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祈福

众人进来时,太阳升高,光线落在女子姣好的脸庞上,于她眼睑处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琛贵妃一袭素衣,坐在床边,紧握着男子的手,细细摩挲,眼角垂泪,一副哀戚到极致的模样。

门被推开,更多的阳光在一瞬间疯狂涌入。听到门开的动静,她惊了一下,转过头来,随即,眼底浮现出些许喜意。

急忙用丝帕把余泪抹去,起身,对众人说:“各位姐妹终于到了,你们过来看看皇上吧…”

她将手藏在袖子底下,狠狠掐了掐景珏胳膊,他疼得厉害,咬紧牙根不敢蹙眉,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这位姑奶奶摆明了要唱戏,他要是不认真陪唱,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徐碧琛往旁边挪了几步,将床前的位置腾出来。

女人们一拥而上,把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宁妃用手背探了探皇帝额头,大惊失色:“皇上脑袋怎么这么凉?”

昏迷中的景珏:被娘子恐吓,吓得屁股都紧了,如何能不凉!

他何止脑袋凉,一身冷汗,心也像从寒潭里捞出来的那样彻骨冰凉。

琛贵妃一听,悲从中来,憋不住哀伤的情绪,继续抹泪:“他这两日都是如此,一会儿冷如寒冰,一会儿热如炙铁,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贵妃莫急,事情总会有转机的。”柳嫔和她曾交往密切,亲眼目睹了皇上与琛儿有多么恩爱,如今看她这般情景,心中很是不忍。哪怕现在关系已经疏离,仍然为她感到心疼。

她看了眼皇上,见他面色铁青,情况并不很好的样子,便侧身面向大家,柔声道:“陛下需要静养,我们有什么话还是出去说吧。”

说得在理,一行人悄悄出去,把门合上。

琛贵妃引她们去前屋休息,边走边疑惑问道:“路途颠簸,这几天受苦了吧?太后娘娘呢,听闻她与你们一同出宫了,为何瞧不见人。”

僖嫔捏着绣帕揩了揩额角汗珠,微微一笑,说:“太后当然也来了,皇上病重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能不来?可母子情深,哪个做母亲的能受此剜心之痛。娘娘不忍看皇上生病的模样,便让宝妃陪同,先去前堂等候了。”

她愣了愣,若有所思道:“几日不见,太后与宝妃倒是亲昵不少。”

太后这老婆子又吃错了什么药?她不是孙女奴吗,谁帮她养孙女,她就偏宠谁。

苏静宁都还没热乎多久,这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

“哎呦我的贵妃娘娘,你离宫这些日子,改变的事情可太多了。要说太后娘娘现在的心头好,除了宝妃,还有谁呢?珍妃姐姐被废之后,也就您、宝妃、宁妃三位可以支撑大局了,妾这颗心呐,真是…”僖嫔声音拉得很长,阴阳怪气,令人心生不愉。

琛贵妃敛眉,淡淡道:“我道你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为何如今神态轻浮,语气尖酸?若是学不会妇容妇德,就去冷宫里好好待一阵子,应该什么都会了。”

她笑容一僵,急忙跪地致歉:“娘娘息怒,妾也是看大家因皇上的事意志消沉,自作聪明想说些俏皮话,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您千万别与妾身一般见识。”

皇上还抱恙在床,危在旦夕,此时并不适合与她争执。徐碧琛扫她一眼,缓了口气:“你舌长嘴臭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本宫平时不计较,不代表你可以一直如此。好生说话,好好做人,懂否?”

“懂…妾身懂!”僖嫔忙不迭道。

除了宁妃,僖嫔已经是在场位分最高的人,她和琛贵妃交锋,谁都不想掺合。两人明显闹了不愉快,那种尴尬的氛围,简直让空气都凝固了。

苏静宁不擅长勾心斗角,对这些事儿也很不敏感,但她是个正常人,当然能看出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她直来直去惯了,向来不喜僖嫔搬弄是非、见风使舵,看到琛贵妃打压她,不仅不劝,还雪上加霜地附和一句:“你说话确实不太好听,既然不会说话,不如像本宫一样谨言慎行,这样不是更好些吗?”

说完,不顾僖嫔惨白的脸色,转而与琛贵妃对话。

“皇上病重的消息我们也是前不久才晓得。太后担心皇上的身子,忧思过度,昏睡了整整两日,全靠宝妃一剂灵药才得以醒来。原来她们北梁皇族有一脉秘术,而她自幼学习,颇有神通。”

“之后,不知怎的,那玉铛宫死狗死猫,连飞过的虫子都落个满地。太后越想越奇怪,命人去查,竟从珍妃房里搜出个…扎满银针的人偶。”

宁妃神情不太自然,叹了口气:“后妃最忌讳使这些巫术手段,又遇着皇上生病,顾雁沉就是把嘴皮说破,也不可能将自己从事情里摘出来。太后勃然大怒,立即废了珍妃,把她打入冷宫…她的未来如何,关键还是要看皇上醒不醒得过来。”

不错。

她开始觉得有几分欣赏季宝儿了。

被珍妃这么欺辱,按她的性子,能忍才有鬼。以德报怨?一笑泯恩仇?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可能的,肯定是暗中蛰伏,伺机报复。

从前没什么能力,仇恨可以往边上搁置一下。现在她已经位列妃位,又得太后信赖,不作妖都对不起她费的精力。

这招使得就挺好,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让顾雁沉折戟沉沙,爬都爬不起来。

好,够贱,够损,够坏。

这样,才有趣啊。

如果季宝儿还是弱得像条虫一样,何必用她这把镶满宝石的屠龙刀去宰?

她变强是好事,越强越好。折一根韭菜,与折一朵带刺蔷薇,何者更能让人生出征服感?当然是后者!

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她垂下眼帘,掩盖雀跃的情绪。

不过,苏静宁有点古怪。

这个暂且不提,与她关系不大。反正最大的可能就是和季宝儿混在一起,成了她作恶的爪牙,根本不足为惧。

正主儿都快被她拉下马了,还怕个喽啰?

她不屑弯唇。

屋子里烧着炭火,非常暖和,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极大对比。

一进屋,众人不由舒了口气。

脚冻得发麻,她们看着座上身形消瘦的中年女人,费力地行了个礼: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挥了挥手,疲惫地说:“出门在外,无需多礼。”

她余光一扫,猛地怔住。

疑窦丛生,迟疑开口:“你…你是…”

观宇真人吊儿郎当一笑,轻甩拂尘,向她行礼:“数年未见,娘娘依然风姿绰约,容颜未改,贫道羡慕得紧。”

太后骇然,久久说不出话。

快二十年了,她从皇后熬成了太后,美人迟暮,光阴不再。而他,竟然还是这副年轻的皮囊,连头发丝儿都没有变化。

忽然,欢喜像种子发芽,越蹿越快,侵占了她的整张脸庞。

“仙长,您在这儿,是否说明季珑有救了?”

他当年给季珑批命,说他命有三劫,把孩子气得不轻,跑到她这儿,死活要把臭道士驱逐出盛京。

做母亲的,哪儿能爱听这些晦气话?是以,她都不用儿子多说,立马下令拆毁京中所有道观,又强行将这道士赶出了京城。

如今才晓得,犯了大错啊!

不…从季珑失踪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那道士并没有瞎说,也许皇儿命中真的有大难!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道士的踪迹,可无论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人。

现在见他出现在这里,紧绷的情绪顿时轻松不少。

观宇真人刚想说话,站在他身旁的琛贵妃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地瞥他一眼。

“……”

他摸了摸头发,讪笑道:“贫道已经把解困之法尽数告诉贵妃了,您想知道就问她吧。”

闻言,贵妃莲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说:“仙长告诉妾身,皇上正在渡命里的第二道死劫,情况凶险,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太后呼吸一窒,惨声问她:“什么?难道就没有办法救他?”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上天当真如此无情,连季珑都要夺走吗?

宝妃急忙为太后抚背,柔声安慰:“您别急,皇上吉人自有天象,定是可以顺利渡劫的。”

她一说话,太后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脸色好了许多,喃喃道:“没事的…你有神通在身,至少也可以保他一命…没事的。”

徐碧琛视线从宝妃身上扫过,轻声说:“宝妃说得没错,皇上命格尊贵,自然有办法渡过劫难。仙长连夜观星,发现紫微星侧有吉星环绕,只要贵人相助,为他诚心祈福三日,便能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太后喜上眉梢,赶紧追问:“贵人有什么特征,该往哪里去寻?”

贵妃莞尔,道:“阳火灭灾,吉星照人,神通护驾,可保圣安。”

话音刚落,太后扭头,眼泪婆娑地盯住宝妃。

她握住女子的手,声声悲戚:“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宝儿,季珑的命可就交到你手里了啊!”

季宝儿有点懵,没太搞明白状况。

知道景珏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差点崩溃,幸好雪域告诉她,万不得已时还有一味神药可以续命,她才能够勉强保持平静。

跟着太后来这儿,她还在琢磨着怎么献上神药,为自己再添一大功劳。

结果徐碧琛自己就把机会送上门了?

好啊,既然你要帮我,哪有不受之理!

宝妃含着泪花,道:“要是妾身能够救皇上,别说祈福三日,便是豁出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太后感动不已,抬头看着琛贵妃,问她:“你可确定有用?要怎么祈福,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吗,哀家让人去筹备。”

徐碧琛眨眨眼,浅浅笑道:“外物皆为浮云,心诚则灵。这三日,只要宝妃姐姐虔诚祈福,皇上自然就能脱困。不过整整三天不能吃喝,要辛苦姐姐了。”

如此就好。

太后一颗心总算落到实处,她拍拍胸口,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笑脸:“有劳宝儿,等皇儿醒来,哀家必让他好好赏你,绝不辜负你的心意。”

她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兮兮地说:“那琛儿,若是三天时间到,季珑还没醒…”

“怎么会呢,母后您想多了。除非宝儿姐姐诅咒皇上,不盼着他能好起来,否则哪儿会醒不过来?”

得了琛贵妃的许诺,又见观宇真人附和点头,太后呼了口气,缓缓笑起来。

季宝儿心头一跳,有些忌惮地看向徐碧琛。

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琛贵妃冲她妩媚展颜,嘴巴微张,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你、死、定、了。”

好好祈福吧,能把他叫醒,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