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默号刚把锚抛到加拉阿德湾二十英寻深的水里,吉马里一行人就看见三艘铝制小艇从村里朝他们开过来。
吉马里和他的七名海盗同伙急着上岸。他们已经在海上漂了二十天,大多数时间都被禁锢在这艘中国籍的渔船上。新鲜的食物供给早就没了,靠着欧式和菲律宾料理,他们已经将就两周了。他们想重新吃到自己家乡的炖羊肉大餐,重新踏上家乡的沙地。
从海岸开来的小艇离马尔默号还有一英里远。船上簇拥着的那些黑色脑袋,是来换班的。他们在马尔默号停锚期间,会一直看守着它。
他们都是些衣衫褴褛的氏族成员,只有一个索马里人和他们不同。他规规矩矩地坐在第三条小艇的后部,穿戴整洁,一身剪裁考究的浅褐色旅行夹克,膝盖上放着一个手提箱。他就是阿弗里特选的谈判专家,阿布迪先生。
“从现在开始,”伊克鲁德船长说道,他用英语说的,船上的瑞典人、乌克兰人、波兰人还有菲律宾人都听得懂,“我们一定要耐心。所有的话,由我来说。”
“别讲话。”吉马里喊道。他不喜欢他的俘虏讲话,因为吉马里的英语没那么好。
舷梯从船体一侧被放了下去,替换的守卫爬了上来。他们大多都只有十几岁,看着几乎都够不着舷梯的横档。即使离岸只有一英里,阿布迪先生也不喜欢在海上待着。他爬得很慢,每一步都牢牢抓着舷梯两边的绳索。他的脚刚一沾甲板,手提箱就被人递了过来。
伊克鲁德船长不认识他。但从他的衣着和举止上判断,这至少是个有教养的人。他走上前去。
“我是伊克鲁德,马尔默号的船长。”他说道。
阿布迪先生伸出手。“我是阿里・阿布迪,索马里这边指定的谈判专家。”他的英语非常流利,有一点美国口音,“您之前没有……我该怎么说呢……做过索马里人民的客人?”
“是的,”船长说道,“而且我希望,如果可以,现在也不要。”
“当然当然,从您的角度,非常令人烦恼。不过,是否有人给您介绍过?没有吗?有些例行公事必须要过一下,这之后,真正意义上的谈判才能开始。越早达成和解协议,您就能越早上路。”
伊克鲁德船长知道,他在远方的老板会和保险商还有律师开会,他们也会指定一名谈判专家。他希望那个人也是有经验的行家,能够迅速达成赎金的协议,让他们获得自由。船长显然不懂行,现在只有欧洲这一方会关心速度。
阿布迪首先关心的,是船长陪他去舰桥,通过船上的卫星电话,和斯德哥尔摩的控制中心以及谈判办公室取得联系。谈判办公室预计会在劳埃德的总部伦敦。那里是整个讨价还价的中枢。阿布迪站在舰桥上审视甲板的时候,低声说道:
“最好在甲板货物之间的空间上搭一个帆布棚。这样你的船员呼吸海上的空气时就不会被太阳烤了。”
斯蒂格・伊克鲁德曾经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说的是绑架者和被绑架人之间,由于彼此接近而生成了一种友谊关系。但对这些劫持了他的船的人,他一点也没有想过要舒缓自己内心的憎恶。不过在另一方面,这个有教养、衣着整洁、讲话得体的索马里人阿里・阿布迪对他而言,起码是一个可以按照文明的方式沟通的人。
“多谢。”他说道。大副和二副就站在他身后,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伊克鲁德冲他们点点头,两个人随即离开舰桥,去搭帆布棚了。
“现在,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得和你们在斯德哥尔摩的人联系了。”阿布迪说道。
卫星电话只用了几秒钟就接通了斯德哥尔摩。听说船东和昌西・雷诺兹公司的人这会儿都在伦敦,阿布迪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曾经两次为了其他氏族的首领,与昌西・雷诺兹公司谈判,释放了被扣押的船只。每次都只用了几周的时间。阿布迪拿到了号码,让伊克鲁德船长呼叫伦敦的律师。朱利安・雷诺兹接的电话。
“啊,雷诺兹先生,我们又通话了。我是阿里・阿布迪。这会儿我正在马尔默号的舰桥上,伊克鲁德船长在我旁边。”
伦敦这边,朱利安・雷诺兹看来也挺高兴。他用手盖住话筒说道:“还是阿布迪。”包括加里斯・伊万斯在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伦敦这边的每个人都听过阿弗里特的恶名——那是一个残忍的老独裁者,控制着加拉阿德海域。不过指派温文尔雅的阿布迪仿佛黑夜中闪现出了一丝曙光。
“早上好,阿布迪先生,祝你平安。”
“也祝你平安。”阿布迪通过电波回应道。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的话,他怀疑瑞典人和英国佬会很乐意拧断他的脖子。不过穆斯林式的问候是一种很不错的礼节性尝试。他喜欢有礼貌。
“我帮你把电话转给一个人,我想你早就认识他了。”雷诺兹说道。他把听筒递给加里斯・伊万斯,然后拨至电话会议状态。从索马里海岸传来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就和正在米德堡及切尔腾纳姆记录的人听到的一样。
“你好,阿布迪先生。我是加里斯。我们又碰面了,要是当面见就更好了。我被要求处理伦敦方面的事情。”
伦敦这边有五个人,一名船东,两名律师,一名保险商,还有加里斯・伊万斯。他们从音箱喇叭里听见阿布迪哈哈大笑。
“加里斯先生,我的朋友。我真高兴是你。我确定我们能够让这件事有个好结果。”
阿布迪有个习惯,他会在对方名字后面加上“先生”两个字。这是他在过于正式和太过亲近之间拿捏分寸的方式。他总是称加里斯・伊万斯为“加里斯先生”。
“我在伦敦的律师事务所里有间办公室,就在旁边。”伊万斯说道。“我去那里,然后咱们就可以开始了,好吗?”
这对阿布迪来说进展太快了。程序是必须遵守的。欧洲人需要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只有他们才想要迅速解决。他知道,斯德哥尔摩肯定已经算出了马尔默号每天的费用。保险商也一样。这件事涉及三家保险公司。
一家公司负责船体和机械装置,另外一家负责货物,第三家公司则是战争险保险商,他们负责船员。随着事件的进展或搁置,他们各自都会有不同的损失。他想,还是让他们再多体味一下损失数字吧。所以他说道:
“啊,加里斯先生,我的朋友,你已经走到我前面了。为了解决这件事,在我给你提供一个合理的、你们肯定可以承受的数字之前,我还需要点时间查看一下马尔默号和它的货物。”
阿弗里特的巢穴是一座被风沙侵蚀的堡垒,就在加拉阿德湾后面的山上。那里有间专门为阿布迪准备的房间。阿布迪在那里已经上网了解过了情况,诸如船龄、船况、货物的易朽性、可能损失的未来收益等等。
他早就做完了功课,而且决定先从两千五百万美元这个数字开始。他知道最终很可能达成一致的数额是四百万美元,如果瑞典人很着急的话,也许是五百万。
“加里斯先生,我建议我们明天早上开始。比如说,伦敦时间九点?这边是中午。届时我就回到我在海边的办公室了。”
“非常好,我的朋友。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电话。”
面部表情会泄漏太多东西,所以他们不使用Skype,而是用卫星电话,通过电脑连接。
“咱们今天结束之前,还有一件事。你能否给我确认,滞留在船上的船员——包括那些菲律宾人——是否都很安全,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骚扰?”
其他索马里人没有听到这些。舰桥上的通话在其他马尔默号上的索马里人听力范围之外,而且他们也不懂英语。不过阿布迪听懂了。
通常索马里的军阀和氏族的首领们对待俘虏都很人道。不过确实有一两个很有名的例外,阿弗里特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最糟糕的,他是臭名昭著的老恶魔。
阿布迪个人为阿弗里特工作,报酬是赎金的百分之二十。当海盗的人质谈判专家让他成为富人,而且比通常的富人要年轻很多。不过他并不用喜欢他的老板,他也确实不喜欢,甚至很憎恶。不过这个老板身边没有一群保镖环伺。
“我很确定,所有船员都会留在船上,受到良好的对待。”他慢慢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阿布迪只能祈祷自己说得对。
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这个年轻的囚犯,一直盯了几十秒钟。屋子里一片寂静。奥珀尔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是那个领他进院子的有教养的索马里人,还有两名保镖。那人开始说话,是阿拉伯语,声音温和得令人惊讶。
“你叫什么名字?”
奥珀尔告诉了他。
“这是索马里人的名字吗?”
他身后的索马里人摇了摇头。巴基斯坦人有些不理解。
“不是的,谢赫,我是埃塞俄比亚人。”
“那个国家大多数人都是卡菲勒。你是基督徒?”
“感谢宽厚仁慈的安拉,不,不是的,谢赫,我不是基督徒。我是奥加登[45]人,跨过索马里边界就是。”
有着琥珀色眼睛的那张脸点了点头,认可他的话。
“那你为什么来索马里?”
“我们村子里都在传,埃塞俄比亚的军队征兵官就要来了,要抓壮丁去参军,入侵索马里。于是我就逃了,来到这里,和信奉安拉的兄弟们一起。”
“你是昨天晚上从基斯马尤来到马尔卡的?”
“是的。”
“为什么?”
“我在找工作,谢赫。我在码头有份理货员的工作。不过我想在马尔卡再找份更好些的。”
“那你怎么会有这些文件的?”
奥珀尔讲了他之前说过的故事。为了躲避白天的炎热和沙暴,他骑了一晚上摩托车。他发现自己的汽油不太多了,就停下来用自己准备的油罐加油。那是在一座干涸河谷之上的水泥桥上,完全是碰巧。
他听到一丝微弱的叫声。起初他以为是风从附近生长的高大树冠上掠过的声音。然后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看来声音是从桥下传来的。
他从河岸上爬下去,进入河谷,发现一辆皮卡,完全摔毁了。看起来是从桥上掉下来,一头扎进了河岸。开车的是个男人,伤得很严重。
“我想帮他来着,谢赫,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的摩托车载不了两个人,我也没法把他弄上河岸。我把他拖出驾驶室,怕万一卡车起火。可是他已经快死了,印沙安拉。”
那个快死的人求奥珀尔把自己身上的挎包送去马尔卡。那人描述了一下院子的情况:靠近街上的市场,从意大利人建的那些建筑一直向前,有扇对开带门闩的木制大门。
“他死的时候,我扶着他,谢赫,但我没法救他。”
披着长袍的人想了想他说的话,然后转过去看挎包里的那些文件。
“你打开过挎包吗?”
“没有,谢赫,那和我无关。”
琥珀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
“包里还有钱。也许我们碰上了一个诚实的人。贾玛,你怎么看?”
索马里人哂笑着。传教士冲那些巴基斯坦人说了一通乌尔都语。他们抓着奥珀尔走上前。
“我的人会回到那个地方。车子的残骸和我手下人的尸首肯定还在那,他们会检查的。如果你说谎,你肯定会希望你从来没有来过这儿。这期间,你就待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奥珀尔又被关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院子里那间破窝棚。机灵的人晚上肯定能从那里逃跑。他被带去了地下室。里面一片漆黑,地面是沙质的。他被锁在里面两天一夜,只给了他一塑料瓶水。奥珀尔慢慢呷着喝,喝得很省。放他出来,在上台阶的时候,百叶窗里射出来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使劲眨着眼,随后又被带去了传教士那儿。
披着长袍的人右手拿着个什么东西,在手指上转来转去。琥珀色的眼睛转向了囚犯,盯住了惶恐不安的奥珀尔。
“看来你是对的,我的小朋友,”他用阿拉伯语说道,“我的手下确实开车撞上了河谷的堤岸,死在那儿了。原因是……”他伸出手,手指上捏着那个东西,“这个钉子。我的人在轮胎上发现了它。你说的是真的。”
他站起身,穿过房间走过来,站在年轻的埃塞俄比亚人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说阿拉伯语的?”
“我自己业余学的,先生。我想看《古兰经》更容易些,也希望能读得更明白。”
“还会其他语言吗?”
“会一点点英语,先生。”
“你怎么会的那个?”
“我们村子边上有个学校。是个英国的传教士办的。”
传教士忽然不说话了,阴森可怖。
“异教徒。卡菲勒。那你从他那儿也学得亲西方了吧?”
“没有,先生。恰恰相反,这让我明白了几个世纪以来他们给我们所造成的苦难,我恨他们。他教会了我去学习我们的先知穆罕默德所说的话和生活,愿他安息。”
传教士想了想,脸上终于浮现出微笑。
“这就是说,我们碰上了一个年轻人,”他显然是对他的索马里秘书说的,“他很诚实,不窃取钱物;非常有同情心,去完成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而且希望只侍奉先知。他会说索马里语、阿拉伯语,还会说点英语。你觉得怎么样,贾玛?”
这种情形下,为了取悦他,秘书也同意,他们真的很幸运有这样的发现。不过传教士有个问题。他失去了他的计算机专家——这个人从伦敦给他带来下载的信息,而且从来不会暴露他实际是在马尔卡而不是基斯马尤的事实。只有贾玛能够在基斯马尤替代他,其他人都不会用电脑。
只是这样就少了一个秘书。不过现在面前就有这样一个年轻人,识文断字,包括奥加登方言,他能说三种语言,而且正在找工作。
这十年来,传教士能够得以幸存,靠的是近乎偏执的谨慎。他已经见证了与他同时代的大多数人被尾随、被追踪、被锁定、被消灭。虔诚军、三一三旅、呼罗珊圣战联合会、哈卡尼氏族,还有阿拉伯半岛的“基地”组织、也门军,都是这样。有超过一半的人被人出卖。
而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镜头,经常换地方住,改换名字,总是遮着脸,掩饰眼睛的颜色,所以一直还活着。
他的随从都是他确定可以信任的人。他的四名巴基斯坦人可以为他去死,但他们没有脑子。贾玛很聪明,但他现在需要他去照看基斯马尤的两台电脑。
刚来的这个新人让他很满意。有证据表明他为人正直,也很诚实。如果让他为自己所用,就能昼夜保持监控了。他不用和别人交流此事。他需要一个私人秘书,且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个间谍。他决定冒险一试。
“你愿意做我的秘书吗?”他轻声问道。贾玛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这真是太荣幸了,让人无以言表,先生。我一定对您忠心耿耿。印沙安拉。”
命令下达了。贾玛从院子里挑了一辆皮卡,开往基斯马尤,去接管马萨拉的仓库,以及用来传播传教士布道的电脑。
奥珀尔就住贾玛的房间,开始熟悉他的职责。一个小时之后,他戴上了那顶有着纽约标志的明红色棒球帽。这是在失事的卡车那儿拿到的,它之前属于一艘以色列渔船的船长。特拉维夫传来新命令时,船长只得放弃自己的帽子。
奥珀尔把外面院子里自己的摩托车开进墙边的窝棚里,停在那里以免被太阳晒到。中间他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然后慢慢地点点头,才接着向前走。
坦帕郊区的一个地下控制室里,一直盘旋的全球鹰发现并且记录下在它下面很远处的那个影像。示警的电话通报后,图像被截取下来,传送至美国驻伦敦大使馆的一间办公室。
追踪者看着这个穿长衬衣的细长影像,还有那顶红色的棒球帽,凝视着远方的马尔卡天空。
“干得漂亮,小子。”他低声说道。特工奥珀尔就在那个堡垒里,而且刚刚确认了追踪者需要知道的一切。
最后一个杀手既不是超市理货员,也不是汽修场杂工。他是叙利亚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牙科学位,是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市郊外一名很成功的牙齿整形医生的技师。他的名字叫塔里克・侯赛因。
十年前他从阿勒颇[46]来的时候,既不是难民也不是学生,而是通过了所有司法准入考试的合法移民。他的住所在郊区,干净整洁。弗吉尼亚州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冲进他的房子,从他写的东西里发现他仇恨整个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不过他们一直也无法确定,这种仇恨是他很早以前就有的,还是后来在他住在美国期间慢慢产生的。
他的护照显示,十年间,他曾经三次回到中东。估计他是在这三次的旅行中受到感染,才变得那么愤怒、充满憎恨的。他的日记和笔记本电脑揭示了一些答案,但并不是全部。
他的雇主、邻居以及他的社交圈子都被严密查问过。不过看起来,他把他们都愚弄了。在他礼貌、微笑的外表下,是名狂热的萨拉菲斯特圣战分子。萨拉菲斯特是圣战派中最卑劣、最残暴的一个分支。在他的日记里,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他对美国社会的蔑视和憎恨。
和其他萨拉菲斯特分子一样,他不觉得应该穿着传统的穆斯林长袍,也不需要蓄须或是停下来做每日五次的祷告。他每天都把胡子刮得很干净,黑色的短发也一直干净整洁。他一个人住在郊区的一所独立住宅里,从来不和同事或是其他人往来。美国人喜欢用昵称称呼名字以示友好,所以他被称作特里・侯赛因。
他和当地酒吧的那些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解释说自己为了“保持体型”,所以严格禁酒。这个原因大家都能接受;大家甚至都没发现他不吃猪肉——即使餐桌上有也从来不碰。
他是单身,有些女孩关注他时,他总是温柔又礼貌地拒绝。附近常去那个酒吧的有一两个同性恋,他们曾经问过他几次,是否也和他们一样。他仍然很礼貌地否认,回答说他在等自己的Miss Right。
日记显示,他认为男同性恋应该被石头一块一块慢慢地砸死。一想到要躺在肥胖的吃猪肉的白人异教徒母牛身边,他就感到极度恶心。
他的愤怒和仇恨并不是传教士的说教导致的,那些只是诱因。他的笔记本电脑显示,他狂热追随传教士有两年之久。不过尽管一直都渴望有所贡献,但他从来没有加入传教士的粉丝群。最终,他决定遵从传教士的教诲:用终极的牺牲行动让自己对安拉和先知的崇拜达到完美,然后去到他们永恒的天国。
他需要尽可能杀死更多的美国人,然后作为萨伊德殉教士死在那些异教徒警察的手里。所以他需要一把枪。
他有弗吉尼亚驾照,证件上有他本人的照片。不过证件是侯赛因的名字。他看过今年春夏两季关于数起已经发生的谋杀案的媒体报道,所以他觉得这可能是个问题。
他盯着自己镜子里的脸,意识到自己的黑色头发、眼睛和黝黑的皮肤,让自己看起来明显是从中东来的。他的姓氏也能证明这一点。
他的一个实验室的同事长得和他有些像,他是西班牙裔的。于是,塔里克・侯赛因决定再弄本驾照,证件上的名字发音像西班牙语。他开始在互联网上搜索。
一切简单得让他惊讶。他甚至不需要本人亲自去,也不需要写什么材料。他只是用米基尔・赫尔南德斯的名字从新墨西哥州进行了在线申请,昵称“米奇”。当然,这是有费用的:七十九美元的全球通用智能身份识别卡,外加五十五美元的特快专递费用。弗吉尼亚州政府用电子邮件致函他,准许他用这张卡替换之前“遗失”的那张。
不过,他上网主要搜的是枪!一把合适的枪。在花了很多时间认真研究了数千个有关枪支和枪械杂志的网页之后,他多少知道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他开始为该买什么枪寻找建议。
他反复研究了桑迪・胡克枪击案[47]中枪手使用的大毒蛇步枪。不过他最终放弃了,因为大毒蛇步枪的子弹口径为五点六毫米,重量较轻,他想要更重些的,这样子弹的穿透力更强。最终他选择了黑克勒-科赫公司的G3。G3是A4军用突击步枪的改进型,使用北约军械标准,子弹口径七点六二毫米。他很确定,G3子弹可以穿透镀锡钢板,而不只是打碎它。
网络搜索引擎还让他知道,基于美国现有法律,他不可能获得完全自动的型号。不过半自动的型号已经可以满足他的目的了。扳机每次拉起都可以射出一轮子弹——对他脑子里要做的事情来说,已经够快了。
如果说,他对弄到一本驾照的简单程度感到十分惊讶,那购买枪支的简单程度更是让他感到困惑。他去了马纳萨斯的威廉王子郡枪械展,就在弗吉尼亚州,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在各个展厅之间穿行。这里提供一系列合法枪械,种类和数量足以发动几场战争了。他最终找到了黑克勒-科赫公司的G3自动步枪。他递上自己的驾照和现金,体格强壮的销售人员非常高兴地把这支“猎枪”卖给了他。他就这么拿着枪走了出去,把枪放进自己汽车的后备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二十发装的弹夹需要用的弹药也没什么难的。他从福尔斯彻奇市的一家枪械店买了一百发子弹、一个备用弹夹和一个弹夹锁,这就可以把两个弹夹固定在一起。这样他就可以一次射击四十发子弹,不用换弹夹。他备齐了自己需要的一切,悄悄地开着车,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准备迎接死亡。
第三天的下午,阿弗里特又来拜访他的新战利品。伊克鲁德船长从舰桥上发现它的时候,那艘大型单桅帆船已经驶到马尔默号和海岸的中间了。船长从双筒望远镜里看到,帆船上有个凉棚,凉棚下有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袍。阿布迪就在那人的旁边。
吉马里和他那组海盗之前已经被另外十二个年轻人替换掉了。这些年轻人举手投足一看就是索马里人。瑞典船长从来没见过他们。他们上船时带了大捆大捆的绿叶植物,不是那种带叶子的枝条,而是整捆整捆的灌木。这是他们的阿拉伯茶,他们一直都在嚼这个。斯蒂格・伊克鲁德注意到,日落的时候他们已经嚼得很嗨了。整个人一会儿昏昏沉沉,一会儿又十分易怒。
站在他身边的索马里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那艘单桅帆船,立马清醒了,顺着升降梯跑下甲板,冲着凉棚下自己的同伴大喊。
老族长从铝制的舷梯爬上甲板站直身子,四下看了看。伊克鲁德船长取下帽子向他致意。与其造成什么遗憾,不如先确保安全,他想。阿布迪先生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他是随行的翻译。
阿弗里特满脸皱纹,肤色黑得像煤一样。他的残忍可是家喻户晓的。在伦敦的加里斯・伊万斯本来想提醒伊克鲁德船长的,但他不知道谁会在船长旁边,所以没有说。阿布迪也没说。所以船长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囚犯。
他们在舰桥和船上的管理人员的起居室转了转,阿布迪跟在后面做翻译。然后,阿弗里特命令所有的外国人在甲板上排好队。他从队伍前面慢慢走过,没有理睬那十个菲律宾人,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五个欧洲人。
他盯了十九岁的实习生奥夫・卡尔森很久。卡尔森穿着整洁,头戴一顶热带地区人常带的白色鸭舌帽。他让阿布迪转述,命令男孩摘下帽子。阿弗里特盯着他淡蓝色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像玉米颜色一样的金色头发。卡尔森向后退去,试图躲开他。索马里人看来有些生气,不过还是把手拿开了。
这群人离开甲板朝舷梯走去的时候,阿弗里特终于说了一通索马里语。他带来的四个警卫冲上前来,抓住实习生,把他摁在了甲板上。
伊克鲁德船长冲出队伍,想要抗议。阿布迪抓住他的胳膊。
“什么也别做,”阿布迪轻声说道,“没事的,我确信没事。我了解这个人。不要激怒他。”
实习生被强迫爬下舷梯,被单桅帆船上更多的手抓住。
“船长,救我。”男孩喊道。
阿布迪最后一个下船。伊克鲁德船长怒火中烧,脸色通红,严厉地对阿布迪说:“我要你对这个孩子的安全负责,”他喊道,“这不是文明的方式。”
阿布迪十分忧虑,他一只脚踩在舷梯上,面色苍白。
“我会拦着酋长的。”他说道。
“我会通知伦敦方面。”船长答道。
“我不允许您这么做,伊克鲁德船长。这是谈判,非常微妙。让我来处理。”
然后他离开了。帆船乘风破浪返回海岸。阿布迪坐在阿弗里特的旁边,一言不发,心里一个劲地诅咒这个老魔头。如果这家伙想要挟持这个实习生,给伦敦方面施加压力、提高赎金的话,那可是会毁掉一切的。阿布迪是谈判专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除此之外,他很担心这个男孩。对待囚犯,阿弗里特早就“名声在外”了。
当天晚上,追踪者给森特维尔阁楼上的爱丽儿打电话。
“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的那个短视频吗?”
“当然,杰克森中校。”
“我要你把它弄到圣战分子的网上频道播放。就是传教士经常用的那个。”
一小时后,视频传到了世界各地。传教士坐在他常坐的椅子里,正对着摄像机演讲。他就是这样对整个穆斯林世界讲话的。事先录制好的讲话时长大约一小时,听众包括传教士的整个粉丝群,数百万有兴趣但还没有被转化成极端分子的信徒,以及全世界的所有反恐怖主义机构。
所有人都惊呆了,旋即被牢牢地吸引住。他们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相貌丑陋。这次他没有头巾遮挡自己脸的下半部。他有一捧黑色的络腮胡,眼睛是那种奇怪的琥珀色。
观众里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双眼睛戴了隐形眼镜,那个演讲人是托尼・苏亚雷兹,住在马里布的一所闲置的房子里,对身后背景布上的《古兰经》经文没有一点概念。
配音非常完美。英国的配音演员录制前只听了两个小时的布道,便配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的朋友,信奉安拉的兄弟姐妹们,我有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了。不过我没有浪费时间,我一直在研究典籍,研究我们极致美好的信仰——伊斯兰教义。我思考了很多事,已经有了改变,印沙安拉。
“我在想,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曾经听说过Muraaja'aat,它是萨拉菲斯特圣战主义的修订版。这就是我在研究的东西。
“之前有很多次,我曾经要求你们所有人,不能简单地把自己奉献给安拉,愿真主之名得赞美,同时还要憎恨他人。但修订版教导我们,这是错误的。我们极致美好的伊斯兰教义的真谛绝不是痛苦和仇恨,即使是对那些和我们想法不一样的人。
“修订版最为著名的,就是对一系列概念的勘误。就像从埃及出来的人教会我们仇恨一样,也有伊斯兰集团[48]为我们写就了这个勘误。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才是正确的,而不是那些满心憎恨的偏执导师。”
追踪者在大使馆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格雷・福克斯从弗吉尼亚打来的。
“我听到的是真的吗,还是有什么异常?”他问道。
“多听会儿。”追踪者回答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屏幕上,其实什么都不懂的托尼・苏亚雷兹继续道。
“这个修订版的英译版本我已经读了几十遍。所有的人,不论你是否认识阿拉伯文,是否会说阿拉伯语,我推荐你们看这本书。
“因为我现在很清楚,我们的兄弟,伊斯兰教集团,说的是对的。民主政体和真正的伊斯兰教义彼此兼容得很完美。而仇恨和嗜血才和先知穆罕默德说的所有话完全格格不入。愿他安息。
“那些人声称自己是真正的信徒,却号召人们进行大规模杀戮,使用残忍的手段折磨人,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失去生命。他们其实就像是攻击圣门弟子的哈瓦利吉派[49]叛逆。
“现在我们必须把所有圣战分子和萨拉菲斯特分子看作是哈瓦利吉派。我们这些只崇拜世间唯一的真主安拉和他保佑的先知穆罕默德的人,必须铲除这些异端分子。就是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领着真主的子民走上歧途。
“我们这些真正的信徒必须铲除那些鼓吹仇恨和暴力的人。就像古代时,圣门弟子曾经铲除哈瓦利吉派一样。
“不过现在是时候来宣布我的真实身份了。我生在伊斯兰堡,名叫佐勒菲卡尔・阿里・沙,一直被教育要成为一名虔诚的穆斯林。可我堕落了,变成了阿布・阿萨姆。是杀害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刽子手。”
电话再次响起。
“这家伙到底是谁?”格雷・福克斯喊道。
“听他说完,”追踪者说道,“差不多快结束了。”
“那么,在全世界面前,尤其是在你们,信奉安拉的我的兄弟姐妹们面前,我要忏悔。悔悟之前我出于错误的动机,所作和所说的一切。我宣布我完完全全错了。之前我说的和布道的所有与仁慈悲悯的真主安拉相违背的话,现在我完全给予否定。
“因为我没有表现出一点仁慈和悲悯。现在我必须祈求你们给予我慈悲。就像《古兰经》教诲我们去给予的一样——给予那些真的摒弃了从前罪行的罪人。”
屏幕渐渐暗下去。电话又响了起来。事实上,在乌玛——全世界的伊斯兰社区——无数的电话在响。很多人愤怒得尖叫起来。
“追踪者,你究竟干了什么?”格雷・福克斯问道。
“我希望我刚才已经把他毁了。”追踪者说道。
他想起那个智慧的艾资哈尔大学的老学者的话。多年前,在他还是开罗的一名学生时,那位老学者告诉他:
“贩卖仇恨的人将憎恶对象分为四个等级。你可能认为你们基督徒在这个层级中的最高位置。不是的,因为你们还是信徒,和犹太教徒、亚伯拉罕诸教教徒一样有一个唯一的上帝。
“高于基督徒的是无神论者和偶像崇拜者,偶像崇拜者没有神明,只有假的人偶。这就是阿富汗的圣战战士更仇恨共产党人的原因,他们是无神论者。
“对宗教狂热分子来说,无神论者之上就是不信奉他们那一套的普通穆斯林,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圣战战士摧毁亲西方的穆斯林政府的原因,他们在超市引爆炸弹,屠杀无辜的穆斯林同胞。
“所有这些人中,级别最高的,无法被原谅的首恶分子,是叛教者,那个放弃圣战主义,或者公开谴责圣战主义,放弃自己之前的主张,回归他的祖先信仰的人。”
老学者说完,把茶倒掉,开始祈祷。
阿布迪先生的套间在加拉阿德湾的后面,里面有卧室和办公室。这会儿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指关节在桌面上显得非常白皙。墙壁是隔音的,但房门不是。他能听到走廊那头鞭笞的声音。他想,又是哪个可怜的仆役惹得他的主人不高兴了。
刑具在上下挥舞中发出了碎裂声,那可能是鞭打骆驼用的手柄,对此没什么好掩饰的,更别想用粗制滥造的木门掩盖每次鞭打下那令人战栗的尖叫声了。
尽管意识到烈日中被劫持在船舱的海员非常不幸,阿里・阿布迪也不会更卖力地谈判,因为拖延时间可能可以榨取更多的赎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残忍的人。他也认为完全没有理由虐待——即使是对索马里的雇工。他开始有些后悔答应帮这个海盗头子谈判了。这家伙是个暴君。
鞭笞的间隙中,他听到那个倒霉蛋求饶。那人说的是瑞典语。阿布迪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传教士对托尼・苏亚雷兹向全球播报的颠覆性言论的反应绝对是歇斯底里的。
他三个星期都没上线布道了。所以视频播放的时候,他没有看到伊斯兰圣战士的帖子。他的一个巴基斯坦保镖能懂一点英语,是他提醒传教士的。传教士看了个尾巴,完全难以置信,于是又从头放了一遍。
他坐在自己的台式电脑前,满心惊恐地看着。这是假冒的,当然是假冒的。不过它很有说服力。一切都像得可怕:胡子、相貌、穿着、那块黑布,甚至那双眼睛——他正在看自己的二重身。而且还是他自己的声音。
不过,和视频里说的话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正式放弃主张等于死刑。现在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说服那些忠诚的人,他们是被一个巧妙的骗局骗了。他的仆人在书房外面,听见他冲着屏幕上的人物形象嘶喊,忏悔是假的,自己放弃教义不是真的。
美国演员的脸从画面上慢慢消失了,传教士在椅子里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一样。然后他犯了个错误。他想:“至少那个人会绝对相信他。”他联系了那个真正的朋友——在伦敦的盟友。他写的邮件。
切尔腾纳姆一直在监听,米德堡也一样。海军陆战队的中校安静地待在美国驻伦敦大使馆的一间办公室里。格雷・福克斯在弗吉尼亚,办公桌上放着来自追踪者的请求。追踪者告诉他,传教士可能已经被毁掉了,但这还不够。传教士手上有太多的血债,现在必须干掉他。追踪者列出了几种方案。格雷・福克斯要亲自把这份请求递交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指挥官威廉・麦克瑞文海军上将。他确信这件事需要讨论,决定权在椭圆形办公室。
邮件从马尔卡发出的几分钟之内,确切的内容、每台电脑的精确位置和各自的主人,都被核实了。传教士的情况完全没有疑问了,他的同伙穆斯塔法・达达里也是一样。
格雷・福克斯通过技术行动支援局和大使馆之间的保密线路,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回复了追踪者。
“我试过了,追踪者,但回复是不可以。用导弹袭击那片地区被总统否决了。部分原因是周边有密集的平民,部分原因是奥珀尔还在里面。”
“那其他请求呢?”
“都不可以。不允许登陆那片海滩。伊斯兰青年军遍布马尔卡。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或者他们的武器装备怎样。高层认为他会潜入那个到处是胡同的迷宫,我们可能会永远找不到他。
“像对本・拉登一样用无人机轰炸的申请也被否决了。不可以使用游骑兵,不可以使用海豹突击队,甚至不可以使用空军特种航空团。从吉布提和肯尼亚去那儿距离太远,从摩加迪沙去又太张扬,而且还有被击落的危险。‘黑鹰坠落’这四个字至今仍能招致梦魇。
“抱歉,追踪者。你干得漂亮。你证实了他的身份,找到了他,毁了他的信用。不过我想,一切都结束了。那个混蛋躲在马尔卡,不可能出来的,除非你能有非常好的诱饵。另外还有个问题就是奥珀尔。我想你最好收拾一下回来吧。”
“他还没死,格雷・福克斯。他双手沾满的鲜血能灌满整个大洋。他可能没法再传教了,但他仍然是个危险的混蛋。他可能会向西转移去马里。让我结束他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格雷・福克斯又说道。
“好吧,追踪者。再多一周。然后你就收拾行囊。”
追踪者挂上电话,意识到自己误算了。他的本意,是想通过在全世界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圈子里摧毁传教士的信用,把他从巢穴里逼到外面来。他希望传教士被自己人追得四处逃窜,没有掩护,重新成为一个难民。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上司会让自己停止追捕。
他发现自己面临道德危机。尽管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投票选举,有作为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的种种好处,还对长官绝对忠诚——也就是他服从上级,但这件事,他不能听命行事。
他被分派了任务,但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被交付了使命,但使命还没有完成。情况发生了变化。从现在开始,这是个人的恩怨了。他曾向那躺在弗吉尼亚海滩重症监护室里的老人——那个他深爱的老人——许下承诺,但现在他要放下这个许诺了。
这是从作为军校学员起,他第一次考虑从部队退役。不过几天后,他的职业生涯被那名他从没听说过的牙医挽救了。
阿弗里特把一张恐怖照片捏在手里留了两天。当照片猛然间闪现在昌西・雷诺兹控制中心的屏幕上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加里斯・伊万斯一直在和阿布迪先生协商。谈判的主题显然是赎金和时间表。
阿布迪把价码从两千五百万降到了两千万,不过对欧洲人来说,时间被拖长了。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但这对索马里人来说不算什么。阿弗里特想拿到所有的钱,他现在就要。阿布迪向他解释,瑞典船东不会考虑两千万的。伊万斯私下里一直坚持的观点是最终以五百万解决。
然后,阿弗里特接手了,他把自己准备好的照片发了过去。碰巧当时雷诺兹和哈里・安德森都在办公室,安德森先前被建议飞回斯德哥尔摩的家等消息,但他并没有回去。那张照片令三个人沉默了,他们感到一阵反胃。
照片上实习生的脸朝下,冲着一张非常粗糙简陋的木头桌子,一名身材硕大的索马里人摁着他的手腕。他的两个脚踝被分开绑在两边的桌子腿上,裤子和内裤都被脱掉了。
他的臀部被藤条打得血肉模糊,脸侧着朝向木质的桌子,显然在尖叫。
伊万斯和雷诺兹意识到,他们在对付的,是一个暴虐的疯子。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像这样的事。哈里・安德森的反应则更极端。他大叫一声,冲进洗手间。有人听见他跪在地上,脑袋冲着马桶干呕。他回来的时候脸色灰白,除了脸颊两边红色的印记。
“那是我儿子!”他喊道,“我的儿子!用的他母亲年轻时的名字。”他抓住加里斯・伊万斯的领子,把他从椅子里拖出来,直到脸对着脸,只有几英寸远。
“你把我儿子弄回来,加里斯,你把他弄回来!那些混蛋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无论是什么,你听到了吗,你告诉他们,我给五千万,我要我的儿子,你告诉他们!”
他冲了出去,留下两个英国人面色惨白,浑身战栗。屏幕上,是那张恐怖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