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飞机起飞时,我才稍稍放松下来。然而我知道,即便我抵达了曼谷,我还得整天提心吊胆的。我怀疑受到威胁的感觉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甚至是米莉安全地待在学校里的事实,也不足以缓解我的恐惧:杰克会以某种方式找到我们。我曾经想过把她带在我身边,我曾经想要告诉贾尼丝,杰克把他的机票让给了米莉,并让她把米莉带上飞机。然而,她最好还是不要被卷入即将发生的事情中。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必须足够努力才能保持镇定:如果同时还得照看米莉,这对我来说太吃力了。在经历了最近几个小时所发生的一切之后,最小的事情也会让我失去好不容易才能保持住的冷静。然而,我提醒自己,等我抵达泰国后,只要关好门,就有充裕的时间稍微卸下伪装,回归真实的自我。
在曼谷过入境检验处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害怕杰克突然把手搭在我肩上的恐惧从未如此强烈过,虽然他比我先到这里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便如此,我发现自己在钻进出租车之前,先查看了司机的脸,以确保坐在驾驶室里的不是杰克。
在旅馆里,我受到何先生的热情欢迎,就是那个写过关于我的证明信的经理。当他对我是孤身一人表示惊讶时,对于他没收到安杰尔先生要求他在其赶到之前照顾我的邮件,我也表示同样的惊讶。何先生告诉我,他很乐意这么做。当我对他说这项工作任务会让我丈夫在周三前无法与我团聚时,他对此深表同情。
我感觉到了经理的犹豫——有没有可能,他问道,我丈夫杰克·安杰尔先生,就是某些英文报纸最近提到的安杰尔先生,与安东尼·托马辛案有关的那个?我承认,他和我丈夫的确是同一个人,并让他严格保守秘密。我们还希望他能谨言慎行,因为我们宁愿没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他告诉我,他听昨天的国际新闻上说,托马辛先生被无罪释放了。当我证实了他的消息无误之后,他说安杰尔先生肯定非常失望吧。而我告诉他,是的,安杰尔先生非常失望,而且这是他第一个败诉的案子。当何先生为我登记入住时,他问我最近控制得怎么样了?——并微妙地点点头,显然指的是我的精神状况——还问我旅途顺利吗?当我告诉他,我发现自己很难入睡时,他说对于像安杰尔先生这样的优质客户,他最起码应该把我们的标间升级成套房。我感到松了口气,我不必回到原来的房间了,我就是在那里发现自己嫁给了一个怪物。这真是太棒了,我觉得自己都想亲他一下了。
何先生坚持亲自护送我去我的新房间。我闪念一想,他可能很好奇既然杰克是个如此有名的大律师,我们为什么总是住更小的房间,于是我故意提起我丈夫在度假时喜欢隐姓埋名,保持低调,而不是挥金如土,引人注目。虽然我口头上没说得这么明白,但他心领神会。
一等何先生离开,我就打开了电视,搜索天空新闻台。即便在亚洲,托马辛的判决结果也是条大新闻。当电视上播放着昨天安东尼·托马辛走出法庭之后对记者讲话的镜头时,杰克出现在背景中,被记者们团团围住。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立刻关掉了电视机。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个澡,但我还有两个电话要打——一个是给贾尼丝的,还有一个是给杰克的,告诉他们,我已经安全抵达了。
幸运的是,两人的电话我都背得出来——杰克的号码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牢记在心了,记住贾尼丝的号码是因为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电话号码。我看看我的手表,现在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也就是英格兰的上午九点。作为杰克·安杰尔的妻子,我绝对要优先给他打电话。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因为我意识到他有可能在过去一年中的任何时候换了电话号码。所以,当我接通他的语音信箱时,感到一阵如释重负后的虚弱感。我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并留下了那种痴情的妻子会留下的信息。如果我还继续活在他编织的梦中,可能也会留下这种信息的。
“你好,亲爱的,是我。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你有可能赶不及过来了。但我更希望你能来。你也看得出来,我已经想你了。但也许你还没起床?不管怎样,我安全抵达了,猜猜发生了什么?何先生同情我孤单一个人,给我们升级了一个更好的房间!即便如此,我知道我还是会讨厌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你的陪伴。不管怎样,我希望媒体不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让你能成功完成所有的文书工作。别工作得太辛苦了,如果你能忙里偷闲,请给我回个电话,我住107室。不行的话,稍后我会试着再次打给你。我爱你,现在拜拜了。”
我挂上电话,然后拨通了贾尼丝的手机。在周六上午的这个时候,她和米莉应该已经吃过了早饭,正在前往马厩的途中,米莉将要在那里上骑术课。当贾尼丝没有立即接电话时,我的心脏怦怦乱跳,害怕万一杰克用某种方法成功抓住了米莉。但最终她还是接起了电话。在我跟她说话的过程中,不忘提起明天埃斯特和她的孩子们会来看望米莉。然后,我跟米莉通了电话,只为确定她安全无虞,至少是在当时,这让我感觉好多了。
我步入卫生间。淋浴器在角落里,就藏在磨砂门后面。这意味着我无法使用它,因为害怕当我走出淋浴间时,发现杰克正站在门的另一边。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总是存在的。我看着浴缸做出决定:如果我让门开着,包括卧室门,就能看到客厅的情况,当然还有正门的。放下心来之后,我在浴缸里注满水,把我的衣服脱得精光,试探性地俯身进入热水中。当水漫到我的肩膀时,昨天下午我听见杰克进屋时将我吞没的紧张感,直到此时才土崩瓦解。我开始发出响亮而痛苦的抽泣声,直到我体内的眼泪快要流尽为止。
等到我成功控制住自己时,水已经冷得让我发抖了。我爬出来,用旅馆提供的一条白色浴袍包裹住自己,进入卧室。我饿得要命,因此拿起了房间服务菜单。我知道,如果我想继续假装一切都好,就得在某些时候离开自己的房间,但我做不到。现在还做不到。我点了一个总汇三明治,但当它被送来时,即便是插上了安全锁链,我也害怕得都不敢开门,就怕看见杰克站在门外。取而代之的,我打电话让人把盘子留在门外。这样做也不尽如人意,因为他还是有可能潜伏在走廊里,一等我打开门,就把我推进屋里捆起来。最后我终于找到勇气把门开得足够大,并把盘子拖回房间里,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我真希望我早点儿想到叫一瓶葡萄酒,跟三明治一起送来,这样我就可以庆贺一下了。不过,我提醒自己,等事情全部结束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庆祝,如果我计算无误的话,大约还有五天时间吧。到底是否计算无误,我也无从知晓。至少现在无从知晓。
等我吃完饭后,我打开我的行李,并看看手表。才五点半,因为这是我在旅馆度过的第一晚,没人会期待我下楼独自吃晚饭,我就心安理得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这天余下的时光。我突然感到筋疲力尽,躺倒在床上,并不真的期待自己能入睡。但我还是睡着了,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我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我跑遍了整个套房,打开了所有的灯。我知道我再也睡不着了,因为害怕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杰克正站在我身旁看着我。因此,我顺从命运的安排,任由自己醒着度过漫漫长夜,只有我的思绪做伴。
当早晨来临时,我穿好衣服,拿起电话,拨打了杰克的号码。
“你好,亲爱的,我并不真的期待能联系上你,因为在英格兰现在是深夜两点,你肯定睡得很熟,但我还是想给你留言,这样你醒来时就能听到了。我原本打算在昨晚睡觉前给你打电话的,但是傍晚六点我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十分钟前才刚刚醒过来。这恰好证明了我有多疲惫!我打算立刻下楼去吃早饭,但我不知道如何度过今天剩余的时光——我可能会去散步,但也很可能只是在游泳池边转转。等你醒来时能给我打个电话吗?如果我不在房间里,你也可以给前台留言。我感觉与你之间相隔万里,遥不可及——当然了,这也是事实。总之,我爱你,也很想你,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然后,我下楼去吃早饭了。值班的正是何先生。他问我睡得好不好,我告诉他睡得很好。他建议我到外面的露台上去吃饭。于是,我穿过大堂,同时想起杰克每次带我走过这里前往餐厅时,他的手总是紧抓住我的胳膊,并在我耳边低声说着恐吓的话语。
来到外面之后,我就随便拿了点儿水果和煎饼,并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我很好奇,世上还有其他人像我一样被别人如此愚弄吗?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永远都不能对别人说我所经历的一切,永远都不能对他们说起我嫁给的那个怪物的事情,如果一切都如我所愿的话,就不能说。
我吃得很慢,因为需要打发时间。在吃的过程中,我意识到如果我伸长脖子,就能看到六楼那个房间的阳台,我曾经在那里度过了如此多的孤独时光。我在露台上坐了有一个多小时,真希望自己随身带了本书过来看。独自坐在那里,没有进行任何能转移注意力的娱乐活动,看起来很可疑。因为除了那些走得太匆忙的,几乎所有正在度假的人随身都带着一本书。我似乎想起杰克曾带我路过一家二手书店,就在我们去拍摄证明我们俩在曼谷过得很愉快的照片的途中。于是,我离开旅馆,去寻找它。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地方正合我意,但是我觉得在这里闲逛太惹眼了,因此我买了一些书就回到了旅馆。我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带给我如此多恐怖回忆的地方居然能让我觉得相对安全些。
在我的房间里,我换上了比基尼,并下楼前往泳池,随身带着一本书和一条毛巾。当我游完泳爬出泳池时,注意到有几个男人正在往我这边看。如果他们决定过来跟我搭讪的话,我准备告诉他们,我丈夫在两天内就会赶到。我总是在看时间,并且看书、游泳直到三点。然后,我离开露台,上楼回自己房间,在那里,我给杰克的手机留下了一条失望的留言。
我在房间里等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下楼来到大堂。我朝何先生迅速地挥了下手,他似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并从正门走了出去。我四处闲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集市,就花了些时间为贾尼丝和米莉买了几条丝巾。我还买了一些明信片,然后找了一家酒吧,点上一杯无酒精的鸡尾酒,读了一会儿书,写了几张明信片。我很想知道自己会如何填满接下来的几天时间。
我回到旅馆之后,立刻被何先生堵在角落里。他想知道我一个人过得是否愉快。我透露,没有杰克的陪伴,我有点儿小失落,并问他,我能否预订明天的短途旅行项目。他告诉我,一些旅馆的客人准备去参加一个两天一夜的古庙之旅,并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这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但我不能看起来太迫不及待,这点很重要。因此,我支支吾吾地犹豫了一会儿,询问了我们回来的准确时间,并指出杰克会在周三早上到达这里。他保证我们会在周二晚上回到旅馆。于是,又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我让自己被说服了。我补充道,由于明天不得不起个大早,我很可能就在房间里吃晚饭了。他赞成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上楼回我的房间,并再次给杰克打了电话。
“你好,亲爱的,还是没有收到你的任何消息,因此我不由得好奇,你是不是去埃斯特家吃午饭了——她说过她会挑个时间邀请你过去。我告诉她,你可能太忙了,但或许也需要休息一下。言归正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决定参加一个需要在外过夜的旅游项目,去游览几个古庙,明天清晨出发——这是何先生建议的,至少这能打发你到来之前的无聊时光。一想到在周二晚上之前都不能跟你说话了,我就浑身不舒服,对你来说是周二下午。等我们回到英格兰后,我一定要去买个手机!不过,我一回到旅馆就会给你打电话的,希望能赶在你去机场之前,联系上你。我想去机场接你,但我知道你说过不要,你会自己过来的。不过在与我分别四天之后,也许你会改变主意的!我都等不及要见到你了。不妨告诉你吧,不管你的工作有多忙,我以后再也不会抛下你独自离开了。好了,我最好去随便收拾一下行李。记住我非常爱你。我会在周二联系你的。别工作得太辛苦了!”
第二天早晨,我参加了那个旅行团,并与一对可爱的中年夫妇同行,当我解释说我孤身一人是因为在等我丈夫赶来跟我会合时,他们就对我照顾有加。我跟他们谈起杰克,以及他为受虐妇女主持公道的辉煌事业,说得是如此令人信服,连我自己都快相信了。他们最终根据已知信息推断出真相——他们都读过报纸了——而我也最终承认杰克·安杰尔的确是我的丈夫。
幸运的是,他们足够谨言慎行,没有提起托马辛的案子,虽然我敢说他们非常渴望这么做。取而代之,我告诉他们关于米莉的事情,关于我们多么期待她搬来和我们住,以及我多么感激拥有一个宽宏大量的丈夫。我跟他们说了我们的新房子、米莉的黄色卧室,以及就在几周前我们为她办的十八岁生日派对。等周二晚上我们回到旅馆时,比预期的时间晚一些,他们已经变成了我的死党。而且当我们准备告别并回到各自的房间时,我接受了他们善意的邀请,在杰克抵达后,我们俩将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回到我的房间之后,我看了看手表。将近十一点了,也就是英格兰的下午五点。杰克应该已经出发去机场了,因此我拨打了他的手机,并被转接到语音信箱。这次我确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
“杰克,是我。我刚结束寺庙之旅回来,比预期的要晚些,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还没回我的电话。我希望这并不表明你还在工作,因为你应该马上去机场,除非你已经在路上了。你收到这条留言后,能立刻打电话给我吗?求你了。只要让我知道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你今晚会出发就行。我知道你对我说过你会‘与世隔绝’一段时间,但我希望在你离开前至少跟我说一次话!我本来希望能在电话里发现一条留言正等着我。我并不想唠叨太多,但是我开始有些担心你的沉默——我希望这并不是因为你不想告诉我,你也许要到周四才能赶到?不管怎样,你收到这条信息之后,请立刻打电话给我。别担心我会睡着——我睡不着!”
我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然后再次尝试拨打了他的号码,当被转接到语音信箱时,我只留下了这样一条信息:“又是我,请回电。”半个小时后,我又试了一次,这次只是沮丧地叹了口气,就挂断了电话。
我走向我的包,拿出杰克的名片,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一位前台接了电话,我没有报上姓名,要求把电话转接给亚当。
“你好,亚当,我是格蕾丝。”
“格蕾丝!你好吗?泰国好玩吗?”
“我很好,泰国也一如既往地可爱。我想你可能还在办公室——我没有打搅你吧?”
“不,没关系,我正在和一个客户开会,但他刚刚走了,感谢老天。这是那种我不太想接的案子,但是他妻子一心想夺走他的所有财产,而我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同情——当然了,我肯定不会让自己的情感蒙住双眼的。”他大笑着补充道。
“这肯定会影响业务。”我同意道,“总之,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一整个周末你见过杰克吗?或者至少跟他说过话吗?因为我至今无法联系到他,我开始有点儿担心了。我知道他告诉过我,因为媒体的关系,他不会接电话。但我本以为他会接我的电话的。也许他接你的电话呢?”
一阵沉默。“你是说杰克还在英格兰?”
“是的,总之在今晚之前他都在英格兰,他搭乘的是今晚的航班,记得吗——好吧,至少我希望是如此。他的确说过,他可能无法在周四之前赶到,但我不认为他真的想这么做。问题是,我无法联系到他。”
“格蕾丝,我不知道杰克还在这里,我以为他跟你一起在泰国呢。我以为他周五晚上案子结束后就出发了。”
“不,他让我先走。他说他想先把所有文书工作都解决了,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回来后还得面对它们了。”
“好吧,我想我可以理解。没有什么比度假回来还得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更糟糕的了,而且当它们涉及你输掉的官司时,就更困难了。我猜他一定感觉情绪非常低落吧。”
“可以这么说,”我承认,“事实上,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消沉,正因为如此,我想陪他一起度过。但他说他宁愿自己待一会儿。因为如果我在附近,他要花更长时间才能搞定所有事,然后我们都会错过我们的假期。所以我先来了。”
“我私下里跟你说哦,我永远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也许是让情感蒙住了双眼吧。”我暗示道,“但问题是,亚当,你肯定已经知道他留在了这里,因为你不是提议今晚送他去机场吗?”
“什么时候?”
“好吧,我推测是周五,当他对你说他要留下来的时候。”
“对不起,格蕾丝,我恐怕自从周五早上他出发去法庭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杰克说过话。虽然我的确给他的语音信箱留过言,对他的败诉表示同情。你是说自从你离开后还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是的,一开始我还不太担心,因为他提醒过我,他不会接电话,而且最近几天,我参加了一个短途旅行。但是我期望他至少给我的旅馆电话留言,告诉我今晚的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可能已经出发去机场了——你知道高峰期的交通是什么样的——但我还是只能接通他的语音信箱,我知道,如果他在开车的话是不会接电话的,但这实在是让人太担心了。”
“如果自从周五以来他的手机一直是关着的,也许他是忘记把它重新打开了。”
“也许吧。听着,亚当,我不想占用你更多时间了。我确信一切都很好。”
“你想让我打电话问问某些人,这整个周末他们有没有跟杰克说过话吗?这么做会让你安下心来吗?”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欣慰:“是的,肯定会的。你可以试试埃斯特——当她送我去机场时,她说会在周末的某个时间邀请杰克到家里做客。”
“我会的。”
“谢谢,亚当。顺便问一句,黛安娜和孩子们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让我先打完电话,然后我会给你回电的。你能把你在泰国的电话号码给我吗?”
我报给他的是旅馆记事本上的电话号码,它就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到床上等着。我试着阅读,但发现很难集中精神。大约半个小时后,亚当给我回了电话,告诉我,他还没找到任何人这个周末真的跟杰克说过话,虽然有几个人在他去法庭前看见过他在办公室里。
“我自己也试着联系过他几次,但每次都被转接到语音信箱。当埃斯特试图联系他时,情况也是如此。然而这说明不了什么——正如我所说的,他可能只是忘记再次打开手机了。”
“我不认为他会忘记,特别是在他肯定知道我想跟他说话的情况下。我还想到了其他一些事情——他为什么跟我说你提议送他去机场呢?而实际上你并没有这么做。”
“也许他本来想问我的,然后又改变了主意。瞧,别担心,我很确定一切都好。我很确定他会在今晚的航班上。”
“你觉得如果我在几个小时内打电话给英国航空公司,他们会告诉我杰克有没有登机吗?”
“不,他们不会的,除非有紧急情况。因为乘客保密制度之类的。”
“那么我猜我只能等到明天早晨了。”我叹了口气。
“好吧,当你见到他时,务必要责备他害你如此担心。并且告诉他,发条短信给我,让我知道他到了。”
“那么你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他照做了,我匆匆把它记下来,“谢谢你,亚当。”
我再次失眠了。第二天清晨,我穿得漂漂亮亮的,还化了美美的妆,下楼来到大堂里。何先生再次坐在接待台前,他猜出我是下来等杰克的,于是告诉我,我可能要等很久,因为入境检验处总是排着长队,外加从机场过来还要乘一会儿出租车。他建议我吃个早饭,但我告诉他,我更愿意等杰克一起吃,等他到达时,肯定早已饥肠辘辘了。
我在离正门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并坐下来安心等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焦虑地看着手表,显然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走到何先生面前,问他能否查出伦敦的航班有没有准时抵达。他查了他的电脑,当他告诉我航班确实延误了,降落时间还不确定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有这么幸运,因为我不必再假装惊恐地度过好几个小时了。看到我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何先生露出了微笑。我承认我都开始担心他不出现是另有原因。我回去继续等待,而何先生给我端来一壶茶,帮助我打发时间。
快两个小时之后,杰克还是没有到达,是时候开始感到不安了。我要求使用接待台的电话,当我拨打杰克的号码时,我告诉何先生,虽然杰克提醒过我,他也许只能搭乘周三晚上的航班,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担忧,因为他本该打电话让我知道的。当我接通他的语音信箱时,随着失望和沮丧的泪水从我眼中落下,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杰克,你在哪里?我知道航班延误了,但你现在也应该到了才对。我希望这并不意味着你要明天才能抵达。如果情况真是这样,你起码应该提醒我一下。你知道最近四天都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有多担心吗?就算你不想接电话,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啊,你一定收到了我的所有留言。请给我打个电话。被困在这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种感觉真可怕。并不是说我没得到很好的照顾,”意识到何先生正在听,我赶紧补充道,“因为我的确被照顾得很周到,我只是希望你在这里。请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目前在大堂里,但我很快会回到房间,或者你可以留言给前台的何先生。我爱你。”
我挂上电话,发现何先生正满怀同情地望着我。他建议我先去吃早饭,而当我跟他说我不饿时,他保证如果杰克打电话来就会叫我。于是我被他说服了,打算去找点儿东西吃。
在我走向露台的过程中,巧遇了玛格丽特和理查德,我昨天在古庙之旅中遇到的那对夫妇。当我向他们解释杰克还没有现身时,眼里饱含着失望的泪水。他们告诉我别担心,指出他已经提醒过我,他可能会迟到,并坚持让我和他们度过这一天。我告诉他们,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更愿意待在旅馆里,以免杰克打电话过来或突然出现。但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的话,我会在下午加入他们。
我上楼去我的房间,然后打电话给亚当。他没有接电话,这让我松了口气,因为留言让他知道杰克不在那次航班上,这样做更适合我。稍后,我下楼加入了玛格丽特和理查德。还没有收到杰克的消息,那种心事重重在我的脸上清晰可辨,特别是当我告诉他们,我又试了几次他的手机,但还是没有成功时。他们简直就是善良的化身,我很乐意让他们分散我的注意力。在与他们度过的时光中,我不时徒劳无果地拨打杰克的手机,催促他给我回电。
到了晚上,我的新朋友们拒绝让我孤独地坐在那里,消沉下去。因此,我们一起共进了晚餐。在那里,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他们多么期待第二天早上能见到杰克。在半夜的时候,我终于回到我的房间,发现有一条亚当的留言,说他很抱歉错过了我的电话,并问我是否想让他去我们家看看杰克是否还在那里。我给他回了电话,并告诉他,如果他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他这么做。但随后我们推算出,如果杰克想赶上当晚的飞机,肯定已经出发去机场了。因此,我告诉他不必麻烦了,等杰克一到,我就会打电话给他的。接着,我们又开玩笑说,到时一定要大骂他一顿,因为他害得我们都那么担心。
第二天早晨,当我等待杰克从机场赶过来时,玛格丽特和理查德一直陪着我。因此当他没有现身时,他们都在现场目睹了我的悲伤。听从了玛格丽特的建议,我试图通过英国航空公司确认杰克有没有上飞机,但他们没法帮我,于是我打电话给英国大使馆。我向他们解释了来龙去脉,也许是因为杰克的名字家喻户晓,他们告诉我,他们会看看能为我做点儿什么。当他们回电证实杰克不在那次航班上时,我放声大哭起来。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镇定下来,告诉他们,他看起来也不像在家。虽然他们很同情我,但告诉我在目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他们建议我打电话给在英格兰的朋友和亲戚,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他在哪里,我谢过他们,然后挂上了电话。
在玛格丽特的陪同下,我打电话给亚当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我的声音都因为焦虑而颤抖着。他立刻自告奋勇地想直接去房子周围看看。半个小时后,他给我回电说他就站在门外,但所有的门窗都关闭了,也没人应门。因此,我担心杰克在去机场的途中出了意外,虽然亚当向我保证说他会调查清楚的。我告诉他,英国大使馆建议我设法找出自从我离开后有没有人跟他说过话,他主动提议帮我打电话问问。
在我等待亚当的回音时,黛安娜打电话来安慰我,告诉我亚当正在竭尽所能地追踪杰克的下落。我们说了一会儿,等我挂断电话后,玛格丽特开始委婉地问我一些问题,我渐渐明白过来,她和理查德正在怀疑杰克有外遇,他很有可能跟情人私奔了。我被吓坏了,告诉她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因为他的行为中从来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有外遇,但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我不得不考虑的可能性。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格蕾丝?”
“你好,亚当。”我让自己的声音有点儿犹疑,好像害怕他即将告诉我的事情,“你有任何发现吗?”
“只有杰克没有被送入任何一家我打过电话的医院,这是一个好消息。”
“的确。”我同意道,并长舒一口气。
“另一方面,我尽可能给我能想到的所有人打电话,但是没人有他的消息,至少最近几天没有。因此,老实说,我恐怕我们又回到了起点。”
我看看玛格丽特,后者鼓励地点点头。“我有件事需要问你,亚当。”我说。
“请讲。”
“杰克有可能有外遇吗?也许是办公室里的某个人?”我闪烁其词地问道。
“外遇?杰克?”亚当听起来很震惊,“不,当然没有,他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在他遇见你之前,几乎从不看任何女人。遇到你之后,当然也没有。你肯定知道的,格蕾丝。”
玛格丽特大致听懂了我们的对话,捏了捏我的手。“我当然知道,”我后悔地说,“我只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他突然消失无踪。”
“你想过他还有其他朋友吗?我也许不认识的某个人?”
“没想过,”我说,“等我一分钟,莫伊拉和贾尔斯怎么样?你见过他们的,在米莉的派对上。也许你可以联系他们,不过我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让我来解决吧。他们的姓氏是?”
“我记得是基尔伯恩-霍斯。”
“我会给他们打个电话,然后给你回复的。”他保证道。
半个小时后,他回了电话。当他跟我说他们也没有杰克的消息时,我开始变得心烦意乱,悲痛欲绝。似乎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大家普遍的共识——来自玛格丽特、理查德、亚当和黛安娜——是现在展开失踪人口调查还太早。因此,他们告诉我,最好是想办法先睡一会儿,看看杰克会不会在明天早上出现。
他并没有。有何先生、玛格丽特、理查德和亚当的陪伴,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的,转瞬即逝。我告诉他们,我想回家,但他们说服我再等一天,万一杰克会出现呢,我照做了。在午后没多久——也就是英格兰的早上八点——亚当打电话来说,他跟当地警方谈过了,如果能得到我的允许,他们很乐意破门而入,看看在屋里能找到什么东西揭露出杰克可能的去向。
他们先打电话给我,询问我最后一次看见杰克时的来龙去脉,我告诉他们那是在埃斯特过来接我去机场的时候,他还从书房的窗口向我挥手告别呢。我向他们解释了他不能亲自开车送我去机场,是因为他下班回家后喝了大量的威士忌,并且补充道我并不是特别想一个人去泰国,虽然杰克警告过我,托马辛的案子似乎开始有点儿热过头了,我必须先走。他们说他们一有进展就会给我回电的。于是,我坐在我的房间里,等着他们的电话,而玛格丽特陪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知道我在等的消息要过很久才会到来,因此过了一会儿,我告诉玛格丽特,我想试着睡睡看,并躺到了床上。
我真的睡着了,睡到自从我来泰国后一直在等的时刻终于来临。它始于一阵敲门声,见我没动静,玛格丽特去应了门。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然后玛格丽特来到床边,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轻轻地摇晃着,告诉我有人来看我了。当我坐起来时,发现她悄悄地离开了房间,我想把她叫回来,告诉她别离开我,但是那个男人已经走向了我,一切都太迟了。我的心脏跳得是如此之快,我的呼吸是如此急促,以至于在重新冷静下来之前,我都不敢看他。由于我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地面上,我首先看见的是他的鞋子。它们是用上好的皮革制成的,擦得油光锃亮,完全符合我的预想。他说出了我的名字,当我的目光往上游走时,我看见他虽然为了与正式场合相配,穿着黑西装,不过因为天气的关系,它是用轻薄的布料制成的。我的目光终于落到他的脸上:它既和蔼可亲又严肃庄重,这就是它应该有的样子。
“安杰尔女士?”他又唤道。
“什么事?”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虑。
“我的名字叫阿拉斯泰尔·斯特罗恩。我来自英国大使馆。”他转过身,我看见一位年轻女子站在他身后,“而这位是维维恩·达什穆尔。我想知道我们能谈一下吗?”
我立刻站了起来,“跟杰克有关吗?你们找到他了吗?”
“是的——更确切地说,英格兰的警方找到了他。”
我脸上的表情完全放松了下来,“感谢老天!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回电话?他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吗?”
“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那个年轻女子建议道。
“当然。”我说,并领着他们来到客厅。我坐到沙发上,而他俩选择了扶手椅。“那么他在哪儿?”我问道,“我的意思是,他在赶来的途中吗?”
斯特罗恩先生清了清嗓子,“不得不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感到非常抱歉,安杰尔女士,但是我恐怕安杰尔先生被发现时已经死亡了。”
我呆呆地盯着他,震惊得双眼圆睁,一脸茫然。“我没听懂。”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不自然地变换了一下姿势:“我恐怕你的丈夫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安杰尔女士。”
我用力地摇摇头,“不,他不会的。他正在赶往这里,与我会合,他说过他会的。他在哪儿?”我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着,“我想知道他在哪儿?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
“安杰尔女士,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那位年轻女士说着,坐到我身边,“也许你希望我们带某个人过来陪你,比如你的朋友?”
“是的,是的,”我点点头,“请带玛格丽特过来好吗?”
斯特罗恩先生走到门边。我听到一阵低语声,然后玛格丽特进来了。我看到她脸上的震惊表情,于是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们说杰克死了,”我说,“但他不可能死,不可能。”
“没事的,”她低喃道,坐到我身边,用她的胳膊搂着我,“没事的。”
“也许我们可以叫点儿茶水过来。”年轻女子说着,站起身来。她走到电话那里,对前台的某个人说了些什么。
“他发生车祸了吗?”我问玛格丽特,声音听起来不知所措,“是这样吗?杰克在前往机场的途中发生了车祸?这就是他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她小声说道。
“一定是的,”我继续说道,并且坚信地点点头,“他一定是急着赶飞机,一定是走得太晚了,又开得太快,最后发生了车祸。事情就是这样的,对吗?”
玛格丽特瞥了一眼斯特罗恩先生:“恐怕我不知道。”
我的牙齿开始打战:“我冷。”
她立刻站起来,很高兴有事可做了:“你想要一件针织套衫吗?你的衣柜里有一件对吗?”
“是的,我觉得有,但不是套衫,也许是开衫。对了,浴袍,你能给我一件浴袍吗?”
“当然可以。”她走进卫生间,找到了浴袍,回来后把它披在我的肩上。
“谢谢。”我感激地呢喃道。
“好点儿了吗?”她问道。
“是的。但杰克不可能死,肯定是搞错了,绝对的。”
一阵敲门声救了她,让她不必再开口说话了。那位年轻女子打开门,进来的是何先生,后面跟着一个女孩,推着一辆满载茶水的小推车。
“如果我还能帮上更多忙的话,请尽管说。”何先生小声说道。当他离开房间时,我感觉到他在看我,但我依然低垂着头。
年轻女子忙着倒茶,然后问我想不想加点儿糖。
“不,谢谢。”
她把一套茶杯和茶托放在我面前。我拿起杯子,但我抖得太厉害了,一些茶水溢了出来,洒到了我的手上。我被烫到了,把茶杯哗啦一声放回到茶托上。
“对不起,”我眼泪汪汪地说道,“对不起。”
“没事的。”玛格丽特连忙说,并拿起一张纸巾,擦干了我的手。
我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对不起,我没有听清你的名字。”我对斯特罗恩先生说。
“阿拉斯泰尔·斯特罗恩。”
“斯特罗恩先生,你说我丈夫死了。”我看着他,以寻求确认。
“是的,我恐怕事情的确如此。”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好吗?我的意思是,过程快吗?有其他人在事故中受伤吗?车祸发生在什么地方?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
“这不是车祸事故,安杰尔女士。”
“不是车祸事故?”我结结巴巴地说,“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斯特罗恩先生看起来不太自在。“我恐怕要说清楚不太容易,安杰尔女士,但似乎是你丈夫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然后,我突然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