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王兄

宫里娘娘都因之前嚼舌根的事儿遭了殃,被皇上禁足不能外出,宝妃也不例外。

她心里其实非常愤怒,私底下不知道砸了多少东西。门外的荷如听到房中动静,害怕得瑟瑟发抖。可一到人前,宝妃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容不迫,温柔可亲,好像神女一般,受底下宫人万分崇敬。

荷如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只要自己贴身伺候…

别人都羡慕她好福气,能让旧日的主子如此惦记,费尽心思都要把她从别处要回来。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隐藏了多少辛酸苦楚。

宝妃记恨她以往的怠慢,把她调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打骂都算轻的,两人独处时,她那些剜心窝子的话一句接一句。冷嘲热讽、反复折腾,折磨得荷如夜不能寐,精神痛苦而不能缓解。

她是奴婢,不能躲避,不能反驳,只能默默忍受。

不让别人伺候,独独留下荷如做亲近的侍女,还不是怕被其他人发现她的真面目?横竖宝妃都要报复自己,那副丑恶面貌迟早也是要暴露的,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挑明,还能把她拉过来做个掩护。

这日,宝妃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她为人谨慎,喜独处,不肯让宫女太过靠近。只留下个荷如照料,其他宫人都打发到外殿做杂役。

荷如穿着件看上去厚实的宫装守在门外。寒风一吹,冰冷刺骨,她忍不住搓搓手,对着掌心哈口热气。

女子鼻子冻得通红,唇色乌青,脚因为血液不流通而逐渐麻木,稍微一动就感到钻心的疼痛。

荷如忍不住苦笑,同住的小姐妹动不动就冷言冷语地嘲讽,觉得主子偏心,把那么好的袄子赏给她。她们都以为她享受了天大的福气,殊不知这袄里压根没夹什么棉花,看着厚,实际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完全不能抵御寒气。

宝妃是这样狠辣的角色,她以前怎么就如此眼拙?不但不巴结,反而尽情忽视冷落。现在好了,人家一朝得势,马上就开始反扑报复。

屋外寒风阵阵,屋里却烧着炭火,暖意融融。

季宝儿经过力谏皇帝剿灭北梁逆贼一事,赢得了和言官缓解关系的机会,再加上景珏顾念她的救命之恩,一直多有关照,她的地位越来越稳固,渐渐也有些低位嫔妃主动前来笼络。

虽然皇帝从不去她宫里,但放到如今的后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反正他长期驻扎披花宫,除了琛贵妃那儿,哪里都不肯去,大家一律平等,谁都享受不了帝宠龙恩。

因为琛贵妃没来之前,皇上也不爱到后宫来,所以各位美人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男人不来,只要肯给赏赐,肯提携她们家人,那也不错。

能拥有爱情固然好,若没机会享受这甜美滋味,也要竭尽全力把能攥在手里的攥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愿意一辈子原地踏步,做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呢?

人家宝妃从一个小小的贵人迅速爬到妃位,又收了数不尽的赏赐,说实话已经很让人艳羡了,毕竟境况不如她的还大有人在。

而季宝儿得到的不仅仅是旁人的吹捧,她还收获了很多很多积分。

沉吟一会儿,对雪域说:“我想看景珏对徐碧琛的好感度。”

昨天她已经花了两百积分查看皇帝对她的好感,因为有救命恩人的加成,所以比原先的负数好看了一些,但也只是比普通嫔妃高出了十点的水平,连四十都达不到。

没错,景珏对所有妃嫔的好感度都不超过三十。季宝儿甚至怀疑他是个没有情感的怪物。

她很好奇,徐碧琛这个贱人不是受尽宠爱吗?她又能有多厉害!难不成直接满点?

雪域:“越阶查询数据将花费三倍积分,请问宿主确定要查询吗?”

季宝儿看了眼面板,她还有一千多积分,去掉六百所剩就不多了…但是,她愿意!

“查。”咬了咬牙,无比坚定地说。

系统自动扣了她六百积分后,忽然凭空浮现出景珏的模样,墨迹飞散,在他身旁慢慢显示出几个大字。

九十九。

她如鲠在喉,差点吐血。

季宝儿心烦意乱地退出系统,呆坐许久,心中滋味万千。

徐碧琛哪点比她好!为什么景珏明明已经相信自己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人,心头最爱仍是徐碧琛?

雪域说过,一旦攻略对象对别人好感达到一百,她的任务就算失败,系统会立刻自动剥离,不再提供任何服务。

失去系统,她就真的处于孤立无援的状况了。

雪域功能之多,能力之强,超乎她过往十几年的认知,季宝儿已经习惯了依赖系统的力量。如果离开雪域,她竟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适应生活。

愤恨地拧着衣角,实在想不通,徐碧琛被方公公他们带走了十几天,说不定早就遭到了侵犯。名声都不干净了,皇上为什么还是愿意包容她,难道他就不爱面子吗?

没有男人喜欢顶着绿巾度日吧!

她越想越气,狠狠地踹了几下桌子,脚尖猛地踢过去,一不小心撞在桌脚上,疼得她眼泪直流。

季宝儿哭着捶桌,心里郁闷难解,恨不得把屋里的东西纷纷摔碎。

门轻轻响了下。

她表情瞬间狰狞,操着桌上一个装水果的瓷盘就欲砸过去。

“贱婢,本宫允许你进来了吗?”扔出盘子,转头恶声骂道。

却见门口一道黑色身影,垂头而立,他手里牢牢抓着的东西,正是那个应该已经摔落在地的瓷盘。

宫中戒备森严,这贼人是如何绕过重重关卡进来的?荷如呢,她怎么没通知自己!

季宝儿大惊失色,脚忙不迭往后缩去,正想张口高呼,就见那人从头顶缓缓拉下斗篷,眉目如画,气质拔群。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肌肉也缓缓舒展,抚着胸口说:“原来是谢大人啊,本宫还以为有贼人闯入,吓了好大一跳。”

说罢,面露狐疑之色:“你身为官员,怎能擅入后妃房内?还是速速离去吧,本宫不会多言此事。”

他是景珏身边的宠儿,权倾朝野,前途无量,自己当然不会傻到与他为敌。卖个情分给他,日后说不定用得着。

话已说得明白,谢云臣却是微微笑着,缓步走到桌边,悠然坐下。

宝妃皱眉,不理解他为什么有这种举动。

难道他以为自己目前受皇上信赖,就可以无视规矩,祸乱后宫吗?

“大人莫要无礼,趁本宫还没有生气之前,立刻出去!”薄怒浸目,语气愈发严肃。

他丝毫不惧,幽幽看着她,声音陡然一变,婉转妩媚道:“好久不见啊,云凰。”

是他…

季宝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神情惊恐,还没有多加思考,话早已来到嘴边,脱口而出:

“你这个贱种也配叫本宫的名字?”

他没表露什么不悦的情绪,伸出精致如玉骨的手指在脸上一抹,缓缓揭下面皮,待完全剥离,抬目灿然勾唇,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

季宝儿惊骇万分,感觉自己头发丝都惊得立了起来。

“谢咎,你胆敢假扮朝廷命官,可知这是死罪?”

谢咎见她满脸防备,不禁噗嚇一声。

“云凰还是旧时模样,哪怕外貌变了,内在仍然这么讨人厌,直叫我…”

“想活活把你捏死。”

他阴测测的声音,让宝妃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心又凉了几分。

她慌得站都站不稳,还是故作镇定,冷声道:“你把谢云臣如何了?擅闯宫廷,绑架官员,已是当诛的死罪,本宫马上叫人把你抓起来!”

“谢云臣?”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几下。

揩掉眼角湿润,扬眉挑衅道:“世上从无你认识的谢云臣,有的只是我谢咎。”

“方公公是你派来找本宫的?”话已至此,季宝儿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她就说,北梁王室死伤殆尽,方公公他们集齐一群乌合之众又能干些什么,莫非一个太监还妄想登上王座?

原来他找到了谢咎,这个父皇与卑贱之人所生的孽种!

季宝儿虽是落难凤凰,在燕廷有过一段憋屈的经历,可她毕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自视甚高,觉得血统高贵,天生优人一等。由此,难掩鄙夷之色。

要是父皇还在,谢咎这贱小子怎么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可没忘记第一次见面时,他一身肮脏,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样子!简直让人作呕!

谢咎弯唇,怡然自得:“北梁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只剩我一人,他们不攀附于我,难道削尖了脑袋往你这里拱吗?”语气渐渐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莫非,云凰还以为自己是当日光景?”

末帝在时,季宝儿的确是众星拱月的帝姬,所有人都要跪拜臣服,她有底气去辱骂任何人。

但现在,她还有这个资格吗?

“你母亲不过是个妓子,肮脏至极,本宫宁愿北梁就此灭亡,也绝不想让你这条阴沟淤泥里打滚的贱泥鳅继位。”她扬着脑袋,厉声斥道。

他身子轻晃,季宝儿甚至没看清动作,人一瞬之间就到了跟前。

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她往下沉去,宝妃觉得自己肩膀好像被什么拧碎一般,骨头疼得厉害,不由低声惨叫,重重跌落在地。

抬起她的下巴,谢咎温声道:“说实话,我对梁国这个烂摊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民风恶毒,统治者愚蠢,它早就该亡了,我甚至好奇为什么它能苟延残喘这么久。”

季宝儿抽搐一下,呸出口血沫,瞪着眼睛,仇恨地望向他。

“这么厌恶,何必还要参与他们的白日梦?”

景珏四年前能灭北梁,四年后同样可以。现在来谈复国,完完全全是痴人说梦。

他‘唔’了声,指尖轻轻点唇,思索会儿,道:“你这个问题可把我给难住了…要说为什么,应该是我想看到你们痛哭流涕的样子吧。”

谢咎眸中隐隐有兴奋的色彩:“你想一想我复国时候的情形,是不是感到很恶心,很绝望?”

她果真应声打了个干呕,眉毛拧巴在一起,非常难受。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青丝,季宝儿僵在原处,不敢乱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谢咎忽然发疯扭断她的脖子。

“我吧,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偏就想看到从前不可一世的公主大臣匍匐在地,嚎哭求饶。”他有最昳丽的容貌,也有最狠毒的心肠。披着这身天下无双的绝艳美人皮,哪怕说着剜心的话,也透着无尽的魅力,引人着迷。

宝妃死死咬着嘴唇,想把他的脸从脑海中挥去。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谢咎之面容,仍深深镌刻在心里。

这人是条带毒的花蛇,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所以初见之后,她立刻央求父皇不要管他,还在背地里派人把他撵出了都城。

第一次见面,季宝儿十岁,谢咎十四岁。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浑身伤痕,没有任何装饰,与街边乞丐无异。

方公公领着他来到父皇面前,告诉梁帝,这就是他流落在民间的皇子。云凰坐在父皇膝上,气愤不已。

父皇怎么可以和那种贱女人生出孩子?

贱人所生,也是贱种一个,她不允许他进入宫廷,成为自己的兄长!

彼时,谢咎正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她,一双黑黝得发紫的眼睛,看得云凰呼吸一窒。

不知为何,她仓惶垂头,下意识地逃避他的视线。

贱种眼底像有漩涡一般,险些把她拽进去。云凰自认没有害怕的人,父皇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就算是几个哥哥,也没胆量在她面前放肆,可在这刻,她竟然有点害怕谢咎。

云凰保护自己的方式总是那么直接,她所处的环境太过无忧无虑,致使她已满十岁,还是不通人情世故。或者说,其实她很明白怎么做最好,但任性地不想做,也没必要做。

在父皇的宠爱之下,她就是梁国的天。所有人都要捧着她,疼爱她,谁都不能欺负她,这样一来,在她的世界里就不存在‘忍让’一说。

因此当她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这个野种的时候,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立即尖着嗓子吼叫:“父皇,我讨厌他!让他滚出去!”

梁帝对她唯命是从,听宝贝女儿这么反对,不需要多想,马上叫人把殿上的少年拖出去。

谢咎死死盯着他们,突然莞尔,艳色无边。

他挣脱掉宫人缚住他的手,退后一步,朗声说:“小子谢咎,叨扰圣上、公主尊驾,今自行离去,永不复回。”抬目,诡异勾唇,“再见之日,必是尔等亡国之时!”

皇帝勃然大怒,疾步过去,重掌挥下。

“滚!!”

少年抹掉唇边血渍,仰头大笑,夺门而去。

自此以后,季宝儿再也没有见过他,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会不经意地想起那时少年唇角划开的弧度。

三分阴森,七分仇恨,一切恶意都包裹在美好的容貌之下,犹如包在糖衣里的□□,杀人于无形。

思绪被谢咎一声冷笑拉扯回来。

他拂袖走到门边,推开窗户,看着院里的梅花,眼神专注,淡淡地说:“明明都是蛇蝎心肠,怎么对梅花这么执着?”

季宝儿把头撇到一边,表情重归寒霜,她咬牙切齿道:“与你何干?本宫不会让你这逆贼如愿以偿的。”

她爱景珏,同样想为他守住大燕基业。况且谢咎何德何能,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推翻大燕王朝?就他们这几个残兵败将,能成什么气候!根本就是来送死的。

如今她是大燕尊贵的皇妃,绝不会作践自己参与到他们的行动中。

只要自己将他伪装成谢云臣的事情捅出去,谢咎必会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谢咎扫她一眼,眼神通透,似乎已经洞悉她所思所想,他露出个遗憾的表情,道:“云凰现在美则美矣,脑子着实不太灵光。你看燕帝心里有你吗?三宫六院,美人无数,还有个捧在心尖尖上的琛贵妃,哪里会给你容身之处。但是,你若助我们成事,燕帝便会沦为阶下囚,岂不是任你宰割,独独属于你一人?”

宝妃本想果断否决,顺便再把贱种一顿辱骂,不过,她竟然发现自己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不可否认,她心动了。

“你与本宫是死仇,难道还会帮我不成?”半阖上美目,她声音压低,充满了不信任。

他短促一笑,颇为赞赏:“你还能意识到我们有仇,倒也不是我想的那样蠢笨,很好。”回头,闲适睥睨,“我虽不会让你恢复公主之尊,但赏赐个男宠的度量还是有的。”

不过,到那时他一定会将季宝儿的真面目彻彻底底揭露给景珏看,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尊贵的帝王变成低贱的男宠,而且还是伺候全天下最恶心的女人,哈哈哈!他那痛不欲生的模样,光是想想就让他兴奋得战栗。

季宝儿按住胸口,努力压抑这份悸动之情。

看出她的动摇,谢咎给这即将燃起来的薪柴添了把火,语含威胁:“你敢不听吾命吗?如果那些死士知道你通敌叛国,害得北梁短短数日走向覆灭,你猜猜,自己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其实是给她一个台阶下,让她有理由答应与他们的合作。

宝妃也并非是真的愚蠢至极,她当然能理解谢咎的意思,所以不仅不恼他的威胁,反而从心中生出一些欣喜。

“好。”她说得很慢,艰难晦涩。

垂眸,掩去眼底那抹希冀的色彩。

也许她真的已经不是正常人了,这么病态地想去拥有,哪怕竭尽她的一切,哪怕将他痛苦禁锢,只要能把景珏留在身边,她什么都愿意去尝试。

谢咎笑了笑,对她说:“冬狩的日子快到了,你不是荣宠很盛吗?那就劝景珏独自去围场狩猎吧,别带任何嫔妃。”

说完,他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跻身钻进寒风中,几步飞跃上墙,迅速消失在院中。

季宝儿看得心惊胆战,这才意识到谢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落拓无能的小乞丐。等他走后,她踉跄踏出门槛,发现荷如已经毫无意识地倒在走廊处。

她并不关心奴婢是死是活,只是荷如不能就这么死在她宫里,要不别人会怎么揣测?宝妃不耐烦地把宫女拖进房里,幸好荷兰已经瘦得皮包骨,拖起来并不费劲。将她丢到地上后,季宝儿再懒得去搭理她。

在温暖的室内睡了会儿,宫女终于清醒过来。

看清周围的环境后,荷如脸瞬间褪色。

‘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奴婢不是故意偷懒的!昨夜没休息好,奴婢…奴婢刚刚犯困睡着了,求主子饶命。”

季宝儿用手托起她的脸蛋,没什么其他动作,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她鼻血直流。

荷如不敢去抹,流着眼泪继续磕头。

“你的意思是本宫刻意折磨你,晚上不准你睡觉吗?”她眯着眼,不怀好意地问道。

“没有!娘娘对奴婢很好…”荷如忍着哽咽,努力扬起笑脸。

她哪儿敢抱怨,如果真的顺着娘娘的话往下说,恐怕她会没命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宝妃冷哼,伸出腿在她身上踹了一脚,骂说:“滚出去,看见你这张臭脸,本宫心就烦。”

那宫女害怕得浑身无力,连滚带爬逃出门,满脸泪痕,风一刮过,她又冷又疼,但心中庆幸总算是逃离了魔窟。

望着荷如像狗一样落魄的背影,季宝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把门砸上。

是不是所有麻烦都集中在了她一人身上?都当她是软柿子想要拿捏,可她也绝不是吃素的。

不过……

如果最后能和景珏厮守,这些小小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她要让徐碧琛跪着给她认错。

想到这儿,宝妃心情放晴,轻轻哼起了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