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寝忘食地啃书,直到第四天,徐碧琛总算把找来的这几本志怪小说给翻了个遍。
她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一样瘫在贵妃椅上。
彤云一边给她打着扇,一边说:“真有这么好看吗?引您如此沉迷。”往日主子虽然也爱看话折子,但远达不到现在这种疯狂程度。
她随时都在主子身边伺候,很清楚琛妃这几天来没怎么睡觉,闲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
徐碧琛把书垒好,道:“芊樱,把书放回架子上。”
这些书年岁都不小了,不仅纸页泛着浅浅的黄色,连味道也不太好闻。翻开书,一股潮湿味儿就扑鼻而来。她闻了好几天这味道,竟然有些习惯了,这会儿合上书,闻不到那潮湿味,还感觉不太自在。
芊樱过来把书抱走,桌面顿时空了不少,留出一大块空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本宫都不知道世上竟有这么多换皮的故事,还挺有趣的。”说到那些千奇百怪的剧情,徐碧琛来了劲儿,欢快地说,“比如《金陵疑云》第二个故事中,胡家庶女遭嫡母虐待,她每夜都在井边啜泣,有一日井里竟升起个妙龄女子,原来她家宅子里住了个千年狐仙,见她可怜,起了慈悲之心。狐仙施展术法,将她变作了个美貌非常的模样,没多久这庶女便被九王爷瞧上,嫁到皇家做王妃去了。她那狠毒的嫡母、嫡姐又恨又气,偏无可奈何,看着真是极舒爽。”
“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天真无邪的小狐狸受伤后,被人间一位大官救回了府,她每逢月出,就借着月光之力幻化成人身,有天晚上,小狐狸在池边沐浴,恰好遇到了那位大官,两人天雷勾地火,好得一发不可收,那叫一个郎情妾意。”
“然后呢?”彤云听出了趣味,好奇地问道。
“然后?”徐碧琛微微一笑,说,“男人嘛,多是喜新厌旧的,没多久大官就纳了新妾,不怎么到小狐狸这儿来了。狐狸饱尝苦楚,终于醒悟过来,她给自己换了张绝世美人皮,从府里溜出来,又混进了宫。皇帝在御花园里对她一见倾心,也顾不上去追究这女子从哪儿冒出来的,只管对她极尽宠爱。这下不得了了,成了宠妃之后,狐狸姑娘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将那花心的大官满门抄斩,一个都没剩下。”
“小狐狸这样未免太过阴狠了…”一听到满门抄斩,彤云头发根都立了起来。她觉着负了狐狸的只有大官一人,他府中的人却是无辜的,仅仅因为情爱纠缠就满门丧命,着实让人汗颜。
徐碧琛倚在贵妃椅上,悠悠地晃着,道:“山间精怪,你还真把她当成了人。模样修得再像人,她骨子里还是有兽性,你拿人那套礼义廉耻去约束狐狸,如何行得通?”
妖怪的世界很残暴,也很简单,对她好的,她就竭力相报。对她不好的,也要拼尽一切去报复。
反倒比人心更好懂。
“诶,主子,您怎么忽然对这些鬼怪这么感兴趣?”平日里不是最喜欢看青楼娘子和书生的艳情话本吗…
徐碧琛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
她捂住肚皮,羞怯地说:“想找点东西…彤云呐,厨房里还有食物吗?本宫这肚子,好像要开始唱大戏了。”
彤云瞥了眼主子的肚子,暗暗想到:娘娘腹中莫不是有个吞物的蛊虫?一个时辰前才用了早膳,她胃口极好,饮了碗玉米甜粥,食了四五块桃酥。这才过了多久,又饿了?
不过也正常,娘娘才十几岁,正是发育的时候,胃口大些,没什么可奇怪的。
她随口问了句:“那您找到了吗?”有什么东西需要在这些瞎编乱造的鬼怪小说里找,活像在做什么考究。
徐碧琛嘻嘻一笑,道:“差不多吧。你别耽搁,赶紧去厨房瞧瞧,本宫快饿死了。”
彤云皱眉:“您怎么又把死字挂嘴边?”
听着一点儿都不吉利!
“…本宫错了,好彤云,你去完厨房再教训我吧,我真快饿晕过去了。不信你听听!”话音刚落,肚皮很应景的又‘咕咕咕’了几声。
彤云心疼她,怕她饿得肚子痛,马上出了屋子,往厨房去。
徐碧琛擦了擦额头虚汗,喃喃道:“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怎的像个小老太太似的。”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定要彤云陪她进宫了,这丫头完全是母亲按着她自己的性子培养的,一板一眼,做事死心眼得很。
一手按着肚皮,不让它乱叫。徐碧琛合上眼皮,任自己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看的东西太多,她需要时间好好理理头绪。
季宝儿容貌突变一事,绝非人力可为。她背后,一定有个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在为她服务,至于那怪物究竟是鬼还是怪,不得而知。
民间的志怪小说,虽多有荒诞,但也不能否认其存在合理之处。创作源于生活,作者既然能写出那些故事,必然是有源头的。这源头,可能是民间传说,也可能是亲身经历。
她不眠不休地看了这么多故事,起码晓得了鬼怪真有助人改头换面的本事。
但既有鬼神之力,能做的应该不止于此吧?
徐碧琛拧着细眉,调动脑子里储存的全部记忆,尝试拼凑出季宝儿最近的行动轨迹。
三月初,两人于御花园初遇,她帮宝贵人解了围,那时季宝儿虽然生得漂亮,但在百花齐放的后宫并不起眼。
四月前期,她和清暑殿来往密切,几乎每天都要与柳嫔、宝贵人打交道,宝贵人仍是以前的样子,清冷的寒霜美人,只在几人单独相处时,笑容多些。还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不对…
她好像有什么东西遗漏了。
是什么?
徐碧琛想了很久,无数相处的片段从脑中飞逝而过。
忽然,她眼睛一亮。
镯子!
季宝儿从三月底开始,手上就多了个玉镯。柳嫔还曾经问过她这是哪家玉饰坊卖的饰品,她也想去买个。
当时宝贵人神色悲戚,道这是她从北齐王宫里捎带出来的物件。
触及人家伤心事,柳嫔不好再问,此事作罢,再没人注意过她的玉镯。
可是,有鬼怪会宿在镯子里吗?
徐碧琛拿不准,毕竟她也没遇到过妖精,不可能去问它到底能不能附在玉镯上。
不过弄不清楚这事儿,暂时也不打紧。季宝儿坦诚镯子是从北齐王宫里带出来的,也许她是觉得以此为理由可以避免别人的探询,但同样,这也直接暴露了镯子的来源。
只要顺着北齐去查,她迟早能晓得这镯子的由来。
到时,是人是鬼,一目了然。
收回思绪,继续还原宝贵人近来的生活。
四月底,太后起驾回宫,众嫔妃于长乐宫中行飞花令。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宝贵人容貌的异样。
她俩前几日还在一起饮茶,短短几天,季宝儿就变得容光焕发,无论是肤色还是精神状态,都比之前好上许多。
徐碧琛特地找来神医询问,通过那番对话,彻底排除了借助寻常药物助她美颜的可能性。她想,如果是有超越人力的力量在帮助季宝儿,之后,她定然还会有变化。
她未出阁的时候就听说过西洋画师有门绝技,画出来的画跟真人无异,连头发丝都一样。所以她寻来安德烈画师,为她和柳嫔、宝贵人作画。那画师果然有神通,将三人画得栩栩如生。
前几日宴席结束,徐碧琛回到宫里头,把那画给翻出来,对照着晚上见到的宝贵人。顿时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她整张脸变化太大了!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筹备宴会的那些时日,她忙得连觉都睡不好,哪有闲工夫和柳嫔她们玩儿,足足十来天没怎么见她俩。事后她曾经试探地问过,柳嫔说季宝儿连着十天没迈出宫门,还说她坚持食了薏仁粥,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肤白貌美。
对于这个说法,徐碧琛只想表达一个观点:要是薏仁粥这么有用,皇后不得一天吃一百斗?
柳嫔书读得好,人却天真了些,又十分善良,让她去怀疑情同姐妹的宝贵人,完全是在为难她。
徐碧琛思忖了会儿,心说:“季宝儿闭门不出,原因可能有二。其一,她改变容颜的方子需避人耳目才可进行;其二,她一夕之间就能容貌大变,闭门十日只是为了给变化找个理由。”
相较之下,徐碧琛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能这么快就让人换骨换皮,到底是精怪做法,还是服了灵丹妙药?
还有,从季宝儿戴上玉镯到太后寿宴,中间足足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背后有高人相助,为什么偏要等到一个月后再才对她作法?难道不该是越早变美,越有可能获得圣宠吗?
仔细回想一下,宝贵人两次变化的时间节点…
徐碧琛闭目思索,很快,心如明镜。
第一次改变,出现在琴芝散布谣言之际。
第二次改变,出现在贤妃出宫以后。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清楚不过了。
早说了精怪不是活菩萨,不会平白无故的帮一个凡人。它肯为季宝儿做事,绝对也会从她身上索取什么东西,否则季宝儿不会等到一个多月以后才开始慢慢更改容貌。
之前徐碧琛还在纳闷,在贤妃背后撺掇的,除了珍妃还有谁。
现在她知道了,还能有谁?
宝贵人呗。
她挑起了风波,并且借助这场风波获得了一些精怪所需的好处,作为交换,那个精怪帮她脱胎换骨。
人心是个无底洞,欲壑难填。
如果只有挑起后宫风云、铲除异己,季宝儿才能持续不断的获利,那她绝不会停止自己搞事的步伐。
未来,类似于琴芝的麻烦又会出现多少次?
徐碧琛睁开眼,朦胧中暗藏一抹杀机。
她这人,贪图享乐,最怕麻烦。
给她惹麻烦的人,自然要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至于那精怪还有什么本事,现在她虽看不周全,又有何妨?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试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