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了。
身体一向康健的皇上,竟面泛青色,在早朝上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事儿不消半天就在后宫里传得人尽皆知。
也不怪她们咋咋唬唬,实在是景珏身体太好了,入宫这么些年来没见他病过一次。
若是平时,无非是感叹一句,可放在如今这个敏感时候,大家不由得想起前两天非戒圣僧的话。
难道玉鬼还没有消灭?
宫里大部分人都做过亏心事,生怕冤鬼找上自己。晓得麻烦尚在的事,那叫一个坐立不安。思来想去,纷纷用尽浑身解数去打探消息。
一日,晨光灿烂,几个妃嫔约着出来赏花品茶。
女人聚在一起是非就多,闲聊两句,忍不住开始讨论玉鬼的事。
“不是说把玉毁了就能消灭玉鬼吗?我怎么觉着没什么变化。”僖嫔还心疼她那些玉饰,口气带着几分抱怨。
惠嫔品了口花茶,将杯盏放下,擦擦嘴,道:“我听着这意思,有点像在质疑非戒大师,你可知他扬名天下的时候,咱们都还没出生呢。”
僖嫔与她不对付,最看不惯她这副自以为聪明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哪儿敢质疑大师,只是觉得有些疑惑罢了。”
“其实…”一旁的沈贵人面露迟疑之色。
僖嫔朝她坐的方向看去,挑眉道:“有话便说,别唧唧歪歪吊人胃口。”
这沈贵人总是畏畏缩缩的,常年深居简出,和大家伙交往很少,不知为何,这次礼貌性地邀请了一下,竟直接就答应了,真是奇怪。
听她呵斥,沈贵人缩了缩脖子,怯怯地说:“妾好像看到有人藏了些玉饰…”
“谁?”僖嫔惊呼。
惠嫔和其他两个妃嫔也向她投以锋利的注视。
沈贵人胆子小,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腿一阵发软。她指甲掐了掐掌心的肉,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道:“是宝贵人。”
画美人娥眉倒蹙,问道:“那个亡国公主?”
剩下几人也是无比诧异。
虽然都晓得有这么个人在宫里头,但谁都没对她过多关注,毕竟她的存在就是个笑话,三年了,皇上没去她屋里睡过一次。
僖嫔反应得最快,她拍了拍桌子,怒不可遏。
“你详细说来,让我们听听!”
沈贵人身似浮萍,无依无靠,得罪不起在座的任何人。只能乖乖地把所知之事一一道来:“大前日,妾去主殿给柳嫔姐姐请安,当时宝贵人也在。”
惠嫔点头,若有所思道:“险些忘了你和她同住一宫。”
高位嫔妃说话,沈贵人是万万不敢插嘴的,待惠嫔说完,她才继续说:“秋日大家都添了衣裳,宝贵人也是。她穿了件宽袖绸子衫,抬手饮茶时,妾恍惚看到了她腕间的玉镯,觉得好看得紧,又疑惑她为何在明知有玉鬼的情况下还把镯子戴在手上。”
“原以为她会将其销毁,却意外晓得她没把那镯子带到披花宫。”
“你怎么知道的?”僖嫔挑眉。
“妾的贴身宫女和她宫里的荷如情同姐妹,二人常常聊天。前晚,她们聊到自家主子都带去了哪些首饰玉器,说来惭愧,妾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左右不过两个镯,一支钗,还有个玉像。宝贵人比我更落魄,只拿去了一支成色不好的玉钗子。可我明明看到,她还有个不离身的镯子。”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宝贵人有这胆子,欺上瞒下?
沈贵人摇头,道:“妾昨天特地又去见了她,她手腕空空,玉镯不翼而飞。我想,会不会已经毁了?于是让丫鬟再去确定,发现荷如也不清楚她将镯子弄去了哪里。摔玉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近身伺候的宫女,所以宝贵人应该把它偷偷藏起来了。”
人本来就容易产生疑心,听沈贵人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宝贵人越看越可疑。
僖嫔不忿地说:“怪不得她容颜大变,美了这么多。我还以为真是北梁有宫廷秘药,能助人脱胎换骨!现在想来,说不定那时候她就被玉鬼缠上了!”
这次,惠嫔难得不想和她打对台,附和道:“正是,那宝贵人乍一看没怎么变,细看,处处都在变化。人力怎能及此?也许她藏起来的那镯子就是玉鬼的藏身之处!”
女人在对待共同敌人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团结,简直可以超乎一切想象。
画美人也说:“听说她出生就克死了自己母亲,后来北梁也亡了,真是个丧门星!难怪玉鬼要扭着她,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凑在一起,绝配。”
越说越觉得,那冤鬼仿佛就是从季宝儿那儿生出来的。
人多了,胆子就大。她们每个人在宫里都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角儿,换作平时,谁都不敢正大光明的搞事情。但聚着就有了极大的勇气,几人各自回宫用了午膳,趁还没到午睡的时候,结伴来了披花宫。
*
徐碧琛站在窗边,提着颈长腹圆的花浇给白菊浇水。
“芳熏百草,色胜群芳,主子将这瑶台玉凤照顾得真好。”彤云在旁边候着,见白菊盎然,欣喜夸道。
浇完水,她把花浇往桌上一放,摊手道:“别夸别夸,我就是随便浇浇,长得好都是它自己的功劳。”
说罢,她摸了摸那伸展的菊瓣,宠爱地说:“菊顽强,你可比墨点乖多了,真给本宫争气。”
没错,这盆仙气十足的瑶台玉凤被取名为菊顽强,理由是徐碧琛觉得它能在自己手下存活,而且活得这么好,是个值得炫耀的奇迹。
“娘娘,僖嫔她们来了。”桃月敲了敲门,见徐碧琛抬眸,走到她身边,附耳说道。
徐碧琛笑意盈盈,拍拍手说:“鱼儿上钩了,走。”
转身出去,径直到了会客的正殿。
莲步跨进门,一脸诧异:“各位姐妹来访,怎么也不和本宫说声,我这儿一点准备都没有,招待不周了。”
僖嫔她们起身,朝她行礼。
“妾身们不敢叨扰娘娘休息,只是所遇之事实在过于严重,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来寻您帮助了。”
走到首座坐下,琛妃顺了顺胸口,平缓呼吸。
听她们这样慎重,徐碧琛表情也逐渐沉凝,不复方才的轻松。
“什么事这样严重?”
惠嫔敛眉垂目,朗声道:“妾身们怀疑宫中有人私藏玉饰,助玉鬼作恶!”
“谁!”徐碧琛厉声疾语。
盯着她,惠嫔一字一句地说:“清暑殿,宝贵人。”
大家都清楚,琛妃和清暑殿那二位关系密切,经常一同玩乐。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量琛妃也不敢偏袒季宝儿!
果然,琛妃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还是表示一定会彻查到底,不姑息为虎作伥的人。
僖嫔笑着说:“此事宜快不宜慢,不若趁着大家都在,一起去问问宝贵人?也免得冤枉了她,惹姐妹生分。”
徐碧琛勉强地笑了笑,说:“僖嫔说得有理。”
她侧头,对彤云小声说了两句话,彤云便绕到内室,过了会儿捧着个匣子走出来。
“那娘娘,咱们现在就走?”
“可以。”
琛妃起来,和她们一起前往清暑殿。
她们是在柳嫔那里找到季宝儿的,两人正对坐着下棋。
柳嫔吃了一惊,道:“今个儿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怎么你们都到清暑殿来了。”
徐碧琛安抚她说:“姐姐别慌,我们来,是有事想问宝贵人。”
她转向季宝儿,问道:“僖嫔她们说你藏了玉饰,是否属实?”
“妾的玉饰都已销毁,绝没有私留任何东西!”宝贵人极力否认道。
却听僖嫔尖着嗓子说:“你撒谎!”
她把沈贵人扯出来,顶了顶她的胳膊。
“说。”
沈贵人瑟瑟发抖,闭着眼,一股脑全交代了。
徐碧琛看向门口的荷如,温和地说:“荷如,沈贵人说的属实吗?”
荷如哪儿见过这阵仗,她只恨自己经不起水意的诱导,三言两语把主子给出卖了。‘噗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声音说:“奴…奴婢不知道。”
她虽不喜自己这个落魄主子,但还算清醒,奴仆与主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宝贵人被盖上包庇玉鬼的帽子,她也不会有果子吃。
“你坦白说,那日有没有拿宝贵人的玉镯去销毁?”
女子的眼睛好像藏着某种不知名的魔力,荷如看着她的眼,半句谎话都不敢说。
她讷讷道:“没…没有。”
琛妃继续问:“你知道之后宝贵人如何处理镯子的吗?”
“不清楚。”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柳嫔看了看面庞惨白的宝贵人,出声解围,道:“哎,我还道是什么事儿。宝贵人是有个镯子,那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想来应该是舍不得,所以没拿出来吧?”
季宝儿语气僵硬地说:“是的…”
徐碧琛舒了口气,说:“本宫就说,宝贵人怎么会和玉鬼扯上关系。”她笑了笑,冲僖嫔她们摆手,“你们想多了,没这么严重。”
她让彤云把匣子打开,柔柔一笑。
“宝儿姐姐,我知道亲人的遗物很难割舍,可现在情况特殊,为了大家的安危,咱们有时不得不先把个人的得失放在一边。本宫这里准备了个镯子,虽不能替代你父亲所赠玉镯,也算聊表心意,能让你有些安慰。”
匣子里静静躺着一枚银镯,金丝镂边,镶着圈细碎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季宝儿退无可退,面如白纸。
她抿住唇,艰难地吐出一个‘好’字。
不知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季宝儿麻木地吩咐宫女去她床头把镯子拿来。
眼看着琛妃接过玉镯,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微屈,将镯子扣在掌心。
徐碧琛缓缓举高玉镯,忽的,松开手。
那镯子在空中转了个圈儿,直直坠下。
季宝儿心口一痛,血腥气涌到喉咙。她死死抵住牙根,不许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咣——
玉石与地面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支离破碎。
宝贵人头一阵眩晕,她手扶着凳子,害怕自己在众人眼前倒下。
琛妃走到她面前,神态嫣然,甜美中夹杂几分喜悦。
“宝儿姐姐勿要忧伤过度,日子总会好起来的。高僧说皇后姐姐是土撞了金煞,需求个八字纯阳五行属火的贵人近身庇佑。”
季宝儿感到一丝不妙。
又听她说:“本宫翻阅了生辰八字册,发现姐姐你恰好就有这样的八字,真是太巧了!”
少女笑起来,眼如新月。
“皇上为了表彰姐姐的功劳,已经下诏晋你为嫔,那诏书应该也快到了。恭喜你呀,宝嫔。”
让她去伺候皇后?
宝贵人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