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那晚,我结婚的当晚,当我在淋浴后步入卧室时,困惑地发现里面没有人。我推测杰克是暂时离开去打电话了,感到有些恼火:在我们结婚当天,对他来说,有什么事比我更重要?然而,我的怒火很快变成了焦虑,我想起米莉还在医院。在几秒钟内我就成功说服自己,是她出了什么状况,而妈妈打电话给杰克通知他,他之所以离开房间,是因为不想让我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奔到卧室门口,用力推开门,期待看到杰克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努力思考如何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我。然而,走廊上亦是空空如也。我推测他已经下楼来到大堂里,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找他,于是翻找了我的行李,它已被司机提前送到了旅馆,挖出我的手机并拨打了妈妈的号码。当我在等待电话被接通时,突然想到如果她正在跟杰克通话,我就根本无法联系到她。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转而给爸爸打时,我听到她的电话铃响了,紧接着,是她的声音。

“妈,出了什么事?”她还没说完“喂,你好”,我就大声喊道,“有什么并发症或类似的问题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吃惊。

“那么米莉还好吧?”

“是的,她睡得很香。”她停顿了一下,“你还好吗?你听起来焦虑不安。”

我“扑通”一声坐到床上,因为如释重负而感到虚弱无力。“杰克消失了,我以为也许是你有坏消息想打电话告诉他,而他出去跟你私下里通话了。”我解释道。

“‘消失’,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他不在房间里。我去浴室洗澡,等我出来时,他就不见了。”

“他很可能有事下楼去前台了,我很确定他会在一分钟内回来。婚礼进行得怎么样?”

“很好,真的非常棒,只是我无法阻止自己去想米莉的事。我讨厌她不在场。当她发现我们不等她就继续举行婚礼时,她会失望透顶的。”

“我相信她会理解的。”妈妈劝慰道。我感到非常愤怒,她对米莉竟然如此不了解,因为米莉当然不会理解的。我震惊地发现我快哭出来了,但毕竟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杰克的消失只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告诉妈妈明早我会去医院看她之后,我让她替我吻一下米莉,然后挂断了电话。

当我拨打杰克的手机号码时,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我们之前从未争吵过,而且像泼妇一样在电话里对他大吼大叫是没有任何用的。他的一个客户显然出了什么事,一个在我们去泰国前必须解决的紧急问题。他跟我一样,因为在结婚时被打扰而感到大为光火。

当我听到他的电话铃声响起时,感到松了口气,他没有在跟别人通话,希望这表示那个问题——不管它是什么——已经被解决了。但他没有接电话,我努力抑制住崩溃大哭的冲动,在他的语音信箱里留了言。

“杰克,你到底在哪儿?请你给我回个电话好吗?求你了。”

我挂断电话,开始在屋里烦躁地不停踱步,纳闷他去了哪儿。我的目光落到床头柜上的钟上,我看到它显示的是九点。我开始胡思乱想杰克为什么还不回电,他之前又为什么不能接我的电话,并好奇是不是有个合伙人来旅馆找他谈事情。十分钟又过去了,我再次拨打他的号码。这次电话被直接转到了他的语音信箱。

“杰克,请你给我回电。”我尖锐地说道,知道他一定在我上次打去电话后就关机了,“我需要知道你在哪儿。”

我把我的行李箱抬到床上,打开它,拿出我准备在明天的旅行中穿的米色裤子和衬衫,把它们套在我的吊带衫和短裤外面。我很快穿完,把房卡放进口袋,就离开了房间,随身带着我的手机。我太焦虑了,没法耐心地等电梯,于是顺着楼梯来到大堂,并直奔前台。

“安杰尔女士,对吗?”桌子后面的年轻男子冲我微笑道,“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事实上,我正在寻找我的丈夫。你在哪里见过他吗?”

“是的,他半个小时前就下来了,就在你入住后不久。”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或许是去了酒吧?”

他摇摇头:“他从前门出去了,我猜他打算从车里拿什么东西过来。”

“你看见他回来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不,我没看见。不过我同时忙着为另一个客人办理入住手续,因此可能是我没看见。”他看到了我手上的手机,“你有没有试着打电话给他?”

“有,但他关机了。他很可能在酒吧里借酒消愁,因为他现在是位已婚男士了。”我露出微笑,故作轻松,“我会去看看的。”

我直接去了酒吧,但是没有发现杰克的影子。我检查了各种休息室、健身房和游泳池。在去查看那两个餐厅的途中,我又给他的语音信箱留了言,我的声音因为焦虑而支离破碎。

“运气不佳?”当我独自回到大堂时,前台接待对我露出同情的表情。

我摇摇头:“我恐怕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他。”

“你有没有看过你的车子是否还在停车场?起码这样你就知道他有没有离开旅馆了。”

我从前门出去,沿着小路绕到旅馆后面的停车场。汽车不在杰克原来停的地方,哪里都找不到它。我不想回到大堂再次面对前台接待,就从后门进入,并顺着楼梯一路跑到了卧室,祈祷我会发现杰克已经在那里了,在我出去找他的期间,他就回来了。当我发现卧室仍然空无一人时,沮丧的泪水终于爆发出来。我告诉自己,车子不在停车场而是被开走了,这正好解释了他为何不回电话,因为他从不在开车时接电话。可是,如果他真有紧急事务必须回办公室处理,为何不能敲敲卫生间的门告诉我呢?而且,如果他不想打搅在洗澡的我,为何不能最起码地给我留张便条呢?

随着担心愈演愈烈,我又拨打了他的号码,并留下一条声泪俱下的信息,说如果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我再听不到他的一点消息,我就要报警了。我知道警察是我迫不得已的最后选择,在给他们打电话前,我会先打给亚当,但是我希望提到警察会让杰克意识到我有多担心。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然后,正当我准备给亚当打电话时,我的手机嘟嘟作响,提示我收到一条短信。我如释重负,虚弱地叹了一声,打开它,当我看到是杰克的短信时,欣慰的泪水夺眶而出,让我几乎无法看清楚他写了些什么。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上面会说些什么。我知道他会说:他被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叫走了,很抱歉让我这么担心,但他还无法接电话,因为他正在开会,他很快就会回电,还有他爱我。

我从书桌上的盒子里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擤了擤鼻涕,再次看了看这条短信。

“别这么歇斯底里,那不适合你。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明早来看你。”

我瞠目结舌,坐到床上,翻来覆去地读这条短信,坚信我肯定在某种程度上误解了他的意思。我无法相信杰克会写下这么冷酷的话语,或变得如此尖酸刻薄。之前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甚至从未对我提高过音量。我感觉仿佛被扇了一记耳光。他为何在明早之前不能回来?可以确定的是,我理应得到一个解释,最起码是一句道歉。我突然怒火中烧,回拨给他,身子气得发抖,看他敢不敢接。他并没有接,我必须强迫自己,才能不给他留下将来会让我后悔的语音邮件。

我需要找某人说说话,非常非常需要,因此当我意识到无人可以联系时,这才冷静下来。我父母和我之间没有那种亲密的关系,可以让我在电话中哭诉杰克在我们的新婚夜把我一个人丢下。而且不知怎么,我对我的任何朋友也羞于启齿。我平时会向凯特或埃米莉吐露心声,但在婚礼上我才意识到自从认识了杰克后,我有多么忽视她们的存在。因此,我不觉得我能给她们中的一个打电话。我考虑过打电话给亚当,看看他是否知道杰克为什么被如此突然地叫走。然而,由于他们的工作领域并不相同,我很怀疑他是否知道。那种羞耻感又卷土重来:对于杰克来说,在我们的新婚夜,有事情比我更重要。

我用纸巾止住从眼里滴落的泪水,努力去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是和另一个律师在一起,我推理道,被关在屋里开一个内容微妙的会议。在我第一次试图联系他之后,他关掉了手机,这很正常,这样他就不会被进一步打搅了。他很可能打算一有机会就给我回电,但会议肯定比预想的要长很多。也许在短暂休息的时候,他听了我的语音邮件,被我说话的语气激怒了,于是他没有打电话给我,而是回敬我一条措辞犀利的短信。而且他也许已经猜到了,如果他真的打给我,我肯定会过于激动,在他让我冷静下来之前,他就无法回去继续开会了。

这些推断听起来似乎都合情合理,让我对之前的过激行为后悔不已。杰克对我发火是有道理的。我早就看出他的工作会威胁到我们的关系——天知道有多少次,他因为太累或压力太大而无法跟我亲热——并且他已经为此道过歉了,还乞求我理解他的工作性质,这决定了他无法一直陪伴我左右,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我曾经很为我们从未争吵过而感到自豪,但没想到在新婚夜就栽了跟头。

我别无所求,只想见到杰克,对他说我有多么抱歉,感觉他的手臂环绕着我,并听他说他原谅了我。我又读了一遍那条短信,意识到当他说会在明早来看我时,很可能是指凌晨。我顿时感觉冷静多了,接着一阵疲惫感突然袭来,于是我脱掉衣服,爬上床,品味着不久之后杰克将我撩醒的春梦。我刚来得及想希望米莉现在还是睡得很香,就陷入了深沉的熟睡中。

我之前从没想过,杰克有可能是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过夜。然而,当我次日早上八点过后醒来,意识到他根本没回来时,这是钻进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我压制住内心的恐慌,伸手去摸我的手机,期待着能找到一条他发的短信,只要说明他什么时间会出现在旅馆就行,但什么都没有。因为他有可能是为了不打搅我而决定在办公室小睡个把小时,我不太愿意打电话给他,生怕万一把他吵醒了。可是,我不顾一切地想跟他说话,因此还是打了电话。当我接通他的语音信箱时,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用最平常的语气留言,要求他告知我,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旅馆,并告诉他,我们需要在去机场的途中顺道去医院看米莉。然后,我冲了个澡,穿戴整齐,坐下来静静等待。

在我等待的期间,我突然意识到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航班何时起飞。我隐约记得杰克说过什么下午的航班,因此我猜测我们必须至少提前几小时到达机场。当我终于收到杰克的一条短信时,几乎是在一小时后,我再次被它的语气弄糊涂了。没有道歉,除了命令我十一点在旅馆停车场与他碰面,没有提及任何其他东西。等到我费力地拖着我们的两个旅行箱和我的手提行李进入电梯时,我的胃里因为焦虑而翻江倒海。当我把房间钥匙交给前台时,我很高兴昨晚跟我说过话的男子已经被一位年轻女性代替了,我希望她对我丈夫失踪的事一无所知。

一个门童帮我把行李拿到了停车场。我告诉他,我的丈夫先去给汽车加油了,然后走向附近的一条长凳,完全忽略了他的建议——最好待在温暖的旅馆里等。我不想带着厚重的大衣去泰国,而且我本以为我会直接从旅馆进汽车然后到机场的,几乎不会冒险来到户外,因此我只穿了一件外套,与在停车场上肆虐的狂风根本不搭调。等到杰克在二十五分钟后现身时,我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快要哭出来了。他把车停在离我近在咫尺的地方,然后下车,走到我坐着的地方。

“上车。”他说着,拿起那些行李,装进后备厢。

我因为太冷而没有争辩,跌跌撞撞地爬上汽车,然后紧靠车门蜷缩着,只希望能再次感觉到温暖。我等着他开口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它们多少都有助于解释为何我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当沉默持续得太久时,我鼓起勇气看向他。他的面无表情让我震惊不已。我原本期待看到愤怒、紧张或不耐烦,然而什么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杰克?”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没有回应,就像我从未开口说话一样。“看在上帝的分上,杰克!”我叫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请不要说脏话。”杰克不悦地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你期待我怎么做?你一声不吭地消失了,留下我一个人度过我们的新婚夜。然后你晚了半小时来接我,让我在寒风中干等着!我当然有权利生气啦!”

“不,”他说,“你没有,你根本没有任何权利。”

“别说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杰克?整件事是不是都与此有关?你爱上别人了吗?你昨晚是在她那里过夜吗?”

“现在,可笑的人是你。你是我的妻子,格蕾丝。我为什么还会需要别的女人呢?”

我回答不上来,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明白,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你无法向我启齿的问题吗?”

“等我们到了泰国后,我会向你解释这一切的。”

“为什么你现在不能告诉我?求你了,杰克,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到了泰国再说。”

我想告诉他,在他的这种情绪下,我不是特别想和他去泰国。不过,一想到抵达那里之后,我至少能得到一个解释:为什么我们的婚姻开始得如此不顺利,这让我感觉舒服多了。因为他的情绪似乎与工作上的某种问题有关,我不禁感到忧心忡忡,这种情形将来我可能还会经常看到。我忙着思考我该如何适应嫁给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们正直奔机场而去。

“米莉怎么办?”我叫道,“我们本来要去看她的!”

“我恐怕太晚了,”他说,“如果要去医院,我们必须调头往回开好几英里。”

“但我在留言里告诉过你,我们必须在医院停一下!”

“好吧,当你上车时,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我还以为你已经改变主意了。另外,我们也真的没有时间了。”

“但我们的航班是在下午!”

“飞机三点起飞,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十二点办理登机手续。”

“可是我答应过她!我告诉过米莉今早会去看她!”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告诉她的?我不记得了。”

“当她在救护车上的时候!”

“她那时失去了意识,因此她记不起来的。”

“这不是重点!反正我对妈妈说过我们会过来,她很可能会告诉米莉的。”

“如果你事先跟我确认一下,我也许会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我怎么跟你确认,你不在啊!杰克,求你倒回去吧,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登机窗口可能会在十二点开放,但是要过很久才会关闭。我不会待得太久的,我保证,我只想看看她。”

“恐怕这没门。”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尖叫道,“你知道米莉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如果我没出现,她是不会理解的。”

“那么打电话向她解释。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算错了时间。”

我沮丧得突然大哭起来。“我不会算错的。”我抽泣道,“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你知道的!”

他以前从没见我哭过。虽然用泪水作为武器让我感到很羞愧,但我希望这会让他意识到他有多不讲理。因此,当他突然加速,并在最后一刻从出口下了高速公路,开到一个服务站时,我擦擦眼泪、擤擤鼻涕,以为他准备往回开了。

“谢谢。”当他把车停下来时,我说道。

在把车熄火之后,他转向我,“听我说,格蕾丝,听仔细了。如果你想去看米莉,你可以去。你可以现在就下车,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医院。而我会继续赶往机场,如果你选择去医院,就不能和我去泰国了。就是这么简单。”

我摇摇头,让刚涌出的新鲜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我不相信,”我哭道,“如果你爱我的话,是不会让我在你和米莉之间做出选择的。”

“但我就是要你做出选择。”

“我该怎么选?”我痛苦地看着他,“你们两个我都爱!”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你对此这么小题大做,让我很伤心。这当然应该很简单。只是因为我拒绝在我们即将抵达机场的时候开回去看米莉,你真想就这样抛下我们的婚姻?我对你来说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不,当然不是。”我哽咽着,把泪水吞到肚子里。

“而且你不认为我以前已经够慷慨了吗?从不抱怨我们每周要花很多时间陪米莉。”

“没错。”我痛苦地说道。

他点点头,心满意足。“那么该怎么选呢,格蕾丝?机场还是医院?你的丈夫还是你的妹妹?”他停顿了一下,“我,还是米莉?”

“你,杰克。”我小声说道,“当然是你。”

“很好。那么,你的护照在哪里?”

“在我包里。”我喃喃道。

“我能保管它吗?”

我拿起我的包,从里面掏出护照,递给他。

“谢谢。”他说着,把它塞进外套的内袋中。然后他二话不说,给汽车挂上挡,驶出了服务站,并回到高速公路上。

不管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无法相信他真的不准备带我去看米莉了。我开始好奇,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是不是某种测试,因为我选择他而不是米莉,现在他正准备带我去医院看她。当我看到我们再次向机场疾驰而去时,我感到万念俱灰,不仅是因为米莉,还因为,在我认识杰克后的六个月里,我甚至从未见识过他性格的这一面。我做梦也猜不到他根本不是全宇宙最善良最讲理的男人。我所有的本能都告诉我,叫他停车,让我下来。可是我害怕这么做的后果。在目前他的这种情绪下,我无从知道他会不会像他威胁的那样,真的抛下我继续去泰国旅行。而且,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又会把我、我们和我们的婚姻置于何地呢?等到我们抵达机场时,我已经因为压力而感到不舒服了。

当我们排队等待办理登机手续时,杰克建议我打电话给妈妈,告诉她,我们无法顺道去医院了。他告诉我,我越早打电话,对相关的人就越好。虽然对他的态度还是摸不着头脑,我照他说的做了。当我的电话被直接转到妈妈的语音信箱时,我不知道是该焦虑还是释然。权衡再三,我决定还是不要跟米莉说话了,我留言解释道:因为我弄错了我们航班起飞的时间,我终究还是无法过来了。我让妈妈替我吻一下米莉,并告诉她,一等我们到泰国,我就会打电话的。当我挂断电话时,杰克微笑着握住我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想把手抽回来。

当我们排到窗口的时候,杰克向空姐展示了他的无边魅力,解释道:我们是新婚夫妇,因为我们患有唐氏综合征的伴娘从楼梯上摔下来跌断了腿,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般的婚礼。我们被升到了头等舱,但这并没有让我感觉更好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他利用米莉的处境以博取同情,这件事让我感到恶心。以前的杰克绝不会做这种事。一想到接下来的两周,我将和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起度过,就觉得浑身发毛。而备选项——告诉杰克我不想和他去泰国——也是半斤八两。当我们通过入境检验处时,我觉得我正在犯人生中最大的错误,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在候机大厅,当杰克坐下来,胳膊搭着我的肩膀,心无旁骛地读报时,我甚至感觉更糊涂了。当服务员给我们端来香槟时,我拒绝了,希望杰克会明白我没有庆祝的情绪。而他则爽快地接下了酒杯,似乎不受目前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裂痕的影响。我努力告诉自己,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恋人间的小打小闹,在漫长而愉快的婚姻之路上短暂的火花碰撞,但我知道这要严重得多。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弄清楚,我们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回想起自从我走出卫生间起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每件事。而当我想起我留在他电话里的那些惊慌失措的信息,我开始怀疑错的是不是我。然而,我知道我没错,我知道是杰克不对,只是我太累了,搞不清楚为什么。突然之间,我等不及要上飞机了,希望十四个小时的养尊处优,能让我到泰国时有更清晰的思路。

由于我在候机大厅里拒绝吃任何东西,而且之前我也焦虑得吃不下早饭,等到我们登机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当我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顿下来后,杰克很殷勤地确保我有一切所需的东西,我的情绪开始有一点点回升了。我开始放松下来,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正在慢慢闭上。

“累了?”杰克问道。

“是的,”我点点头,“而且非常饿。如果我睡着了,能不能在晚饭时叫醒我?”

“当然了。”

甚至在飞机起飞前,我就坠入了梦乡。当我终于再次睁开眼睛时,机舱里一片漆黑,每个人似乎都睡着了。只有杰克醒着,在读报纸。

我诧异地望着他:“我记得我让你在晚餐时叫醒我,对吧?”

“我觉得最好不要打搅你。不过,别担心,几个小时后他们会供应早餐的。”

“我不能再等几个小时了,我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

“那么让空姐给你带点吃的吧。”

我越过我们之间的隔断盯着他看。在我们以前的生活中,在我们还没结婚前,他肯定会自己按铃叫空姐。我眼中的完美绅士去哪儿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为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用亲切温和的外表掩饰了真实的自我?意识到我正在看他,他放下了报纸。

“你究竟是谁,杰克?”我小声问道。

“你的丈夫。”他说,“我是你的丈夫。”他握住我的手,把它抬起来放到他的唇边,然后吻了一下,“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依,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他放开我的手,按下按钮,召唤空姐。她立刻就来了。

“请你给我妻子拿点儿吃的好吗?我恐怕她错过了晚餐。”

“当然了,先生。”她莞尔一笑。

“你瞧,”她一离开,杰克就说道,“这样就高兴了?”他回头继续看他的报纸,我很高兴他没有看到可怜巴巴的感激之泪刺痛了我的眼睛。当我的食物被端上来后,我吃得很快,而且因为不太想跟杰克说话,我又睡着了,直到飞机来到曼谷上空并开始降落。

杰克坚持为我们的蜜月制定全套攻略,因为他想给我一个惊喜。他已经去过泰国几次,知道哪里最值得驻足。因此,除了我强烈暗示过的苏梅岛,我几乎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当他带领我走向出租车停靠站,而没有直奔国内航班出发口时,我不由得感到非常失望。很快,我们就踏上前往曼谷市中心的路途。而城市的喧嚣热闹让我不禁兴奋起来,虽然巨大的噪音有点儿把我吓到了。当出租车缓缓驶到一家名叫金庙的旅馆前时,我的兴致甚至更高了,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旅馆之一。然而,出租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开,直到我们来到一间没那么奢华但还不错的旅馆前,它坐落在离马路有三百米远的地方。它的大堂看起来比建筑外观要好些,但当我们进入房间时,我发现卫生间太小了,杰克连冲澡都有困难,我信心十足地期待着他立马转头离开。

“完美,”他说着,脱掉外套,挂到衣橱里,“这个房间正合我意。”

“杰克,你不是认真的吧?”我环顾整个房间,“我们当然应该住更好的地方。”

“你该醒醒了,格蕾丝。”

他看起来是如此严肃,我纳闷我以前怎么没想到,他可能失业了。而且,我越想越觉得,我找到了他性情大变的完美解释。我的思绪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穿梭,努力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如果他是在周五晚上的某个时间被告知此事,我推理道,他很可能在周六回到办公室,当时我正在洗澡。在离开去度蜜月前,他想与其他伙伴做好交接工作。当然了,在婚礼期间,他不会想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我的。当然了,与他正在经历的事情相比,我想见米莉这种小事肯定不值一提!难怪他想等我们到了泰国之后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显然改变了预订的旅馆,换了个更便宜的。于是,我准备好听他说他没能成功保住他的工作。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我恐怕美梦结束了。”

“没关系,”我安慰道,告诉自己如果这就是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问题,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会挺过去的。”

“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相信你能很容易地找到另一份工作——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自己创业。而且如果经济状况真的很紧张,我随时可以回去工作。我不可能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但我很确定他们会雇佣我,给我另外一个职位。”

他忍俊不禁地看了我一眼:“我没有丢掉我的工作,格蕾丝。”

我呆呆地看着他:“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遗憾地摇摇头:“你本该选择米莉的,你真的应该这么做。”

我感到一阵恐惧的刺痛感贯穿了我的脊柱。“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问,努力让声音保持镇静,“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意识到你的所作所为吗?你意识到你把你的灵魂出卖给我了吗?就这件事而言,还有米莉的灵魂。”他停顿了一下,“特别是米莉的灵魂。”

“别说了!”我尖锐地说道,“别跟我玩游戏了!”

“这不是一场游戏。”他声音中的冷静让我的身体仿佛被恐惧贯穿了。我感到自己的目光在房间里迅速移动,潜意识地寻找逃跑路线。“太晚了。”他注意到了,说,“实在太晚了。”

“我不明白,”我勉强咽下抽泣,“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就是我想要的——你,还有米莉。”

“你还没有得到米莉,你肯定也得不到我。”我猛然抓住我的手提包,对他怒目而视,“我打算回伦敦。”

他任由我走到门口,然后开口道:“格蕾丝?”

我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因为如果他对我说出我期望他会告诉我的话——那都是一场愚蠢的玩笑,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也不想让他看出我有多么如释重负,因为我实在不敢去想如果他让我跨出这个门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什么?”我假装很冷静地问道。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拿出我的护照。“你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吗?”他用食指和拇指夹住它,在我面前晃了晃,“没有它,你去不了英格兰,你知道的。事实上,没有它,你去不了任何地方。”

我伸出手:“请你把它给我。”

“不。”

“把我的护照给我,杰克!我是认真的!”

“就算我把它给你,没有钱,你怎么去机场呢?”

“我有钱,”我骄傲地说,很高兴我在离开前换了些泰铢,“我还有张信用卡。”

“不,”他说,遗憾地摇摇头,“你没有。再也不会有了。”

我立刻拉开手提包的拉链,发现我的钱包和手机都不翼而飞了。

“我的钱包在哪儿?还有我的手机?你对它们做了什么?”我猛扑向他的旅行包,乱翻一气,寻找它们。

“你在这里是不会找到它们的。”他被逗乐了,“你在浪费你的时间。”

“你真的认为你能把我关在这儿,就算我想的话,我也没办法逃脱?”

“如果你这么做,”他严肃地说,“就要连累米莉了。”

我感到自己浑身发冷:“你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如果我停止付她的学费,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也许是被送进收容所?”

“我会为她付学费的——卖了房子后,我有足够的钱。”

“你把钱都转给了我,记得吗,用来为我们的新家买家具,而我已经买好了。至于剩下的钱——好吧,现在都归我了。你没有任何钱,格蕾丝,身无分文。”

“那么我会回去工作。而且我会控告你,讨回我剩下的钱。”我恶狠狠地补充道。

“不,你不会。首先,你不会回去工作的。”

“你不能阻止我。”

“我当然能。”

“怎么做?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杰克。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这不是某种拙劣的玩笑,你真认为我会继续和你维持婚姻关系?”

“是的,因为你别无选择。你为何不坐下来,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我没有兴趣。把我的护照给我,还有足够回英格兰的钱,然后我们可以就当它是某种可怕的错误。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继续留下来。等你回来后,我们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们意识到我们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决定分开。”

“你真是太慷慨了。”他考虑了一会儿,而我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唯一的问题是,我并没有犯什么错误。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求你,杰克。”我绝望地说,“求你放我走。”

“我来告诉你,我会做些什么。如果你坐下来,我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而接下来,当你听完我想说的话后,如果你还想离开,我会让你走的。”

“你保证?”

“我向你保证。”

我迅速权衡了我的所有选项。当我意识到我没有任何选择时,坐到床沿上,离他尽可能地远:“那么,继续说吧。”

他点点头:“不过,在我开始之前,为了让你明白我有多认真,我想要与你分享一个秘密。”

我警惕地看着他:“什么?”

他凑到我身边,嘴角扬起微微一笑。“家里没有保姆。”他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