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渔船又老又破,不过就是这么设计的。船体全生锈了,需要重新油漆,或者做更多的保养,但这也是故意的。在到处是近海渔船的海上,它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深夜时分,渔船从海湾里悄悄起锚。拉菲・纳尔逊过去常在埃拉特城外的海湾开他的海滩酒吧。拂晓的时候,船开到了亚喀巴海湾的南面,突突突地驶向红海,越过著名的水肺潜水胜地——埃及西奈海岸。渔船经过塔巴高地和达哈巴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一些早起去潜水的人已经驾着船来到了珊瑚礁的上方。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邋遢的以色列渔民。

船长在开船,他的大副在厨房里做咖啡。船上只有两个真正的海员。他们是真正的渔民,当渔船需要表演自己的角色时,他们负责处理那些渔网和拖绳。另外八个人是以色列参谋本部侦搜突击队队员。

储鱼舱被擦得锃亮,陈年的恶臭已被清理干净。为了安置突击队员,沿墙有八张铺位,还有一块公共活动区域。舱门盖关着,所以当火热的太阳升到天上时,那个狭小空间里的空调就派上用场了。

渔船在沙特阿拉伯和苏丹之间顺红海而下的时候,变换了身份,成了来自阿曼塞拉莱港的奥马尔・达利号。它的船员看起来也很像一回事。凭着相貌打扮和说话方式,所有人都能通过阿拉伯湾。

在吉布提和也门的狭窄水道,渔船沿着也门的丕林岛海岸行驶,然后转向亚丁湾。从这开始,他们就是在海盗的地盘上了,但实际上却不会有危险。索马里海盗的目标都是有商业价值、有能力支付赎金的船只。一艘阿曼的渔船并不符合这个标准。

船上的人看见一艘国际舰队的护卫舰,它们让海盗们的日子变得很艰难,但它甚至都没顾得上搭理这艘渔船。强力双筒望远镜向渔船望来,镜片映着太阳闪闪发光,不过也就如此而已。来抓海盗的人对一艘阿曼的渔船也没有任何兴趣。

渔船启航后的第三天,来到了瓜达富伊角附近,这是非洲大陆最靠东的地方。渔船从这里转向南行,船头冲着摩加迪沙和基斯马尤之间海岸线上的行动地点,索马里在船的右侧。抵达目的地后,两个渔民仍然照常撒网,继续保持伪装。然后一则简短而且无害的消息,通过邮件发给了摩萨德总部那个假想出来的女友米利亚姆,告诉她船已经抵达待命。

本尼处长也正朝南去,不过他要快得多。他乘坐以色列航空公司的航班飞到罗马,然后转机继续飞往内罗毕。长久以来,摩萨德在肯尼亚的地位十分强大。当地的情报站站长穿着便装,开了辆普通的汽车来接他。这时距离那个带着臭烘烘的石首鱼的索马里渔民把货物交给奥珀尔已经有一周了。本尼希望这会儿他已经弄到某种类型的摩托车了。

周四晚上,快子夜的时候,以色列之声的脱口秀像往常一样开始广播。首先是天气预报。这一次,报告说到,尽管热浪控制着绝大多数地区,但阿什凯隆会有小雨。

英国人对追踪者的全面配合是意料之中的。英国已经遭受了四起年轻狂热分子实施的谋杀。他们受到传教士的蛊惑,或是为寻求荣誉,或是为了升入天堂,或是两者都要。当局和美国人一样迫切地希望传教士能闭嘴。

追踪者住在美国大使馆在梅菲尔的一处安全的住所里。房子不大,但设施齐全,院子里的地上铺着鹅卵石。他和大使馆国防事务人员中,负责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工作的负责人,还有中情局的情报站站长开了个短会。然后被带去位于沃克斯豪交叉口大厦的英国秘密情报局的总部开会。追踪者曾经来过泰晤士河边的这座绿色砂岩建筑两次。不过这次他见到的人不是以前的那个。

阿德里安・赫伯特和他年龄相仿,四十多岁。1991年,鲍里斯・叶利钦终结了前苏联的共产主义和前苏联的时候,他还在上大学。作为一名新生,他进步神速。他先是在林肯大学修得历史学学位,然后是牛津大学,后来又在伦敦的东方与非洲研究院研修了一年。他的专长是中亚问题,能说乌尔都语和普什图语,还能讲点阿拉伯语。

秘密情报局的老大把头伸出房门,说了声“你好”,就丢下阿德里安・赫伯特一个人陪他的客人了。人们通常知道——也是唯一知道的事——他是秘密情报局(常被称为军情六处)的“头儿”。出于礼貌,陪同的还有安全局或者军情五处的一名工作人员。他们都在泰晤士河畔的这栋房子里,离泰晤士河北岸有五百码。

一如往常,礼节性地提供咖啡和饼干之后,赫伯特看了一眼他的三位美国客人,低声说道:

“你们认为我们该提供怎样的帮助?”

两名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把这个问题留给了追踪者。在场的人,没有人忽略这件事——这个技术行动支援局的人负责此事。追踪者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到目前为止自己都做了什么,取得了哪些成果,或者下一步他想做什么。即使在朋友和盟友之间,也总是要有“有必要才知道”的原则。

“传教士不在也门,他在索马里,”他说道,“具体他住在哪儿,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他的电脑,并因而知道他做播报的源头是在基斯马尤港的一间用作瓶装厂的仓库里。我非常肯定他本人不在那里。”

“我相信康拉德・阿米蒂奇告诉过你,我们没有人在基斯马尤。”赫伯特说道。

“看来是没有,”追踪者没说实话,“不过这不是我到这儿来要提的要求。我们发现有人和那间仓库联系,他还收到了确认,他发送的信息还收到了表示感谢的回复。这间仓库属于卡拉奇的马萨拉泡菜公司所有。你可能听说过。”

赫伯特点点头。他喜欢印度和巴基斯坦的食物,有时他的特工来伦敦的时候,他还带他们去咖喱饭店吃饭。马萨拉芒果酸辣酱很有名。

“出于某种奇妙的、我们没有一个人相信的巧合,马萨拉是完全属于穆斯塔法・达达里的。而他是这个传教士在伊斯兰堡少年时的伙伴。”

赫伯特看了一眼军情五处的人,那人点了点头。

“也许有可能,”那人低声说道,“他住这儿吗?”

追踪者知道,尽管军情五处在这座主要的情报站派驻了代表,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国内工作。而秘密情报局尽管主要负责针对女王陛下在国外的那些假想敌的国外谍报和反谍报工作,但它也拥有能从本土发动行动的机构。

他还知道,就像美国的中情局和联邦调查局,曾经有很多时候,本土和海外的秘密情报机构之间的竞争最终造成双方之间的芥蒂。而对于大家共同的威胁——极端主义圣战分子和它的各恐怖主义分支——让彼此在这十年间有了空前的合作。

“他搬走了,”追踪者说道,“他在卡拉奇有一座房子,在伦敦的佩尔汉姆新月社区还有栋别墅。我得到情报,他三十三岁,单身,英俊潇洒,在社交圈很活跃。”

“我可能见过他,”赫伯特说道,“在两年前的一次私人午宴上,是巴基斯坦的一位外交官主办的,我似乎想起来了。你希望他受到监视?”

“我想去他的房子里偷东西,”追踪者说道,“我要在他的平板电脑里安装音频和视频的侦测装置,不过我最想要的是他的电脑。”

赫伯特看了一眼军情五处的劳伦斯・弗斯。

“联合行动?”赫伯特建议道。弗斯点点头。

“当然,我们有单位可以胜任。我需要从上级接到‘行动’的指令。应该不会有问题。这会儿他在城里吗?”

“不知道。”追踪者说道。

“好吧,弄清楚不是问题。另外我猜,今天这个茶会不能被发现?”

“是的,”追踪者想,“这个茶会确实是不能被发现。”不会有任何治安官会批准两家情报机构暗中行动的——换句话说,行动完全是非法的。不过两名英国特工都非常确定,由于传教士在英国全境范围内造成的血案和死伤,即使报告到内阁大臣级别,内阁也不会有反对意见。他们只会像往常一样做个政治性的事前说明:你们觉得必须做就去做吧,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一线的人主导的事一向如此。

追踪者一边乘大使馆的车回自己的公寓式小院,一边盘算着找到传教士具体位置的两种可能。一个是达达里的台式电脑,假如可以侵入那台机器的话;另一招是他准备的杀手锏,这会儿还没到时候。

第二天天刚破晓,马尔默号内燃机船起锚,慢慢驶出哥德堡港,朝大海开去。黄蓝相间的瑞典国旗在船尾迎风招展。这是一艘两万两千吨的普通货轮,而在航运界,这种船被称为“灵便型散货船”。

它是哈里・安德森庞大船队的一部分。哈里・安德森,是瑞典硕果仅存的船运业巨头。在很多年前,安德森用一条老旧的蒸汽机船建立了他的船运公司,苦心经营,使自己拥有四十艘船舶,成为这个国家最大的海运大亨。

尽管税收高昂,但他从来不移居国外,也从来不因为费用让他的船只悬挂可以带来便利的其他国家国旗。除了在海上,他从来不“浮”,也从来不涉足股票交易。他是安德森航运公司的唯一所有人,身家十亿,这在瑞典是十分少见的。他结过两次婚,有七个孩子,但只有一个孩子想成为像他那样的水手。那是他最小的儿子,年纪差不多可以做他的孙子了。

马尔默号这次要把一批沃尔沃汽车运去它的目的地:澳大利亚的珀斯。路途十分遥远。舰桥上的是船长斯蒂格・伊克鲁德。大副和二副是乌克兰人,轮机长是波兰人。船员是菲律宾人,一共十个:一名厨师、一名客舱服务员和八名水手。

海军学员奥夫・卡尔森是船上唯一的编外人员。这是他第一次长途旅行。他现在正在学习拿到“船票”以成为商船官员。他才十九岁。船上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是船长伊克鲁德。那位年长的大亨决定,如果他的小儿子要坐一艘他自己的船去海上,那这个年轻人既不能受到出于愤恨所导致的恐吓,也不应该被那些寻求好处的人逢迎。

所以,年轻的商船实习生这次旅行,用的是他母亲少女时代的名字。政府的一位朋友用这个假名核发了一本真正的护照,瑞典的商船管理机构也用同样的名字核发了相关文件。 实习生和四名官员待在舰桥上的时候,客舱服务员给他们送咖啡过来。这是一个夏日的早晨,马尔默号圆钝的船鼻,迎着斯卡格拉克海峡[40]逐渐涨升的潮汐,向前驶去。

奥珀尔特工真的弄到了一辆结实的山地摩托车。车主是一名索马里人,正想方设法要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逃出这个国家,去肯尼亚重新开始生活,他需要美元。按青年军的法律,他在做的事完完全全是违法的,绝对会让他遭受鞭笞之刑,如果他被抓住的话,可能还要糟糕。不过他也有辆破皮卡,他相信如果自己白天躲在基斯马尤和肯尼亚边境茂密的丛林里睡觉,晚上开车的话,应该可以越过边境。

奥珀尔在后座上绑了一个大箩筐,就是大家拿着去买东西用的那种。不过他在里面放的是一大罐汽油。

他从石首鱼腹部取出的地图上标着他的上级所选定的会面地点——从这向北差不多有一百英里,在海岸线附近。虽然海岸高速路现在坑坑洼洼的,全是被车压出的车辙印儿,但他应该能在傍晚和拂晓之间赶到。

另外他还买了一台晶体管收音机,虽然很旧,但可以用。他可以用它来收听各种外台——这也是被青年军禁止的。不过他一个人住在远离城镇的小屋,收听以色列之声广播时,他把收音机贴在耳朵上,声音开小,几码之外谁都听不到。他就是这样收听到阿什凯隆有降雨的。

那个快乐的自治城市的居民第二天抬头看的话,一定会很疑惑,碧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也没有。不过,那是他们的事了。

本尼已经到渔船上了。他乘直升机来的。飞机属于另外一名以色列人,飞机的主人亲自驾驶送他来的。对外声称则是有一名富有的游客包机,从内罗毕飞往马林迪北面海岸的瓦塔穆海洋体育酒店。

事实上,直升机飞过海岸线之后,就转向北飞,越过拉姆岛,从索马里拉斯坎伯尼东面一直飞过去,直到全球定位系统定位出了下方的渔船。

直升机在船只上方二十英尺处悬停,本尼通过绳索,速降至上下起伏的甲板上。有人伸出手,接住了他。

这天晚上,奥珀尔在黑夜的掩护下出发了。今天是星期五,因为做礼拜的缘故,街上差不多空无一人,路上也没什么车。有两次,他看见身后有卡车车头灯的灯光照过来,于是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躲起来,直到卡车从身旁开过去。前方地平线上有灯光闪烁时,他也如此处理。他只是借助月光,一路骑行。

他到早了。当他估计自己离接头地点只有几英里的时候,他又把车开到路边,等着天亮。曙光初现的时候,他再次动身,不过开得很慢。他找到了接头地点——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从他左边的沙漠方向过来,很宽,上面搭着一座桥。季风来的时候,这里会发洪水,湍急的水流从水泥桥下呼啸而去。公路和海岸之间,是巨大的木麻黄树组成的林带。

他离开公路,小心翼翼地把摩托车开到离水边只有几百码的地方,停下来用耳朵听着。十五分钟之后,他听到了微弱的舷外悬挂式马达声。他把车灯开关先上后下地弄了两次,车灯亮了两下。嗡嗡声朝着他过来了,漆黑的海上,出现了充气式橡皮筏的身影。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公路。没人。

本尼登上了海滩。双方交换了接头暗号。然后本尼给了特工一个拥抱,给他带来了家里的消息——这是奥珀尔一直都盼望着的。然后是任务简介和装备。

最受欢迎的是家里的来信。当然,他得把它埋到自己小屋的地里,然后上面用胶合板盖上。还有一台最先进的小型无线电收发报机,它能接收来自以色列的消息,给特工留出三十分钟时间转译和记忆消息,然后消息会被自动清空。

奥珀尔也可以用它给总部发信息。正常语速的话可以被压缩成一段只有十分之一秒的音频脉冲。任何人想要听到这些信息或者想把它录下来,都需要很尖端的科技手段。这些音频流将在特拉维夫被展开,恢复成正常的语流。

然后是任务介绍:需要知道谁住在那个仓库。他们是否曾经离开过。如果是的话,去的哪里。对住在仓库里的每个人,或者经常去那儿的人所乘坐的车辆进行描述。去那里的人如果住在仓库以外,对那个住所以及它的准确位置进行全面的报告。

不过奥珀尔不需要知道——就连本尼也只是猜测——一架美国无人机会在那里的上空某处持续地慢慢盘旋,从空中俯瞰、监视着一切。要么是捕食者,要么是全球鹰,或者是新式的哨兵[41]。但是,由于基斯马尤情况复杂,这些监控也还是可能在几百辆车中跟丢目标,除非这个目标被精确定位并放大至可以看见细节。

两人又拥抱了一下,然后分手了。四名武装突击队员驾着充气艇,驶向大海。奥珀尔给自己的摩托车加好油,向南朝自己的小屋开去。他的收发报机用的是太阳能电池,他得把发报机和电池埋起来。

本尼通过直升机上悬挂的绳梯被拉离了海面。他离开后,突击队员们又待了一天。游泳、捉鱼,以免无聊。他们的任务结束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必须待在那儿。

本尼被放在了内罗毕机场,搭乘去往欧洲的航班,然后才飞往以色列。奥珀尔在仓库周围的街道上找到一间出租屋,从它扭曲的百叶窗缝隙里,他可以监视仓库入口那扇对开的大门。

他还得继续做他理货员的工作,不然就会引起怀疑。他还得吃饭、睡觉。除了这些,他尽可能地监视那座仓库。他希望能发生点事。

在遥远的伦敦,追踪者正努力弄出点事来。

佩尔汉姆新月社区住房的安全系统程序员对自己的技术非常自信,非常乐意告诉别人自己是谁。外墙屋檐下,钉着一块非常雅致的标牌:本物业由代达罗斯安全系统保护。追踪者从新月社区林木茂密的中心花园,小心翼翼地拍下照片。

追踪者看到照片时沉吟了一下,代达罗斯,希腊著名工匠,他给自己的儿子设计了一对不是那么安全的翅膀。粘羽毛的蜡熔了,他的儿子栽进大海淹死了。不过他也建造了极具智慧的克里特迷宫。毫无疑问,现代代达罗斯试图唤醒建筑大师的技术,设计出没人能攻克的复杂系统。

这位现代的代达罗斯名叫史蒂夫・班平,他创建了自己的公司,目前仍在经营。公司针对高端人士,为那些富人提供防盗保护系统。弗斯和追踪者得到了军情五处G分局局长的许可,前去见他。开始的时候,对于他们的要求,他直接拒绝了。

弗斯一直没能说服他,直到追踪者拿出一摞照片,在班平先生的办公桌上摆了两排。一共十二张。“代达罗斯”盯着这些照片,有些迷惑。每张照片上都是一名死者,躺在停尸板上,双眼紧闭。

“这些都是谁?”他问道。

“死人,”追踪者说道,“八名美国人,四名英国人。全都是良好市民,为各自的国家努力工作。他们全都是被圣战者的冷血杀手谋杀的。这些杀手都是受到了一个在网络上被称为‘传教士’的人的蛊惑。”

“达达里先生?他肯定不是。”

“不是他。传教士是从中东发起他最近的战斗的。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他在伦敦的帮手是你的客户。这就是我们越过大西洋来到这里的原因。”

史蒂夫・班平继续盯着那十二张死者的脸。

“仁慈的上帝,”他喃喃道,“那你们想怎么办?”

弗斯告诉了他。

“有授权吗?”

“在内阁级别得到了授权,”弗斯说道,“但我没有内务大臣签发的任何一纸文件证明。如果你想和军情五处的局长聊聊,我可以给你他的直线号码。”

班平摇摇头。他看过弗斯的个人证件——军情五处反恐分局的军官。

“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外传。”他说道。

“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弗斯说道,“无论什么情况。”

佩尔汉姆新月社区安装的系统属于黄金等级。每扇门、每扇窗都装有肉眼无法发现的红外线报警装置,并与中央电脑相连。系统启动的时候,业主本人都只能从前门进入。

前门看起来很正常,装有使用钥匙的布拉马锁。如果开门时触动警报系统,蜂鸣器会报警,但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之后就被关闭,但同时安全系统会以无声方式向代达罗斯应急中心发送警报。中心随即报警,最终警察乘车而至。

不过让所有想碰碰运气的盗贼最头疼的,是那个在橱柜上的蜂鸣器,方向和电脑完全相反。业主只有三十秒,他要走到那个正确的橱柜边,再找到电脑,在荧光的键盘上输入一个六位密码,这种运算量是百万次级别的。一个人只有知道正确的密码,并且在三十秒之内完成一切,才能阻止安全系统启动。

系统还设置了一门电话,如果他弄错了,或者超过三十秒,他可以输入四位号码接通应急中心。然后他需要背诵个人密码,取消警报。有一个数字错误就等于告诉应急中心,他正被胁迫,无论他之后的反应有多礼貌,“住所闯入警报”程序即时启动。

另外还有两种预防措施。肉眼无法发现的红外线贯穿前厅和楼梯井,被碰上就会发出无声的警报。关闭红外线的开关非常小,安装在远处的电脑机箱后面。即使业主遭到胁迫,被枪指着头,也不用关闭红外线。

最后,还有一个隐蔽的针孔摄影机,能覆盖整个大厅,而且永远都不会关闭。达达里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位置拨打一个电话号码,将自己住所门厅的影像传送到他的iPhone上。

不过,就像班平先生后来充满歉意地给他的客户解释的那样,即使是高科技系统偶尔也会失灵。达达里先生在伦敦时,有一次离家外出,安全系统记录了一次假警报,所以必须传唤他,这让他很不高兴。代达罗斯的工作团队十分抱歉,伦敦市的警察也很有礼貌。他平静下来后同意让一名技师去把那个小毛病修好。

达达里先生让他们进了屋,看到他们开始鼓捣电脑柜,觉得很无聊,就走进起居室,给自己调一杯鸡尾酒。那两名技师都是军情五处的军官,全是电脑专家。他们过来向他报告,他放下自己的饮料,带着高傲的兴趣,同意进行一下测试。他走出房子,然后又进来。蜂鸣器响起来,他走向橱柜,关闭蜂鸣器。为保万一,他站在门厅里,拨通了自己的针孔摄像机。他从屏幕上看见了门厅中央的自己和两名技师。他谢过他们,然后技师离开了。两天以后,他也走了,不过是去卡拉奇待一个礼拜。

以计算机为基础的系统的问题在于,计算机控制一切。如果计算机出了乱子,它就不仅仅只是没有用,而且会成为敌人的帮凶。

军情五处的小组去的时候没有使用诸如煤气公司的卡车,或是电话局的厢式车之类老掉牙的装备。邻居可能知道旁边这户人家外出一段时间了。所以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和胶底的鞋,在凌晨两点悄然而至。还为此让路灯灭了几分钟。几秒钟之内,他们就通过了正门,整个新月社区没有一盏灯被惊扰点亮。

领头的人迅速解除了警报,伸手到机箱后面,关闭了红外线。他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告诉”摄像机定格在一小段空无一人的门厅,摄像机很听话。达达里先生从旁遮普打电话回来的话,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门厅。事实上,这会儿他还在飞机上。

这次他们来了四个人,行动十分迅速。最重要的三个房间被装上了微型麦克风和摄像头,分别是起居室、餐厅和书房。完事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行动小组组长的耳机收到确认,外面街上没人。他们离开了,没人看到。

唯一剩下的问题是那个巴基斯坦商人的个人电脑。他把它带走了。不过六天后他就回来了。之后又过了两天,他外出参加一个正式晚宴。于是他的房子迎来了“客人们”的第三次拜访,也是时间最短的一次。电脑就在他的办公桌上。

硬盘被拆了下来,插入一个硬盘复制器。技术人员们称它为“匣子”。达达里先生的硬盘被插进匣子的一侧,另一边插的是块空硬盘。一共花了四十分钟,所有的数据都被提取出来,用镜像的方式制成了副本。硬盘随后又被装了回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以往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然后,他们把电脑打开,插了个U盘,植入木马程序,给计算机设置指令,今后监控所有键盘输入和收到的全部邮件。这些数据随即会被传送至安全局的监听电脑。这个巴基斯坦人每次使用电脑,安全局的监听电脑都会存下一份日志文件,而他自己则完全不知道。

追踪者很高兴,觉得军情五处的人非常棒。他知道这些被窃取的资料会被送往切尔腾纳姆市格洛斯特郡郊外的一座环形大厦。那是英国国家通信总部,类似于美国的米德堡。密码专家将对后台文件进行分析,判别它有没有用密码编写。如果是,就必须破解密码。两大机构的这些顶尖专家的工作,绝对可以让巴基斯坦人的生活完全曝光。

不过追踪者还想要点别的,而他的东道主也不反对——把之前得到的那些往来通联,还有所有未来的键盘输入,全都同步传送给趴在森特维尔一座昏暗阁楼的电脑前的那个年轻人。他特别要求,这些东西只能给爱丽儿。

很快就有了第一份情报。毫无疑问,穆斯塔法・达达里经常和索马里基斯马尤那个罐装仓库里的电脑联络。他和洞穴巨人交换信息和示警,洞穴巨人是传教士的个人网络代表。

与此同时,密码破译专家正试图发现他到底说了什么,以及洞穴巨人给他回复了什么。

奥珀尔特工持续监视了仓库一个礼拜,由于缺乏睡眠而精力不济,不过一切都有了回报。这天晚上,仓库的门开了,出现一辆卡车,不是卸完货的空车,而是来装东西的。车已经很有年头了,非常破旧,就一个驾驶室,后部也没搭车棚。这是索马里半岛的标准车型,南方和北方都是这样。要是在车后面再架一挺机枪,围着它摆上六个氏族战士,这就是“高科技”武装了。奥珀尔从缝隙里看到这辆车从街上开过,又钻进仓库,车上只有一个司机,车后面是空的。

这个人就是洞穴巨人,不过奥珀尔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上司给他的命令——有任何东西离开,除了工厂生产用车,必须跟踪。他离开自己租住的房子,打开摩托车的锁,跟了下去。

一夜狂奔,开了很久,一直开到第二天早上,天都快亮了。头一段路他已经认识了。海岸公路顺着海岸线朝向东北,穿过干涸的河道,以及和本尼碰面的木麻黄树林,一直通往摩加迪沙。大约晌午时分,他的备用油箱都快空了。这时,皮卡车拐进了海滨城市马尔卡。

和基斯马尤一样,2012年之前,马尔卡一直都是伊斯兰青年军的坚强堡垒。之后,联邦部队因为非盟驻索马里特派团的强力支援,从圣战分子手中夺回了控制权。但情势在2013年发生逆转。狂热分子疯狂反扑,几番血战,重新占领了城市及其周边的土地。

疲惫不堪的奥珀尔一路跟着那辆皮卡车,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车终于停了。那是一个院子,有门卫把守着。卡车司机摁了摁喇叭。木质的大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洞,里面露出半张脸,朝外看着。然后,大门慢慢旋开。

奥珀尔下了车,趴在他的摩托上,装作修理前轮轮胎的样子,从车辐条中间偷偷看着。看起来他们认识司机,有人和司机打招呼。司机把车开了进去,门又开始关上了。在大门闭合,截断他的视线之前,他看到那座建筑是一个有着三间灰白色低矮房子的院子。房子都装着百叶窗。

马尔卡的大多数房子都是这样,几间低矮的灰白色房子错落在一起。只有清真寺的宣礼塔才会比这些房子高。在山区和海滨地区有很多这样的房子。这座宅子外表看起来也一样。

奥珀尔在周边杂乱的小巷中又转了转,找到一处阴影来抵挡逐渐升高的热度。他把头巾拉起来包住头,躺下睡觉。他醒来后在城里四处逛,直到找到一个人,他有一桶汽油和一个手泵。这回不能用美元了,太危险了。要是那样,他会被人向宗教警察告发的。那些警察拿着警棍,双眼充满仇恨。他用一沓先令付的账。

他再度发动摩托车,在凉爽的夜晚中急驶,及时赶上了自己在渔市的轮班。他只能在下午编制一小段语音信息,把他用帆布包起来的收发报机挖出来,连到新充好的电池上,摁下“发送”钮。特拉维夫的摩萨德总部接收到了信息,依据协议,他们将信息传送到了弗吉尼亚的技术行动支援局。

一天之内,美国在也门发射基地的全球鹰无人机就发现了那座建筑物。这件事花了点时间,不过从摩萨德来的消息提到了一个水果市场,离那座建筑物只有一百码,各种摊位铺了一大片。两个街区之外,还有一座宣礼塔。这座多出口的环形建筑是意大利人造的,在它的北面,直线距离六百码的地方,摩加迪沙高速路从城市旁边绕过。像这样的建筑,只可能有一座。

追踪者和坦帕郊外的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无人机控制中心有联络通道,可以连通美国大使馆。他坐在那儿,盯着环绕着那座建筑物的三间房子。是哪一个呢?或者都不是?即使传教士在那里,他也能逃过无人机的轰炸。一枚地狱火导弹或者硫磺石导弹会将那些挤在一起的房子夷为平地,那里有妇女和儿童。他的战争和他们无关,而且,他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传教士在那里。

他想要这个证据,他需要这个证据。他估计,密码专家完事的时候,那个卡拉奇的酸辣酱生产商会给他这个证据的。

奥珀尔在基斯马尤自己的小屋里睡觉的时候,马尔默号内燃机船加入了等候进入苏伊士运河的商船队伍。人们待在埃及的日头下面一动不动,都热得昏昏沉沉的。菲律宾人里有两个跳下了船,想抓条活鱼做晚餐。钢制的海运货柜里装的是汽车。其他的人都坐在货柜背阴里搭建的天篷下面,人人都像散热器。不过欧洲人都待在船舱里。备用引擎带动的空调,让生活变得舒适多了。乌克兰人在玩牌,波兰人待在他的引擎室,伊克鲁德船长在给自己的妻子写电子邮件,实习生奥夫・卡尔森正在看他的航海课程。

由此向南,很远的地方,一名圣战狂热分子正在看他打印出来的从基斯马尤发来的信息。他对整个西方世界和他们做的所有的事都充满了仇恨。

在加拉阿德湾后面的山里,有一座土坯搭建的堡垒。堡垒里的氏族首领阿弗里特——阿语里意为“恶魔”——正在计划派遣他的年轻士兵冒险回到海上,寻找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