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这里。”两个小时之后麦克・马丁说。
“哪里?”贝蒂上校好奇地问。
“这里的某个地方。”
在黑洞廊道尽头的那间会议室里,马丁正俯身在桌面上审视哈姆利山区的一张大照片。该照片中显示的面积有五英里乘五英里。他用食指指点着。
“这些村庄,这三个村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这些村庄怎么啦?”
“它们是假的。它们看起来很像,但只是完美的仿制品,其实里面住满了士兵。”
贝蒂上校凝视着那三个村庄。其中一个处在距照片中央三座山中间只有半英里的一个山坳里。另两个在远处的山坡上。
这些村庄都很小,因此村里都没有清真寺。每个村庄都有一个中央主谷仓,储存着过冬的干草和饲料,还有一些小谷仓供羊群使用。居住区里有十几间简陋的棚屋,是用泥砖砌起来的,屋顶上盖着中东山区随处可见的茅草或者洋铁皮。夏天,附近也许会有几块庄稼地,但冬天没有。
伊拉克山区的冬天是严酷的,寒风吹拂着云块,天上下着阴冷的斜风雨。认为中东的所有地区都是温暖的,只是一种误解。
“好吧,少校,你比我们更了解伊拉克。但你怎么知道这些村庄是假的?”
“生命维持系统。”马丁说,“村庄太多了,农民太多了,羊太多了。这里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和牧草。他们会挨饿的。”
“啊,”贝蒂上校有所触动地说,“原来这么简单。”
“这也许证明了耶利哥没有说谎,没有搞错。既然他们造起了这些伪装,那么他们肯定藏着某种东西。”
第22特空团指挥官克雷格上校已经进入地下室,参加到他们的讨论之中。刚才他一直在与史蒂夫・莱恩轻声商量着。现在他走了过来。
“你有什么主意,麦克?”
“它在那里,布鲁斯。地面人员能看得到它,在一千码距离,配上一副好望远镜。”
“上头的意思是派遣一支小分队去标定目标。但你不在内。”
“不行,长官。这些山丘也许是活的,山脚下说不定有巡逻队。在照片上看不到任何道路。”
“那也没关系,巡逻队是可以避开的。”
“如果万一碰上呢?战友们没人能像我一样说阿拉伯语。此外,这是一次高空跳伞行动。直升机肯定不行。”
“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你已经参加了你想参加的一切行动。”
“不是这么回事。我一直没能参加任何行动。谍报工作我已经搞得厌烦了。让我去吧。战友们已经在沙漠里战斗了几个星期,可我一直在花园里浇花。”
克雷格上校扬起了一条眉毛。他没问过莱恩,马丁到底在干什么——假如他问了也不会得到确切回答的,但他对于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居然在当花匠而感到颇为惊奇。
“回基地吧。我们在那里仔细地制订一份计划。如果我喜欢你的主意,就让你参加。”
黎明前,盟军总司令施瓦茨科普夫上将表示没有异议,他同意了这项行动。在利雅得军事基地围起来的一角,是特空团的专用领地。马丁已经大致向克雷格上校汇报了他的设想,并得到了可以执行的指示。
计划的执行要靠克雷格上校的地面人员与格洛森将军派出的战斗轰炸机密切协调配合。上午,巴斯特・格洛森与他的朋友和上司查尔斯・霍纳在一起喝咖啡。
“我们用哪一支部队去参加这次任务呢?”他问道。
霍纳将军回想起,两周以前一名军官曾向他要求参加重大战斗任务。
“嗯,”他说,“把这个任务交给第336中队吧。”
麦克・马丁用充分的理由说服了他的上司克雷格上校。他说,在海湾战区的大多数特空团官兵都被派到了伊拉克执行任务,他是现在剩下来的唯一高级军官;而且他是B中队的指挥官,现在该中队在由他的副手指挥;此外他是唯一能说流利阿拉伯语的军官。
但最有说服力的是他受过自由跳伞训练。进入伊拉克山区而不致引起警觉的唯一方法是自由跳伞——高空跳下,低空张伞,即从两万五千英尺高空的飞机上自由跳下,在三千五百英尺低空打开降落伞。这不是初学者可以参加的行动。
整个行动的计划制订理应需要一个星期,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唯一的解决方法是,空降、越野行军以及潜伏地点的选择都要同时制订出来。据此,马丁挑选他信任的人员。
回到利雅得军事基地的特空团办公室后,他对克雷格上校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可以选谁?”
他可选的人员不多。许多人已经在沙漠里执行任务了。
当副官把名单给他看时,一个名字在他的眼前一亮。
“彼得・斯蒂芬森——要定了。”
马丁在第一次带队巡视外地时,就已经认识了斯蒂芬森中士,当时斯蒂芬森是一名下士,而他是一名上尉。与他一样,斯蒂芬森也是一名自由跳伞者,而且是中队里的一名航空兵成员。
“这个人不错,”克雷格说,手指指向另一个名字,“善于爬山越岭。我建议你在他们中间挑两个。”
他所指点的那个名字是本・伊斯曼下士。
“我认识他。你说得对,我也要他。还有谁?”
最后选中的是凯文・诺斯下士,是属于另一个中队的。马丁从来没有指挥过他,但诺斯是一名爬山专家,很受他所在中队指挥官的赞赏。
计划的五个部分必须同时完成。马丁对他们作了分工,由他自己全面负责。
首先要选定空投的飞机。马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C-130大力神运输机。这是特空团惯常跳伞用的飞机,现在有九架在海湾服役。它们的基地都在卡利德国王国际机场。早饭时传来了更好的消息,其中三架是属于第47中队的,该中队曾与特空团的自由跳伞者有过多年的配合经验。
那三架大力神的机组人员中有一位是格林・莫里斯上尉。
整个海湾战争期间,大力神运输机一直承担着部分运输任务,把抵达利雅得的货物转运到特布克、穆哈拉克、达兰,甚至阿曼锡布的皇家空军各个基地去。莫里斯一直担任着货运指导员的工作,但他的真正特长是跳伞教导员,马丁以前在他的监督下跳过伞。
英国武装力量的一切战斗空降均由皇家空军统一主管,而不是让伞兵或特空团各自准备自己的降落伞,他们的关系建立在相互信任和了解的基础上。海湾战区皇家空军统帅伊安・麦克法迪恩准将,马上把刚从特布克卸货返回的大力神调派给了特空团。装配工们开始为当天夜晚的高空自由跳伞行动对飞机进行改装。
主要的改装工作是在货舱底板上装置氧气控制面板。这架大力神平常主要承担低空运输飞行任务,没必要为坐在后舱的军人提供氧气。莫里斯上尉用不着培训就知道该怎么做,而且他还从另一架大力神带来了第二名跳伞教导员——萨米・道利什。整整一天他们在大力神上忙碌着,到太阳下山时把氧气设备装妥了。
第二件大事是降落伞本身。到目前为止,特空团官兵还没有以空降形式进入过伊拉克——他们都是坐汽车进入伊拉克沙漠的,但在地面战开始前的几个星期里,跳伞训练一直在进行。在这个军事基地里有一个封闭的、温控的安全设备仓库,特空团的降落伞就是储存在那里。马丁申领了八副主伞和八副备伞,尽管他的小分队只需要各四副。斯蒂芬森中士负责检查和包装全部八套降落伞。
空降兵部队使用的降落伞早已经不是圆形的降落伞了,而是被称为“方块”的新型设计的降落伞。它们不是正方形,而是长方形的,有两层织物构成。在下降过程中,空气进入夹层之中形成一个如同机翼横截面的半软半硬的“翼”,使自由跳伞者能像滑翔机那样带伞“飞”下来,转向和操纵机动性相当高。这种降落伞通常可在自由跳伞表演中看到。
那两名上士得到任务,去领取和检查所需的所有其他装备,包括四只大背包,有水瓶、头盔、皮带、武器、压缩饼干、弹药、急救包等等。每个人要背负的这个背包有八十磅重,而且里面的每一件物品都有可能是至关重要的。
在一个指定的机库里,地勤人员和机械师对那架大力神飞机进行了全面维护,检查了发动机和每一个活动部件。
中队长指派了他手下最好的机组人员,其中领航员陪同克雷格上校回到黑洞去选择合适的空投区。
马丁本人与六名技术人员待在一起,其中四名美国人,两名英国人,他们向他讲解了标定目标时需操作的仪器。该仪器可以把目标圈定在几平方码之内,并把这个情报反馈给利雅得。
马丁学会操作之后,把装备全都带到了机库里。在那里,四个人要携带的装备像山一样地堆放着。为保险起见,每件技术设备都备上了双份,这又增加了携带的重量。
马丁回到黑洞的作战参谋那里。他们俯身在一张大桌子上,审视着那天刚过黎明时另一架TR-l拍的新照片。这次天气很好,照片显示了哈姆利山区的每一个山谷和裂缝。
“我们假设,”克雷格上校说,“这门该死的大炮肯定是朝向南到东南方向的。因此最佳的观察地点似乎应该在这里。”
他指向假定的要塞——南方山边的一系列山缝,那是在方圆一平方公里的丘陵中央的一座山上,由已故的伊拉克陆军工程兵上校奥斯曼・巴德里选定的地点。
“至于空投区,这里有个小山坳,大约在南边的四十公里处……你能看见一道很细的溪水流下那个山坳。”
马丁看了看。山丘中有一个小凹地,大约五百码长,二百码宽,两边长满了青草,还夹杂着岩石,一条小溪夹带着冬季的雨水顺着山谷翻滚着流淌下来。
“这是最佳地点吗?”马丁问。
克雷格上校耸耸肩:“坦率地说,这差不多是你能选择的最合适地点。另一个地点距目标有七十公里。再靠近的话,他们会看到你们着陆。”
根据地图上的那个地点,在大白天是不成问题的,但在漆黑的夜空中,以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的速度飘落下来就很难准确着陆。届时将没有灯光为他们照明,地面上也没有火把为他们导向。这是一次从黑暗降落到黑暗的行动。
“那就这里吧。”马丁说。皇家空军的那位领航员直起腰来。
“好,我去作准备。”
领航员将要忙碌一下午。他要负责让飞机在不开灯的情况下穿越没有月光的夜空,飞到空中的特定地点,这样,四个从飞机往下跳的人能够根据风向和风速找到那个小小的山坳。四个人如果飘向下风处,他也要计算出会飘移多少距离。
直到黄昏时,所有相关人员才在那个机库里再次碰头了。现在机库已不准任何其他人进入。那架大力神停在旁边,已作好了准备,加满了油。在一边的机翼下堆放着小分队需要的装备。皇家空军的跳伞教导员道利什已经重新包扎好了每套重达四十八磅的八套降落伞,好像他自己要使用那样认真。斯蒂芬森满意了。
在机库的一角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马丁从黑洞带来了一些放大的照片,他把斯蒂芬森、伊斯曼和诺斯叫到桌子边,一起制订从空投区到他们的隐藏地的行军路线。看来需要两个夜晚的强行军,中间的白天要找一个地方休息。白天行军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们也不会走直线。
最后,他们每人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最后的一件物品是携带装备的皮带,那是一条结实的网状皮带,有许多口袋,着陆后这些袋子都要卸下来系在腰上。
太阳下山时,四个人从军需官那里领来了美国的汉堡包和汽水,现在他们将休息到飞机起飞。起飞定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空投定在午夜十一点三十分。
马丁总是认为等待是最令人心焦的。经过整整一个白天的手忙脚乱,突然间无所事事了。精力没地方可集中了,只有紧张感,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尽管已经作了反复检查,会不会还是忘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段时间,人们可以吃东西,看书报,写家信,打瞌睡,或者上厕所。
九点钟,一辆牵引车把那架大力神拖到了外面的停机坪上,机组人员——驾驶员、副驾驶、领航员和机械师,开始发动引擎作起飞前的最后检查。二十分钟后,一辆车窗封黑的客车驶进机库把人员和装备载到飞机旁。大力神后舱门打开,跳板放下来了。
两名跳伞教导员准备好了,还有货运指导员和降落伞装配员。但只有七个人步行走上跳板进入大力神硕大的货舱。跳板收起来,舱门关上了。装配员回到了客车上,他不加入他们的飞行。
与跳伞教导员和货运指导员一起,四名战士坐在沿舱壁的座位里,系上安全带并等待着。晚上九点四十四分,大力神从利雅得起飞了,随即把它那圆鼓鼓的机鼻转向了北方。
二月二十一日晚上,当英国皇家空军的大力神升入夜空时,一架美国的直升机按命令停在军事基地美军区域的前面。
这架直升机从阿尔卡兹接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第336战术战斗机中队的中队长史蒂夫・特纳,巴斯特・格洛森将军的一道命令把他召到了利雅得。与他同来的是他奉命选的中队里最佳的低空攻击飞行员。
火箭战斗机中队指挥官和唐・沃克上尉都不知道为什么叫他们来。一小时之后,在空军总部地下的一个小办公室里,他们才得知原因,以及任务的详情。他们还得到警告,除了他俩和沃克的火控员——坐在他身后与他同飞的人之外,其他人无权知道行动的细节。
然后他们搭乘直升机返回了基地。
大力神起飞以后,四名战士可以解开安全带的扣子并借着头顶上淡淡的红灯在机舱内来回走动。马丁走到前面,登上梯子到了飞行甲板,与机组人员一起坐了一会儿。
他们在一万英尺的高度飞向伊拉克国境,然后开始爬升。在两万五千英尺上空,大力神平飞越过边境进入了伊拉克,在寂寥的星空中显得形单影只。
其实它并不孤独。在海湾上空,一架阿瓦克斯预警机奉命时刻注视着周围和身下的天空。如有任何伊拉克雷达因为某种原因还没被多国部队炸掉,一旦开机将会立即遭到攻击。为此,携带着哈姆反雷达导弹的两个小队野鼬鼠飞翔在阿瓦克斯下方。
为防备那天晚上万一有伊拉克战斗机升空,皇家空军的一小队美洲虎飞行在大力神的左上方,一小队F-15C战鹰飞行在他们右方。这架大力神在高技术的团团保护之中。那天夜晚在天空中的其他飞行员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只是按命令行事。
实际上,那天夜晚伊拉克如果有人在雷达屏幕上看到任何亮点闪动的话,他也只会认为那也是一架北飞去土耳其的货机。
货运指导员端来茶、咖啡、饮料和饼干,尽力招待他的客人。
距空投点还有四十分钟时,领航员闪动一只指示灯,于是最后的准备工作开始了。
四名战士系上了他们的主降落伞和备用降落伞,前者系在肩下,后者在背上。然后是背包,倒挂在后背上降落伞下面,尖头部位伸到两腿中间。武器——一支消音的赫克勒-科奇MP5SD冲锋枪挂在身体左侧,个人氧气瓶扣在肚子上。
最后,他们戴上头盔和氧气面罩,并把后者接上了中控板。中控板是一个大餐桌一样的框架结构,里面挤满了氧气瓶。当每个人都舒舒服服地吸上氧气后,飞行员得到通知,开始把机舱里的空气抽到夜空之中,直至机舱内外气压达到了平衡。
这个过程差不多花了二十分钟时间。然后他们又坐下来等待。距空投点还有十五分钟,又一个信息从飞行甲板传进了货运指导员的耳朵。他告诉跳伞教导员做手势,让战士们把氧气供应从主控板转到各人自己的小瓶上。每一只小氧气瓶可提供三十分钟的氧气,空投过程他们将需要三至四分钟的氧气供应。
这时候在飞行甲板只有领航员确切地知道他们处在什么地方,特空团小分队完全信任同事会在合适的位置将他们投下去。
现在货运指导员频繁地用手势与战士们联络着,最后他双手指向控制板上方的灯。货运指导员耳机里传来了领航员的指示。
战士们站起来开始移动,像宇航员那样背负着他们的装备,缓慢地走向跳板。两位跳伞教导员也用移动式氧气瓶呼吸着,与他们一起走过去。他们在仍然紧闭的尾舱门前站成一排,每人都在检查身上的装备。
在尚余四分钟时,尾舱门降下来了,他们注视着外边两万五千英尺高空黑洞洞的空气。又是一个手势信号,跳伞教导员竖起了两根手指,告诉他们尚余两分钟。战士们拖着脚走到跳板的边缘,看着跳板开口处两侧的电灯,此刻还未开亮。红灯亮了,风镜拉了下来。绿灯亮了……四个人转过身来用一只脚踩着跳板,面向机舱朝后面跳下去,双臂张开,脸朝下。跳板的边在他们的面具下闪了过去,大力神飞走了。
斯蒂芬森中士在领路。
稳定姿势之后,他们毫无声息地在夜空中下落了五英里。在三千五百英尺空中,自动压力操作系统弹开了降落伞。麦克・马丁看到身下五十英尺处的人影似乎停止了移动。就在同一秒钟,马丁感觉到他自己的主伞打开时的震动,方块伞开始受力,下落速度从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降到了十四英里,缓冲器承受了部分冲击力。
在一千英尺高度,每人都解开了挂在背上的背包扣锁,小心地让它滑落到自己的双腿,然后勾在双脚上。降落时背包会一直勾在脚上,直到距地面一百英尺时才离开双脚,改由一条全长十四英尺的尼龙绳吊着它。
中士的降落伞飘向马丁的右方,于是他也跟了过去。夜空如洗,星星清晰可见,群山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接着马丁看见了那条小溪沿着山谷流淌发出的粼粼水光。
彼得・斯蒂芬森直接落到了空投区的中央,在小溪边上的几码处,柔软的草地上。马丁扔下绳子系着的背包,转过身,在空中停了一下,感觉到背包落在了他身下的地面,然后双脚缓慢地踩到了地上。
伊斯曼下士从他的头顶上方飘过去,又滑翔回来,在五十码远处着陆了。马丁在松解降落伞。他没看见凯文・诺斯降落。
事实上,这位登山专家是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着陆。他降落在一百码远处,但没有落在草地上而是落到了山坡上。他拉扯着静止绳,试图去靠近战友们,这时候他身下的背包落到了山上。背包落地时,由于上头的人仍在飘移,背包绳拴在他的腰上,因此背包朝侧向被拖了过去。它在山腰上碰撞着翻滚了五码,然后在两块山岩之间被绊住了。
背包绳突然猛拉,把诺斯侧面朝下拉向地面,因此他不是双脚而是侧身着地。那里的山腰上岩石不多,但一块岩石把他的左股骨撞成了几块碎片。
诺斯下士清楚地感觉到骨头碎了,那阵轧轧声如此剧烈,使他在几秒钟之内没有觉得疼痛。接着剧痛开始了。他双手抱住大腿痛得翻滚起来,口中一遍又一遍喃喃说着:“不,不,上帝呀,不要这样。”
他并不知道——因为是大腿内部受伤——他开始出血。骨头的一块碎片刺破了股动脉血管,鲜血汩汩不断地流满了他的大腿。
一分钟以后,另三人找到了他。他们全都解下了降落伞和背包,而且相信他也在那样做。当他们发觉他没在一起时,就来找他了。斯蒂芬森取出笔形小电筒照在那条断腿上。
“哦,糟了。”他轻声说。他们有急救包,甚至还有敷料,但他们无力回天。诺斯下士需要创伤治疗、血浆和外科大手术,而且要快。斯蒂芬森在诺斯的背包里翻了一下,找出急救包,取出吗啡,给诺斯扎了一针。但那没起什么作用。随着血液的流失,疼痛正在减缓。
诺斯睁开眼睛,努力把目光集中到他上方麦克・马丁的脸上,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头儿。”接着又闭上了眼睛。两分钟之后他死了。
换成其他场合,马丁也许会对在他领导下失去了一个诺斯那样的战士发出某种叹息。但现在没有时间了,而且这里也不是地方。站在旁边的两名战士也明白这一点。悲伤只能留给以后。
马丁原打算把张开的降落伞捆扎起来并撤离山谷,然后找到一条石缝把多余的装备全都掩埋起来。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他不得不用这个时间处理诺斯的尸体。
“彼得,去收拾我们要掩埋的全部物品。去附近找一个洞穴,或者挖一个。本,你去捡石块。”
马丁俯身在尸体上,摘下身份识别牌和自动手枪,然后走过去帮助伊斯曼。他们三人齐心协力用刀和手在柔软的草地上挖了一个洞穴,把诺斯的尸体放了进去。洞里还放了其他物品,四顶张开的降落伞,四顶仍包装着的备伞,四只氧气瓶,绳子和网状皮带等。
然后他们开始在上面堆放石块,不能清楚地堆成一个形状,那会被发现,而是随意的,好像石块是从山坡上翻滚下来的。他们从小溪中取来水把石块和草地上的血污冲洗掉。原先石块下面光秃秃的地块,用脚去踩了几下,溪边的草屑索性扔进溪流中让水给冲走了。这个山谷必须尽可能恢复成午夜前一小时的模样。
他们原先指望在黎明前可以安排五个小时的行军,但现在已经花费了三个多小时。诺斯背包里的某些物品留在那里与他埋在了一起:他的衣服、食物和水。设备需由剩下的人分担,这更加重了他们的负担。
黎明前一小时他们离开山谷进入了SOP,即常规行动程序。斯蒂芬森中士走在前面侦察。每当翻上一道山梁之前,他总要先蹲伏在地上观察山梁对面的情况,以免措手不及。
路线是上行的,他脚步沉重地行走着。虽然他个子较小,且比马丁年长五岁,但他可以背负八十磅装备比大多数空着手的人走得还快。
山区上空飘来一片云,这正是马丁所需要的,这样会推迟黎明的到来,给他们额外的一个小时。经过九十分钟的强行军,他们穿过几道山梁,翻过两座丘陵,已经走了八英里。最后,慢慢放亮的天空迫使他们去寻找一个藏身之处。
马丁选择了悬崖下的一条水平的石缝,外面有干枯的杂草作为屏障,下面有一个干涸的旱谷。在夜色褪尽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们吃了一些干粮,喝了几口水,在身上盖了一层稀松的伪装网,躺下来睡觉了。放哨观察分成三班,马丁值第一班。
上午十一点,他把斯蒂芬森推醒。中士值班警戒,他去睡觉了。下午四点钟,本・伊斯曼在马丁肋骨上捅了一下。马丁睁开眼睛,看到伊斯曼正把食指贴在自己嘴唇上。马丁听了听。从他们身下十英尺的旱谷里传来了阿拉伯语的说话声。
斯蒂芬森中士也醒了,他扬起了一条眉毛。现在我们怎么办?马丁又倾听了一会儿。对方共有四个人,是一个巡逻小组,对于无休止的山区行军任务已经厌烦了,而且已经疲劳了。在十分钟之内马丁就听明白他们想在那里扎营过夜。
马丁已经损失了不少时间。他需要在六点钟动身,那时候夜幕刚降临,他需要利用晚上的每一个小时走完剩下的路程,到达要塞对面山丘上的岩缝中。他也许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寻找适合他们隐蔽和观察的岩缝。
下面旱谷里的对话表明,这些伊拉克人要去找一些木柴,在灌木里点上一堆火。他们肯定会到灌木里,向特空团战士藏身处查看一下。即使他们不来,马丁的小分队也要等几个钟头,等他们全都睡着、睡死以后才能溜走。没有其他选择。
马丁做了一下手势,另两个人抽出了他们随身佩带着的双刃尖刀。三个人悄悄地走过乱石堆进入到了旱谷里。
他们干完后,马丁翻了一下伊拉克人尸身上的番号。他注意到他们全都姓乌贝蒂。他们都是乌贝蒂部落人,是来自这个地区的山民。他们都佩戴着共和国卫队的识别符号。显然,共和国卫队从这些山区战斗队员中选拔一些人组成了巡逻队,其任务是确保要塞免受外人侵入。这些人全都长得瘦长结实,身上没有一丝脂肪,在这里翻山越岭一般不会走累。
马丁的小分队又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四具尸体拖入石缝里,割开伊拉克人的伪装帐篷做了一块篷布,并在篷布上装饰了灌木、芦苇和青草。他们忙完之后,需十分锐利的眼光才能发现悬崖下面的这个隐藏处。幸好这支伊拉克的巡逻队没有无线电,他们很可能都是在返回后才去基地报到。现在他们永远不会返回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两天以后才会有人想起他们。
夜色变浓时,特空团战士们又上路了。他们努力在星光下辨认着照片上那些山丘的形状,按照指南针指示的方向朝目的地挺进。
马丁携带的地图制作得很精美,是根据TR-1侦察机的航拍照片由电脑绘制出来的,显示了从空投区到潜伏地之间的路线。每隔一段时间马丁就停下来,用手提卫星导航定位仪测定一下方位,并借着笔形电筒看一下地图,以核对他们的行走方向和进度。到半夜时,方向和进度都令人满意。他估算还需要行走十英里。
在英国威尔士地区的布雷肯斯,马丁和战友们能保持一小时行走四英里的速度。那是在平地上,牵着狗在晚间轻松活泼地行走,肩上也没有八十磅的负荷,以这种速度行军是相当正常的。但在敌方的山区,在有可能遭遇敌人巡逻队的情况下,行军进度不得不放慢了。他们已经碰上了一次巡逻兵,再碰上一次简直太多了。
他们胜过伊拉克人的一项优势是他们的夜视镜。戴着这种新型的广角夜视镜,他们看到的前方乡野呈现一片淡绿色,因为图像增大器能收集附近的一点一滴自然光,并集中到观察者的视网膜内。
黎明前两小时,他们见到了前面那个要塞的庞大黑影,于是开始攀登左边的山坡。他们选定的那座山在耶利哥提供的一平方公里范围的南缘,从靠近山顶的岩缝里,他们应该能看见对面差不多平行高度上的要塞南立面,如果要塞确实在那里的话。
他们吃力地攀登了一个小时,喘气越来越粗重了。斯蒂芬森中士领头拐入了一条山羊踏出来的小路,沿着山坡蜿蜒而上。在快到山顶处,他们找到了TR-l侦察机下向和侧向照相机拍到过的那条岩缝。它比马丁想象的还要理想——岩石中的一条天然裂缝,有八英尺长,四英尺深,二英尺高。岩缝外面是一块二英尺宽的突岩,马丁可以在那里躺下来,身体和双脚藏在岩石丛中。
战士们取出一张稀松的伪装网,把他们的藏身处装点得难以察觉。
干粮和水装进了皮带上的弹药袋内,马丁的技术设备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武器经检查后放在了旁边。在太阳升起之前,马丁使用了其中一件设备。
这是一部发报机,比他在巴格达用过的那一台要小得多,只有两包香烟那么大。发报机连着一块镍镉电池,其电量足够马丁使用。
频率已经设定好了,另一头接收信号的,是一个二十四小时开着的倾听表。马丁只要按约定的短声和停顿次序按下发射按钮,就可以引起接听者注意,然后等待扬声器作出反应。
该设备的第三个部件是一只碟形天线,像在巴格达的那一只一样也是折叠式的,但尺寸更小。虽然他现在身处比巴格达更往北的伊拉克北方,但他所处的地面也比原先更高了。
马丁架起天线,朝向南方,把发报机装上电池,再接上天线,然后按动发射按钮:1-2-3-4-5,停顿;1-2-,停顿;1,停顿;1。
五秒钟之后,他手里的无线电轻柔地鸣响起来。四短声,四短声,两短声。
他用大拇指按住发射按钮,对着扬声器说了起来。
“来到尼尼韦,来到泰雷。重复一遍,来到尼尼韦,来到泰雷。”
他松开发射按钮等待着。从收发报机传来了一阵激动的声音:1-2-3,停顿;1,停顿;4,已收悉。
马丁把收发报机放进防水的塑料袋里,取出高倍野战望远镜,伏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上。在他身后,斯蒂芬森中士和伊斯曼下士像胎儿般地蜷缩在岩石下的石缝中,显然很舒适。两条树枝支撑起马丁身前的那部分伪装网,造成了一条狭长的裂口,正好让他把望远镜插进去。
二月二十三日早晨,当太阳从哈姆利的群山之间跃出时,马丁少校开始观察他的老同学奥斯曼・巴德里的杰作——高新技术无法看见的喀拉。
在利雅得,史蒂夫・莱恩和西蒙・巴克斯曼凝视着无线电报务员交给他们的那张纸。
“好极了,”莱恩激动地说,“他已经到了,已经在那座山上了。”
二十分钟以后,消息从格洛森将军办公室到达了阿尔卡兹。
唐・沃克上尉于二月二十二日凌晨一两点钟回到基地,他抓紧下半夜时间睡了一觉。当太阳升起时,夜间执行飞行任务的飞行员们结束任务汇报,返回寝室睡觉,他开始工作了。到中午,他制订出一份计划并报给了他的上级军官。计划随即送交利雅得并且获得了批准。下午,合适的飞机,机组人员和装备都安排了。
计划的内容是派出四架飞机去袭击巴格达北方很远的一个伊拉克空军基地,叫东提克里特,离萨达姆・侯赛因的家乡不远。这将是一次夜袭,准备投掷两千磅激光制导炸弹。唐・沃克将带上他惯常的僚机和另两架战鹰,领导这次空袭。
这项任务虽然是十二小时以前刚刚制订出来的,但奇迹般地出现在利雅得发出的空袭任务命令之中,没有用常规的三天准备时间。
另三架飞机的机组人员接到东提克里特的任务后,立即暂停其他任务。他们将于二月二十二日晚上或者其后的晚上去执行这次行动。从现在起到临战前,他们必须一直处于一小时内出发的备战状态。
作战参谋与他们一起制订了去东提克里特的航线,四架战鹰将沿着巴格达与伊朗东部边境之间的空中廊道飞行,在沙迪亚湖上空转向45度,然后直线飞去提克里特。
太阳下山前,那四架战鹰作好了起飞准备,到晚上十点钟,任务取消了。没有换成其他任务。八位机组人员接到了休息的命令。在此期间,中队的其他飞机正在打击科威特北方伊拉克共和国卫队坦克部队。
第二天早晨,唐・沃克在食堂里喝咖啡时,被中队长叫到了外面。
“你们的目标标定员已经到位了。”中队长告诉他,“好好休息一下。晚上的任务很艰巨。”
在初升的太阳下,麦克・马丁开始观察山谷对面的那座山丘。在图像增大模式下,他的望远镜能分辨出单棵的灌木;通过调节焦距,他能看清他想观察地区的各种大小物体。
在开始的一个小时内,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座山。与所有其他山丘一样,长着草,低矮的灌木,随处有光秃秃的岩石,偶尔还有几块圆石依附在山坡上。与他的视野内的所有其他山丘一样,这座山丘的形状是不规则的。看来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他不时地揉揉眼睛,把脑袋枕在手臂上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观察。
到半晌午时,开始出现了一种模式。在山上的某些部位,杂草的生长与其他部位不一样。有些地方的植被似乎太有规律了,几乎是直线分布。但仍然没有发现门户,除非安装在另一边;也没有道路,没有印着车辙的土路,没有换气的通风口,没有挖掘过的痕迹。
是上升的大阳提供了初始线索。刚过十一点钟,他觉得看见草丛中某个东西在闪光。他把望远镜对准那块山地并开足了图像增大器。太阳钻到云块后面了。太阳重新出来后,那个闪光又出现了。他看见了发光源头,草丛中有一小段金属线。
他眨了眨眼睛重新观看。那是草丛中一段一英尺长的金属线,有点倾斜。实际上这是一条长长的,套着绿色的塑料护套电线的一小段,塑料外壳已被剥离,露出了里面的金属线。
他又看到了几段,全都隐藏在草丛中,风吹动草茎左右摇摆时偶尔露了出来。在斜对角的另一方向,草丛中也有一截电线。
到中午时分,他看得更清楚了。整个一片山体都是在绿色丝网上撒上泥土构成的,青草和灌木栽种在网格之间,从沟缝中生长出来,掩盖着下面的金属线。
接着他看见了那片梯地。山坡的一部分是用一个个方块搭成的,很可能是混凝土,每一个方块比下面的方块缩进去三英寸。沿着梯地的每一层,用泥土做成小沟渠,在外沿栽上灌木。这些植物生长起来,形成了一条条水平的线条。起初看不出来,因为植物的高低参差不齐,但仔细观察这些灌木的茎干,就会发现它们成线成行。天然的灌木是不会成线成行的。
他试着看山上的其他部位,但没有这种规则的形状了,然后他去看左边更远的地方。在下午两三点钟时,他的这个疑问解决了。
某种程度上,利雅得的那些分析家们是对的。假如要挖空整座山丘的中部,山会向内坍下。工程的建造人肯定是占用了三座自然形成的山丘,切去内侧,在山峰之间开挖沟壑,造出一个巨大的坑口。
在回填沟壑时,建造者按照真山的外形,把一排排混凝土方块边往上堆砌边往后缩进,从而形成微型阶梯,再把成千上万吨泥土从山顶倾泻下来。
山体的表面包装处理一定是后来进行的。一块块绿色维尼龙布钉在混凝土砖块上面,网住山坡上的泥土。然后播撒青草种子,让它们生根发芽,在混凝土梯地更深的泥穴中播下了灌木种子。
头一年夏天栽种的青草已经连成了一片,形成了自己的根系网络,低矮的灌木发芽后,从金属线和青草中长上来,与原先山上的植物连成一片。
在坑口的上方,要塞的屋顶肯定是圆形的,上面布满了一个个小坑,小草可在那里繁衍生长。甚至还有块人造的大圆石,被漆成了与真石一般的灰色,并画上了雨水冲刷成的条纹。
马丁开始集中观察建造圆顶前坑口边缘的附近部位。
在圆顶下约五十码的地方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已经拿望远镜在对面那个稍微隆起的部位来回扫了五十次,但没有注意到它。
那是一块露出来的岩石,褪成了灰色,但有两条黑线侧向穿过。他越是观察这两条线越是纳闷,谁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给圆石画上两条线呢?
一阵疾风从东北方向吹来,吹拂着他头上的那张稀松的罩网。同一阵风也使对面山上的其中一条线晃动起来。风停下时,那条线也静止了。然后马丁明白了,它们不是画出来的线,而是铁丝,在岩石边经过后伸入到草丛之中。
那块大圆石周围是一些小圆石,如同哨兵那样围成了一圈。为什么排列得那么圆呢?为什么有两条铁丝呢?假定下面某个人拉动铁丝,这块大圆石会不会动?
三点半时他明白那不是一块圆卵石。它是一块灰色的篷布,周围用石块压着,从下面的洞穴里往下拉铁丝时,能把篷布拉到一边去。
他渐渐地看出了篷布下面的形状,圆形,直径有五英尺。他盯着这块帆布下面——当然他是看不见的——就是巴比伦大炮的炮筒,从坑口里面的炮膛升上来指向天空,共有二百多码长。炮口朝着东南偏南方向、七百五十公里以外的达兰。
“给我测距仪。”马丁对身后的战士轻声说。他把望远镜递回去并接住交给他的测距仪。它像是又一架望远镜。
他举起这架仪器用一只眼睛看向对面,如同技术人员在利雅得向他演示过的那样,他能看见隐藏着那门大炮的山丘和篷布,但不能增大图像。
这架测距仪的棱镜上有四个V字形标识,尖头都朝内。他慢慢转动着仪器旁边的旋钮直至四个尖头并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十字。他把这个十字对准那块篷布。
他放下测距仪,看了看转盘上的数字,一千零八十码。
“罗盘。”他把测距仪推向身后并拿起了电子罗盘。他把它举到眼睛前,对准山谷对面的那块篷布,按下了按钮。于是罗盘为他提供了从他的位置到那块篷布的方位:348度10分18秒。
卫星导航定位仪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确定他自己在地球表面上的精确位置,准确到十五码乘十五码的面积内。
在这个有限的空间要架起碟形卫星天线颇为不易,花了十分钟时间。当他呼叫利雅得时,应答声立即传了过来。马丁向沙特首都的收听者慢慢地读出了三组数字,他自己的准确位置,从他的位置到那块篷布的罗盘方位,以及距离。利雅得会完成余下的工作并把坐标方位告诉飞行员。
马丁爬回岩缝里去睡觉了,由斯蒂芬森接替他,警惕伊拉克巡逻队。
晚上八点半,在漆黑的夜色中,马丁测试了远红外目标标定器。这个仪器的形状如同一只大电筒,下面有一根手枪柄,后面有一个瞄准器。
他接上电池,把这个电筒对准要塞,看过去。整座山丘像是在满月照耀下一般明亮。他转动图像增大器,对准掩盖着巴比伦大炮炮筒的篷布,扣紧了扳机。
一条肉眼看不见的远红外光束射过山谷。他看到一个小红点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他调整了一下夜视镜,把那个红点稳定在篷布上,并让它在那里滞留了半分钟。现在万无一失了,他关掉仪器爬回了伪装网下面。
四架战鹰于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从阿尔卡兹起飞,升上了两万英尺高空。对其中三架飞机的机组人员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去袭击伊拉克空军基地的例行行动。每架战鹰除了自卫的空对空导弹以外,都携带着两枚两千磅激光制导炸弹。
在贴近伊拉克南方边境的上空,它们平安、正常地在指定的KC-10加油机加满了油,之后转身离开,编成了一个松散的队形。这个代号为“蓝鸟”的空军小队,航向差不多是正北方向,于十一点十四分经过了伊拉克的萨马瓦镇上空。
他们与往常一样关着无线电飞行,连航行灯也关着,每一位火控员都能够在雷达屏幕上清楚地看见另三架飞机。夜空清澈无云,海湾上空的阿瓦克斯预警机向他们报告“画面干净”,意即空中没有伊拉克战斗机。
在十一点三十九分时,唐・沃克的火控员轻声说:“转向点五分钟。”
他们全都听到了,并明白他们将在五分钟内在沙迪亚湖上空转向。
就在他们向左舷转了45度朝东提克里特飞去时,其他三架飞机的机组人员听见唐・沃克清楚地说:“蓝鸟小队长发生……发动机故障。我要返回基地。蓝鸟三号,接管。”
那天晚上的蓝鸟三号是布尔・贝克,是另两架飞机的负责人。从这次通讯以后,事情开始出错了,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
沃克的僚机飞行员兰迪・罗伯茨追上他的领导,从外表看不出沃克的发动机有什么故障,然而指挥官正在失去动力和高度。如果指挥官要返回基地的话,那么他的僚机通常应该与他一起飞行,除非问题很小。但在敌人后方发生发动机故障决不能算作小问题。
“知道了。”贝克表示确认。然后他们听到沃克说:“蓝鸟二号,重新加入蓝鸟三号,我重复一遍,重新加入。这是命令。飞向东提克里特。”
僚机飞行员被弄糊涂了,但他执行命令爬升回去,加入到蓝鸟小队之中。在湖的上空,他们的领导还下降高度;他们能在雷达屏幕上看见他。
同时他们意识到他的言行很不可思议。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发动机故障引起了他的慌乱,他没用快速无线电加密说话,而是用“白话”说的。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还提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在海湾上空,在那架阿瓦克斯飞机舱内的仪器旁边,一名值班的年轻美国空军中士迷惑地召来了机长。
“出了点问题,长官。蓝鸟队长出现发动机故障,要返回基地。”
“是的,知道了。”机长说。在大多数飞机上,飞行员即是机长,全面负责飞机。但在阿瓦克斯上,飞行员只负责飞机的安全,其他事务全由机长负责。
“可是长官,”中士继续说,“蓝鸟队长用白话说话。把行动的目标也说了出来。我要不要把他们全部召回基地去?”
“不要,行动继续进行。”机长说,“回去工作吧。”
中士回到了控制台前,完全被搞糊涂了。这是疯狂的举动,如果伊拉克人听到了通话,那么东提克里特的敌军防空设施将会全面警戒。
然后他又听到了沃克说话。
“我是蓝鸟队长,呼救,呼救。两台发动机都失灵。弹射跳伞。”
他仍在说白话。伊拉克人如果在听是完全可以听到的。
事实上中士是对的,这些话都被听到了。在东提克里特,伊拉克高射炮手们急忙掀开A三角上面的篷布,寻热导弹等待着由远而近的飞机发动机声。其他部队也迅速开赴湖区去搜索两名跳伞的机组人员。
“长官,蓝鸟队长已坠机。我们必须让小队其他飞机返回基地。”
“知道了。不必返回。”机长说。他看了一眼手表。他接到过命令。他不理解命令,但不理解也要执行。
这时候,蓝鸟小队离目标只有九分钟航程了,正朝着严阵以待的防空武器群飞去。三名飞行员默不作声地驾驶着他们的战鹰。
在那架阿瓦克斯预警机里,中士仍能看见蓝鸟的队长,迎着湖面栽落下去。显然战鹰已被抛弃了,马上就会坠毁。
四分钟之后,机长改变了主意。
“蓝鸟小队,阿瓦克斯呼叫蓝鸟小队,返回基地,重复一遍,返回基地。”
三架战鹰对晚上发生的事件感到特别沮丧,它们调头离开原来的航线朝家里飞回去了。在东提克里特的伊拉克高炮手因为没有雷达,又白白等了一个小时。
在哈姆利山区南缘,另一个伊拉克监听站也听到了这番对话。负责信号的那位上校,任务不是向东提克里特或者任何其他空军基地警告来犯的敌机。他唯一的工作是确保敌机不会侵入这里的山区。
蓝鸟小队在湖面上空转向,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沿着从湖上到那个空军基地的航线,战鹰们肯定要经过哈姆利山脉的南缘。当得知其中一架战鹰坠毁时,他高兴了;之后另三架调头往南飞去,他彻底松了一口气,警惕性松弛下来了。
唐・沃克在湖面上空不断盘旋下降,直至降到一百英尺才拉平机身并发出了求救呼叫。当他掠过沙迪亚湖的水面时,他把新的坐标方位输入计算机,转向北方,朝山区飞去。同时他启动了蓝盾系统。在蓝盾的帮助下,他能够通过座舱罩看见身下的地形——是机翼下发射的远红外光束照亮的。
他的头盔显示器现在告诉他一系列信息,航向、航速、飞行高度以及到进攻点的时间。他也可以把双手放在大腿上,进入自动驾驶状态,让计算机操纵战鹰,指挥它越过平原,跨过山谷,穿过悬崖和山地。但他喜欢手动模式,亲手驾驶战鹰。
出发前根据黑洞提供的侦察照片,他制订出一条穿越山脉的航线,在航程中不能高于地平线。现在他保持低空飞行,几乎贴着山谷的谷底,从一条山沟转到另一条山沟,之字形迂回曲折。他到达了通向要塞的那片山脉上空。
之前当沃克在呼救时,麦克・马丁的无线电传出了一系列事先商定的鸣叫声。马丁接到信号爬到山谷上面的那块突岩,把远红外目标标定器瞄向一千码以外的那块篷布,让红点对准目标的正中心,并一直这样保持着。
刚才无线电的鸣叫意味着“距投弹尚余七分钟”,此后马丁必须保持红点的位置,不得移动哪怕是一英寸的距离。
“时间差不多了吧,”伊斯曼下士轻声咕哝,“我在这里都快冻僵了。”
“快了。”斯蒂芬森一边说,一边把最后的几件物品装进了背包:“然后就让你跑个痛快,本尼。”
只有无线电仍放在一边,准备再次使用。
在战鹰的后座里,火控员蒂姆也能看到飞行员看到的信息。距投弹尚余四分钟,三分半钟,三分钟……战鹰呼啸着穿越群山向目标飞去,头盔显示器的数据在倒计时。战鹰掠过了马丁和他的战友们降落的那条小山沟,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就飞越了马丁他们背着背包艰苦行军所走过的那段路程。
“距投弹尚余九十秒钟……”
当战鹰开始拉升时,特空团官兵听到了从南方传来的发动机响声。
战斗轰炸机越过了目标南边三英里的最后那道山梁,这时候倒计时正好到零。在黑暗中,两枚鱼雷状的炸弹离开机翼下的吊架,由于惯性向上爬升了几秒钟。
在那三个假村庄里,共和国卫队的官兵们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他们头顶上骤然响起的喷气发动机嚎叫声所惊醒,他们跳下床铺奔向他们的武器。在几秒钟之内,谷仓的屋顶在液压机构操纵下掀开了,露出了下面的导弹。
两枚炸弹感受到了地心的引力开始下落。在它们的弹头上,远红外探测器在寻觅着制导的光束,隐形光束射向目标上的红点,反射回来构成上大下小的漏斗。炸弹一旦进入这个漏斗就不会离开了。
麦克・马丁俯伏在地上等待着,因为发动机噪音的冲击,他感受到了山体的颤动,但他把红点死死地对准巴比伦大炮。
他没有看见那两颗炸弹。一秒钟前他还在通过图像增大器的光束凝视着淡绿色的山,突然间他不得不转过头去,用手捂住眼睛,这时候夜空变成了鲜红色。
两颗炸弹同时砸了下去,在山洞下面,那位共和国卫队的上校跑向发射操纵杆。但他慢了三秒钟,他永远没能把它发射出去。
现在无需夜视镜去观察山谷对面了,马丁看到要塞的整个山顶喷出了火焰。在火光中,他看见一条巨大的炮筒伸了出来,像一头受了惊吓用后腿站起来的野兽,在爆炸的巨浪中旋转、翻滚着,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同圆顶的碎片一起坠落下来,砸进了下面的坑口之中。
“好厉害的地狱火。”斯蒂芬森中士用胳膊肘支撑着身子轻轻地说。这个比喻并不是很糟糕。当第一次爆炸的闪光暗淡下来时,橘黄色的火焰开始在下面的坑口里燃烧起来,群山恢复了原先的幽暗。马丁开始向利雅得拍发提醒密码。
投下炸弹之后,唐・沃克就开始让战鹰转向,以135度的倾斜,边下降高度边寻找返回南方的航向。但由于这不是平原上空,而且他周围的群山全都高高地隆起,他不得不比平常飞得高一些,要不然就会有撞上山头的危险。
是离要塞最远的那个村庄进行了最佳的射击。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沃克倾斜着机翼还在他们的头顶上,正转向飞往南方,这时候两枚导弹发射出来了。它们不是苏制萨姆,而是伊拉克拥有的最佳的、法德联合研制的罗兰导弹。
第一枚发射得比较低,战鹰已经越过山梁超出了视线。这枚罗兰没能避开山梁。第二枚紧贴着山峰的岩石飞过去,在第二条山谷里追上了战鹰。当导弹击中他的飞机时,沃克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第二枚罗兰摧毁了他的右发动机,几乎把它撕裂下来了。
战鹰被抛向了空中,各种精美的系统失灵了,燃油系统燃起的火焰在机身后拖上了一条像彗星一样的尾巴。沃克试了一下操纵杆,曾经那么听话的操纵系统失去了反应。完了,他的飞机快要牺牲了,火灾警告灯全都亮了起来,起火燃烧的三十吨金属就要坠毁了。
“弹射,跳伞……”
在两把弹射椅跳出之前的一微秒时间里,座舱罩自动粉碎了。弹射椅升向夜空,转了几圈后稳定住。其感应器立即知道他们的位置太低了,因此马上切断了把飞行员固定在椅子上的绑带。这样,飞行员脱开了正在下落的金属座椅,降落伞也能张开了。
沃克以前从未跳过伞。休克的感觉使他一下子不知所措。幸好制造商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当金属椅子脱离下落后,降落伞猛地张开来了。沃克模模糊糊地发觉自己悬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随着降落伞在他看不见的山谷上空摇摆着。
降落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们是从低空跳出飞机的。几秒钟之内,地面迎上来,触到沃克的脚。他被落地时的冲击力打翻在地,开始翻滚,双手拼命去摸降落伞,解开扣子。降落伞脱开了,被风吹向下面的山谷,而他则仰面躺在坚硬的草地上。他站了起来。
“蒂姆,”他叫道,“蒂姆,你没事吧?”
他开始沿着山谷往上跑,寻找另一顶降落伞,他肯定他们两人都降落在同一个地方。
他估计对了。两名机组人员都落在了目标以南的第二条山谷里。眺望北边的天空,他能够看到暗红色的火光。
三分钟后他被某个东西绊了一下,碰痛了膝盖。他还以为是一块石头,但在淡淡的光线下他看见那原来是一把弹射出来的椅子。是他的,还是蒂姆的?于是他去寻找。
沃克找到了他的火控员。小伙子刚才好端端地跳出了飞机,但导弹的爆炸毁坏了他的椅子的分离机构。他是带着椅子坠落到山坡上的,降落伞仍然在他的身下。坠落时的撞击力最终还是把身体与座椅撕开了,但任何人都无法承受那种冲击。
蒂姆・内桑森仰躺在山谷里,摔破了的四肢互相缠绕在了一起,他的脸上罩着头盔。沃克扯去头盔,摘下身份识别牌,转身离开微微发亮的山丘,开始奔跑起来,眼泪流满了他的脸颊。
他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了为止,然后找到山上的一条石缝并爬了进去。
要塞爆炸后两分钟,马丁就与利雅得联系上了。他先发过去一系列嘀嘀的提示声,然后是他的信息。这信息是:“现在巴拉巴斯,重复一遍,现在巴拉巴斯。”
三名特空团战士收起无线电,装进背包,把背包背到肩上,开始快速离开那里的山区。现在巡逻队肯定增加了,不是搜寻他们——伊拉克人一下子还不会明白为什么会炸得如此精确——而是搜寻被击落的美国飞行员。
斯蒂芬森中士测了一下起火燃烧的喷气飞机方位及其坠落的方向。假设在弹射跳伞以后它又往前冲了一段距离,如果机组人员仍活着,那么他们应该在这个方向的前方。特空团战士们抢在了伊拉克共和国卫队乌贝蒂部落人的前头。卫兵们现在正从村子里蜂拥而出,朝山上跑去。
二十分钟后,麦克・马丁和其他两名特空团战士发现了战鹰火控员的尸体。对此他们也无能为力,于是他们继续前行。
又过了十分钟,他们听到身后传来轻武器连续射击发出的嗒嗒声。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乌贝蒂人也发现了那具尸体,盛怒之下,他们把弹匣内的子弹全都倾泻到了尸体身上。这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特空团小分队继续往前行进。
唐・沃克几乎没有感觉到斯蒂芬森中士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它如同一段丝线那样轻盈。但他抬起头来看见了站立在他面前的人。那人长得黝黑、瘦长、结实,右手握着一把手枪,枪口对准沃克的胸膛;而且身着伊拉克共和国卫队山地师的一套上尉军服。然后那人开口说话了:“现在不是一起喝茶的时候。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吗?”
那天夜晚,诺曼・施瓦茨科普夫上将独自一人坐在沙特国防部大楼四楼他的套间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在那里度过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他尽可能在外面视察部队,或者与作战参谋一起待在地下室里。但当他想一个人独处时,就来到这个宽大舒适的办公室。
那天夜晚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等待着。桌面上放着一部直通华盛顿的绝密红色电话。
二月二十四日凌晨一点差十分时,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施瓦茨科普夫上将?”是一个英国口音。
“是的。我就是。”
“我有一条信息要向您报告,长官。”
“说吧。”
“这信息是:‘现在巴拉巴斯,长官。现在巴拉巴斯’。”
“谢谢你。”多国部队总司令说完就搁上了电话。那天凌晨四点整,地面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