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神医师兄的事一直堵在心头,让琛妃耿耿于怀。她一烦心胃口就不好,这几日下巴都瘦出了个尖。
景珏没事就爱盯着她看,很快就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养肥的姑娘背着自己掉肉了!
他绞尽脑汁想提醒小娘子别偷偷减肥,又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她的自尊心。
日影西斜,两人在披花宫用完晚饭,景珏提出一起去散步。
其实徐碧琛就吃了几口,根本不存在积食的问题,但是她心不在焉,也没心情去反对。
两人牵着手,只带了几个侍卫出去。
走在竹林小道上,风声飒飒,吹动翠竹摇晃。
景珏灵机一动,指着一根纤细修长的绿竹说:“琛儿啊,你看这竹竿,它又细又丑,不太好看。”
她奇怪地睨他,嫌弃地说:“竹以直为美,难道珏哥哥你喜欢那种又矮又胖的丑竹子?”
“对啊!”他理直气壮,毫不引以为耻。
“竹子胖才喜气,过度纤细抱着硌人。”
“…您是在说竹子,还是在说人?”徐碧琛默了默,无语地问到。
景珏轻轻勾动她的小指头,和自己的指尖快速相碰,眨眨眼,说:“都有。”
她把头转向前方,侧脸在落日余晖下显得异常柔和。
唇角有气无力地抿住,低落地说:“妾没想纤体,您不用担心。”
“那你怎么吃这么少?”往日能吃十几个枇杷,顿顿不离肉,甜食更是一口一块,这会儿不管什么山珍海味都只尝几下,太不正常了。
“心情不佳。”琛妃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
“谁惹你了!”景珏抬高声音,身后的周福海被吓得哆嗦两下,赶紧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万岁爷。
徐碧琛欲哭无泪,眼睛眉毛一起耷拉下来,无比可怜地说:“没谁惹我,只是我有个很仰慕的人去世了,心里不痛快。”
她都还没见识到真正的易容术,也没来得及了解那位武林奇人的传奇经历,他怎么就死了呢?
乔神医虽然出身江湖,但他不会武功,而且一心扑在行医上,讲不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所以那位活在故事里的师兄就是徐碧琛这辈子知道的最接近话本角色的人了!她满心欢喜,打算再跟乔辞套套近乎,找个机会见师兄前辈一面,也好一圆夙梦。谁知,他那么快就没了…
想到伤心处,眼底晶莹涌动。
“人死不能复生,琛儿…”景珏感到十分愧疚,是徐家哪位长辈去世了吗?自己竟然都不晓得。这几日琛儿该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啊?她在宫里不能去参加长辈的葬礼,肯定很伤心着急,真是对不起她!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张开双臂,道:“我知道你难过,抱抱朕吧,这样也许会好些。”
徐碧琛退后几步,伸手挡住,脸上的表情难以言说。
她哇哇大叫:“珏哥哥,你不得体!还有人在呢!”
景珏冷飕飕地往后看去。
周福海呆呆立在那里,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把眼睛捂住。
侍卫们也如梦初醒,迅速伸手挡在眼前。
他转过头,满意地笑起来:“现在没人了。”言下之意,快抱我!
“滥用皇权…”她可算是见识到权力是如何走向腐败的了。
狗皇帝却是不管这么多,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她今日戴了一根步摇,好看是好看,戳人也是真戳人。
在被戳第三下的时候,景珏忍无可忍,从她发间抽出簪子。
满头青丝瞬间散开,如瀑落下。
全场静默。
徐碧琛摸着耳边的头发,眼神有一息呆滞。
“啊!!!”
“啊!!!!”
她惨叫一声,趁现在大家闭着眼,赶紧顶风作案,捏起拳头咚咚咚砸他胸口上。
“你为什么扯我头发?”
“皇上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便是女孩子的命吗?”
“赔我!必须补偿我!”
她一通连续攻击,砸得景珏头晕目眩。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捏着簪子,弱弱地说:“没扯头发…”明明扯的是发簪。
徐碧琛倏地虚起眼。
他知趣地把未说完的话咽到肚子里,认命地说:“我错了,你又要什么补偿。”
根据某人以往的作案经历,景珏有理由相信她是早有预谋的发难。
“昨日二嫂给我递了帖子,说后天在将离园有场芍药花宴,问我去不去,妾正纠结着呢,您看我应不应该赴约呢?”圆润的猫眼无辜地睁大,似乎真的为这个问题苦恼了很久。
景珏义正严辞地说:“去!必须去!”
他讨好地帮她拢起头发,把步摇按原样插回。可惜只学了个皮毛,女子一头青丝就这样松松垮垮地挽成髻,要不是她长得好看,完全与女鬼无异。
景珏下意识地把她两手拉住,防止她去摸头发。
要是让这位祖宗发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他肯定龙命难保。
“不止要去,你还得穿金戴银的去!让她们好好瞧瞧,你跟普通妇人的区别。朕那里还有些压箱底的宝贝,待会儿统统送披花宫,后天你一定要艳压群芳,比得其他人抬不起头来。”
他谄媚地说:“不过琛儿这天仙样子,哪怕素衣薄粉,也是远胜凡人的。”
徐碧琛审视他一番,将景珏看得浑身不自在。
“不用了,我就是出去散散心,不需要那么多浮华。”她笑得矜持,一派清风朗月气质。
然而…
赏花当天,天未亮,披花宫内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快,把娘娘那件用金丝织成的石榴红留仙裙拿出来!”
“娘娘那根金崐点翠青鸟簪在哪儿呢?”
景珏在床上躺着,顶着黑眼圈傻傻望天。
这才多早,她就起床打扮了?
说好的不追求浮华呢?
因为起得早,等徐碧琛打扮完,离赴宴的时间还有会儿。她慢悠悠地上轿,举止轻柔文雅,与平时的跳脱劲儿大不一样。
彤云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虽然伺候了主子那么久,可每次到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为她的变脸绝技感到震惊。
主子的礼仪谈吐,搁哪儿都是顶好的,谁能想到这样一位淑女昨日还在看春情图?
徐碧琛可不晓得她的婢女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轿子四周封闭,没人看得见里面的情况。她仪态万千上了轿,随后立刻松口气,身子跟没骨头似的软下来,靠在车壁上,双腿微屈,要多懒散有多懒散。
让她娘知道她这样,说不定会被气得吐血。
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泪珠沾上睫毛。
起太早,伤身体啊。
她闭上眼补眠,可惜在外头再困都睡不熟,只能养养神,没过多久,感受到轿子在往下落,随着‘咚’的一声,平稳落地。
宫女掀开帘子,扶着她出来。
刚一进门,诸多视线瞬间集中到了她这个方向。
一身石榴红圆领留仙裙,样式简洁,只裙摆处金丝勾勒,绣只昂首长鸣的云鸟。头戴金崐点翠青鸟簪,耳着银鎏明月珰,身姿颀长,腰若细柳,面如桃花。
装饰不多,算得上低调,偏每样挑出来都非凡品,叫人生羡。
这场赏花宴是秦青眉嫁为人妇后第一次主办的宴会,她本来不想请琛儿来,可母亲非让她尽力办得隆重些,重压之下,迫不得已才给琛儿发了帖子。
其实她本没有报什么希望,毕竟琛儿是皇妃,不可能随意出入宫廷。没想到她竟真的赴宴了。
她欣慰一笑,带头高呼:“臣妇见过琛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如梦初醒,同她一起请安。
今日赴宴的,除了京中贵妇,还有很多未出阁的娇小姐,几乎聚齐了盛京仕女。常人办宴当然没有这么大的体面,可秦家不是平常人家,徐家更是皇室亲眷,秦青眉作为嫁到徐府的秦氏女,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
更何况,琛妃娘娘也可能会来呢…
现在盛京有谁不晓得琛妃的名号?
往上数五百年,也翻不出一个比她更受宠的妃子了。听说皇上因着她一句话,直接把秦家小姐赐给了徐二郎,而且皇上只宿在她宫里,别的娘娘那儿都不去!这是多大的恩宠?
试问哪个女子不想活成她那样?
娘家有钱又有权,将她生得花容月貌,她自己也争气,才十五岁就已经成了大燕最尊贵的女人。虽然还没有登上凤位,可她们这些消息可灵通着,知道皇后并不受宠,谁知哪天就被拉下马了呢?
徐碧琛感受到那些炙热的视线,云淡风轻一笑,道:“诸位免礼。”
她看向秦青眉,语气柔和:“徐二夫人辛苦了,你们别管本宫,该怎么玩乐就怎么玩乐。”
青眉亲自引她上座,道:“妾不辛苦,娘娘远道而来才是真的不容易,您好好休息会儿。”
两人话说得客气疏离,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对视一眼,笑意盈满眼睛。
她俩打了个照面,收回嬉笑的表情,以端庄示人。
别人都说高门贵女的生活很优雅体面,徐碧琛却觉得实在是无聊透了。远不如江湖里的那些爱恨情仇来得有趣。
就像这赏花宴,人人都爱办,她未出阁时一年起码得参加个两三次。
赏完梅花赏桃花,这不,又把人聚起来看芍药了。
一丛丛芍药在风里怒放,花瓣舒展,颜色鲜艳。其他,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
“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实在美妙至极,古人诚不欺我也!”
“无言此君子,窈窕有温香。不负花相之名,美哉美哉。”
“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殿春之景,亦如此动人心魄…”
徐碧琛若有所思的点头。
对,差点忘了,赏花还有个必经环节——
念诗。
要是看到这些繁花美景,不念两句诗抒发自己的情感,恐怕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贵女。
可惜她参加了太多赏花会、诗会,大多数诗词都烂熟于心,听得耳朵起茧。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刚那位念“媚欺桃李色”的姐姐,三年前也是念的这句。她都不继续读书的吗?
徐碧琛赧然,只恨自己记性太好,认人认得这么清楚。
她挂着雍容假笑,跟各位婶婶、姐姐、妹妹周旋,一会儿夸这个念诗念得好,一会儿夸那个妆容漂亮,一圈下来,说得口干舌燥,词汇用尽。
暗骂几句自找苦吃,缓缓起身,道了句:“本宫去西阁雪隐,姐妹们先聊着。”
像这种大宅子,雪隐一般设在西方位,并不难找。
如厕毕竟是隐私的事,不便带太多人。徐碧琛带上彤云悄悄离席。
到了雪隐房外,她让彤云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方便。待清理完毕,便拉开门,迈出了步子。
扶了扶簪子,徐碧琛说:“咱们…”回去吧。
话说到一半,她脚步僵住,忽然屏起呼吸。
彤云正躺在地上,脸色苍白,不知是死是活。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黑衣人静静站在身侧,蒙面提刀,露出双阴冷如蛇的眼,死死盯着她。
一步。
两步。
他在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徐碧琛叹气,扯下发带把双手捆住往前伸去,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黑衣人眼露诧异,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本宫带了十二个侍卫出来,这府上还有几十个高手,就算你武功盖世,应该也不能以一敌百。如果你直接动刀,我虽然来不及逃,但本宫可以保证会在你碰到我之前大喊出声,到时候引来了侍卫,你确定自己能脱身吗?”
他拧起眉,似乎很忌惮她说的这种情况。
她吸吸鼻子,努力扬起一个笑脸,道:“我前几日还在说向往江湖生活,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对了,你是来杀我的吧?”
黑衣人不语。
徐碧琛苦涩一笑,明媚的眼儿里面有泪光微动。
“那我也算死而无憾了。”她抬起眸子,哀求道,“大哥哥,我很爱漂亮,你能不能不要用刀杀我?身上多个大窟窿,很丑…我不想被别人看到这样的窘态。如果你一定要取我性命,能不能扭断我的脖子,不要让我痛苦太久。”
少女声音又娇又软,带着哭腔,有股说不出来的可怜。
“哥哥你瞧,我把自己绑起来了,不会使什么花招的。你就当可怜我才十五岁,满足妾身这个小小的愿望吧。”
方才她气势凌人,自称本宫,可如今也许是意识到死期将近,小女儿姿态表露无遗,反倒让黑衣人心中生出几分怜惜。
他看了眼女子被绑起来的双手,最后一点戒心也消失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足为惧。
他把刀藏在身后,朝徐碧琛走近,终于走到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伸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用力收紧,女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准备把她脖子扭断,好快点结束她的痛苦。
就是这瞬间!
她手高高举起,如电光般迅速落下,簪尖尽没,然后拔出,再狠狠插下!
男人的瞳孔迅速涣散。
他捂着涌血的脖子,不敢置信地望向前方,却已经使不出任何力气。
血像泉水一样咕噜咕噜流出,黑衣人身体不断抽搐,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徐碧琛揉揉脖子,抬脚,在他胸口慢慢碾了几下。
她咳嗽两声,眯着眼说:“蠢货,不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吗?”
低头看眼手上的簪子,自嘲地说:“回去还要好好感谢下珏哥哥。”要不是他上次把簪子扯掉,害她不敢再只戴一根簪子,恐怕也没有机会杀了这贼人。
方才她趁扯下发带的机会,顺带拔下一根不太招摇的银簪藏在袖里,再哄骗刺客近身,以图一击必杀。
幸好…幸好遇到个蠢的。
等黑衣人彻底没了声息,徐碧琛急忙去检查彤云的身体,还有呼吸!
她掐了掐彤云的人中,把她掐醒。
彤云悠悠醒来,头一阵剧痛,她晃晃脑袋,清醒了些,突然看到地上有具尸体,吓得差点尖叫。
还好徐碧琛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她把簪子交到彤云手里,严肃地说:“记住,本宫如厕取了簪子给你,怕掉进桶里。你在门口等我出来,被黑衣人挟持,然后用本宫给你的簪子将他刺死,明白了吗?”
彤云忍着眼泪点头。
徐碧琛吐了口浊气,起身,道:“本宫进去洗手,你在这儿等会儿。”
世事艰难,丫鬟护主刺死贼人会被称赞义勇双全,可若一个贵女皇妃亲自刺死贼人,别人就会说她蛇蝎心肠,不合妇德。
实在无奈…
她打水洗完手,把水盆倒掉。然后,冲彤云挑眉。
“开始叫吧。”
彤云会意,夹着眼泪高呼:“来人啊,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