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着米莉,手里还拿着药片,很想知道我有没有听错她的话:“米莉,我们不能这么做。”
“不,我们能,必须做。”她坚定地点点头,“乔奇·酷尼是坏人。”
害怕我们说话的地方容易被偷人听到,并且意识到杰克正在外面等着,我把药片放回纸巾上,并叠好:“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它们放进抽水马桶里冲掉,米莉。”
“不!”
“我们不能做任何坏事,米莉。”我说。
“做坏事的是乔奇·酷尼。”她阴沉地说,“乔奇·酷尼是坏蛋,大坏蛋。”
“是的,我知道。”
她的眉毛颦出深深的痕迹:“但我很快就要搬来和格蕾丝住了。”
“是的,没错,你很快就要搬来和我住了。”
“但我不想和坏人住在一起,我害怕。所以我们要杀坏蛋,我们要杀乔奇·酷尼。”
“对不起,米莉,我们不能杀任何人。”
“阿加莎·克里斯蒂就杀人!”米莉愤愤不平地说,“在《无人生还》中,很多人死了。其中罗杰斯女士死于安眠药。”
“也许她是死于安眠药。”我坚定地说,“但那些都只是故事,米莉,你知道的。”
甚至当我告诉她不能这么做时,我的思绪早已飘远,思考这些药片的量是否至少能让杰克昏迷足够长的时间,让我可以逃跑。常识告诉我,即便药量足够,让他吃下它们的可能性低得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不管我刚刚对米莉说了什么,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把它们丢进马桶里冲掉。因为它们代表了长久以来的第一道希望曙光。但我也知道,不管我决定如何处置它们——就算结果都没什么区别——米莉都不会被卷进来。
“我准备把这些药片冲掉。”我告诉她,并走进了其中一个小隔间里。我拉下抽水的链条,同时迅速地把纸巾塞进袖子里,但当我意识到杰克会看到鼓起来的部分,并问那是什么时,立刻陷入恐慌。我又把它摸了出来,并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很想知道我能把它藏在哪儿。我不能把它放进我的包里,因为在我把包收起来放好之前,杰克经常会检查一下。把它藏在我的文胸或短裤里也行不通,因为他经常会看着我脱衣服。我弯下腰,把揉成一团的纸巾塞进我的鞋子里,让它牢牢地挤在鞋尖里。把鞋重新穿上很困难。而且我心里清楚,一旦我开始走路,甚至会感到更不舒服。然而,把药片藏在这里而不是我身上,让我感觉更加安心。等时机一到,我觉得可以用上它们时,我还不知道应该如何把它们从鞋里拿出来,但是只要知道它们在那里就能带给我安慰。
“格蕾丝,你太傻了!”当我回来时,米莉怒气冲冲地说,“现在不能杀乔奇·酷尼了!”
“没错,米莉,我们不能。”我同意道。
“但他是坏人!”
“是的,但我们不能杀坏人,”我指出,“这是犯法的。”
“那么告诉警察,乔奇·酷尼是坏人!”
“那是个好主意,米莉。”我一边说,一边寻找安慰的话语平息她的激动情绪,“我会告诉警察的。”
“现在!”
“不,不是现在,但也快了。”
“在我搬过来和你住之前?”
“是的,在你搬过来和我住之前。”
“你报警?”
我握住她的手。“你相信我吗,米莉?”她勉强点点头。“那么,我保证会在你搬过来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
“保证?”
“是的,我保证,”我告诉她,同时努力地抑制住泪水,“而现在,你也必须给我个承诺。你必须承诺你会继续保守我们的秘密。”
“我喜欢杰克,但我不喜欢乔奇·酷尼。”她拿腔拿调地吟诵道,还在跟我生气。
“对,没错,米莉。现在,让我们回到外面看看杰克吧。也许他会给我们买个冰激凌呢。”
可是,甚至是提到冰激凌,米莉的最爱之一,也不足以让她打起精神。当我想到她是多么自豪和兴奋地把小心包好的药片递给我,还有她是如此聪明地为我们的绝望处境找到了一条出路,就恨自己无法告诉她,她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女孩。但是,除了把药片塞进鞋尖时在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我看不出它们还有什么用。
走向附近的公园时——冰激凌车就停在那里——我感到脚趾挤得很不舒服,我知道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我不能再四处走动了。米莉的情绪非常低落,我很担心杰克会猜出我们在上厕所期间发生了些事情,并开始问一些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为了努力分散她的注意力,我问她想选哪种口味的冰激凌。当她兴味索然地耸耸肩时,杰克审视的目光告诉我,就算他之前没有留心到,现在她精神面貌的改变也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为了想办法让他分心,也为了点燃米莉的情绪,我建议我们去看电影,虽然这也会让我疼得站不起来。
“你喜欢那个?”杰克转向米莉,问道。
“是的。”她意兴阑珊地说道。
“那么我们去吧。但首先,米莉,我想知道在厕所里发生了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被问得猝不及防,米莉提高了警惕。
“没什么,只是当你进厕所时,显得非常高兴;出来时,却又愁眉苦脸的。”他说得有理有据。
“我来月经了。”
“你在进去之前就知道了。来吧,米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烦恼。”他的声音充满了鼓励和诱惑,我察觉到了米莉的犹豫,恐惧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并不是说我觉得她会突然把药片的事情泄露给杰克,但他太擅长操纵别人了,我又不傻当然会害怕,而且她正处在亢奋的情绪中,很有可能放松了警惕,更何况她还在生我的气呢。
“不行。”米莉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
“是秘密。”
“我恐怕你不能拥有任何秘密,”杰克遗憾地说,“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是格蕾丝说了什么让你烦恼的话吗?你可以告诉我,米莉。事实上,你必须告诉我。”
“她说不行。”她说着,耸耸肩。
“不行?”
“是的。”
“我明白了。格蕾丝说什么事不行?”
“我让她杀掉乔奇·酷尼,她说不行。”她忧郁地说道。
“真有意思,米莉。”
“的确。”
“问题是,米莉,即便真是如此,我也不相信那就是导致你心情不好的原因。我知道你不喜欢乔治·克鲁尼,但你又不傻,你很清楚格蕾丝杀不了他。因此,我会再问你一遍,格蕾丝究竟说了什么让你感到如此困扰?”
我立即到处寻找听起来可信的理由,“如果你必须知道的话,杰克,她问她能否去看看新房子,而我说不行。”我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被激怒了。
他转向我,非常理解我为什么想让米莉远离那所房子。
“是这样吗?”他问。
“想要看看我的卧室。”米莉证实道,并看看我,表示她已经明白了我想让她说些什么。
“那么你就去看看吧。”杰克夸张地一挥手说道,仿佛在赐予她一个希望,“你是对的,米莉,我们应该允许你去看看你的房间,事实上,你很有可能会深深地爱上它,甚至会拒绝返回学校,要求立刻搬来和我们住。你不这样认为吗,格蕾丝?”
“是黄色的?”米莉问道。
“当然了,”杰克露出微笑,“来吧,让我们去看电影吧——我早就想去了。”
在电影院里,我坐在黑暗中,很高兴没人看到从我眼中涌出的泪水,我这才发现我刚才的举动有多鲁莽。因为我想不到别的事情可说,就告诉杰克,米莉要求看看她的房间,我这么做可能让她离她即将面临的危险更近了。她在厕所里对我说了不想和杰克住在一起的那番话之后,我怀疑她不会像杰克建议的那样,要求提前搬过来和我们住。不过,如果杰克自己提出来,又该怎么办呢?在他昨晚发表了已经厌倦等待的言论之后,我认为这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有什么理由说不呢?我能找出什么借口让米莉安全地待在学校呢?就算我提出一个理由,杰克也绝对不会支持我的。我偷偷瞟了他一眼,希望发现他正沉浸在电影中,或者睡着了,但他的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表情,告诉我,他已经意识到,邀请米莉到房子里参观可能会对他有利。
我惊恐地发现我无意中触发了某种对米莉有潜在危险的东西,令我感到同样害怕的是,我知道我无法阻止它。正当我的绝望处境快要把我吞没时,米莉,坐在杰克的另一边,突然对着银幕上的什么东西爆发出一阵大笑。于是,我知道我必须救她,不管自己将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她救出杰克为她准备的恐怖地狱。
电影结束了,我们开车送米莉回学校。贾尼丝已经等在那里了,当我们道别时,她问我们下个周日会不会回来。
“事实上,我们想换换口味,带米莉去看看新房子。”杰克顺水推舟地说道,“是时候让她看看她将来要住的地方了,你不这样认为吗,亲爱的?”
“我还以为你想等到所有装修都完工呢。”我指出,努力让我的声音保持稳定,并对他的行动如此之快而感到胆寒。
“等到这个周末就大功告成了。”
“你说我的卧室还没有完工。”米莉责问道。
“我在开玩笑。”杰克耐心地解释,“我希望在你下周过来拜访时,给你一个惊喜。那么我们十一点来接你并载你过去怎么样?你喜欢这样吗?”
米莉犹豫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的,我喜欢。”她慢慢地说道,“我喜欢去参观房子。”
“还有你的卧室。”杰克提醒她。
“是黄色的,”她说着,把头转向贾尼丝,“我有黄色的卧室。”
“好的,等你回来后,可以跟我说说关于它的一切。”贾尼丝告诉她。
我很担心米莉可能不会回来了。杰克会谎称车子坏了,把她留在我们这里。或者只是简单地告诉贾尼丝和古德瑞奇女士,她要求跟我们住在一起。一想到这些,我很难保持思路清晰。意识到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必须采取行动了,我的脑子立刻飞速旋转起来,寻找一个办法——不是阻止事情的发生,因为已经太晚了——而是改变它既定的发展方向。
“你为什么不也跟着去呢?”我听见自己对贾尼丝说,“那样的话你就能亲眼看到米莉的卧室了。”
米莉高兴得拍起了手:“贾尼丝也去!”
“我很确定,在周日的午餐时间,贾尼丝有更好的事情需要做。”杰克皱起了眉。
贾尼丝摇摇头:“不,没事的,实际上我很想看看米莉将来要住的地方。”
“那么我能请你把她带过来吗?”在杰克编出一个不让贾尼丝去的理由之前,我连忙说道。
“我当然会的!让你和安杰尔先生一路辛辛苦苦开到这里,只为接上米莉再赶回去,这真是太傻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你能把你家的地址给我……”
“我会写下来给你的,”杰克说,“你有笔吗?”
“我恐怕身边没有。”贾尼丝看看我的包,“你有吗?”
我甚至没有假装去看一下。“对不起,没有。”我抱歉地说道。
“没关系,我去拿一支,马上就来。”
她离开了。我痛苦地意识到杰克的目光快要把我刺穿了,因此无法回答米莉连珠炮似的提问,它们都与她即将去新房子参观的事有关。对我邀请贾尼丝同去,他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而我知道我会想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精彩理由,解释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不过,如果是贾尼丝带米莉过去的话,一般就默认她也会带米莉回来。因此,杰克就更少有机会从中作梗,让她最终留在我们身边。
贾尼丝带着纸和笔回来了,而杰克写下了我们家的地址,并递回给她。她把纸叠好并放进口袋里。然后,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我们在最后一刻取消约会,她再次确认了作客的时间是下周日,五月二日。当我听到日期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发现自己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这根救命稻草。
“我刚刚在想——我们为什么不等到下下个周日再去呢?”米莉的脸拉了下来,我立刻转向她,“这样我们就能同时庆祝你的十八岁生日了。那是在十号,”我提醒她,“你喜欢这样吗,米莉?你喜欢在你的新房子里开生日派对吗?”
“有蛋糕吗?”她问,“还有气球?”
“蛋糕、蜡烛、气球,应有尽有。”我说着,拥抱了她。
“真是个可爱的点子!”贾尼丝惊呼道,而米莉发出高兴的尖叫声。
“这也让我们有时间完成房屋的全部装修。”我补充道,为我成功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而激动不已,“你觉得怎么样,杰克?”
“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主意,”他说,“你能想到这个真是太聪明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已经很晚了,今夜我们还有事要做呢,不是吗,亲爱的?”
智胜他的喜悦之情没有持续几分钟,就被恐惧所取代了。因为他所指的只会是一件事情。不想让他看出他的话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我转过头与米莉吻别。
“下周日我们会来看你的。”我告诉她,尽管知道由于我邀请贾尼丝的关系,杰克绝对不会让我来的,“在此期间,我会开始准备你的生日派对。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大蛋糕,”她大笑道,“非常大的蛋糕。”
“我保证让格蕾丝为你做出世界上最漂亮的蛋糕。”杰克承诺道。
“我喜欢你,杰克。”她满脸放光。
“但你不喜欢乔治·克鲁尼。”他帮她把这句话说完,并转向贾尼丝,“老实说,她非常不喜欢他,甚至想叫格蕾丝杀掉他。”
“这不好玩,米莉。”贾尼丝皱起了眉。
“她在和你开玩笑呢,杰克。”我冷静地说,知道他很清楚米莉多讨厌被责骂。
“不过,你还是不应该拿这种事开玩笑。”贾尼丝的立场很坚定,“你明白了吗,米莉?我不想被迫把这件事告诉古德瑞奇女士。”
“对不起。”米莉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觉得你听了太多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故事,”贾尼丝继续严肃地说道,“我恐怕这周不行了。”
“我真不该多嘴。”见米莉的眼泪夺眶而出,杰克后悔地说道,“我并不想让她陷入麻烦。”
我好不容易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愤怒反驳,惊讶地发现我居然想与他产生冲突。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做了,特别是在公众场合。
“好吧,我们真的得走了。”取而代之,我对贾尼丝这样说道。我给了米莉最后一个拥抱。“你可以考虑一下你想在派对上穿什么裙子,并在下周我来看你时告诉我。”我对她说,希望她能高兴起来。
“你希望我们在九号的什么时候到?”贾尼丝问道。
“一点左右?”我说着,并看向杰克,寻求确认。
他摇摇头:“我觉得越早越好。而且,我都等不及带米莉参观她的卧室了。因此,我们为什么不定在十二点半呢?”
“你真可爱。”贾尼丝笑道。
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我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有一阵子,杰克什么都没说,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有时候——虽然不是次次如此,等待他发怒比他的怒火本身还令人难以忍受。我告诉自己,思维被恐惧扰乱的后果是我无法承受的,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转移他的怒火上。我推断,最佳办法是让他以为我屈服了,我已万念俱灰,最近几个月只能在冥想和嗜睡中寻求安慰。虽然我经常为此自责,但这可能真的对我有好处,进入毫无感情的状态似乎没有那么难了。
“我希望你意识到,邀请贾尼丝一起去,反而会让所有事情变得对你更加不利。”当他觉得他让我出了足够多的汗时,才开口道。
“我邀请贾尼丝一同前往的理由是,这样她就能直接回去向古德瑞奇女士汇报说,我们美丽的家非常适合米莉居住。”我疲惫地说,“你真的以为米莉生活了七年的学校,不先查看一下她即将搬去的地方,就会跟她挥手告别?”
他赞同地点点头:“你真是大义灭亲。但现在,我必须问问自己,鉴于目前的形势,你为什么会选择大义灭亲。”
“因为我想我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是不可避免的,我无力阻止。”我小声说道,“事实上,我觉得我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我的声音都哽咽了,“有一阵子,我真的以为我能想办法逃出去。而我也试了,非常努力地试了。然而,你总是领先一步,占得先机。”
“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点。”他说,“虽然我必须承认,我很想念你为摆脱我而做出的徒劳尝试。撇开其他不谈,它们很逗趣。”
摆脱杰克的操纵让我感到一丝小小的满足,这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让我有信心再做一次,有信心能逆转糟糕的局面,化消极为积极。在米莉来新房子吃午饭这件事上,我不太清楚在哪儿能找到积极的因素,但是最起码这只是一顿午餐而已。她见到新房子时必然会很高兴,在她与我们度过的几个小时里,这种快乐对我来说就是难以忍受的煎熬。当我知道杰克为她准备了什么时,当我不知道我能否找到我承诺的解决办法时,我无法想象自己能忍受这种煎熬。
我的脚趾一跳一跳地疼,让我想要脱掉我的鞋子,但我不敢,因为害怕等车开到家时就没那么容易再穿回去了。由于米莉的即将来访,她给我的药片又重新变得重要起来。我计划把它们安全地留在鞋尖里,直到我能用上它们的时机来临,但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把它们从鞋子里拿出来。如果我想用它们,就必须把它们带进我的卧室,因为在那里它们更容易被拿到。然而,有杰克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剩下的路途中,我都在思考我能做些什么。让药片为我所用的唯一方法就是:我成功让杰克吃下足够剂量的药片,让他失去意识。可是,如果把它们带进我的卧室看起来是不可能的,那么让杰克吃下它们就更不可能了。我告诉自己,我没有精力想那么远,我所能做的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采取行动,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而不是未来。
我们到家了。当我们正在脱大衣的时候,电话铃声开始响起。杰克一如往常地接起电话,而我也如往常一样顺从地等在旁边。我直接上楼并把药片从鞋子里拿出来是行不通的,因为杰克肯定会跟过来。
“她现在没事了,谢谢你,埃斯特。”我听见他这么说道。在一阵迷惑之后,昨晚发生的事情又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我意识到埃斯特正在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他停顿了一会儿。“实际上,我们才刚进门。我们带米莉出去吃午餐了。”又是一阵停顿,“我会告诉格蕾丝你打过电话来。哦,当然了,我会让她接你的电话。”
当杰克把电话递给我时,我没有表现出我的惊讶。但事实上,我非常惊讶,因为对于想让我接电话的人,他通常会撒谎说我没空。不过,我猜是因为他已经告诉埃斯特,我们刚进门,他没法说我在洗澡或者睡觉。
“你好,埃斯特。”我谨慎地说。
“我知道你刚进屋,因此我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的。但我只想看看你还好吗,你知道的,在发生了昨晚的事情之后。”
“我很好,谢谢。”我告诉她,“好多了。”
“我的姐妹在生第一个孩子之前也流产过,因此我知道这会让人多么心力交瘁。”她继续说道。
“尽管如此,我真希望我没有把自己的失望情绪强加在你们所有人身上。”意识到杰克正在听着,我说道,“只是听到黛安娜怀孕的消息,我一时很难接受。”
“当然,一定是这样的。”埃斯特体谅地说道,“而且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需要找人说说话,我随时奉陪。”
“谢谢,”我说,“你真是太好了。”
“那米莉怎么样了?”她问道,显然渴望给我们持续增进的友情添砖加瓦。忌惮于她爱打听的天性,我本想让对话止步于“她很好,谢谢你打电话过来,恐怕我得走了,杰克正等着我做晚饭呢”。就在此时,我决定像普通人一样继续这场谈话。
“她非常兴奋。”我露出微笑,“下下个周日,她的看护贾尼丝准备带她过来吃午饭,这样她终于能看到新房子了。接下来的那个周一她就满十八岁了,我们想给她小小地庆祝一下。”
“太有爱了!”埃斯特热情地说,“我希望你会允许我送张贺卡过来给她。”
我正准备告诉她:这是米莉第一次在这里过生日,我们更倾向于只有我们四人参加,不过等米莉搬进来后,我们还是非常欢迎她来看望米莉的。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米莉了。如果一切都如杰克所愿,米莉会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因为如果他打算囚禁她的话,又怎么会让任何人看到她呢?当他无法再用米莉生病的谎言搪塞想知道她去向的人时,他会说这事没成,米莉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比较严重,无法适应跟我们一起生活,结果她已经搬去位于英国另一端的美丽新家了。既然米莉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她也很快会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我突然意识到,见过米莉的人越多,杰克就越难把她藏起来。但是我需要小心行事。
“你真是太好了,”我说,确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犹豫,“而且你是对的,对于这么重要的生日,米莉真该拥有一个像样的派对。我知道她会想见见你的孩子们的。”
“老天啊,我真的不是想建议你应该给米莉办一个派对,或者你应该邀请塞巴斯蒂安和艾丝琳一起来!”埃斯特惊呼道,声音听起来非常尴尬,“我只想自己送张贺卡过来,马上就走。”
“为什么不呢?黛安娜和亚当一直想要见见米莉。”
“老实说,格蕾丝,我不认为我们中有任何人想过来打搅你们。”埃斯特听起来比之前更困惑了。
“没关系,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我们定在三点好吗?让我和杰克先跟米莉和贾尼丝吃个午餐。”
“好吧,如果你确定的话。”埃斯特充满疑虑地说道。
“是的,米莉肯定会喜欢的。”我说着,点点头。
“那么我们九号见。”
“真期待那一天赶快到来。再见,埃斯特,感谢你打电话过来。”
我放下电话,并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杰克爆发道,“你刚才真的邀请了埃斯特参加为米莉举办的某种生日派对?”
“不,杰克,”我虚弱地说,“是埃斯特觉得我们应该给米莉办个像样的生日派对,然后她主动提议,希望她和她的孩子们能一起来参加。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几乎是命令我邀请黛安娜和亚当一起来的。”
“你为什么不拒绝?”
“因为我已经不擅长扮演那种角色了。我太习惯于保持完美,习惯于说正确的话,就像你希望我做的那样。不过,如果你想继续一意孤行取消对他们的邀请,请便吧。我们的朋友们也会逐渐习惯于见不到米莉的。不过莫伊拉和贾尔斯不是说等不及想见见她吗?你打算编个什么借口给他们呢,杰克?”
“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你父母突然意识到他们有多想念他们美丽的女儿,让她搬去新西兰跟他们一起住了。”他说。
杰克竟然如此想让米莉从人们的视野和脑海中消失,完全把我吓坏了。我决定米莉的生日派对必须得办下去。
“如果我父母决定在圣诞节前过来做客,又该怎么办呢?”我问,“如果他们出现在这里,期待着见到米莉,你该怎么做呢?”
“我很怀疑他们会不会这么做。而且不管怎样,在那之前,她很可能已经绝望地死去了。虽然我不希望如此——在我大费周章地折腾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却只撑了几个月,那真是太不划算了。”
我猛地转过头去,这样他就看不到我的脸是如何大惊失色的。唯一能阻止我的双腿发软的是杀气腾腾的怒火,它已经充满了我的内心。我握紧拳头,却注意到他在大笑:“你现在很想杀了我,对吧?”
“最终会的。但首先,我要让你吃尽苦头。”我控制不了自己,对他说。
“恐怕没有多少机会了。”他说,看起来被这个想法逗乐了。
我知道我必须保持注意力集中。让米莉在我的朋友心中变成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他们只听别人说起过的某个陌生人,这种机会稍纵即逝。我也知道,如果杰克怀疑是我想举行这个派对,他会给埃斯特回电话,并告诉她,我们更倾向于把它变成一场私人聚会。
“取消派对吧,杰克,”我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快哭出来了,“在派对中,我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假装一切都好。”
“接下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完美惩罚,主要是因为你邀请了贾尼丝。”
“求你了,杰克,不要。”我乞求道。
“我真的很喜欢听你的求饶声,”他叹了口气,“特别是当它会起到反效果的时候。现在,上楼进你的房间——我有个派对需要准备。或许这个主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人们一旦真的见到米莉,就会对我的慷慨大方更加印象深刻了。”
当我在他眼皮底下踏上楼梯时,我让自己耷拉着肩膀,拖着步子,希望做出完美的沮丧模样。在更衣室,当我慢慢脱下衣服的同时,脑中在寻找一个引开他注意力的办法,这样我就能把药片从鞋子里拿出来,并把它们藏在身上的某处。
“这么说,你已经告诉邻居们,你除了有个躁狂抑郁症的妻子,还有个智力残疾的小姨子?”我问道,并甩掉鞋子,开始脱衣服。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永远都不会见到米莉。”
我把我的连衣裙挂回到衣柜里,并从衣架上拿下我的睡衣裤。“但当她在开她的派对时,他们会在花园里看到她的。”我一边说着,一边穿上它们。
“从他们的房子里看不到我们的花园。”他指出。
我伸手去拿鞋盒:“如果他们站在二楼的窗前,是看得到花园的。”
“哪扇窗?”
“俯瞰花园的那扇窗。”我朝那扇窗点点头,“就在那里。”当他转过头时,我蹲了下来,把鞋盒放在地板上,并拿出里面的鞋子。
他伸长了脖子。“从那里他们看不到的。”当我把纸巾从鞋子里掏出来时,他说,“太远了。”
我仍然蹲着,把纸巾塞进我睡裤的腰头,然后把鞋放回盒子里,并站起来。
“那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说着,把鞋盒放回衣柜里。
我一边走向门口,一边祈祷纸巾不会从它隐藏的地方滑出来,让地板上撒满药片。杰克跟着我出来了,然后我打开我的卧室门,并走进去,有点儿害怕杰克会把我拉回来,要求知道我在腰头里塞了什么。当他在我身后关上门时,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真的成功把它带出来了。但当我听到钥匙插进锁里的声音时,一阵强烈的放松感袭来,以至于我双腿一软,跌坐到地板上,浑身发抖。然而,因为杰克只是让我以为自己侥幸成功的可能性总是存在,我站起来,把纸巾塞进床垫底下。然后我坐到床上,努力接受这一事实:我这十五分钟所取得的进展比最近五个月所取得的都多。而且我始终认为,如果非要说的话,这都是米莉的功劳。她希望我杀掉杰克,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谋杀是她听的侦探故事里的家常便饭,而且她并不知道这是指真的杀掉某人。在她的脑中,现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总是非常模糊的,谋杀只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