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欢回家的航程。三十多年来,在驾驶英国航空公司大型客机环绕世界的飞行生涯中,他去过七十多个大城市,其中大多是首都,原先的新奇感早已消退。
三十年前,身穿袖口上有金光闪闪的两圈纹饰的初级副驾驶制服,机警灵活的他曾经热衷于遥远和陌生的地方。在飞机中途停留期间,他探访过美国和欧洲大陆的夜生活,游览过远东地区的寺院和庙宇。现在,他只想早点回到位于英格兰多尔金附近的家中。
以前,他曾与几位漂亮的空姐有过一些短暂而炽热的风流韵事,但在苏珊嫁给他以后,这种事情就自然而然停止了。在宾馆床榻上度过的五千个夜晚早就成了过去,现在他只想跳上自家的床,闻一闻身旁苏珊身上的薰衣草香。
他有两个孩子。儿子查尔斯是苏珊在蜜月时怀上的,现在是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从事电脑编程工作;女儿詹妮弗刚满十八岁,在约克大学攻读艺术史。孩子们给了他家庭的稳定感,为他增添了更多想家的理由。再过两年就可以退休了,届时,驾着他那辆两厢轿车驶上水车巷,而苏珊在家门口等候着,这种情景的魅力远胜于他国异乡的任何景致。
在运送机组人员的大客车上,走廊的另一面,他的后备机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司机的后脑勺。在他左边,他手下两名副驾驶的其中一位,还在好奇地凝视着不断被抛到身后的曼谷城内的霓虹灯海。
在这辆冷气十足的员工大巴后部,坐着机组人员:一位乘务长以及十五名乘务员,其中四个男的,十一个女的。两天前,法龙和他们一起从伦敦希思罗机场飞过来,乘务长能处理从驾驶舱舱门到尾翼间的一切事务,和他一样,乘务长也是个老手。
机长阿德里安・法龙的任务,只是把载有四百多位能让他赚到工钱的旅客的这架波音747-400珍宝客机,从曼谷飞到希思罗,如同他飞行日志里即将记录的那样,从BKK(曼谷国际机场)到LHR(伦敦希思罗机场)。
在起飞前两小时,这辆机组人员的大客车开到机场周界,在门口警卫点头之后,朝着英国航空公司办事处驶去。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但法龙机长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而从英航办事处传来的消息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悉尼飞过来的一○号航班“快鸟”,将准时于曼谷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分降落。事实上,飞机已经在作着陆准备了。
在机组人员乘坐的大巴后方一英里处,有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车上只搭载了一人,乘客舒舒服服地坐在身穿制服的司机后面。轿车和司机都属于高档的文华东方酒店,而这位打扮得无可挑剔的高管人员,已经在那里住了三天。汽车的后备箱里放着他的旅行箱,那是一只硬壳箱,真皮制作,搭配实心铜锁,让高级商务人员出行时显得轻松又体面。他的身边还放着一只公文包,真鳄鱼皮制作。
在他那件剪裁得体的奶油色丝质西装的胸袋里,放着他的英国护照,上面的名字是雨果・西摩,口袋里还有从曼谷返回伦敦的机票——当然,是头等舱的。当一○号航班“快鸟”离开跑道,朝英航候机室滑行时,这辆豪华轿车在办理登机手续的大厅外停下了。
西摩先生没有自己推行李车。他举起一只白净的手,一名小个子泰国搬运工立即跑了过来。付过司机小费后,西摩朝敞开的汽车后备箱内的那只旅行箱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搬运工进入候机大厅,朝英航头等舱柜台走去。他暴露在热带地区黏糊糊的热空气中的时间,大约只有半分钟。
办理头等舱登机手续用不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柜台后面的年轻英航职员正空着。不到十分钟,那只牛皮行李箱就已经由皮带输送机送到行李处理区去了,在那里,它会被贴上写明英航飞往伦敦航班的标签。西摩先生拿到了登机牌,头等舱候机室的位置也已获悉,就在护照检查柜台的另一边。
穿制服的泰国移民局官员瞟了一眼玫瑰红的护照,接着检查登机牌,最后去看玻璃屏风后面的那张脸:中年,略有晒黑,胡子刮得很干净,一头修剪打理过的铁灰色头发,一件毫无汗渍的柔软丝质白衬衫,从吉姆・汤普森商店买的丝质领带,奶油色的丝质西服出自曼谷著名的裁缝店,这类店铺不用三十个小时就能做出一件萨佛街[46]名牌货的仿制品。他从玻璃屏风底下把身份证件递了回去。
“萨瓦迪卡。”英国人西摩轻轻说了一句。听到用泰语表达的感谢,泰国官员点点头,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外国人一般可不会这么说。
在视线以外的某个地方,从悉尼抵达曼谷的旅客正从波音客机上鱼贯而出,踏上通往移民局卡口的一条长长的廊道,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中转旅客。飞机上的乘客全都走空后,清洁工将登机打扫机舱里的五十九排座位,清理出十四袋分类垃圾。西摩先生提着鳄鱼皮公文包,静静走向头等舱候机室,在那里,他受到两个极为漂亮的泰国女服务员的热情招待。她们将他引到座位前,还给他端来一杯清甜可口的白葡萄酒。他安静地埋头阅读《福布斯》杂志的一篇文章。在这间宽敞、凉爽且豪华的休息室里,还坐着另外十九位头等舱旅客。
他不会劳神去注意的是,他办理头等舱登机手续的地方与公务舱的登机手续柜台仅相隔咫尺。英国航空公司这架波音747-400客机共有十四个头等舱座位,十个座位已经售出,这其中有四人是从悉尼赴伦敦的旅客。西摩先生是六名从曼谷登机的头等舱旅客之一。公务舱的二十三个座位已全部售出,其中,十八位乘客将在曼谷登机。当时,这些公务舱旅客在与他相隔咫尺的柜台前排队办理登机手续。
在他们旁边的是经济舱旅客的队伍。柜台前挤了一大群人,缓慢地向前挪动。十只柜台全力应付着差不多四百名旅客。旅客中有自己拖着行李的希金斯一家人。他们乘坐机场班车过来,车上虽然开着空调,但有那么多乘客呼出来的热气,即便开了空调也无济于事。经济舱旅客汗流浃背,一副狼狈相。希金斯一家花了将近一小时才进入候机室,匆匆去过免税商店后,总算在禁烟区里坐了下来,还有三十分钟时间才能登机。机长法龙和机组人员早已经在飞机上了,但最早登机的是客舱的乘务员。
机长及机组人员照例在办公室里花了十五分钟处理文书工作:最重要的飞行计划告诉他航程距离、需装载的燃料的最低限量,以及今天晚上他必须遵照执行的航线细节情况。所有这些信息都已经提交给了曼谷到伦敦航线上的各个空中交通管制中心。他仔细看了一下航路上的气象资料,另一端的英国将会迎来一个平静的夜晚。他驾轻就熟地翻阅“机组人员须知”,记住与他有关的那几页内容,对无关紧要的大部分文字未加理会。
当最后一份文件被保存好或是签字退还后,四位飞行员做好了登机准备。他们比旅客提前了很多时间,而那些从悉尼抵达的人早就走光了。清洁工还在飞机上,但那是乘务长哈利・帕尔弗里负责的事情,他会不慌不忙地以惯常的优雅姿态予以处理。
乘务长所关心的并不单单是泰国的清洁工,所有的洗手间也都要通风和打扫,然后进行检查。为四百位旅客准备的充足食物和饮料正在装上飞机,他甚至还从另一架刚从希思罗飞来的喷气客机那里搞到一些伦敦刚出街的报纸。帕尔弗里先生的工作忙过半时,机长和飞行员们登机了。
在夏天,法龙机长只需两名副驾驶陪伴,但现在是一月下旬,迎面而来的西北风使飞机的飞行时间增加到十三个小时,这就需要一位能换班的机长了。
阿德里安・法龙自己认为这没必要。驾驶舱后部的左手边有一个小舱室,里面有两张床铺,而且,机长将飞机转为自动驾驶模式交由另外两位飞行员控制,自己抓紧时间睡上四五个小时,这再寻常不过了。但规定必须执行,因此这班客机安排了四名飞行人员,而不是三名。
当四个人沿着长长的通道走向几乎是空荡荡的飞机时,法龙朝那位年轻的副驾驶点了点头。
“劳驾,吉姆,去巡视检查一下。”
刚才在机组人员大巴上凝视远去的曼谷的那位年轻人点了点头,打开入口通道尽头的一扇门,走进闷热又黏腻的夜幕中去了。这是他们全都讨厌的例行工作,但又不得不做,于是通常会被派给他们中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那个人。如果把这架珍宝客机从机艏到尾翼、从一侧翼尖到另一侧翼尖,整个装入一只四方盒子里,那么这只盒子的占地面积将会超过一英亩。巡视检查员要做的就是绕整架飞机走一圈,看看该在的东西是否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就这一件事。一块嵌板也许有一半脱落了,一摊地勤人员没能发现的液体也许意味着泄漏。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虽然有地勤人员,但航空公司总是喜欢由自己的人员去做最后的巡视检查。
有时候,外面天寒地冻或者赤日炎炎,这种时候运气就不太好。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勤奋的副驾驶二十分钟后回来时一定汗流浃背,还带着被虫子咬的几个小包。不过飞机各方面情况都很正常。
机长法龙从入口舱门处的舷梯爬上上层舱,然后经由驾驶舱门走进他的领地。没过几分钟,两位机长及另一位副驾驶已经脱下西装并挂到休息室门后。他们已经坐在了各自的位子上。法龙自然是坐左边,资深的副驾驶坐在他右边。为了不影响他们工作,替班的机长走进休息舱室研究起股票行情来。
法龙事业刚起步、从贝尔法斯特的常规飞行转为长途飞行时,他还处在需要一名领航员和一名机师的那个年代。但那样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他的机师现在是他头顶和面前的一排排技术设备;仪表盘、操纵杆和电钮多到足够承担机师的所有工作,甚至更多。他的领航员现在是三套惯性基准系统,其中的“黑匣子”可以完成领航员的一切任务,而且更快。
大副正在浏览五份独立的安全检查单的第一份——启动前检查,法龙则看了一眼装载单,在所有的行李确认装载完毕、乘务长帕尔弗里按人头清点完旅客人数后,他要签署这份文件。机长的噩梦倒不是旅客登机了,行李却没装上——那可以由下一班飞机装运过去——而是行李已经装载完,旅客却没登机。在这种情况下,所有行李必须卸下,直至排除无人认领的行李。天知道那种行李里会有什么东西。
整架飞机仍由其辅助动力装置供电,这种辅助动力装置实际上是几乎没有旅客知道的第五代喷气式发动机。这架巨型飞机上的辅助动力装置足以驱动一架小型战斗机;它能使客机不依靠外界的帮助独立发电,提供照明、驱动空调、发动引擎,等等。
在经济舱旅客的休息大厅里,希金斯先生和夫人以及他们的女儿朱莉都已经累了,而且孩子开始变得躁动不安。他们四个小时之前就离开了下榻的二星级酒店,按现代化的旅行方式来说,这一路上他们是够累的。把行李装上大客车,确保没有遗漏任何物品,排队等待,坐在狭小的座位里,遇到交通堵塞,担心迟到,又是一拨塞车,从班车转到机场,同时找行李、找孩子、找小推车,在办理登机手续柜台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排队等待,随身行李接受X射线安检设备检查,因为皮带扣子触发了警报系统,还要进行身体检查,孩子因为玩具娃娃被拿走并放到安检设备上而哭闹,在免税商店选购一些糖果,继续排队等待……最后,总算,坐到了登机前的硬塑料椅子上。
朱莉已经对无尽的等待感到厌烦了,她抱着在当地购买的一个玩具娃娃开始到处走动。几码距离外,一个男人叫住了她。
“嗨,小朋友,这洋娃娃真漂亮。”
她停下来盯着他看。他一点也不像她爸爸。他穿着中跟牛仔靴、脏兮兮的破牛仔裤和牛仔衬衫,还挂着一串民族风格的珠子,身边放着一只小小的背包。他的头发已经结块,很可能好长时间没洗了,下巴上留着一大把杂乱的胡子。
假如朱莉・希金斯知道远东地区有许多西方来的背包客,就会意识到,这个刚刚与她搭话的人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她才八岁,不太可能知道。远东就像一块磁铁,吸引着成千上万这样的人,一部分是因为那里生活轻松、物价便宜,另一部分原因是,那里通常更容易搞到他们所依赖的毒品。
“她是新的,”朱莉说,“我叫她普吉。”
“好名字。为什么叫这个呢?”那嬉皮士拖长声音说。
“因为她是爸爸在普吉岛买的。”
“我知道那里。黄金海滩。你刚刚在那里度完假吗?”
“是的。我和爸爸一起游泳了,我们还看见了各种各样的鱼。”
这时候,希金斯夫人用脚趾头碰了下她丈夫的脚,并冲他们女儿所在的方向点点头。
“朱莉,快回来,亲爱的。”希金斯先生用他女儿能听懂的一种声调叫道。这种声调意味着不赞成。朱莉快步朝他们走了回来。希金斯盯着那个嬉皮士。这是他所厌恶的那种人:自由散漫,肮脏邋遢,而且几乎个个吸毒,他最不希望女儿和这种人说话。嬉皮士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耸耸肩,掏出一包香烟,看到头顶上方有禁烟标志,便慢慢晃到吸烟区去点火了。希金斯夫人嗤之以鼻。这时,广播开始呼叫旅客准备登机,首先是34排到57排。
希金斯先生看了一下他的登机牌:第34排,座位号D、E和F。他召集家人,检查了每个人的随身行李,然后排到队伍的末尾。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的起飞时间肯定是要延误的,那只是对外公布的时刻,一般来说都是假的。法龙机长关心的是,他是否能从曼谷机场控制塔得到在零点零五分前起飞的时限,他想赶在那个时限起飞。在现代民航界,获得起飞或着陆的时限才算数。如果你在西欧或北美错过这个时限,就有可能要在空中盘旋一个小时才能等到下一个时限。
延误二十分钟没有关系,他知道他可以在飞行途中补回来。由于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南部上空的强逆风,他的飞行计划中的预计航程为十三小时二十分钟。因为伦敦位于零时区,时差应该是七个小时。在这个一月份的寒冷早晨,他大约会在六点二十分抵达伦敦。伦敦的室外气温接近零摄氏度,而此时此地,在午夜的曼谷,气温二十六摄氏度,湿度则高达百分之九十。
有人敲了敲驾驶舱门;乘务长拿着一份载客名单走了进来。他和手下的乘务员已经按人头数清点过了。
“四百零五名旅客,机长。”
人数相符。法龙签好装载清单,递回给帕尔弗里。乘务长随即走下楼梯回到最后一扇开着的舱门边,把单子交给英航地勤人员。在这架庞大的飞行器外面,最后一批地勤服务人员的工作即将完成。行李舱的门已经关上,输油软管也已卸去,车辆退回到了安全位置。这个庞然大物即将发动四台硕大的劳斯莱斯引擎开始滑行。
在头等舱里,西摩先生已经脱去他那件优雅的丝质西装,挂在了前面的衣柜里。他仍戴着丝质领带,但已经松开结头。一杯香槟酒在他手肘边冒着气泡,乘务长已经为他送来了最新的《金融时报》和《每日电讯报》。乘务长帕尔弗里先生卑躬屈膝,他喜欢那些他看作是“高素质人群”的乘客。即使是服侍那些打扮得像露宿街头的流浪女人的好莱坞明星,对他来说也很满足。
法龙监视着飞行甲板上的发动前检查工作。他能够看到前方和下方的牵引车。牵引车虽小,但至关重要。如果没有牵引车,“快鸟”一○号就无法动弹,因为它现在面对着航站大楼,在没有外力协助的情况下无法调头。
法龙从曼谷机场的地面管制室得到了发动引擎的许可。在牵引车开始把这架747-400型客机朝后推动的同时,四台劳斯莱斯524发动机开始运转。法龙不需要地面协助来启动引擎,靠辅助动力装置便可完成。
在法龙的命令下,副驾驶把手伸向头顶上方的仪表板,拉动四号发动机的开关,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在操作这个发动机的燃油控制开关。然后,他又把这些动作重复了三遍,相继启动了四号、三号、二号和一号引擎。同时,自动燃油控制系统将发动机慢慢推升至“闲置”状态。
牵引车现在正以九十度的角度移动“快鸟”一○号,使它的鼻艏对准滑行道,以免飞机的喷射气流会掀翻它身后的东西。完成牵引后,牵引车司机通过其佩带的耳机通信系统向驾驶舱报告,车辆的拖杆仍插在飞机的鼻轮旁边。他要求飞机制动。
他这么做是对的。要与飞机脱开,他必须从牵引车上下来,走到珍宝机的鼻轮旁,把拖杆从插座中拉出来。如果飞机未制动,他就会被前轮碾成肉饼。法龙采取了制动措施,并知会司机。在他下方五十英尺的地面上,牵引车与飞机脱开后驶到一边,司机按程序举起了从拖杆插座处拿来的一面旗帜。法龙朝他挥挥手以示感激,然后牵引车就开走了。地面管制中心同意飞机开始滑行,并把它交给了管制塔台调度管理。
希金斯一家人终于在34排的座位上坐停当了。他们运气很好。座位G没有人,所以一整排的四个座位都归他们了。约翰・希金斯坐在了靠一侧走廊的D座;他的妻子坐在靠近另一侧走廊的G座。朱莉坐在他们中间,不停地哄着普吉,向她保证她会舒舒服服地度过一个平安的夜晚。
“快鸟”一○号沿着滑行道滑向起飞点,它那庞大的机身全凭鼻轮导向,由法龙左手下的舵柄操纵。法龙机长一直保持着与塔台的通信联络。抵达主跑道终端时,他发出起飞请求并立即获得了允许。这意味着他可以不经停顿从滑行直接起飞。
珍宝客机转入跑道,把鼻艏对准了中心线。位于跑道上方的机长把油门杆朝前推,然后用手指按下起飞增速开关。四台发动机的功率全都自动升到了预置的数值。
珍宝客机加速时,旅客们能觉察到隆隆声在不断变大。他们和在飞行甲板上的机组人员,都听不见舱外四台喷气发动机的号叫声,但他们能够感受到发动机的动力。远处航站大楼的灯光一闪而过。控制钮一经按下,鼻轮便离开了沥青跑道。头等舱里的乘客听到了他们脚下的第一阵金属声,但这是重量消失后油压减震器的伸展声。十秒钟之后,主起落架提了上来,飞机升空了。
在飞机离开地面后,根据法龙的指令,副驾驶按动开关收起整副起落架;又是一阵沉闷的金属声,然后所有的噪音和震动都停止了。客机以每分钟一千三百英尺的速度爬升到一千五百英尺,然后放慢了速度。在增速时,法龙命令副驾驶把襟翼按次序收回来,从二十度到十度、五度、一度、零度,到了这时,飞机的所有部件便全都归位了。
在34排D座,约翰・希金斯原先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的双手终于松开了。他不习惯坐飞机,更讨厌起飞,但他尽力不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来。他瞥了眼走廊,看到那个嬉皮士的位置就在斜对面,离他只有四排,30排C座。长长的走道向前延伸,一直到分隔经济舱与公务舱的横舱壁。那里有一整间厨房和四个洗手间。他能看到四五个空姐已经在来回走动,为迟来的晚餐做着准备。上一顿饭是六个小时前在酒店里吃的快餐,现在他已经饿了。他转过头帮助朱莉摆弄机上的娱乐系统,从里头找到卡通频道。
从曼谷机场启程的飞机一般都朝向北方。法龙把正在爬升的客机稍稍朝左舷转向并朝下面望去。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在他们的后方是曼谷所处的泰国湾,越过整片国土的那一边,是安达曼海。两处水域之间是泰国,月光映照着一望无际的稻田,整个国家好像都是水做的。“快鸟”一○号爬上三万一千英尺高空,开始平飞,客机沿着飞往伦敦的其中一条航线,沿途将经过加尔各答、德里、喀布尔、德黑兰、东土耳其、巴尔干半岛地区和德国上空。他将“快鸟”一○号转为自动驾驶模式后伸了一下懒腰,上甲板的一位女乘务员适时端来咖啡。
在30C,嬉皮士看了一下送过来的晚餐菜单。他的胃口很小,真正想享用的是香烟。航程有十三个小时,加上在希思罗机场行李提取处等待他那只硕大的帆布旅行包的另一个小时,然后才能溜到外面去点上一支烟。
“牛肉。”他对站在旁边满面笑容的空姐说。听他的口音似乎是美国人,但他的护照写着是从加拿大来的,名叫多诺万。
在伦敦西区一间相当隐蔽的办公室里,一部电话响了起来。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人瞟了一眼手表。五点三十分,天已经黑了。
“你好。”
“老板,英航010航班已经离开曼谷起飞了。”
“谢谢。”
他挂断电话。威廉・“比尔”・布特勒不喜欢在电话上长时间交谈。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交谈。人们知道他的个性,也知道他是一位好领导,是个惹不起的人。他的所有部下都有所不知,他曾经有个深爱着的女儿,那是他生命中的骄傲,但她上大学之后却因为吸食过量海洛因而去世。比尔・布特勒不喜欢海洛因,更不喜欢把毒品走私进来的人。就他所从事的工作来说,他是毒品的死对头。他的部门代表英国海关对毒品发起了永不妥协的战争。这个部门被简称为“重击组”,比尔・布特勒比任何人都更坚决地投身于打击毒品的工作。
五个小时过去了。几百份盒装的加热食品已经被分发一空,塑料盘子也已被收走。廉价的小瓶装葡萄酒的空瓶子也被撤走了,或是被塞进了座椅背后的布袋里。在舱位的横舱壁后,人声嘈杂的经济舱旅客终于安静了下来。
在头等舱下面的电子设备室里,两台航管计算机从三台惯性基准系统接收信息,经由无线电信号及人造卫星获取数据后,用电子器件互相联络。它们测算出飞机的位置,并指导自动驾驶仪进行微调,以使“快鸟”一○号保持在预定的航线上。
飞机下方是喀布尔与坎大哈之间的崎岖山地。在北方的潘杰希尔山区,狂热的塔利班武装分子在与沙阿・马苏德[47]交战。位于阿富汗高空的这些旅客被包围在黑暗的夜空、致命的寒冷、发动机的噪声以及严酷的地形和战争之中。
舷窗的遮光板全都放下来了,灯光也已调暗,人们都拿到了薄毛毯。大多数旅客都设法睡一会儿,有几个人在观看飞机上的电影,还有些人调频道看起音乐会来。
在34G座位里,希金斯夫人已经睡着了,毯子一直拉到下巴,嘴巴半张,轻柔地呼吸着。座位E和F中间的扶手已经被推上去,两个座位并成了一个,朱莉伸直双腿躺在那里,身上盖着暖和的毛毯,胸前抱着玩具娃娃,她也已经进入了梦乡。
约翰・希金斯没能睡着。他在飞机上从来没有睡着过。所以,尽管很累,他仍然开始回想他们在远东度过的假期。这是一次团队度假游,当然,要不是跟团,保险公司的一名小职员是不可能走到那么远的泰国来度假的。即使如此,出行仍然花费了一大笔积蓄,但这很值得。
其间他们住在普吉岛上的潘西酒店,远离灯红酒绿的芭堤雅。他绝对不想自己的家庭与那一类事情沾上边,因此非常仔细地与旅行社核实过。令他惊奇的是,妻子和女儿全都同意了。他们租自行车,骑车游览了岛上的橡胶种植园和泰族村庄。他们也曾在金碧辉煌的佛教寺院驻足,见到了身穿袈裟、诵念经文的僧人。
他在酒店为他自己和朱莉租借了潜水面镜、呼吸管和脚蹼;希金斯夫人不下海游泳,只在池子里玩了几下。戴上这些装备后,他和他女儿曾经游到近岸处的一丛珊瑚礁旁。他们在水下看到匆匆游过的鱼:三色刺蝶鱼、蝴蝶鱼、四只眼和七带豆娘鱼。
朱莉激动极了,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喊,唯恐父亲没有看见这些漂亮的鱼。他当然是看见了,于是做手势让她戴回咬嘴,以免喝进海水。但为时已晚,她猛烈地咳了起来,他赶紧把她带回了沙滩。
酒店曾向他提供佩戴水肺潜水的训练课程,但他婉拒了。他曾在哪里读到过,这一带的水中也许会有鲨鱼,希金斯夫人也对此大惊小怪。他们这一家确实想稍微体验一下刺激的活动,但不能太冒险。
朱莉在酒店的商场里发现一只泰国小姑娘造型的洋娃娃,他为她买了下来。在物价高昂的阿曼度假村里的潘西酒店逗留了十天之后,他们假期的最后三天行程安排在了曼谷。他们在市区跟随团队游览玉佛和巨大的卧佛,闻到从湄南河飘来的臭味以及满大街汽车排气管里不断排出的尾气,差点喘不过气来。但一切都挺值的,这是人生中千载难逢的假期。
他面前的椅背上有一块小屏幕,不断显示着飞行进程。他无所事事地看着。上面有无穷无尽的数字:曼谷时间、飞过的里程、离目的地的距离、航行时间、机外温度(零下七十六摄氏度)、顶头风的风速等等。
在播放数字期间,还闪出来一张图,是这片地区的地图,还有一架白色的小飞机朝西北方向的欧洲缓缓移动。他不知道这架小飞机是不是也会像数绵羊那样,能帮助他进入梦乡。这时,珍宝客机遇上一团湍急的气流,开始颠簸,他的睡意荡然无存,又紧紧抓住了座位扶手。
他注意到走廊斜对面离他四排远的嬉皮士也醒着。他看见那人瞄了下手表,掀起毯子,站了起来。
那人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没人注意,沿走廊朝前方的横舱壁走了过去。那里挂着一条帘子,但只拉了一半,因此有一束光从厨房区射出来,照亮了一块地毯和洗手间的两扇门。嬉皮士到门边,看了看两扇门,但哪扇也没有推。两个洗手间里无疑都有人,尽管希金斯没见到过任何人走动。嬉皮士倚在其中一扇门上,等在那里。
半分钟后,另一个人也走到嬉皮士那里。希金斯来了兴致。这个人和嬉皮士很不一样,他穿戴优雅,显然是个富人。他是从前面过来的,公务舱,甚至是头等舱。但为什么呢?
在厨房灯光的照明下可以看见,他穿着奶油色的西装和一件丝质衬衣,戴着松着结头的领带,也是丝质的。他的打扮像是来自头等舱。难道他特地走这么远来上洗手间?
然后他们开始交谈:优雅先生和嬉皮士。谈话声音很轻、很认真。主要是前面过来的那个人在说话,他身体前倾,面对着嬉皮士。嬉皮士频频点头,表示明白。从二人的身体语言可以知道,优雅人士在下达一系列指示,而嬉皮士答应按吩咐去做。
约翰・希金斯是喜欢观察周围情况的那种人,他对此开始好奇。假如优雅先生想小便,头等舱里就有五六个洗手间。在下半夜的这种时候,不可能每个洗手间都有人。不,是他们原先就约定了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会面。这不像是两个碰巧在一起排队等待的人在聊天,这不是在闲聊。
他们分开了。穿西服的那个人从视线里消失,回到前方的舱室去了。嬉皮士根本不想上洗手间,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约翰・希金斯心绪不宁。他意识到自己目击了一件奇怪而又意义重大的事情,却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嬉皮士在幽暗中再次打量是否有人在观察时,他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十分钟后,约翰・希金斯相信他得到了答案。那两个人是约好了在那里碰头的,这是一次预先计划好了的会面。但他们是如何约定的?他确信当时在经济舱候机室里没见过任何身穿奶油色西装的优雅商人。不然一定会很显眼。登机和落座以后,嬉皮士没走动过。他也许从空姐的手里拿到过一张纸条,但希金斯没见到过这样的事,所以无从证明。
假如不是那样,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在深更半夜的这个时刻,在经济舱与公务舱的交界处的这次会面,是在泰国时就安排好了的。但为什么?商谈什么事情?交换进度报告?由优雅人士下达最后关头的指示?嬉皮士是商人的私人助手吗?肯定不是。穿戴成那种模样?他们的样子有天壤之别。希金斯开始担心了。进一步来说,他开始怀疑了。
当那两个悄悄交谈的人分开时,伦敦正是晚上十一点钟。比尔・布特勒看了一眼在身旁睡觉的妻子,叹了口气,关了灯。他的闹钟定在凌晨四点半,时间足够了。到时,他将起床洗漱、穿衣、坐进汽车,能够在五点十五分抵达希思罗机场,比飞机着陆提前整整一个小时。然后就是家常便饭的那些工作了。
刚刚过去的一天十分漫长。有哪天不是如此吗?他已经很累,但仍然睡不着。他的脑子在飞速转动,想的还是同一个问题: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呢?
这是大洋彼岸美国缉毒局的一位同事给的一条线索,他们为此开始追查。
英伦三岛百分之九十的吸毒者,乃至西欧大多数瘾君子,所消耗的海洛因都来自土耳其,因此,都是棕色的。这个生意为阴险毒辣、残酷无情的土耳其黑手党所掌控。土耳其黑手党是全世界最残暴的组织之一,但平常极其低调,英国公众大多数都不知道。
他们的产品来自土耳其安纳托利亚种植的罂粟。看上去像粗制黄糖。大多数人是放一撮在铝箔里,然后隔着烛火吸食。英国的瘾君子不喜欢注射——那是美国人的做法。
从金三角和远东走私进来的不是这种土耳其毒品,而是泰国的白粉。这种毒品看上去像是烘焙用的面粉,而且通常混合了类似的白色粉末,好把剂量稀释成二十比一。这就是美国人喜欢的毒品。
因此,如果英国的贩毒团伙能够定期获得价格公道的白粉,卡萨・诺斯特拉[48]会感兴趣的。他们不做买卖,而是交换。可以用上等哥伦比亚可卡因以三比一的比例去换取:六公斤可卡因换两公斤泰国白粉。
美国缉毒署的那条线索来自他们的迈阿密办事处。混迹于黑社会的一名卧底报告说,在过去的六个月里,特拉菲坎特家族[49]三次派出运毒人(或者说是“毒驴”)赴英国,带去了六公斤哥伦比亚纯可卡因,换回来两公斤泰国白粉。
数量不大,但很稳定,每次前往都给英国方面的策划者带去价值二十万英镑的交易量。这种数量使比尔・布特勒开始怀疑除轮船和卡车以外的交通工具:飞机,旅客的行李。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设法睡上四个小时。
约翰・希金斯也没能睡着。他曾隐约听说过那个度假天堂的阴暗面。他回想起读到过的一篇文章,里面提起过被称为金三角的一个神秘地带:漫山遍野种满了罂粟——鸦片花。文章曾提及泰国军队难以穿越的、设在边境密林中的提炼工厂,鸦片汁在那里先被制成吗啡,然后经过进一步提炼,成为白粉状的海洛因。
乘客们都在睡觉,但约翰・希金斯因为拿不定主意而辗转难眠。卫生间门口的这次特殊会面也能有若干种清白的解释,但问题是,他一种也想不出来。
屏幕上的那只白色小飞机正飞行在土耳其东部安纳托利亚上空。这时,约翰・希金斯解开保险带,站起来取下他放在头顶上方行李架上的公文包,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是嬉皮士。
重新落座后,他在公文包里寻找纸和笔。后者很容易就够到了,然后他找到四张印有信头的信纸,是从潘西酒店的客房里拿的。他仔细撕去信纸上部印有酒店商标和地址的那部分,留下他所需的白纸。他把公文包当作书桌,开始用大写字母写信。半小时后,他完成了。
写完信时,那只白色的小飞机正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上空缓缓移动。他把纸折起来,放进由英航提供的一只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慈善信封里,并在正面用大写字母写上:机长亲启,紧急。
他站起身,静静地走到洗手间门边的帘子旁,窥视了一下厨房。一位年轻的男乘务员背对着他,正在准备早餐盘子。希金斯缩回身子,没有被察觉。这时,蜂鸣器响了。他听到乘务员离开厨房,朝前面走去。厨房没有人了,希金斯穿过帘子,把那封信笔直地放在配餐区的两只咖啡杯之间,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半小时后,当乘务员在准备更多份早餐盘时,才注意到那封信。起初,他还以为那是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捐款,然后他看到了信封上写的字。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最后走到前面去找乘务长哈利・帕尔弗里。
“有人把这封信放在了两只咖啡杯中间,哈利。我认为应该交给你,而不是直接拿去驾驶舱。”
哈利・帕尔弗里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好,西蒙,你做得对。大概是个怪人留下的。把它给我吧。现在,早餐盘子……”
他目送这个年轻人离开,注意到制服裤子下绷得紧紧的屁股。他与许多男乘务员共事过,也与其中一些人同床过,但这个小伙子看起来尤其迷人。也许到了希思罗机场……他看了一眼信封,皱起眉头,想把它拆开,但最终还是走上前方的舷梯并敲响了驾驶舱门。
这只是个形式。乘务长可随意进入驾驶舱。他径直走了进去,替班的机长坐在左边的椅子上,正注视着前方迎面而来的海岸灯光。法龙机长不在里面。乘务长敲了敲休息舱的门。这一次,他敲门后等在原地。
半分钟过后,阿德里安・法龙边用手指梳理他那正变得灰白的头发边打开了门。
“哈利?”
“这事有点怪,机长。有人把这个留在了中舱厨房间的两只咖啡杯之间。没有签名。我怀疑是一封匿名信。”
他把信件递了过去。
阿德里安・法龙的胃在搅动。在英航驾驶飞机的三十年间,他从来没遇到过劫机或炸弹威胁事件,但他知道有几位同事经历过。这是永远的噩梦。现在,似乎这个噩梦要降临到他头上了。他撕开信封,坐在床沿读了起来。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机长,很遗憾我不能在信中签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我绝对不想被卷入其中。然而,我希望当一名尽职的公民,所以应该把我目击到的事情向你报告。在你的飞机上,有两名乘客的行为极为奇怪,而且难以得出合乎逻辑的解释。
信中接下来详细描述了目击者所看到的事情,以及为什么这事奇怪得让人起疑心。结尾是这样的:
该事件涉及到两名旅客,其中一人看上去像是嬉皮士:穿着褴褛,一副邋遢相,是那种可被称为渣滓的人;他的座位号是30C。另一人的座位我不清楚,但他肯定来自头等舱或公务舱。
接下来是对那个优雅人士的描述,结尾写着:
希望我没有造成麻烦。但如果那两个人是在合谋什么事情,那么这件事应该是当局希望能提前知晓的。
自作聪明、夸夸其谈的家伙,法龙想道。什么当局,不就是英国海关吗?还有,窥探他航班里的乘客,这种行为他也不喜欢。他把信递回给哈利・帕尔弗里。乘务长看过后抿紧了嘴唇。
“半夜幽会?”他猜测道。
法龙了解哈利・帕尔弗里,哈利也知道法龙对他有所了解,所以机长仔细地斟酌话语。
“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互相喜欢对方。而且不管怎么说,如果不在曼谷,他们之前能在哪里会面呢?那为什么不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碰头?为什么要在洗手间门口?真讨厌。哈利,把旅客名单拿给我好吗?”
乘务长去跑腿时,法龙梳理头发,理了理衬衫。他问替班的机长:“现在的位置是?”
“前方是希腊海岸。出岔子了吗,阿德里安?”
“希望没有。”
帕尔弗里拿着名单回来了。30C座位上是一个叫凯文・多诺万的旅客。
“另一个人呢?那个优雅人士?”
“我想我见过他,”帕尔弗里说,“头等舱,2K座位。”他翻动旅客名单,“是雨果・西摩先生。”
“在采取下一步措施前,让我们先确认一下这个人。”机长说,“悄悄巡视到头等舱和公务舱去。寻找毛毯下面露出来的奶油色丝质西裤。在衣柜里找到能与之相配的奶油色丝质西装。”
帕尔弗里点点头,走下舷梯。法龙打电话要了一杯很浓的黑咖啡,并检查了飞行状况。
起飞九个小时以前输入飞行管理系统的航路,确保“快鸟”一○号按照预定时间飞行在正确航线上。系统显示,客机正在飞越希腊上空,再过四小时即可降落。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两点二十分,希腊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分,外面仍是漆黑一片。机身下方有一些零星的云彩,偶尔能望见地面灯光,飞机上方则是一片灿烂的星光。
阿德里安・法龙的公民责任心不是很强,肯定比不上坐在经济舱里的那个匿名旅客,但他有点犹豫。那张纸条并不意味着他的飞机正处于危险之中,因此,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去理会。
但麻烦在于,英国航空公司飞行员协会下面设有一个安全委员会,而他是该委员会的副主席。如果在希思罗机场出了什么状况,无论是西摩还是多诺万因触犯法律而遭警方或海关拘押,要是被人知道他曾经得到过明确警告,却没有对这两名旅客采取任何行动,那他将很难为自己辩解。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当希腊国土在身后远去,飞经巴尔干地区时,他作出了决定。哈利・帕尔弗里已经见过那张纸条,更不用说写下这张纸条的那位“尽责公民”了,如果在希思罗机场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谁又会保持沉默为他撑腰呢?所以,最好是采取安全措施,以防万一。他决定拍发一份不致引起恐慌的预警无线电报,不是发给海关,而是发给此刻正在希思罗机场值夜班的哈欠连天的公司调度员。
在公开频道上发送信息,无疑是告诉了正朝希思罗飞去的半数飞行员,而此时起码有二十多架飞机正飞往伦敦,这么做简直像是在《泰晤士报》上登广告。还好英航的客机上装有一台叫ACARS的小仪器。
ACARS即飞机通信寻址与报告系统,能用来向希思罗的英航调度处发送加密信息。发完后,这个皮球就从他那里踢出去了。
乘务长从下面的客舱回来了。是雨果・西摩,他说,毫无疑问。好,法龙说完,发出他的简讯。这时候,他们正在飞越贝尔格莱德。
比尔・布特勒没在四点半被闹醒。四点差十分时,电话响了。是他手下在希思罗机场四号航站楼值班的人打来的。他边听电话边把双腿从毛毯里伸出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坐进汽车,边驾驶边做起了打算。
他对圈套和匿名举报了如指掌。这些差不多是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古老的诡计了。起先,会有一通从市内某个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匿名电话,检举在一架正朝这里过来的飞机上,有一名走私者。
海关不可能对这通电话置之不理,尽管他们可能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肯定,电话里所描述的游客是清白的,他只是被选中,当作转移视线的工具。而打电话的人则自然是在伦敦活动的犯罪团伙的成员。
被描述的人将会被截下,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个长得如朝露般纯洁无辜的真正走私者,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可是,机长发过来的警告呢?这倒是头一回。警告来自机上一名乘客的纸条?两个旅客被检举行为可疑?布特勒开动脑筋,试图透过所有这些表象与事件背后的主谋一较高下。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在从中捣乱。
他在四号航站楼停好车,走进这座几乎空无一人的建筑物。此时是凌晨四点半,十几架有着英航标志的巨型喷气式客机,正分别从非洲、远东和美洲飞往这座几乎被英航独占的航站楼。两个小时后,这个地方将会重新喧闹起来。
下午六点钟从纽约、华盛顿、波士顿和迈阿密起飞的航班,经过七小时的顺风飞行,再加上五个小时的时差,将会在这里遇上飞行了十三个小时、再减去七个小时时差的那些东面飞来的航班。上午六点到六点四十分这几十分钟时间里,第一批走下飞机的旅客便会如潮水般涌入。他手下的十名“重击组”队员已经从伦敦周围各郡出发,穿越黑暗的公路朝四号航站楼赶来。布特勒需把他的人员悄悄安排在下飞机的廊道、护照检查处和海关大厅等各个区域。他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有漏网之鱼。
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清楚自己行李箱里装了什么的走私者临阵畏缩,不敢去取那件行李。行李厅的皮带机一圈又一圈地旋转,海关官员也监视着,但剩下的那只旅行箱就是没人认领。走私者以后要如何面对痛苦而愤怒的黑社会头目是他自己的事,无疑有人会因此性命难保。可布特勒要的不仅仅是一只无人认领的箱包。他要的是人赃俱获。
按照伦敦西德雷顿空管中心的指令,“快鸟”一○号正在飞越英吉利海峡,向苏福克海岸飞近。飞机先要飞到机场北面,然后经过一次长而缓慢的向左转向,使客机能从西面对准并飞向主跑道。
驾驶舱里,阿德里安・法龙回到了左边的驾驶座,听着从西德雷顿发来的指示。747客机已经下降到一万五千英尺的高度,法龙可以看见伊普斯维奇的灯光在慢慢向他们靠近。
他的其中一位副驾驶递给他一份ACARS发来的信息。ACARS委婉地要求,在客机停稳打开舱门的第一时间,由乘务长把那封神秘信件递交给地勤人员。法龙嘟哝了一声,从衬衫口袋里取出那两张叠着的纸递给副驾驶,并传达了给乘务长哈利・帕尔弗里的指示。他们此时正越过海岸,时间是六点零五分。
降落前的那种期盼气氛开始在三个客舱内显露。电灯大放光明,早餐盘已撤走并堆置在了一起,椅背屏幕上的娱乐节目也已停止。客舱乘务员们全都穿上了制服,并在头等舱和公务舱里为乘客递送外套。靠窗的旅客百无聊赖地看着从他们身下掠过的一串串灯光。
雨果・西摩先生从头等舱洗手间里出来了。他刚刚剃过胡子,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显得干净整洁,身上散发着名贵须后水的香味。回到座位后,他整了整领带,扣上背心的纽扣,接过他那件奶油色的丝质西装,叠好放在膝头留待之后穿上。那只鳄鱼皮公文包则放在了双脚之间。
加拿大嬉皮士在经济舱里不耐烦地变换着姿势,他很想抽一支烟。由于坐在走廊边,他看不到舷窗外的景色,也没有想看的意思。
在后方隔着四排座位的希金斯一家已经完全醒了,他们做好了着陆的准备。朱莉坐在父母中间,正耐心地告诉普吉布娃娃她在新的家园即将见到的各种迷人景象。希金斯夫人正在把最后一件随身物品装进手提行李中。喜爱整洁的希金斯先生已经把那只塑料公文包放在了大腿上,双手叠放在上面。他已经尽了义务,心里感到舒畅。
座椅背上的那只白色小飞机终于转了个弯,指向希思罗机场。接着显示的数字表示,还有二十英里就要降落了。这时是六点十二分。
驾驶舱里,飞行员们能够看到下方仍然漆黑一片的伯克郡田野,以及把温莎城堡照得通亮的灯光。起落架放下来了,襟翼依次打开,按要求开至二十五度。对地面上的观察者来说,“快鸟”一○号像是在飘移,几乎一动不动地掠过最后几英里;实际上,它还在以一百七十节的航速飞行,但正在减速并下降。
阿德里安・法龙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仪器仪表,确认了希思罗机场塔台允许他降落的指令。在他前方,一架从迈阿密飞来的波音飞机刚刚滑过跑道,而在他后方十英里处,有一架从波士顿出发的西北航空客机,但它们的乘客将在三号航站楼下飞机。在英国航空公司专用的四号航站楼,他的飞机将是早晨抵达的第一架客机。当机翼掠过科恩布鲁克水库上空后,他把高度降到了一千英尺,并且把航速降至一百三十八节的着陆速度。六点十八分,“快鸟”一○号降落了。
十分钟后,阿德里安・法龙最终把巨型喷气式客机停在了一台移动式登机桥旁边,拉上停机制动后,他让副驾驶关引擎。电力由主发动机转为辅助动力装置供应,舱内灯光闪烁了一秒,然后又大放光明。在他下方,机艏的客舱乘务员们注视着旅客登机桥呜呜作响地向他们靠近。与客机对接之后,他们打开了舱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年轻人,身穿机场技术人员的连衣裤。他看到哈利・帕尔弗里后扬起了眉毛。
“乘务长吗?”
“你是来取那封信的?”
年轻人点点头,从帕尔弗里手中接过两张叠着的信纸后就走了。乘务长转过身,朝等在他身后的头等舱旅客绽出了职业笑容。
“再见,先生,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
乘客们开始鱼贯地从他身边走过。第八个走下飞机的雨果・西摩先生不像是干坏事的人。经过了漫长的飞行,他那依然整洁的外表显得鹤立鸡群,俨然是位讲究身份的人物。哈利・帕尔弗里真诚地希望后面的某个傻瓜旅客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头等舱之后是公务舱旅客,有些从后面过来,另一些从上层客舱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波音客机下层,为数众多的经济舱乘客已经全都站了起来,互相挤来挤去,即使只剩十分钟的等待时间,他们也已急不可耐,像是畜栏里的牛羊一样渴望早点被放出去。
此时,移民局大厅的各个卡口空荡荡的,护照检查官们守在柜台后面,等待着人海涌来。大厅一边的上方有一道玻璃幕墙,这其实是单向透明玻璃镜,后面有一个房间。比尔・布特勒正站在那个房间里朝下观望。
他的下方有十名护照检查官员,两名负责查验英国和欧盟护照,八名负责其他国家的。他的一位助手已经向他们作了简略的情况通报。移民局与海关之间时常合作,不管怎么说,此次情况通报给这一个无聊的上午平添了一分小小的骚动。头等舱旅客中只有四个英国人,其余是泰国人和澳大利亚人。这四位英国公民很快就通过了必经的检查柜台,当第三位英国旅客收回自己的护照时,移民局女检查官抬起头朝玻璃幕墙轻轻地点了点。比尔・布特勒手里拿着那封信。奶油色丝质西服只有他一个,是雨果・西摩。布特勒向手里抓着的小型通信器迅速地说了几句话。
“出来了。奶油色丝质西服。鳄鱼皮公文包。”
兰吉特・古尔・辛格是一位锡克教徒,也是曼彻斯特大学毕业的艺术硕士和海关关员,隶属于“重击组”。那天上午,他在旅客的眼里只是一个清洁工。他在护照检查卡口后面的走道上,手里拿着长柄簸箕和扫帚。他从塞在右耳洞里的一只小小耳塞中听到了消息。不一会儿,一位穿奶油色西服的旅客从低垂着脑袋的他身边迅速走过。
辛格官员注视着这位商人进入走道中途的男士洗手间。他轻轻地对着左边袖口咕哝了一番。
“他直接进了男厕所。”
“盯住他,看他在干什么。”
锡克教徒进入洗手间,把地上的一些垃圾扫进簸箕。那个身穿奶油色西服的人没有进小隔间,而是在洗手。古尔・辛格取出抹布,开始擦拭洗手台盆内外。对方没有注意他。锡克教徒继续忙着这些卑微的工作,但他留心检查了一下那些小隔间里是否隐藏着其他人。这里是会合点吗?是移交的场所吗?当他仍在擦洗时,那位商人烘干双手,提起公文包离开了。没有在这里碰头。他报告了比尔・布特勒。
这时候,非英国公民检查柜台后面的一位护照查验官,朝从他面前经过的一个形象不佳的嬉皮士点点头,并朝玻璃幕墙使了个眼色。布特勒接收到信号,打了个电话。在通往海关大厅的走道上,一位装作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年轻女士佯装系鞋带,然后她直起身子,注意到了她前面那个穿牛仔裤和牛仔衬衫的人。她跟了上去。
雨果・西摩进入走道后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混在一大帮经济舱旅客中。他是在消磨时间,比尔・布特勒想,把自己混入到人群中。但为什么要穿这么显眼的西服呢?这时候,一个匿名电话打了进来。布特勒从通信器里接听了总机话务员汇报的有关该匿名电话的情况。
“美国口音,”总机话务员说,“追踪到一个穿牛仔裤和牛仔衬衫的加拿大嬉皮士,留着一头脏兮兮的长发和一把胡子,他的帆布背包里装着一票货。然后挂断了。”
“盯住他。”布特勒说。
“动作好快啊,头儿。”总机话务员的口气很是羡慕。布特勒沿着不对公众开放的廊道,快步走到另一面玻璃幕墙后面就位,但这里是海关查验区域,特别要注意的是没有物品申报的绿色通道。如果嫌疑人中有任何一个走向红色通道,那反倒奇怪了。
他对刚才的匿名电话颇为高兴。这就和之前想到的模式对上了。嬉皮士是打掩护的,是表象。实际携带货品的是那位令人尊敬的商人。真是个不错的花招,但这一次,多亏那位失眠的尽责公民,这招行不通了。
来自曼谷的行李将从六号皮带机出来,现在已经有两百多人围在那里。大多数人已从大厅尽头推来行李车。西摩先生在旅客之中。他那只真皮硬壳旅行箱早已随第一批行李出来,但他刚才没在那里。头等舱的其他旅客已经走了。真皮箱子已经转了二十圈,但他一直没去看它,却盯着墙边与外面行李装卸操作区相连的入口。
嬉皮士多诺万站在十码距离之外,仍在等待他那只黑色的大背包。希金斯先生和他的妻子女儿推着两辆行李车,刚刚走到行李提取转盘旁。这是朱莉第一次出国旅行,她坚持要有单独的一辆行李车放置她的小箱包和普吉娃娃。
旋转的箱包一件又一件地被各自的主人认出,从转盘上拖下来装上行李车。绿色通道前已经开始排起长队,另两架珍宝喷气式飞机的旅客——大部分是美国人和一些从加勒比海度假返回、经迈阿密转机过来的英国人——也加入了他们,现在队伍已经壮大。十几个穿制服的海关官员,一些在行李大厅,另外一些在通道内,他们佯装厌倦,暗地里观察着。
“在那里,爸爸。”
几位旅客回头看了看,然后宽容地笑了。朱莉・希金斯可不会认错自己的箱子。那是一只中等尺寸的新秀丽牌旅行箱,上面贴着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图案:史酷比、威利狼和哔哔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她父母的两只旅行袋也出现了。爱整洁的约翰・希金斯小心翼翼地把箱包摆上行李车,以防它们倒下来。
嬉皮士看到了自己的帆布背包,他一把提起包背上双肩,对行李车不屑一顾,然后迈开大步朝绿色通道走去。西摩先生终于拿起他的真皮旅行箱,放上一辆行李车并跟在后面。绿色通道里,比尔・布特勒站在玻璃墙后面,看着这些疲惫的人们列队从玻璃墙幕前经过。
行李大厅里,一名闲着的搬运工朝袖口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嬉皮士在前,现在过来了,丝质西服在他身后十码的地方。”
嬉皮士没能走远。他在距离象征解脱与好运的出口还有一半路程时,被两名穿制服的海关官员挡住了去路。当然是有礼貌的,绝对有礼貌。
“对不起,先生,请你往这边走好吗?”
加大拿人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跟我们走一趟,先生。”
加拿大人提高了嗓门。
“你们他妈的给我站住。我在飞机上熬了十三个小时,现在不要跟我说这种屁话,你们听到没有?”
他后面的队伍如同收到命令一样停了下来。然后,人们按照英国人的习俗,在别人吵架的时候努力看别的地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排队朝前走。雨果・西摩就在他们之中。
被卸下小包和大背包之后,加拿大人仍在大声叫喊提出抗议。他被推往一扇边门,进入了一个搜查室。后面的旅客跟上了队伍。穿奶油色西服的商人差不多已经到了出口的拱门那里,这时候,他也遭到拦截。两名海关官员挡住他的去路,另两名截断了他的退路。
一开始,他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随后,他黝黑的脸上露出苍白的神色。
“我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
“请您跟我们走,先生。”
他也被带走了。比尔・布特勒在单向透明玻璃镜后面叹了一口气。这才是大鱼呢。追捕结束了。那些箱包,还有里面装的东西。
搜查花了三个小时,在两间相互隔绝的套房里分别进行。布特勒一会儿走到这间,一会儿走到那间,挫折感在不断增加。当海关打开行李时,如果里面装了他们要找的东西,那么这会儿应该早就找到了。他们把嬉皮士的两只背包倒空,还搜查了衬里和框线。除了几包好彩香烟,他们一无所获。这并没有使比尔・布特勒感到奇怪。打掩护的人决不会携带任何违禁品。
让他感到气馁的是雨果・西摩。他们把那只真皮旅行箱在X射线安检设备里反复检查了十多遍,还量了内外尺寸,试图找到藏在里面的夹层,结果什么也没找到。那只鳄鱼皮公文包也一样,里面只有一瓶解酸药片。他们把两片药丸捣碎后,对药粉进行了化验。化验结果仍然是解酸药片。他们还要求西摩脱去衣裤,用安检设备扫描衣物。然后,他们还让他光着身子过了遍安检,以查明他体内是否携带任何物品。什么也没有。
到了大约十点,还有十五分钟,就得放了那两个人。西摩已经在大声威胁要采取法律行动。布特勒未加理会。受检查的旅客通常都会那样。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海关真正拥有的权力。
“要跟踪他们吗,头儿?”脸色阴沉的副手问他。布特勒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很可能是假消息。如果他们是清白的,那么我们去跟踪也没有意义。如果他们不是清白的,我怀疑在确认没被跟踪之前,背后的曼谷主使不会联络他们。算了吧。下次再说。”
首先获得释放的加拿大人搭乘机场大巴进入伦敦市区后,登记住进了靠近帕丁顿的一家破旅馆。雨果・西摩先生坐上出租车,去了一家豪华宾馆。
下午刚过两点钟,在伦敦不同街道上的四个人接到电话。根据事先安排,每个人都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他们都得到电话通知,要去一个地点报到。其中一人另外打了个电话,然后离开电话亭去赴约了。
下午四点,比尔・布特勒独自坐在他的汽车里。汽车停在一栋酒店式公寓外,是那种可按星期甚至按天出租的公寓。
四点零五分,他一直在等待的那辆没有标志的货运面包车在他后方停下来,十名“重击组”队员下了车。没时间介绍具体情况了。虽然观察了半小时都没有见到窗帘被掀动过,但那帮人很有可能安排了人盯梢。他只是点点头,然后带着队员走进公寓楼大门。门厅里有一张办公桌,但没有门卫人员。他留下两名略感失望的队员守着电梯门,随后领着其余八名上了楼梯。那套公寓在三楼。
“重击组”可不拘泥于礼节。一记重锤砸落门锁后,他们就进去了。队员们都很年轻,身体结实,积极性很高,但都没有携带枪械。
公寓客厅里的五个人没有反抗。他们坐在那里,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惊得呆若木鸡。队员们纷纷把手探进衣服内袋掏出身份证明。布特勒最后一个进来,很有领导样子。他首先对付那个愤怒地瞪着他的美国人。
之后的语音测试将会表明,就是他在希思罗机场拨打了海关热线电话,告发加拿大嬉皮士是打掩护的人。他身边的一只旅行包里装着六公斤哥伦比亚纯可卡因。
“萨尔瓦托・波诺先生,我以伙同他人向本国走私违禁物品的指控逮捕你……”
手续完成后,来自美国迈阿密的这个人被戴上手铐押了出去。布特勒接下来对付嬉皮士。当一脸阴郁的加拿大嬉皮士被带出去时,布特勒朝他同事喊道:“上我那辆车。我要跟那家伙谈一谈。”
雨果・西摩先生已经脱去丝质西服,换上更适合在英国一月下旬穿着的粗呢西装和宽松裤子。他是第二个打掩护的人。因在本次行动中的作用,他也收到一大叠钱,总共是一万英镑,都是五十英镑面值的钞票。他也默默地被押走了。布特勒转向剩下的那两个人。
货物在他们之间的桌上,跟过海关时一个模样,还在旅行箱内。假箱底已被剪开,底下的夹层露了出来,装在其中塑料袋里的物品,后来被检测出是两公斤泰国白色海洛因。旅行箱上仍然能看见史酷比和夏奇狗的贴纸。
“约翰・希金斯先生,我以伙同他人向本国走私违禁物品的指控逮捕你……”
这位尽责的公民不得不在陪同下走进卫生间呕吐一番。当他被带走后,布特勒转向最后一个人——曼谷毒品走私行动的主谋。他坐在那里,阴郁地望着窗外的伦敦天空,他知道,这种景致以后很难再见到了。
“我盯着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不应声。
“真是聪明的诡计。不是一个掩护,而是两个。排在后面走,避开绿色通道的喧闹,清白的希金斯先生,带着温顺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
“这计谋成功了。”中年人抢白道。
“很好。哈利・帕尔弗里先生,我现在逮捕你……”
布特勒留下两名队员搜查屋子,看是否还有在他们砸门时被处理掉的证据,其余的人随他一起下楼到了街上。一直到半夜都有活干了,但这是他喜欢的工作。他的副手已经坐在他那辆汽车的驾驶座上,于是他钻进后排,坐到了沉默的加拿大人身旁。
当轿车驶离上街沿时,布特勒说:“我们把事情理一下。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西摩是这次双重掩护中的同伙的?”
“就是刚才在公寓里嘛。”嬉皮士说。
布特勒十分震惊。
“那半夜三更在飞机洗手间门口的谈话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谈话?什么洗手间?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布特勒大笑起来,他难得如此大笑。
“哦,当然了。很抱歉你在希思罗机场遭到那样的对待。可你知道规矩,我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即便在那里也不能。不管怎么说,感谢你打来那通电话,肖恩。今晚请你喝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