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较量

江出大贝,海出明珠。

入住明珠宫后,季宝儿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嘱咐内务监要好好照顾宝妃,所以内务监的大太监不敢有丝毫怠慢,竟然亲自上门来问她,想要哪个宫人。

季宝儿坐在红梨木椅上,睥睨着公公谄媚讨好的表情,轻轻一笑,柔情似水。

“先前有两个伺候本宫的宫女,与本宫感情深厚,可否请公公将她们安排到明珠宫?”

这位娘娘的际遇堪称传奇,以亡国公主的身份入宫,坐了四年冷板凳,明明都被打入冷宫陪皇后了,竟然还能翻身,一跃成妃!

公公万不敢得罪她,听娘娘如此和气地提出请求,当即爽快答应,道:“小事一桩,包在奴才身上。请问二位姐姐的名字是什么?奴才好让人去寻。”

他其貌不扬,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全靠一张抹蜜的嘴。甭管那两个宫女是什么年纪,什么身份,只要主子宠爱,都是他的姐姐。

宝妃抿唇,眼里盛着笑意。

“荷如、锦绣。”

有些事一直记在心底,不提,不代表已然忘记。相反,她可是对过往那些忽视、冷漠,记忆犹新呐。

*

惜春从没见过娘娘哭成这样。

眼泪洗面,声嘶力竭,那痛苦的模样好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一般。

她也不禁抹了眼泪,心疼地说:“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侯爷夫人也不想看到您这样的…”

虞贞眼睛红肿,像熟透了的桃子,她直勾勾盯着惜春,表情渗人。

“侯爷?呵…还说什么侯不侯的,皇上已经把宁远侯府夺爵了!”她一边流泪,一边自嘲,“不就是换了几件棉甲?也没见把士兵冻死啊。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本宫不受宠,所以他不待见我父亲,若是换成徐碧琛,皇上还会这么冷酷无情吗?”

说到伤心处,虞贞泣不成声:“是女儿没用,对不起父亲母亲,对不起虞家列祖列宗。”

可怜她枉担皇后的名声,其实早就犹如丧家之犬,既没有尊荣,也没有圣宠。权力被琛妃分去,皇上对她不闻不问,将她丢在寂寞深宫里,不愿给予半分垂怜。

她深知自己此生再也没有什么翻身的机会,呆呆坐在那里,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惜春。”过了会儿,虞贞轻声唤道。

女子抬头,泪眼蒙蒙地看向主子。

“父亲犯了这样的罪,家里应该被抄了吧?本宫这里还有些金银首饰,你想办法变卖了,把银子转交给哥哥…记住,千万不能给我娘。”觉得有些累,她仰头靠在床柱上,闭目道,“让他拿着这笔钱,买座宅子,把虞家人安顿下来。”

她能做的已经不多,也许这就是她身为虞氏女,为家族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虞贞惨笑摇头,自言自语道:“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本宫会有今日。”

一年半以前,她还是无限风光的皇后。虽与珍妃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但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总归活出了人样。

现在呢?

别说珍妃,她活得连僖嫔、柳嫔都不如。明明她们两个只是自己养的狗,竟都压到了她的头上!

到梳妆台前把首饰搜罗出来,惜春迟疑地说:“娘娘…之前柳嫔来过,她给了奴婢几百两银子,让我转交给您,我怕您不乐意收,一直没敢说。您看,是否把这钱一起给公子?”

柳嫔。

虞贞失了会儿神,感慨万千。

柳絮和僖嫔,二人的父亲都是她爹的下属,为了家族荣耀,她们不得不依附自己,多年来,以自己马首是瞻。但比起僖嫔来说,柳嫔的木讷少言并不讨喜,除了关键时刻,皇后通常不会主动去联络她。

要说关系,肯定是和僖嫔更近。

可她失势以来,僖嫔一次也没上过门。反倒是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子,把她记在心里。

她举起掌心,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听到动静,惜春急忙回头,惊恐地发现娘娘脸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她神色大变,刚想把东西抛了跑过去找娘娘,就看到皇后摆了摆手,冲她说:“别过来。”

“娘娘,您这是何苦!”惜春感到很害怕,连声音都在颤抖。

脸上火辣辣的疼,虞贞却笑了起来。

“本宫自以为聪明,瞧不上顾雁沉的愚钝。可倒回去看,我又何尝不笨不傻?分不清身边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看不透皇上的心思。全身心扑在和珍妃较劲上,一点儿也不关心家里。如果本宫能早点发现异常,说不定父亲就不会行差一步,宁远侯府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田地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坠鸡窝,又会好到哪里去?

虞贞擦干泪水,从床上坐起来,理好衣裳,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不管未来日子如何,废后圣旨没到之前,她还是皇后。

母仪天下,尊贵无比!

*

宝妃真是个奇女子。

穷厄的时候狗都不爱搭理,一朝命改,飞上枝头,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流水似的进了明珠宫。那宠爱,简直跟没边儿一样。

她也是念旧情,不仅要回了原先得宫人,还很大方地邀请旧时姐妹来宫里小聚。

光是琛贵妃也就算了,毕竟人家现在是宫中一霸,谁都想贴上去。还肯请柳嫔前来,这就值得夸耀了。

柳嫔可是个无人问津的主儿,没什么利用价值,与她重续旧情,除了姐妹情深,还真找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徐碧琛把季宝儿送进栖凤宫后,柳絮生她的气,不肯和她继续来往。两人也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这会儿在明珠宫里见到,柳嫔有些不好意思。

宝妃把她俩招呼进去,满脸笑容,握着柳嫔的手,亲热地说:“好久不见,姐姐还是这样书卷气十足。”

柳絮的羞赧之情稍稍退去,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道:“我还一直担心宝儿在皇后那里受苦,现在看你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她心地是最善良的,从季宝儿入宫开始就一直可怜她,对她多有扶持。也从没想过沾对方的光,正因着这种纯善,引徐碧琛高看两眼。

季宝儿扫了眼座上的女子,心中不平,觉着徐碧琛样样不如自己,却事事压她一头,很是不爽快。但表面上,她仍是那个通情达理的姑娘,笑盈盈地说:“我走之后,姐姐和琛儿都是怎么玩儿的呀?也说给我听听吧,在栖凤宫侍候皇后,我都闷着没人陪呢。”

柳嫔难掩尴尬之色,不知如何解释她和琛贵妃日益疏远的关系。

徐碧琛倒是不介意,把眼儿一眨,俏生生地说:“絮儿姐姐忙,这些日子都是皇上陪我玩儿的。”

宝妃柔柔一笑,笑意还未施展完全,就听见前面那姑娘惊奇地叫了声。

“咦,姐姐到皇后那儿待了几天,连性子都变了。您瞧您笑起来多像我,真好看呀。”

这女人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变着法夸自己!

她磨磨牙根,努力表现得风平浪静。

柳嫔看出她俩氛围不对,她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还是及时转移了话题。

指着屋里没来得及收拾的那几担绸缎,惊喜道:“宝儿真是熬出头了,这么珍贵的云锦皇上也肯送到你宫里。”

季宝儿悄悄勾唇,得意地瞥了下琛贵妃,嘴里说着:“小全子,怎么手脚这么不利索?赶紧把东西收下去。”说完,转头冲柳嫔笑了笑,道,“也是皇上有心了,姐姐和琛儿也拿一些回去吧,我哪里穿得了这么多。”

柳絮赶紧摆手,婉拒道:“我平时不爱打扮,给我也是浪费,你拿给琛…儿吧。”

太久没叫出这个名字,话到嘴边才觉得这么陌生。

原来她们已经离得这么远了…

宝妃看向徐碧琛,语气温和:“琛儿那儿应该有很多这种布匹吧,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呢。”

却见琛贵妃把细眉一挑,笑意绵长。

“这倒也是,珏哥哥送得太多,我那儿都快堆不下了,所以让他分了些到明珠宫来。看姐姐这么喜欢,琛儿非常高兴。下次一定记得提醒皇上,凡事记着姐姐一份,别一股脑全送到我宫里。”

季宝儿脸上的笑瞬间冻住,显得有些滑稽。

徐碧琛像没发现她的尴尬一样,巧笑倩兮,接着说:“珏哥哥就是不太细心,很多事考虑得不周到。把姐姐搁在这儿就什么都忘干净了,非让我再三提醒才想起来,真是的,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应当礼遇有加,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呢。”

她露出个歉疚的表情,道:“姐姐善解人意,希望您别怪皇上。”

季宝儿垂下眼帘,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异常洒脱。

“我本就不求这些身外物,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她说得大度,相较之下就显得徐碧琛小气。

偏她蠢笨,看不懂话里隐藏的鄙夷,仍在为宝妃打抱不平。

“姐姐不慕名利、淡泊钱财的性子,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珏哥哥这样做确实不对。男人嘛,总归还是大方些好,若是从心底里喜欢、感激一个人,怎么可以不时时刻刻放在心里呢?您说对吧,宝儿姐姐。”

季宝儿一噎,心想:又来吹捧自己了!不就是想突出皇上爱你不爱我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端着茶杯,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道:“皇上内敛,我不想逼他,有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便是。”

徐碧琛连连称是,附和说:“珏哥哥的确对外人有些内敛,我已经说过他好几次了,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能懂呢?偏他就是不愿意与旁人多说话,妾也觉得无奈至极。”说罢,她长长一叹,“要是皇上对所有人都像对我一样坦诚,该有多好呀。”

宝妃只觉得怒火中烧,差点憋出一口血。

她一口一个外人、旁人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就将自己抬到了了不起的位置,真是令人作呕!

盯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季宝儿只想把她撕得粉碎,叫她再也笑不出来才好。

徐碧琛看到她眼底窜起的火苗,笑容愈发甜美。

“姐姐这是怎么了?为何面色铁青呢。是宫里御厨伺候得不妥当吗?我宫里还有三位民间大厨,是之前珏哥哥费心找来的,要不分一个到明珠宫吧,也好让姐姐吃得舒服些。”

她越是关怀备至,声音柔美,季宝儿越是陷入怒火中无法自拔。

眼看就要破功,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皇上驾到!”

她们刚听到声音,就见那漂亮的华服女子,悠悠起身,身姿曼妙,稍稍一扭,像只展翅的蝴蝶一样轻轻扑过去,直直扑入皇帝怀里。

景珏受宠若惊,揽着她的腰,怕她摔倒。

季宝儿压下嫉恨,云淡风轻地说:“您这么忙,怎么还特地跑来?妾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心。”

琛贵妃小鸟依人地依在他胸膛上,抬着小脸看他,双眼亮闪闪的。

景珏咳嗽一声,挡住她的眼睛,板着脸训道:“站没个站样。”手却更自觉的把她护好。

二人亲昵之态,昭然若揭。

他威严地看向柳嫔、宝妃,语气软了些,道:“外面天黑了,贵妃粗心,朕怕她走夜路摔倒,顺路过来接她回去,你们不用管朕,继续聊。”

季宝儿:???

从养心殿到明珠宫,你跟我说顺路?

她不平地搅着手帕,幻想着徐碧琛就是这张任人揉捏的帕子,在她手里被肆意搅弄。

徐碧琛小小地打个呵欠,撒娇道:“您来得正好,妾也有些累了,陪妾身回去可好?”

她转头,歉疚一笑,羞赧地说:“二位姐姐继续聊吧,琛儿先行一步。”

说完,皇帝和她十指相扣,一高一矮,缓缓走出门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季宝儿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露出阴森的表情。

柳嫔忧心忡忡,拉住她手,喃喃道:“算了吧,宝妃娘娘。”

眼看她俩之间暗流涌动,针锋相对,柳絮再看不出个什么,真就成了个傻子。

她心底对季宝儿有了新的认识,不知不觉中,连宝儿也不再喊。那疏离的‘宝妃娘娘’脱口而出,快得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季宝儿深呼吸两口,收了表情,对柳嫔温柔笑道:“我没事,姐姐别着急。”

她有事!有大事!

想杀了徐碧琛这样天大的事压在心头,一刻都不能舒坦!

*

夜晚,沐浴完。

徐碧琛躺在景珏腿上,仰面看书。

景珏喂她吃刚剥好的橘子,一边帮她翻书。

“琛儿,今日是个什么故事呀?”他讨好地摇摇尾巴,一脸期待。

琛贵妃看都没看他一眼,从喉咙里憋出个‘嗯’字,没再过多搭理。

好吧,一定是书太好看了。景珏劝说自己,鼓足勇气,进行第二轮的讨好日常,“你今日的亵衣真好看,叫朕无比欢喜…”

徐碧琛冷冷地说:“皇上,妾昨日也穿的这件。”

他像吃了苍蝇一般把嘴闭上,讪讪地说:“你怎么对我这样不耐烦,是朕哪里做错了吗?”

要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呀!

琛贵妃把书往旁边一扔,坐起来,像蛇那样缠上他。

花香扑鼻,景珏心惊胆战地愣在那儿,不敢喘大气。

太反常了,她太反常了!

一言不慎的话,会死吧…绝对会死…

徐碧琛嘴唇粉嫩,不抹唇脂也是健康的嫣红色。她将眼儿半眯,红唇轻启,柔媚地说:“旁人都说您钟情宝妃,将她捧到了天上去。妾怎么不晓得您还有这门心思?倒是琛儿愚钝了。”

皇帝心里苦啊!他就知道没好事发生,这种温柔背后,往往就是一把淬毒刀,扎得他姓什么都忘了。

景珏额角泌着冷汗,委屈地说:“不是你让我送那些东西过去的吗?怎么成了朕喜欢她…”

他拍拍胸脯,立刻表忠心,信誓旦旦地说:“朕之所爱,唯卿卿而已,你还不清楚吗?”

徐碧琛冷淡勾唇,一把推开他,丢了床被子到地上。

“今日妾身恐怕要梦魇,怕梦里胡蹬乱踹伤着陛下,为了您的龙体安康,皇上还是去客间睡吧。”

景珏默默流着泪,死死抱着她纤细腰身不放。

“朕皮糙肉厚,身强力壮,不怕你踹,我不走。”

“妾怕把自己脚给踹痛。”

“踹痛了朕给你捏捏,嗯…别让我走嘛…”

他声音越离越近,徐碧琛恼羞成怒,挣扎道:“你做什么…呜呜…”

没脸没皮的男人已经倾身过来,吞掉了她所有抱怨。

月上柳梢,窗外暑气重重,窗内春意浓浓。

又是一个千金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