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当杰克和我告诉米莉我们即将结婚时,她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她能否当我们的伴娘。

“你当然可以!”我说着,拥抱了她。“这没问题,不是吗,杰克?”我补充道,却困惑地看到他皱起了眉。

“我还以为我们会举行一场简单的婚礼呢。”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那是当然,但我还是需要一位伴娘。”

“你真的这么想吗?”

“嗯,对的,”我说,感到有些慌张,“这是传统。你不会介意的,是吧?”

“你不觉得这对米莉的要求有点儿太高了吗?”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位伴娘,为什么不问问凯特或埃米莉呢?”

“因为我只想要米莉。”我坚持道,我能感觉到她正焦虑地看着我们。

有一阵尴尬的沉默。“那么就米莉吧,”他说着,露出微笑,并向她伸出了手臂,“来吧,让我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学校的女校长。”

听说我们要结婚,古德里奇女士和贾尼丝都很高兴。在打发米莉为了晚餐去洗手之后,古德里奇女士也赞成最好让米莉在学校再待十五个月,直到她年满十八岁,就像以前计划的那样,尽管杰克反复重申,如果让米莉立刻搬来和我们住,他会非常开心的。当古德里奇女士建议我们最好享受一下两人世界时,我感到很高兴。我很好奇她是否已经猜出我们希望立刻生第一个孩子。

没过多久,我们就踏上前往赫克莱斯康伯的旅程。那里的克利兰公园与杰克向我描述的分毫不差,美丽绝伦。它是举行婚礼的完美场所。我很感激杰克的朋友,贾尔斯和莫伊拉,因为他们允许我们使用他们美丽的家。我们不认为我们的宾客会介意从伦敦驱车四十分钟赶到这里,因为他们能在这么可爱迷人的地方待上一整个下午和夜晚。特别是如果有人接受不了晚餐一结束就开车回伦敦,贾尔斯和莫伊拉会友情提供住宿。花几个小时决定五十个人的菜单后——餐饮服务将由伦敦的一家承办酒席的公司提供,我们出发前往旅馆,那是杰克在我去阿根廷出差期间预订的。

我都等不及让杰克最终把我带上床了,但必须先熬过晚餐,因为我们只能在预订的时间入住。那顿饭非常美味,可我却急切地想回到我们的房间。

我离开片刻去冲个澡。而当我欲火焚身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却困惑地发现杰克在床上呼呼大睡。我不忍心把他叫醒,因为我知道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他在晚餐时向我坦白,他差点儿取消了我们的周末旅行,因为他有大量的工作要做,而他不想让我失望。当几个小时后他终于醒过来时,他为自己居然睡着了而感到非常难堪,并把我拥入怀中,与我尽享鱼水之欢。

第二天早晨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待在床上。在慵懒地吃过午餐之后,我们驱车回到伦敦。尽管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里我都见不到杰克,我还是很高兴我们能有时间出去玩,逃离即将到来的婚礼带给我们的手忙脚乱。而且因为见不到杰克,反而让我有机会完成两个月前就开始为他绘制的画作。因为很少有时间作画,我已经破罐子破摔,准备把它当成结婚礼物送给他,而不是像我原来希望的那样,作为圣诞礼物。然而,由于杰克晚上都很忙,而我最近都没有出差,行李箱被无限期地存放在柜子后面,我才得以在圣诞节前及时完成这幅作品。我希望它会为我们新家的墙面锦上添花,如果他喜欢它的话——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想象出它挂在我们准备要买的壁炉上方的样子。

那幅画的尺寸很大,乍看之下,它似乎是一幅抽象画,由深浅不一的红色的色块组成,还有银色的小闪光点缀其中。只有凑近了观察,才能分辨出那一大片的红色其实是几百只小小的萤火虫——只有杰克和我知道,那一大片的红色不是用颜料画出来的,而是用口红。作为作品完成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我用清漆把它密封起来了。

我之前从未告诉过杰克,我喜欢画画。甚至当他夸赞我家厨房里挂着的其中一幅作品时,我都没有提起我会画画。因此当我在圣诞节告诉他——我要先确定他喜欢这幅画,才会送给他——我不仅亲手画了“萤火虫”,还涂上各种色号的口红在画布上吻了数百次时,他毫不吝惜地把如此多的溢美之词用在我身上,让我很高兴能带给他这个惊喜。得知我会画画,他喜出望外,并告诉我,等我们搬进我们的新房子后,他很期待我能把我的作品挂满所有墙面。

我的房子很快就卖掉了。我希望杰克能收下我卖房子的钱,用到他为我们在斯普林伊顿找的新房子上,但他拒绝了,并告诉我,这是他为我准备的结婚礼物。在一个周日,当他从亚当和黛安娜的家里驱车返回时,偶然发现了斯普林伊顿这座寂静的小村庄,并得知它位于伦敦以南大约二十公里,这是个非常理想的位置。因为在我们搬进来之前,房子里还有某项细枝末节的工程需要完成,在我们度完蜜月回来之前,他不想让我看到它。当我死缠烂打地求他告诉我房子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只是笑笑,并告诉我它非常完美。当我问它是否像我们共同绘制的草图那样时,他郑重其事地回答说当然了。我告诉他,我想用我卖房子的钱为我们的新家购买家具,作为我给他的结婚礼物。在多次劝说后,他答应了。为一座我从来没见过的房子添置家具,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杰克精确地知道他想要什么,而我又不能对他的品位指手画脚。

在我们如期结婚前的一个月,我离职了。我开玩笑地向杰克抱怨整天游手好闲的新鲜感正在消失,一周之后,他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带着一个系着红丝带的盒子。打开它后,我发现一条三个月大的雌性拉布拉多幼犬正抬头凝视着我。

“杰克,它真可爱!”我尖叫道,把它举起来,“你从哪里得到它的?它是你养的吗?”

“不,现在它是你的了。”他说,“它能让你忙起来。”

“它当然能。”我大笑道,我把它放到地上,而它开始绕着门厅跑起来,探索每样东西,“不过,在我们去泰国度蜜月期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它。我觉得我们可以求我父母收留它,但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同意。”

“别担心,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已经找了个保姆,在我们出门期间,她会照料我们的房子——我不想房子空关着,而且还有一些家具要送过来呢,因此她会一直住到我们回来为止——而且她也会为我们照料茉莉的。”

“茉莉?”我看着小狗崽,“是的,这个名字非常适合它。米莉会非常满意的,她一直想养条狗。米莉和茉莉——简直太配了,堪称完美!”

“英雄所见略同。”杰克点点头。

“米莉会爱上它的。”

“那你呢?你会爱它吗?”

“我当然会!”我把它揽在怀中,“我已经爱上它了。”当它开始舔我的脸时,我大笑起来,“在我们去泰国的时候,我恐怕我会舍不得撇下它的。”

“但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只要想想当我们回来后,你再次与它相逢时有多么高兴,就不会那么不舍了。我都能想象出你们团聚的情景。”他微笑着说道。

“我都等不及把它带给米莉看了!你真是好得出乎意料,杰克。”我探过身去,凑到他身边,温柔地吻了他,“当你整天都在工作的时候,茉莉正是我所需要的陪伴者。我希望在斯普林伊顿有些美丽的地方可以散步。”

“足够你逛的,特别是河边。”

“我都等不及了。”我开心地告诉他,“我都等不及要看看那座房子,也等不及要嫁给你了!”

“我也是。”他说着,回吻了我,“我也是。”

有茉莉让我时刻保持忙碌,最后一周转瞬即逝。在婚礼前一天,我把米莉从学校接出来,然后我们和杰克一起把茉莉送走。那天晚上杰克想把它带到新房子里,跟保姆一起住在那里适应一下。我不愿离开它,但杰克向我保证,琼斯女士——他找来为我们看家的女士——极其友善,也非常乐意照顾茉莉,直到我们从泰国回来。几天之前,在目送着我最后一批的财物被装进搬家货车,消失在通往斯普林伊顿的路上之后,我搬进了附近的旅馆。因此,米莉和我是在旅馆里准备第二天的婚礼事宜的。我们把晚上的时间都花在确保我们的礼服完美合身,以及试用我为婚礼特别准备的化妆品上。我不想穿传统的婚纱,因此买了一条奶油色的丝质连衣裙,几乎长到我的脚踝,完美勾勒出我身形的所有优点。而米莉也选了一条奶油色的连衣裙,但配有一条粉红色的肩带,与她的捧花颜色完全一致。

当第二天早晨我穿上我的婚纱时,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美丽。婚礼捧花已经提前送到了旅馆——粉色的玫瑰是给米莉的,一连串的深红色玫瑰是给我的。杰克已经安排了一辆车接我们去结婚登记处。因此,当次日早上十一点有人敲门时,我就派米莉去应门。

“告诉他们,我在一分钟内就会出来的。”我说着,消失在卫生间里,对着里面的镜子最后检查一下我的仪表妆容。我对我看到的结果很满意,于是回到卧室,拿起我的捧花。

“你看起来美得惊人。”我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杰克就站在门厅里。他穿着黑色西装和深红色马甲,看起来简直帅呆了,让我的心里小鹿乱撞。“事实上,几乎跟米莉美得不相上下。”在他身边,米莉高兴得直拍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叫道,既焦虑又开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走过来,把我拥入怀中。“我等不及想见到你了,就是这样。而且,我有东西要给你。”他放开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今早我去银行取过来的。”打开盒子,我看见一条精美的珍珠项链躺在蓝色天鹅绒的底座上,还有配套的一对珍珠耳环。

“杰克,它们太美了!”

“它们曾经属于我的母亲。直到昨晚,我才想起了它们的存在。我猜今天你可能会想佩戴它们,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当然了,你也不必勉强。”

“我很愿意佩戴它们。”我告诉他,小心取出项链,并解开搭扣。

“嘿,让我来。”他从我手里拿过项链,轻轻地环绕在我脖子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转身面对镜子,“我简直不敢相信,它跟裙子简直太搭了。”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抚摸着它,“与裙子的奶油色完全没有色差。”我取下我正戴着的金耳环,换上那对珍珠耳环。

“格蕾丝真美,非常、非常美!”米莉大笑起来。

“我同意。”杰克认真地说,他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更小的盒子,“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米莉。”

当米莉看见挂在银链上的泪滴状珍珠时,她开心地倒吸一口气。“谢谢你,杰克。”她两眼放光地说,“我现在就要戴。”

“你真好,杰克,”当我把它戴到米莉脖子上的时候,我告诉他,“但是你知道吗?人们认为在婚礼前见你的新娘会带来坏运气。”

“好吧,我猜我不得不碰碰运气了。”他露出微笑。

“茉莉怎么样了?它适应得还好吗?”

“简直是完美,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米莉和我看一张照片,在上面茉莉正蜷缩着睡在它的摇篮里。

“这么说,地上铺的是瓷砖。”我若有所思地说,“对于这个未来的家,至少我有这么一点儿了解了。”

“也就仅限于此啦,”他说着,把手机放入兜中,“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当我请贵宾车司机带上我去接你时,他已经够惊讶的了,因此如果我们不立刻出去,他可能会以为我已经取消了整个婚礼。”他向米莉和我各伸出一只手臂,护送我们走上汽车,然后我们出发去婚姻登记处。

当我们抵达时,发现每个人都在等我们,包括我的父母。为了移民去新西兰,他们已经把一切准备就绪,就差打包家里的大小什物了。他们打算在我们度完蜜月的两星期后离开。当我被告知他们这么快就要走时,我有点儿吃惊,但再想想也就理解了,他们已经等了漫长的十六年。在上个星期,杰克和我请他们吃晚餐,在那里他们正式把米莉转交给我们抚养,这意味着现在我们是她的法定监护人了。对于这个安排,我们两个都很高兴。也许是因为对杰克承担了经济上的负担而感到内疚,我父母告诉我们,他们当然会尽他们所能地帮助我们渡过难关的。但是杰克坚持他和我能对米莉负责,并向我父母保证她会过上什么都不缺的幸福生活。

看到杰克陪同米莉和我从车里走出来时,我们的客人们都惊得目瞪口呆。而当我们踏上通往婚姻登记处的阶梯时,他们善意地取笑他是抵挡不住坐劳斯莱斯的诱惑。爸爸护送着我,杰克护送着米莉,而我几年未曾谋面的叔叔伦纳德,把他的手臂伸向了妈妈。当我听到米莉的失声大哭时,已经几乎走到楼梯的最顶端了。我立刻转过身,发现她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米莉!”我尖叫道。她一直滚到楼梯底部,撞上一大堆皱巴巴的装饰布料才停住,而此时我已经奔到了楼梯的一半。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我才成功挤过蜂拥着聚在她周围的人群,并跪在她身旁,丝毫不在意我的裙子会被弄脏,眼里只有米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没事的,格蕾丝,她还在呼吸。”亚当安慰道,他正蹲在她的另一边,与此同时,我疯狂地搜寻着她的脉搏,“她会好起来的,我保证。黛安娜正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在一分钟内它就会赶到的。”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声音在颤抖,并感觉到妈妈和爸爸在我的身边蹲了下来。我把米莉的头发从她脸上撩开,不敢移动她。

“格蕾丝,我真是非常非常抱歉。”我抬起头看见杰克,他的脸白得像张纸,“她突然被绊倒了——我认为是她的高跟鞋被裙子的褶边挂住了——而在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就摔了下去。我试图抓住她,但我没有够到她。”

“没事的。”我迅速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本该把她抓得更紧些。”他绝望地继续说道,并用手抓着头发,“我本该记得,走楼梯对她来说不总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很担心她腿的弯曲方式。”爸爸小声说道,“它看起来好像骨折了。”

“哦,上帝啊。”我呻吟道。

“看,她醒过来了。”妈妈握住米莉的手。

“没事的,米莉,”当她开始移动身体时,我低声安慰道,“没事的。”

几分钟内,救护车就赶到了。我想要陪她一起去医院,但妈妈和爸爸告诉我,他们会去的,并提醒我,我应该去结婚。

“我现在不能结婚。”当米莉被抬进救护车时,我抽泣着说道。

“你当然能了。”妈妈干脆地说,“米莉会好起来的。”

“她的一条腿断了。”我哭道,“而且,可能会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其他伤口。”

“如果你想取消婚礼,我是不会怪你的。”杰克低声说道。

“我只是看不出,在还不知道米莉的伤势有多严重的情况下,我们如何能让这一切继续进行下去。”

急救人员都非常好。在弄明白了我的艰难处境后,他们在救护车里尽量彻底地检查了米莉的身体,并告诉我,除了腿部之外,她似乎没有其他任何地方骨折。如果我想继续我的婚礼,他们保证会让我的父母及时告知我最新进展的。他们也指出,一旦米莉入院,就会被火速带去照X光,因此无论如何我都无法陪在她身边。我依然感到左右为难,于是看向杰克所在的地方,他正站在那里跟亚当小声交谈。他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让我做出了决定。我爬进救护车里,与昏昏欲睡的米莉吻别。在向我父母保证,明早我会去看她后,我把杰克的手机号码给了他们,因为我的手机在我的行李箱里,并要求他们如果有任何消息都要立刻让我知道。

“你确定你还想继续进行下去吗?”一等到救护车离开,杰克就焦虑地问道,“在米莉发生这种事后,我不认为还有人特别想搞庆祝活动。也许我们应该等等,直到我们确定她真的会好起来。”

我看看我们的客人,他们正在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他们需要知道我们的婚礼是否还会继续举行。“如果我们觉得没问题,我认为他们也会觉得没问题。”我让他转过身面对我,“杰克,你还想结婚吗?”

“我当然想了,胜过世上一切。但归根结底,这要看你的决定了。”

“那么让我们结婚吧,这也是米莉所希望的。”我在撒谎,因为我知道米莉不会理解为什么我们要撇下她继续举行婚礼。我感觉自己背叛了她,这让我的热泪又夺眶而出。我立刻眨眨眼把它们甩掉,这样杰克就看不到了。希望我以后再也不必在他和米莉之间做出选择了。

我们终于还是举行了婚礼,大家都为我们感到高兴。几个小时后,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们,除了腿部的骨折外,米莉一切都好,我感到如释重负后的虚弱感。我想要缩短接待宾客的时间,当晚就去看她。但妈妈说她正睡得香呢,而且服用了医生给她的止痛剂,无论如何,她不太可能在明早之前醒来。她还补充道,她准备在医院里陪夜。于是,我告诉她,杰克和我会在明早前往机场的途中,顺道过来看米莉。

虽然那晚余下的时光我努力让自己开心,但当我们的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杰克和我终于踏上了回旅馆的路时,我还是感到很高兴。因为杰克的汽车还在伦敦,莫伊拉和贾尔斯借了他们的一辆车给我们,这样我们第二天就能开车去机场,当我们从泰国回来后也能开车回斯普林伊顿了。他们有一间装满了车的车库,因此坚持说他们不需要这辆车,我们在有空的时候还回来就行。

当我们抵达即将度过洞房花烛夜的旅馆后,我直接冲进了卫生间,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留下杰克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边等我。当我躺在浴缸里的时候,思绪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米莉身上,一想到这天终于结束了,我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当水开始变冷时,我走出浴缸,急匆匆地擦干自己的身子,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杰克发现我穿着特地为新婚夜买的奶油色丝绸吊带衫和短裤时的表情。我套上它们,身体因为期待而一颤,然后我打开门,走进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