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其姝,岁月安宁,便叫…静宁吧。”
*
苏夫人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到第四胎,终于听到产婆说“恭喜夫人喜得千金”,她在榻上松了口气,安安稳稳地昏过去。
太好了,总算不是儿子了。
苏家世代武将,又老生男孩,整个家族阳刚之气极盛。这一代七七八八算起来,也就几个姑娘,其中又数苏静宁身份最尊贵。
孟心柔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女儿培养成一位名门淑女,打三岁起,就请了无数先生上门教导,什么琴棋书画、女工刺绣统统都学。但苏静宁吧…不怎么乐意。
不知是不是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的缘故,比起静,她更爱动。让她乖乖坐在桌前写字,保准下一刻就能昏昏欲睡。可要是和她说出去爬树,就算爬一下午,也不会觉得丝毫疲惫。
某日,苏家大小姐又悄悄溜出了学堂,等她回来时,衣服上破几个大洞,小脸左花一块右花一块,头发也乱得像个鸟窝。
苏夫人:“苏静宁,你!!”
将军故作不经意地捏了捏她手,女子硬生生把怒火憋回去,勉强露出个慈爱的笑容:“你要是不喜欢书法,娘再给你找新先生…琴!琴好!盛京姑娘都爱古琴,弹琴能修身养性,陶冶气质,你觉得如何?”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给父母请了安,下一句,冷酷无情道:“娘,我不想弹琴。”
表情一滞,唇角微搐,仍是凭着对女儿无限的爱,强撑着那虚假到不能再虚假的笑:“也对,学的人多了就显得庸俗…诶老爷,您还知道什么乐器吗?”
忽然被叫到的苏岐关表示心真的很累,茶都差点喷出来。
他苦恼地皱着眉,绞尽脑汁,憋出一句:“笛子?”
孟心柔对他微笑,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老爷,您糊涂了,笛子比古琴还普遍,静宁肯定不会喜欢的。”
言下之意:你个老糊涂!又给你女儿把柄,待会儿她又有理由不学了!
苏歧关打仗厉害,却很怕他这个娘子,从成亲开始就害怕,被她瞧着,真是担心又说错话。这次便仔仔细细思考,斟酌再斟酌,半天,迟疑道:“箜篌?”
“好!就箜篌!”苏夫人转头,对女儿笑吟吟地说,“怎么样?”
谁料,扎着两个小辫的姑娘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冷酷道:“不学。”
妇人的笑脸一点点龟裂,她咬着牙,问她:“没事,不爱学这些不打紧…学作诗吧,女孩子会点诗词歌赋也很好…”
“娘,我不喜欢。”
忍无可忍!
“苏静宁,你到底要干什么?”
京中哪家贵女不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简直是想气死自己!
女孩不假思索,伸出手指,指向门外,大声说:“我要跟兄长一起玩儿。”
听到这儿,她爹忍不住插了句嘴:“宁儿啊,你哥哥们在外头练武呢,舞刀弄剑的,一身臭汗,学他们做什么。”
她点点头,眨眨眼,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就跟哥哥一起练武。”
说完,她蹦蹦跳跳往外面跑去,任爹娘在身后怎么哀嚎都不管。
孟心柔想了很多办法禁止她习武,偏毫无用处,压根关不住。后来也就随她放任自流,心想‘累几天就知道厉害了’。
可这一累,就是整整八年。
父兄在家中时,她跟着他们习武。出征时,她又拽着家里的侍卫不放。用尽浑身解数,八年不间断地习着武,不知疲倦。
十四岁生辰这天,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摸着她的脑袋,那神情,那姿态,看上去非常惹人同情。
苏静宁虽然有点不听话,但本质上还是个孝顺孩子,见娘这副模样,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于是出声安慰道:“娘,静宁不会这么早嫁人的,您别伤心…”
孟心柔摇摇脑袋,眼里泪光闪动:“娘是在担忧,你啥都不会,得给你备多厚的嫁妆才嫁得出去啊。”
与她交好的几户人家,算起来门楣还低些,可已有许多公子上门求亲递帖了。再看他们苏家,掌一方军队,声名赫赫,虽不比王侯,但怎么也是个高门吧?
人呢!求亲的人呢!
娶妻当娶贤,她家静宁打架是把好手,理宅管家却全不精通,谁敢娶啊?
罢了…老爷辛苦是辛苦些,这些年也攒了点儿钱财,不至于养不起。反正她舍不得自家姑娘,多在身边留几年也挺好。
还没伤心多久,就听到下人通报,娴姑娘拜访。
孟心柔马上变脸,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欢天喜地地说:“阿娴来找你了,还不赶紧出去?”
苏静宁觉着有点儿奇怪。娘亲一听见她要出门,那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怎么每次娴姐姐约她,娘却这么高兴呢?
对此,苏夫人冷笑,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脑袋,道:“你也不看看京中哪家姑娘敢跟你沾上关系。阿娴出身书香门第,自己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她肯与你交好,你娘真的是烧高香了!”
好吧。
静宁被迫换了身衣裳,出去见萧娴。
一位姑娘端坐堂中,着浅绿绸子短衣,闻声抬头,肤白唇红,犹如一朵夏日小荷,俏生生盛开。
温婉笑着,起身,道:“静宁今日真漂亮,是特地换的吗?”
女孩‘嗯’了声,说:“娴姐姐,咱们走吧。”
她二人带着几个丫鬟出去游湖。
碧波万顷,画舫来往。
湖对面,青山环绕,燕鸟高啼。诗情画意,好不美哉。
静宁兴趣缺缺,若是寻常,她绝不肯来这种地方。但也正如苏夫人说的那样,除了几个同族表姐,她没有什么闺中密友。萧娴跟她自小认识,关系亲密,怎么说也是要陪着的。
领着静宁,绿衣少女上了一艘小画舫,侧目,屏退婢女。
她说话时,声音很柔,却自带上位者的威慑力,叫人不敢反驳。这种能力,是苏静宁怎么学也学不会的。当然,她也没想过去学。
静宁崇拜着萧娴,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成为那样知书达礼的人。
正是出于莫名的依恋和崇敬,对于娴姐姐的要求,她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
上船后不久,画舫开始缓慢行进,逐渐将岸边的景色抛在身后。
萧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意这边,便掀开帘子进去内室。静宁紧跟着她进屋。
雾气氤氲,茶香满室。
眨眨眼睛,习惯了湿润,也把里面的布置看清。几幅字画,一张书桌,坐榻、棋盘、茶具…还有男人。
她脸色微变,登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萧娴忍俊不禁,道:“亏你还习武多年,怎的胆子这么小?”
警惕地望着对面的男人,余光开始搜寻身边能用的武器。
“这就是你常说的妹妹吧?”那人浅浅一笑,几步上前,温声道,“静宁有礼,在下景琅。”
景是国姓…
他是二皇子!
苏静宁立刻跪下,行了个大礼,叩拜道:“臣女见过二皇子。”
身子被一双温暖的手扶起,抬头,是张清俊的脸庞。
“你是阿娴妹妹,以后也是我的妹妹,无须多礼。”
墨发高束,身姿绰约。
她脑子有一瞬的停滞,随后,像迎来了春日佳节,遇万千烟火,绚烂绽开。
神思恍惚,静宁垂头,不自在地抿着唇。
她不喜欢读书,素来对其避如蛇蝎,可这个时候却有点埋怨平时为何不学习,导致现在竟想不出半句合适的话来形容他。
总之,是极好的。
耍剑她很会,言辞则完全不擅长,她怕自己一开口尽是粗俗的话,
借口船里闷,到窗边去吹风。盯着湖上飞鸟,远处迷蒙,苏静宁悄悄捂住发烫的脸颊。
她顺了顺气,努力平息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身后,二人提笔作画,共赏诗词。
那么般配,天造地设。
他们随口就能说出很多美妙的诗词,作画下棋,谈天说地,而她明明近在身侧,却好似遥隔云端,无法融入。
从船上下来,见着在岸边等候的侍女,萧娴歪头,手指竖起,轻轻按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静宁爽朗笑说:“姐姐放心,我会保密的。”
她只是不爱文辞,但并不愚蠢,自然明白一男一女偷偷私会是因为什么。
此后,又做了许多次遮掩,陪萧娴出去数次。他们两人的甜蜜,总是有着苏静宁的痕迹。
静宁觉得奇怪,她性子直爽,不太会隐瞒事情,直截了当问了。
二皇子身份地位都是万里挑一,与他互生情意绝不会丢人,为何要躲躲藏藏?
娴姐姐把她当亲妹妹对待,没想过欺骗。
她看着手上半成的绣品,轻轻柔柔舒展眉目,指尖捏着针,准确无误地刺下去。针尖穿过布料,她的声音,穿过苏静宁的耳:
“因为女人,一定要给自己留退路呀。”
那时她还没有听明白,直到皇上立九皇子为储,一切才渐渐通透。
萧娴容颜清丽,像水莲花一样,纯洁温柔。她目光炯炯,抬高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道:“我萧娴,今生只嫁帝王!”
她没说大话,没有胡言乱语。半年后,娴姐姐作为太子侧妃,嫁入皇室。
成婚当天,苏家受邀前去。
盛大的仪式,满座宾客,华美如梦。
夜宴时,月色如霜,落一地斑驳。
她偷溜成习惯,故技重施,从宴席中脱身出来。至院中,如她所想,看到了一脸落寞的他。
不善言辞,也不懂怎么安慰,躲在墙后,左右为难。
男子注视着远方,眼底波光粼粼。
月亮倒影在他眸中水面,光华流转。
静宁忍不住出声:“二皇子…”
她诧异地挡着嘴,恼恨自己的唐突。
景琅转过头来,看到是她,神情稍缓,露出个温和的笑:“静宁偷跑出来,不怕苏夫人责骂吗?”
“我与娘亲说出来如厕,她不会追究的。”耳根微红,静宁撇开头,讷讷道,“您,不要太过伤怀…”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着矫情。恩恩爱爱许久的恋人移情别恋,另嫁他人,放到谁那里都不能坦然接受吧,怎么可能不伤怀。
他愣了愣,缓缓道:“季珑文韬武略,有大才,又心地纯善,嫁此良人,我很为阿娴高兴。”
“那您呢?”静宁执拗地盯着他,眼眶发红,“您不是爱她吗?”
温厚的大手落在头顶,慢慢拍了两下。怔怔不能语,听他说:“她已嫁人,这种话,日后便不要再说了。”
这么温柔的人啊…
眼泪将视线模糊,她心绪烦乱,口不择言道:“您把娴姐姐捧在掌心,她却一心想攀高枝,我…”
我为您感到不值得。
景琅望着皎月,怅然勾唇。
“我知道。”
她心气有多高,自己一直都清楚。
“我与皇兄、季珑同出一母,感情甚笃。皇兄去世后,立储的目光就全部集中到了我们两人身上。”
“季珑性果决,能立断。而我温和有余,不通权术。这个皇位,迟早是要给他的。”他低声喃喃,“可我实在太喜欢阿娴,所以自私地隐瞒了一切…她无情,我又算什么高尚?”
与她相爱的这段时光,本就是他窃来的。如今美梦醒了,她要走,他只能含笑相送,不敢挽留。
抬目,冲她展颜,道:“劳烦静宁听我唠叨,你快些回去吧,再晚,可就要挨骂了。”
苏静宁低头走了。
行几步,又停下。
她这辈子的勇气在此刻汇集,充斥整个心房。
“景琅,我可以…”爱你吗?
他及时打断,声音温柔有力:
“静宁是好姑娘,一定会幸福的。”
但能给你幸福的,不是我。
她什么都明白了。含着热泪,倔强地不肯滴落,咬紧牙关,平静道:“夜风凉人,二皇子保重身体,静宁先回去了。”
失魂落魄回了席中,食不知味。
不久后,新皇继位,改年号狩元。
又过几年,她快十八岁了,还没有定亲。
父亲势重,或是见她样貌姣好,渐渐的也有人上门拜访,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去。
孟心柔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气死。
又赶走了一个媒婆,她抚着胸口,气急败坏道:“小祖宗,你睁大眼睛数数,盛京还有哪些姑娘和你一样大龄未婚?好不容易来个条件不错的,大理寺少卿之子,年轻有为,我看样貌也端正,你不积极点儿就算了,非跟人家说什么比武招亲…我的老天爷!你以为自己在混江湖吗!”
苏静宁盯着地面,没什么兴致:“娘,我不想嫁。”
“一辈子住家里?!”
她嘟囔道:“又不是养不起我。”
“…祖宗,你娘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一直窝在家里,我出门都怕被嘲笑。”
“娘,女儿什么也不会,嫁到别人家里,肯定马上失宠。夫君第一年娶两个姨娘,第二年找三个外室,第三年想把我休了。”声音没有起伏,但怎么听怎么可怜,“婆婆嫌我粗笨,整日责骂。妾室看我无宠,随意折辱…”
苏夫人拍桌,怒不可遏:“他们敢!我让你爹去干死他们!”
不过,倒真是有这可能。
越想越怕,孟心柔赶紧说:“那就别嫁了,笑就笑我吧。你被宠坏了,受不了这些气。”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可不是拿给人家糟蹋的。
得了母亲允许,苏静宁就这样心安理得的过上了大龄未婚女的生活。
开春之后,满十八,和哥哥们出去蹴鞠。在球场上,意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立即没了兴趣,连带着球技失常,被哥哥嘲了好一阵。
下场后,那个讨厌的男人朝她走过来。
静宁擦擦额头的汗,假装不认识他,勾着头,看自己脚尖。
在她身旁坐下,景珏看向前方,淡淡道:“入宫吧。”
“……”她猛地抬头,一脸惊恐。
男人表情不变,继续道:“朕对女人真的没什么兴趣,可母后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我纳妃。”他瞥了眼她,说,“你不是喜欢我二哥吗?我们做个交易,你入宫帮我挡灾,我给你机会见他。日后你要是移情别恋,我再帮你赐婚。”
本该一口拒绝,但那声‘不’迟迟说不出口。
当她恢复理智的时候,已经答应了下来。
随后,苏家嫡女入宫,成了皇帝的宁嫔。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心有所属,景珏有很多话都会对她倾诉。慢慢的,她也大着胆子,告诉他自己对景琅的满腔情思。
她知道他有一个心上人。
很喜欢,却记不清模样。
她看着皇帝,就像看着幽灵游走,外表衣冠楚楚,内里空空荡荡。
而她也是个幽灵,寄居在华丽宫宇中,没有心,鲜有快乐。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长乐宫,在那里,总能遇到景琅。
弟媳和兄长,中间有天堑阻隔,他们数次见面,数次无言。可她不在意啊,只要能够看到他,哪怕是一道侧颜,一个眼神,已经足够。
狩元七年,静宁觉得他有些变了。
从前,景琅像流淌的小溪,平缓,无波。
可这以后,他的眼里总藏着忧愁和痛苦。那是无法对外人诉说的纠结,悔恨,和欢愉。
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她不敢说,不敢想,只得默默扮演宁嫔。
第二年,外边闹了瘟疫,景琅代表皇室前去慰问,不料染上疫病,很快折返。
苏静宁整夜不能眠,默默祈祷,默默等待。
她告诉自己:“下次见到他,完完整整地说一次喜欢吧。”
可是,她再也等不到那日了。
返程途中,永安王,药石无用而去。
宁嫔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半月,以泪洗面,几乎哭瞎双眼。
她浑浑噩噩度日,全然不知道未来该如何生存。许是上天怜悯,几个月后,萧娴诞下公主,她强撑精神前去祝贺。只一眼,便认出了她。
这是景琅的孩子,不会有错。
她哭了笑,笑了哭,觉得生活终于迎来了一点光亮。
此后,宁嫔时常去贤妃宫里探望公主,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又过了两年,皇帝悄悄地接了位姑娘进宫,如珠如宝爱着。宁嫔讶然,因为她一度觉得景珏是个没心的。
被爱被宠,也不尽然是件好事吧。
那个姑娘还很小,出尽风头的话,挡得住别人算计吗?
显然,景珏也怕。
他对她的喜欢,是那样小心翼翼,那样谨慎,又那样克制。
想给她最好的,又怕他哪里没注意,让她被人给欺负了去。是以,只敢给她一个贵人的位置。
皇宫是个很怪异的地方,有些秘密能藏得很深,有些消息又传得极快。
有一天,她听说徐贵人跪晕了,珍妃罚的。
宁嫔不喜欢顾雁沉,萧娴也不喜欢,但她们不能和她为敌。因为她…知道公主的秘密。
虽是如此,静宁还是有些怜悯小贵人。
景珏去了玉铛宫,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过几天,珍妃几个兄弟接连贬官。
这些外人都不知道,只有她晓得。
顾雁沉心狠手辣,在宫中又有很多势力。景珏其实是个胆子很大的人,敢跟蕃王周旋,会怂到哪里去?可他现在就是怂了,他不敢大张旗鼓爱一个人,他很怕自己不能好好保护她。
所以他做的所有事,都偷偷摸摸,静静悄悄,生怕被人察觉,将小贵人推到风口浪尖。
原以为这种小心翼翼会持续很久,毕竟徐贵人太年轻,太娇嫩。然而,出乎她的预料,景珏竟然直接禁了珍妃的足,堂而皇之表达他对徐碧琛的维护。
紧接着,是无比浓烈,无比张扬的宠爱。
苏静宁不清楚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做法,但她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直白的情感。
既然爱她,就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吧。
畏畏缩缩地保护,自以为爱她爱到骨子里,却让她感到不安,让她被别人欺负,这就是好的决定吗?
再后来,宫里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她沉浸其中,费力自保。
很多个夜晚,看着长乐熟睡的脸庞,她都会想起那个已经长逝的故人。
狩元十四年,初春,徐碧琛封后。
景珏为她遣散后宫,要把她们都送出去。
长乐的身世大概早就暴露了吧,可怜她竭力维护,仍然守不住秘密。不过,太后胞妹亲自抚养,已是最好的结局,苏静宁没什么留恋,很快出了宫。
转眼,她离家八年了。
母亲头上多了些白发,几个哥哥的孩子都到了念书的年纪。
她在家待了一段时间,觉得此生志向还是不在闺阁,便请求去军营帮帮父亲。
这次,孟心柔没有阻拦。
为她收拾好行囊,亲自送她上马,只说了声:“珍重。”
苏静宁垂泪,策马,直至东军。
在军营里觅了个练兵的差事,初始有些不顺畅,那些男人被她教训几次后就成了孙子,乖乖听话。
日子平平淡淡过,周边无战事,他们也乐得清闲。
秋菊刚开,皇后诞下一对麟儿,皇上大赦天下,以此庆贺。
这一赦免,可给军营添了不少麻烦。
旁边的山头,多了好多山匪。他们这边还没来得及出动,听闻匪徒们自己就起了内斗,斗来斗去,全被人吞了,合成一个大山寨。
她领兵前去剿匪。
刚至门口,见两根木柱上挂着个大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神仙寨’三个字。
嘁,神仙,马上打得你们见神仙。
摩拳擦掌,体内的战斗欲疯狂滋长。
“哟,女的。”
一道男声从头顶传来。
苏静宁迅速抬头,往上看去。
那人看清她的脸,瞬间成了呆头鹅,结结巴巴,半天放不出个屁。
她缓缓拔剑,准备进行战斗。
唰——
男人轻飘飘落地,举起双手,高呼:“美人,我投降,我投降!”
他大拇指往后一指,讨好笑道:“这里头有三千山匪,全是精英,愿意归顺东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哪儿遇到过这种情况,许久都回不过神。
苏静宁撇嘴,转身就走:
“要招安就跟着我走。”
“好嘞!”他快步追上来,笑嘻嘻地说,“姑娘英姿飒爽,一看就是高手。我叫林缊,以前是没有抱负的山匪,以后是忠君报国的将士,你看我觉悟高不高啊?”
她被闹得心烦,恶狠狠骂道:“闭嘴!”
“我闭嘴我闭嘴!诶姑娘,今日天气真好,你想赏菊吗?”
“我!讨!厌!赏!花!”
“好巧,我也讨厌。那或许,你喜欢吃甜食吗?”
“安静点好吗?”
……
远山如黛,轻水生烟。
山明水秀,头顶,一片碧空。
远逝的人永远不会再来,活着的人,遇到了新的故事。
(静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