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迷眼,追兵在后,声声肃杀。
景珏抿唇,神情异常冷峻。
马的速度已经很慢,再驱使它只会拉低他们逃命的效率。
他一手把女子的腰环住,一手拉缰,迫停马匹。
“吁——”
马停止前进后,他抱着徐碧琛跳下马背,提气,借助林间枝条,极速前奔。
不对劲。
身后的人离他们已经很近,却迟迟不肯提速,见他们弃马也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感到紧张。
前面到底是哪里?
布围的时候,士兵围成的圈就是本次狩猎场地的范围,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这么远。如果他们往一个方向跑到底,应该会遇见士兵才对。
可现在环境越来越偏僻,别说活人,连人类曾经活动的踪迹都找不怎么出来。
他眼神一厉,和徐碧琛异口同声道:
“十二金仙阵!”
徐碧琛面色沉重,淡淡道:“这个阵法我只在古书上见过,听闻有改换空间之能,看来从我们入阵开始,就已经脱离狩猎范围了。”
时间、空间都是天道规则,凡人之力永不可达。想必十二金仙阵也像观星入梦术那样钻了空子,并非真正的移动空间,而是通过障眼法迷住他们的眼,让两人与士兵隔绝,彼此互不可见,互不可闻。
他们在遇虎之前,就已经出了布猎范围。
那么前方…
就是悬崖了。
两人破林而出,极强的光线海浪般涌来。
眼前,悬崖峭壁,陡峭万分。
前是死路,后有追兵,进退两难。难怪他们不急,原来是早知道两人无路可逃。
徐碧琛拉着景珏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她悄悄踢落一块碎石子,见它急速下落,很快失了踪影。
太高,太险,若是不慎跌落,必死无疑。
景珏捏紧了武器,把她挡在身后。
她察觉到什么,猛地抓住他衣袖,压低声音道:“说好的,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人这种生物,就是贱。
要是她推他去死,心中可以无愧,也可以坦然接受。但他自己寻死,那就万万不能。
背对着她,男人表情骤然柔和,捏着武器的手也稍稍松开。
“好。”
他爱她怜她,也尊重她所有决定。只要她想,一切皆如她所愿。
‘啪、啪、啪’。
响亮清脆的三声拍掌。
一道黑色身影,从八仙背后缓缓走出。
阳光所及,阴影褪去。
徐碧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掉血色。
瞳孔放大,呼吸急促,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忍不住去拉景珏的手,却发现他掌心布满冷汗。
世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吗?
有,谢咎伪装成谢云臣的模样,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可她从来没想过,会看到另一个景珏出现在面前。
无论是身高、肤色,还是样貌,毫无相异之处,连笑时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十成十相似。
‘乔某也不太明白,师兄为何要用齐颜花’。
她垂眸,冷笑一声。
竟是用在此处了。
他们造成了第二个景珏,要借此开展一场惊天骗局。
之前也是这个赝品引开了神武军吧?
玉令一出,神武只听令于发出号令者。他以景珏的样貌出现,让神武军撤退,又怎能不退。
毕竟没有谁能想到,世上会有两个这么相似的人存在。
“把玉令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那人微笑着说。
徐碧琛眸光冷冽,寒芒一闪,甩开景珏的手,大步上前,妩媚笑道:“杀我,是谢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景珏’笑容一僵,表情逐渐冷下来,对她说:“你总归是要死的,谁的意思,重要吗?”
她撩了撩耳发,朱唇轻启:
“当然不一样。他要我死,你自可全身而退,步步高升。你要我死,便是与他为敌,待他功成名就,你必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他仰天大笑,朗声道:“我为皇子奔波,无非是想光复梁国。若能诛灭你这祸国妖姬,为主子登基之路扫清障碍,我虽身死,又有何妨?”
时间到了!
徐碧琛冲他挑眉,桀骜乖张,不露半点怯色。
“英雄在骨不在皮,你能偷我夫君容貌,却学不来他之傲骨,横竖只是只阴沟里的老鼠,平日不可见光,见之则大声狂叫,实在,可笑!”
“告诉谢咎,夫人教他的东西,他学得很好…”她摸了摸嘴唇,暧昧低语,“祝他拥锦绣江山,享四海升平,平安喜乐。”
说罢,与景珏相视一笑。
“珏哥哥,可愿与我共赴黄泉?”
“入了你的坑,我还爬得出来吗?来世记得住我对门。”
“青梅竹马嘛,我都记着呢。”
语毕,执手前奔,纵身一跃——
前方纵是绝命险境,我们也要生死与共。
*
无边黑暗。
好黑啊…
没有尽头吗?
她拎着裙角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野兽在追赶,逼得她只能逃亡。
跑了许久,仍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嘶。
疼,浑身都疼。
脚上骨头是断了吗?为何完全动弹不得。
景珏,我好疼啊,抱抱我好吗?
身子忽然变得很暖和,像泡进了温水里,让她的每根头发丝儿都觉得快活。
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摩挲她的头发。
一下,又一下。
徐碧琛皱了皱眉心,小声嘟囔:“别碰…女孩的头发,能随便碰吗?”
她睁开眼,光亮袭来,受不住刺眼的阳光,又迅速将眼睛闭上。
阴影覆盖而下,为她挡住光线。
揉揉眼睛,尝试慢慢睁开,来适应日光。
“舒服点了没有?”
男人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愣了愣,缓缓笑道:“成功了吗?”
喉咙像被抽干了水分那样,干涩无比,费力地发声,不复之前清脆,反而如同破了皮的鼓,嘶哑难听。
景珏喂她喝了口水,又帮她揩去脸上汗珠,轻声说:“我们成功了,琛儿。”
当时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发现断崖前有数根藤蔓,计上心头,不约而同展开了行动。
她设法吸引追兵的注意,为他争取时间。
而他就利用机会,迅速割断藤蔓,将其藏于身后。等她发出暗号,两人便飞身跃下。
看上去是跌落万丈,粉身碎骨。
实际上,在跌出去的一瞬间,他就挥动藤蔓,缠住了崖边枝干。
崖壁参差,凹凸不平,视野其实并不太好,却可以帮助他们隐匿身形。
藤蔓一荡,直将他俩甩出数尺,落到一处平台之上。
他常年习武,身体硬朗,没受什么伤。徐碧琛的身子就完全比不上了,经了这么一遭,直接摔断了腿,人也昏了过去,迟迟不能醒来。
她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剧痛,哭兮兮道:“我是不是要跛了?”
景珏看她真的伤了心,急忙安慰:“不会的,我已经帮你接骨,只要别乱动,肯定不会留下损伤。”
听他承诺,不管真假,她都安心不少。
舒了口气,瞥他眼,骄横地施加命令:“扶我坐起来…呲,轻点!玉腿疼!”
“…自称玉腿,有点…”他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
“有点什么?”
“没,我说错了,别理我。”
他突如其来的求生欲救了他一命。
徐碧琛靠在他怀里,哼了声,问他:“我睡了多久?这儿又是哪儿?”
周围黑漆漆一片,明显是个山洞。
应该不会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吧?
景珏知道她怕冷,紧紧环住她,一边帮她搓手,一边解释道:“你昏睡了整整一日,我怕待在原地很快会被发现,就沿着那个平台往下走,足足走了大半天,才寻了此处落脚。”
她身子虚弱,又缺乏野外求生的能力,暂时不适合外宿。
有这么个山洞在,多少安全些。
徐碧琛腹中饥饿,但饿着更好,饥饿能使她保持绝对冷静。
她舔了舔干掉的嘴皮,捡起不远处的小树枝,眯着眼说:“来,趁着现在脑子清醒,我们理一下目前的情况。”
景珏正襟危坐,和她一起重构事件。
“十几年前,你跟我消失,阿幸没等到人。但光是被遗弃,只能说明他心生怨恨,无法解释后面的举动。谢咎会武功,他是从哪里学的?”
树枝在地上随便划出几笔,是两个字,‘武功’。
景珏想了想,接了她的话:“我们离开后,他应该另有际遇。武功和谋略,都是在那段时间里学的。”
“对…你知道你们俩都是紫微星了吗?”
他点点头,道:“我醒来后,道长已经告诉我了。”
“那就好,在此期间,他应该去见过梁皇了,否则不会认识季宝儿。我觉得上次去寺庙祈福,宝妃肯定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冬狩前,沈贵人力劝你不带女眷,大概也是因为季宝儿向她施压,而宝妃又因何种原因受制于谢咎。他不想你带我出来,这样才能更方便他实行围杀计划。”
沉吟片刻,景珏说:“乔神医师兄会易容改面,他最后做的那个面具…是比着我的模样制成的。”
“培养一个样样都像你的替身,恐怕他早已布下这步杀棋,只待你入局了。”
“我既殒命,替身代我回到朝廷,你说,阿幸要做什么?”
徐碧琛叹气,道:“我若是他,不会让你变为傀儡。这样太过明显,他以臣子身份摄政,不仅会惹天下非议,就算掌握大权,也永远都不能名正言顺。”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恪守本分,做个青史留名的贤臣。”
她柔媚莞尔,如有春光绽放:
“君有道,臣有千般理由,终不能替。替之则反,天下共诛。”
景珏接道:“君无道,他便可以清君侧,正朝纲,名正言顺,承袭王位。”
“看来我们得快些回去,不能耽搁。”
谢咎要培养的,不是傀儡,而是暴君。
他什么也不缺,只缺一个,替天行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