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了两张银票在清歌手里,小公子笑着说:“女子身上留些钱傍身总是好的,姐姐多保重身体。”
像她这样的可怜人数不胜数,虽不可能一一拯救,但相遇即是缘,能拉一个是一个。
清歌流着泪扑在公子怀中。两人相贴时,她察觉到一些异样,抬眸,只有瞬间惊讶,过后又是一片水光。
“您多注意些,楼中眼尖的姐妹不少。”清歌柔声道,替她拢了拢束胸。
徐碧琛抿唇,现出两个酒窝。
“谢姐姐提醒。”她二人怎么来的,便怎么出去。双手相握,一脸甜蜜地走出花园。
嫉妒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清歌身上,她却很是淡定,轻轻一笑,松开小公子的手,道:“鸨母寻我还有事,奴家先行一步,公子坐着喝杯茶。”
待她袅袅婷婷上楼,徐碧琛自己寻了处空桌坐下。
她托着腮,一副闲散样子,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打旋,眼睛四处扫视,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徐碧琛眼神定在一处,聚精会神看了许久。
末了,她招招手,从旁边拉过来一个穿着暴露的姑娘。
“公子找盈盈有何事?”那人冲她抛了个媚眼,声音极嗲,像有糖黏在喉咙里,恨不能把每个字都泡在蜜罐中。
徐碧琛二话不说,直接给了她一小锭金子。
“看到那边的穷书生了吗?”
循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盈盈倒吸口凉气。
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她在风月场里浸淫数年,早就把礼义廉耻、情情爱爱抛在脑后,一心只想赚钱。男人的样貌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反正只要荷包鼓鼓,管他长得像潘安还是猪头呢。
可见着这位谪仙般的书生,她却忍不住怦然心动。
着实生得太好了,骨相极美,挺拔如松。
不过…没什么用。
她颇为可惜地摇摇头。长得再好也没有用,穿得这么寒酸,从头到脚连个值钱的饰物都没,断然不可能出身高门。再看他脚上那双沾了黄泥的布鞋,就晓得是个穷困潦倒的家伙。
男人兜里没点钱可不行。
这种空有皮囊的书生她看多了,见怪不怪,用那张脸骗骗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还行,骗她?做梦呢吧!陪他一夜,恐怕什么油水都捞不着,反要她出钱救济。
想到这儿,盈盈眉间染上一抹厌恶之色。
徐碧琛知道她心里头想些什么,她勾唇,道:“去,缠着他,这钱就是你的了。”
盈盈故作惊讶。
“啊…奴家更想服侍您呢…”她粉面含春,羞答答地说。
“加一倍,去不去?”小公子又拿出一小块金子。
“去!”盈盈立刻变脸,迫不及待地说。
这么多钱,不去是傻子。况且那书生长得这么好看,只要有人肯付账,她又不会吃亏!
“公子想奴家怎么伺候他?”盈盈贪财是贪财,服务意识还是很强的,她自觉拿了钱就要为人好好做事,所以力求服务周到。
徐碧琛不怀好意地弯起眼睛。
“顺从你的心意即可。”
“顺从心意?”盈盈不解,重复了一遍。
“你觉着他长得好,就对他献媚,以求一夜笙歌。你若嫌弃他穷酸,指着他鼻子痛骂也未尝不可。姑娘怎么想,便怎么做,在下绝不多加干涉。”
真是个怪人。
盈盈偷笑,怪有什么关系?他豪气啊!一出手就送人金子,还不用受折磨,这是平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她把得来的碎金放进钱袋中,娇媚地说:“公子放心,奴家定然不负所托。”
说罢,盈盈扭着细腰,莲步轻移,朝着对面那人缓缓而去。
这边,谢云臣端坐于厅中,手执白玉杯盏,小抿口茶。
近来村里常传出女子失踪的消息,她们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青楼,所以他迅速启程,赶到城里出名的勾栏打探消息。
倚春楼是他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刚进门他就发现了猫腻。
这里有鬼,处处透着诡异。想必,那些失踪女子应该就是被卖到了此处。
他还在思考要如何套话,却见一个体态婀娜的妙龄女子,直往他来。
盈盈不等他作出反应,先声夺人,她藕臂轻抬,红纱拂过书生的玉面,一阵香风袭鼻。
谢云臣往旁边微微侧头,躲开了她搭过来的手。
她身经百战,岂是会因一次失利而放弃的人。她眼儿一斜,红唇上扬,轻飘飘地往他那边靠去。
谢云臣面不改色,竖起手,正好抵住她的肩膀。
盈盈蹙眉,作西子捧心之态。
“公子…”一声嘤咛,柔媚无比,寻常男人根本抵挡不住她的诱惑。
楼里其他姑娘看到最爱钱的盈盈一心往这漂亮书生身上扑,还以为他是头肥羊,纷纷动了心思。
长这么俊俏,如果还有钱…
她们蠢蠢欲动,已经有好几个眼露精光地向这边靠近。
柔媚的女郎们长相各有千秋,她们长期佩戴香囊,一凑近,那股花香就将谢云臣笼罩其中。
他屏住呼吸,不敢多闻。
“公子怎么只和盈盈姐姐玩儿,阿月醋了。”
“是呀,燕儿虽不如盈盈姐姐貌美,也想和公子恩爱一番…”
“公子跟神仙似的,怎瞧得起你这泼皮?要我说,公子当与奴家一道,探讨下诗词歌赋。”
“呦,你那是诗词歌赋吗?怕是淫词艳曲吧!”
话音刚落,其他女子哄堂大笑,惹得之前说话的姑娘直跺脚。
盈盈不满地说:“这是我先看上的书生,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一簪着金步摇的华服女子,显然是个泼辣脾气,冲她嗤鼻一笑。
“我说姐姐,要讲先来后到没错,可你也不看看,人家书生理你吗?”
谢云臣手还抵着她肩膀,不让她靠近一寸,明显是不愿受她的媚。
贱人,总同她作对!盈盈恨得咬牙切齿,又觉得此时和她争执,只会让其他姐妹看自己笑话。她便将视线转到旁边书生身上。
都怨他!
穷得跟什么似的,来窑子只能喝最下等的隔夜茶,还敢拒绝她,让她颜面扫地。
她眸光冷却,往后退两步,翘起凤嘴绣花鞋,尖头处狠狠踹在他膝盖上。
“臭书生,不识好歹。你也不撒泼尿看看自己什么穷样,酸得连跳蚤都不愿意和你同住。”
妓子不事生产,天天窝在屋子里,能有多大力气?
谢云臣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将视线绕过她,往她身后投去。
注意到他往这边看,徐碧琛扬起灿烂的笑脸,举起酒杯,在空中轻轻碰了下。
是她。
谢云臣认得这张脸,灿若桃李,秾丽动人。
他垂下眼帘,一口喝完剩下的茶,温声道:“如果姑娘骂够了,请离开吧。”
虽然晓得要打探消息,必然离不得这些妓子,但他现在,完全不想和她们过多接触。
盈盈冷哼了声,转头离开。
反正她钱已经收到,还理这不知趣味的傻子作甚?
领头的一散,其他姑娘也悻悻地走了。
徐碧琛悠悠摇扇,凉风自来。她从书生旁边走过,以扇掩面,独留一双幽如寒潭的眼睛在外。
谢云臣也敛色看她。
两道目光相触,无形之间激起汹涌波涛,似有火光迸发。
时间似乎凝固住,周围喧嚣远去,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他二人对视。
半晌,徐碧琛移开扇面,莞尔一笑。笑中,狰狞肃杀,转瞬即逝。
她与书生擦肩而过,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谢云臣收了心思,低声呢喃:“徐氏女,当诛。”
几息之间,他们已交锋了一个来回,此女心志坚定,手段果决,实在不可低估。
同时,她在这里出现,说明……
圣驾已至。
*
进了青桔室,徐碧琛换上小女儿姿态,兴奋地说:“珏哥哥,我问到了!”
景珏看她鬓发凌乱,心说:不知刚刚又去哪儿厮混了回来,连头发也弄乱了。
可看她这么开心,又不忍责怪。便含着几分宠溺,道:“说来听听,你都问到什么了。”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往他腿上一坐,亲昵地揽住他的腰。
“什么都问到了!”
“倚春楼果然有古怪,这里的姑娘很多都是通过不正当途径买进来的,甚至不算买卖,因为她们有些甚至没和鸨母签卖身契。而且,的确有官员袒护。你猜猜,这官员是谁?”
他清楚,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勾当,必然是有位高权重的人加以掩护。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的,品级绝不会低。
“是知府吗?”
徐碧琛沉重地点头:“哥哥聪颖。”
他闭目,长吁口气。
睁眼时,满眼痛色。
“大燕高薪养廉,给足了他们俸禄。为何这些蛀虫,还是要自甘堕落?”
冯颖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原是个地方小官,因为优待百姓,政绩突出,破例调往太平府任知府。
从前清贫的时候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为何到了更好的环境中,反而选择了鱼肉百姓?
徐碧琛安慰他说:“人性如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在穷地方,他尝不到权势带来的甜头,所以能做个甘于清苦的好官。到了更大的平台上,除了有更多机遇,也面临更多诱惑,有多少人能守住本心呢?您无须伤心,这些人从骨子里就是腐臭的,就算现在不暴露本性,日后总有一天也会自揭面皮。”
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侧脸,道:“方才我在外面,好像看到了谢大人,但妾身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不能确定,您要出去看看吗?”
景珏抱着她起身,将她放下地。
“我正好有要事和他商量,随我出去一趟。”
他们走到大厅,果然看到一仙人模样的书生,青衣风流,静坐一旁。
谢云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振袖而起,向他们走来。
他抱拳行了一礼,道:“云臣见过…”
景珏打断他,笑说:“许久未见,未曾想在此地碰见了你。”
徐碧琛歪头问道:“景兄,这位就是你常说的谢公子吗?”
她娇小一只,说话时憨态可掬,全然是天真无邪的样子。
谢云臣心领神会,清浅笑着,说:“我也没想到,会碰见景兄。”
他转头,看向玉雪可爱的小公子,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她眉眼弯弯,噙着甜笑。
“在下徐云殊。”
殊,死也。
他撺掇皇帝灭商,将矛头直指徐家。这笔账,迟早是要和他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