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近,宫廷内外的大门上都张贴上门神和春联,红纸黑字好不喜庆。
徐碧琛想着披花宫还没有什么装点,便让景珏写两幅对联,他心头一喜,觉得这是个卖弄文采的好机会,能在小娘子面前争个脸面。
连着写了好几幅,都被她嫌弃地否决掉。第五幅被拒后,狗皇帝终于忍不住愁着表情问她:“你到底要哪样的对联?”
他自认为已经写得非常出彩,才华横溢,妙语连珠,可她就是不满意。
琛妃嗑了口瓜子,慵懒地撑着下巴,直说:“图个平安即可。”
荣华富贵皆为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新年里还是求个平安为好。
好吧,那就以平安为主题,都听她的。
他挥毫洒墨,笔走龙蛇,在红纸上迅速写下几个大字。写毕,搁笔,小心翼翼问道:“你瞧瞧这个。”
平安即是福,和乐便为春。
徐碧琛把瓜子壳往旁边盘中一丢,叫了声好,总算夸了句:“这个不错!”
景珏灰溜溜地说:“刚刚朕写得这么好你不夸,随便写两句倒是赞美有加,真是没眼光。”
她幽幽瞥他一眼,唇角带笑,道:“妾要是没眼光的话能瞧上您?”
“……”好像也是,他骂她没眼光,岂不是把自己也给骂了?
等墨晾干,把楹联交给宫女,让她贴出去。
“明日就是除夕了,这是你和我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有什么感想吗?”景珏委婉地提醒她,明显是想让她说些煽情的话。
徐碧琛却跟听不懂似的,抱怨道:“明儿个天不亮就要起来忙除夕,妾只想今晚您别闹腾,让我睡得舒坦些。”
他忿忿不平地说:“也不晓得是谁折腾谁,你那个脚丫跟冰窖里出来一样,除了我还有谁肯给你暖脚。”
谁能想到外表威武不凡的大燕帝王,一到夜里就化身汤婆子,只顾着给女人暖脚了。
她嬉皮笑脸地剥了几颗瓜子,一把送到他嘴里。
景珏下意识地嚼了两下。
“沉默是金,您少说话为妙。”用瓜子堵了他嘴巴,徐碧琛满意地挑挑眉。
他俩走到门口,看宫人踩着木梯子将大红灯笼挂上门檐,又在四处张贴楹联,整个披花宫顿时充满了年味儿。
这会儿雪停了,天高云淡,抬头望,一片蔚蓝入眼底。
徐碧琛让彤云把宫人都叫到大殿,她和皇帝坐在正座上,见宫人陆陆续续地来,个个垂头掩目,不敢看座上圣颜。
她轻笑了声,在他耳边悄悄说:“您长得像老虎,他们都怕您。”
寻常她一个人在的时候,可没看到他们这么害怕。
景珏把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下,不动声色地在她屁股上抹了一把。
“朕是老虎,你是母老虎。”他转过头,冲她微笑。
感受到臀上一阵酥麻,徐碧琛呵呵一笑,往凳子里面坐了些,背靠在椅背上,不再给他可趁之机。
她清清嗓子,对底下的宫人温和笑道:“这一年来,诸位在披花宫辛苦工作,尽本分、尽忠心,本宫全都看在眼里。旧岁将除,新岁将至,本宫准备了些小礼物,希望来年仍能同你们一起将披花宫好好经营。”
说罢,她让彤云捧出一个瓷盘,上面盛着十来串铜钱,用红绳贯穿。
彤云将钱串子分到每人手里。掌心里拿着那沉甸甸的钱串,宫女和小太监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意。
赏赐是小,主子有这份心是大。
只要主子心里记着他们的好,这就是他们安身立民的本钱。
而且新年谁不想讨个好彩头呢?领一份压胜钱,为明年谋个好运气,实在是让人心里舒坦。
众人齐齐叩拜,朗声道:“奴婢叩谢娘娘恩典,叩谢皇上隆恩。”
“钱虽不多,讨个吉利,你们先下去吧。”
闻言,皆匍匐,半晌,起身散去。
等他们离开,徐碧琛摊手,对景珏说:“给钱。”
景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给什么钱?”
“您沾着妾身的光,受了他们叩谢,难道不该给我点补偿?”
他弯唇,眼中泄露一丝得意。
“朕是皇帝,就算什么都不给,他们还是该跪。就算是你嘛,也…”他那意味深长地表情几乎把徐碧琛给逗笑了。
“您的意思是妾也该跪下谢恩是吧?”
美人的声音轻柔婉转,但他偏听出了威胁的含义。
景珏想打自己嘴,跟她贫什么嘴?小娘子小气记仇,她要是存心整自己,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怪这张臭嘴,爱瞎说。
“哪有,琛儿膝下有黄金,跪父母,跪天地,不要跪朕。”
搂着她又是一阵哄,绞尽脑汁说些甜言蜜语,直到哄得口干舌燥,少女才给了个好脸色。
晚上不敢吃太多,怕把肚子填饱,影响第二天除夕的团圆饭。徐碧琛入宫这么久,头一次饿着肚子睡觉。
在床上扭来扭去怎么都睡不着,刚有睡意,又被那阵咕咕叫给弄清醒。
她烦躁得很,突然坐起身子,把旁边的男人推醒。
“我饿。”
景珏被她扭得也不能熟睡,很快就从睡意中抽身出来。
“让你晚膳多吃点,你非说要留肚子明天大吃一顿。”他帮她揉揉肚子,小声责怪道。
她眼睛很大,又因为饥饿变得水光盈盈,在夜色中显得很是动人。
“我饿。”她重复一遍,听起来情绪更加悲伤可怜了。
饿狠了肚子便要痛,景珏怕她难受,赶紧说:“还愣着做什么,起来让宫女给你做点吃食。”
徐碧琛黏糊糊地贴在他身上,不肯撒手。
“…我知道了。”和她相处多时,早已弄清楚她这些甜腻动作背后的深意。
景珏认命,掀了被子下床,到门口处,面无表情地说。
“朕饿了,做碗银耳小米粥送过来。”
听到宫女应声,他把门合拢,冲床上的姑娘说:“好了,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她也跳下床,‘噔噔噔’跑过来,踮着脚在他脸上一顿乱亲。
景珏嫌弃地抹了抹脸,道:“涂朕一脸口水。”
等了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景珏打开门把盘子端进来,放到桌上,帮她吹了吹热粥。他自己先尝了口,发现温度适宜,不会烫舌头,才把徐碧琛叫过来。
“喂食了。”
徐碧琛嘟囔:“什么喂食,妾又不是猪。”不过她还是开开心心地把那碗粥吃得干干净净,肚子吃得鼓起,心满意足地爬上床。
抱着彼此睡到四更左右,隐约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是宫人们起来筹备除夕的事宜了。
早上,宫中妃嫔、宗亲齐聚一堂,在荟英殿用餐。
每两案上摆着个百事大吉食盒,里面装着柿饼、桂圆、栗子等物,桌上又摆着盘皮儿薄馅儿多的水点心。
皇帝在早宴上赐宗亲金银幡胜以示恩宠,又用箔金纸写上‘平安康泰’四字,赏给各宫女眷。
皇后、贤妃不在,以琛妃为尊。她坐在皇帝旁边,面容青嫩,但气势不凡,一双美目,不怒而威。见她没怎么动桌上的食物,景珏悄悄问道:“不合胃口?”
徐碧琛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手一直在悄悄地揉肚子。
“积食了。”昨夜太晚还在吃夜宵,今个儿消化不完,积在腹中格外难受。
他默默叹气,从果盘里拾了颗酸枣给她。
“待会儿朕让人给你弄点山楂水。”
酸的东西一下肚,效果非凡,过了会儿她竟然真的觉得舒服多了。
太后把长乐抱在膝上,正给她喂饼吃。宁妃坐在下面,笑吟吟地盯着娃娃。
捏了把她脸上的肉,太后欣喜地说:“静宁真会养孩子,瞧把我们长乐养得多好。”贤妃在时,很注重女孩的外表,不肯让长乐多吃,所以长乐一直不怎么长肉。但苏静宁性子大大咧咧,不太约束娃娃,反倒将孩子养得珠圆玉润,长势喜人。
宁妃笑着说:“长乐自个儿胃口好,与妾身没什么干系。”
她不居功的态度让太后更是喜欢。
“皇上,宁妃在此事上做得甚好,你看?”
景珏点头,道:“赏八宝翡翠攒珠簪一支,嵌宝石琉璃珠双扣金丝镯一对,景泰蓝珊瑚金珠耳环一对,云锦三匹,蜀锦六匹。”
“谢皇上赏赐。”苏静宁是一贯爽朗的笑,表情从容。
吃完早膳,饮了屠苏酒,景珏要带着一干妃嫔去阅是楼听戏。
他每出入一道宫殿,太监都要放一个炮仗,来祛除晦气,迎接喜气。
台上唱得很卖力,台下的人看得也非常专注,除了宁妃。
她是真不喜欢这些文艺的玩意儿,在下面如坐针毡,怎么弄怎么不舒服。偏今日特殊,不能随意离开。她只能坐在原处,闭目养神。
徐碧琛瞧见她这样子,嘱咐彤云拿出随身携带的毛毯,给她搭上。
眼皮子动了动,苏静宁睁开眼,看到琛妃正对她笑。
少女那张娇俏的脸一笑起来,绚丽多姿,晃得她眼睛疼。
宁妃向她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来回,心知肚明,之前贤妃的恩怨就此作罢。
苏静宁和贤妃交好,见她被罚出宫去,心中难免有怨气,所以这么久都没和披花宫有什么往来。同样,徐碧琛也懒得去修补关系,横竖她也不需要靠得到嫔妃的喜欢来立足。两方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处着,既不闹矛盾,也不亲近。
时间久了,那怨气自然也淡了去,再加上徐碧琛掌宫以来,处事不偏不倚,又让宫里许久没发生风波。宁妃算是看明白,她是个有手段又心善的人,于是也不想再与她斗气。
两人虽没说话,但彼此都是聪明人,相互对望一眼,就能将对方目前的态度了解个七七八八。
一曲唱罢,又是一曲,午膳就在楼中用,边吃边听着对面的唱腔。唱到下午,众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除夕的年夜饭在申时就已经开始了。宫女们从中午就开始筹备这顿晚宴,摆盘、上凉菜、布置场地,全部都要一一落实,半点儿耽搁不得。
等他们到保和殿时,凉菜和果盘已经上桌。文武百官也携家带口地在此等候多时。
皇帝独享一张金龙大宴桌,其他女眷、宗亲、官员按品级落座。
饭前,先是一段驱邪敬神的傩舞,等歌舞完毕,才正式开摆宴席。
以糯米团、年糕、黄米饭、扁食为主餐,辅以二十四品菜,荤素搭配。设宴一百桌,用猪百只、酒百瓶。
其余妃嫔食材、餐具都要降级,只能十二品菜。
莲花肉、群仙炙、琼浆乳酪、佛手汤、燕窝扁豆烧鸭丝、燕窝肥鸡丝、西湖醋鱼……极尽奢华美味。
觥筹交错,歌舞助兴。
这顿饭吃得极长,极热闹,外头暮色四合,再至群星璀璨。点上灯,各处回廊灯光闪烁,一派祥和景象。
而与保和殿中的热闹大相径庭,栖凤宫寂静凄冷,没有半点过节的氛围。
惜春陪皇后去了,难得没有折腾她。但她走之前,收走了屋里所有保暖的被褥,也不准厨房给她任何食物。
季宝儿昨日偷偷藏了个馒头,在如此严冬之中,它早就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可她别无他法,只能忍着热泪,一口、一口啃着冷馒头。
欢乐都是别人的,她还剩下什么?
踩着石头,费力地爬到墙上,探出半个脑袋,眺望远处灯火灿烂的宫殿,她眼里盈满了恨意。
徐碧琛一定正风光无限地坐在他身旁,享受来自各方的艳羡目光吧?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明明拥有系统的是自己,明明容貌绝艳的是自己,可所有幸福都属于她,连他也是……
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眼眶,从颊边坠落。
夜色渐深,今日过节,宫中取消了宵禁,很晚的时候外面还传来噼里啪啦地鞭炮声。
一道道绚烂焰火在头顶的天空绽放,每一朵都是灿烂的花儿。
季宝儿抱着双膝躲在角落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声,幻想着徐碧琛此时的样子,她肯定非常得意,非常得意…
指甲狠狠地划过皮肤,挖出一道血印,可她丝毫不觉得痛,就那样木讷地挖着自己,仿佛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才能缓解心头的苦楚怨恨。
忽然,她耳边传来一丝微弱的呼唤。
季宝儿眸光动了动。
那呼唤声又大了两分,好像在喊‘主人’。
生机瞬间回到她的身体里,她‘噌’地站起来,欣喜若狂。
是雪域的声音,它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