞周围的人。

“柳迪,”郑涵问,“你认识李楚岑吗?你哥哥的日记里提到过这个名字。”

“李楚岑?”柳迪茫然,“没听说过。”

“那你认识一个姓唐的人吗?唐前燕?”

“啊!唐叔叔呀?他在哪儿?”柳迪带着几分惊喜。

“怎么?你和他很熟?”

柳迪摇了摇头,但眼中满是欣喜,语速也加快了,“在我们小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叫他‘神秘叔叔’,因为他每次来看我们都是在晚上,还要穿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很神秘,还要我们不要告诉别人。

他给我们带了好多好多的东西,什么九连环啦,小木偶啦,赛璐珞的洋娃娃啦,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洋汽水,酱牛肉,葡萄干……”

郑涵越听越不是滋味,化名“唐前燕”的李楚岑对柳家兄妹不错,柳迪对他也很有感情,如果她知道李楚岑惨死,一定会很伤心吧?还有,既然李楚岑对柳寒江兄妹这么好,柳寒江为什么要向外泄露他的地址呢?他知道李楚岑其实是想隐居世外的,而且还造成了李楚岑的惨死。

柳寒江,你是故意的吗?郑涵心中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推断,想向柳迪求证。

“柳迪,唐前燕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柳迪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难看,她用了好长时间才恢复平静,“他和我爸爸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我爸爸走后,他觉得我们兄妹很小很可怜,所以有时会来看我们。”

郑涵再也忍不住,“柳迪,你爸爸是不是叫柳忆眉?”

柳迪抬起眼,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郑涵不答,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柳迪的父亲是四君子之一的柳忆眉!他似乎感觉很多东西在他身边转呀转地兜圈子,就是不让他看到真相。

现在的问题是,郑涵明知柳忆眉刚死,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柳迪呢?

“柳迪,”郑涵小心翼翼地探试,“你父亲在哪?”

柳迪的脸似乎抽搐了一下,“不知道,他带着我和哥哥住在乡下,在我们十四岁的时候,把我们带到现在住的房子里,又给我们留下一笔钱。

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于是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我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可能,可能他已经有了新家,又有了漂亮的女儿吧……”柳迪眼圈一红,低下头去。

郑涵真是觉得匪夷所思,天下竟有这么狠心的父亲!自己的亲生儿女尚未成年,竟把他们丢在那里不闻不问,一走了之。

柳忆眉在“枯心堂”里一住十年,自然没有组成新的家庭,那他为什么走了呢?仅仅是为了逃避“东方惨案”?可是,他离开柳迪兄妹的时候,距“东方惨案”已经有些年头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柳迪摇了摇头。

“那你心里怨他吗?”郑涵小心翼翼地问。

“不!”柳迪回答得这样干脆,真是出乎郑涵的意料,“他能陪我们到十四岁,我已经很感激了……”

柳迪这样评价自己不负责任的父亲,郑涵很意外,可能是因为柳迪的心地过于仁厚吧?不过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也是一段令人伤心的往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的父亲,和李楚岑,不,唐前燕,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呢?”郑涵进一步探试。

“没有啊!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否则唐叔叔怎么会照顾我们呢?郑涵,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柳迪疑惑地问。

“啊……没有,我只是从你哥哥的日记里看到了李楚岑的名字,又打听到了他的一些事,才随口问你的。”这个时候郑涵已下定决心,不管是柳忆眉还是李楚岑的死,都先瞒着柳迪。

虽然柳迪与他们已经很久不联络了,难免还会觉得伤心。

还有,自己毕竟是“杀害”柳忆眉的头号“嫌疑犯”。

要是据实相告,柳迪还会相信自己吗?

四君子之中的柳忆眉、李楚岑在短短的时间内相继死亡,恐怕不是偶然吧?这是出自谁的策划?

不管怎样,李楚岑的死,柳寒江是脱不了关系的。

他为什么要害善待自己的“唐叔叔”?李楚岑的死,是出自他的本意吗?

柳迪默默地向前走着,若有所思,她相信郑涵的解释吗?

“郑涵,”她咬了咬嘴唇,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什么地方要招人做事吗?”

“做事?”郑涵不解地问,“做什么事?”

“嗯……”柳迪吞吞吐吐,“我上学期勤工俭学的钱快花完了。”

“怎么不早说?”郑涵忙道,“我有钱!你要多少?”沈筠飞当初给他拿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过自己是男人,总比柳迪有办法。

“不、不、不……我不要你的钱!”柳迪连连摇头,好像郑涵的钱烫手,“我想找点事做,编辑、校对、抄写都行,做家务也行,我很在行的,最好是提供吃住的地方!”

“有了!”郑涵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