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是不是该从陆丞家搬走了?

这件事,即使何驰不说,谢迟迟自己也一直在纠结。

如果还是心无杂念也就罢了,偏偏现在的她,对这位房东前夫哥的确hin动心。

谢迟迟咀嚼着李姨给她特制的低脂餐,瞄着对面用餐礼仪无可挑剔的陆丞。

对方帅气的外表自然不用提了,诚如万千网友鉴定,天赐神颜,无可挑剔。天天财经po的那张照片,此时也躺在她的手机相册里,回家的路上还有调出来舔过屏。

最主要的是,陆丞对她,一直都太过温柔。

温柔得好像她真的是位公主。

谢迟迟上辈子的父母都是艺术家。一位是蜚声国际的钢琴家,一位是总.政歌舞团的国字头一级演员。出生在这样的文艺家庭,她所看到的父母爱情,是困难时期的相濡以沫,是艺术道路上的共同扶持。她对爱情的最高级想象,也是像父母那样,晨光熹微时,一个弹琴,一个高歌,高山流水,白首偕老,不过如此。

然而上辈子闯荡娱乐圈时,所见的全是蝇营狗苟,于爱情一节的心思,甚至尚未开放,便已经因为癌症病魔戛然而止。

如今,这颗尘封的种子,就在那个人的温柔呵护下悄然萌发,嵌入心房,枝枝蔓蔓的情绪缠绕下,“卟”地一声,绽放了一朵纯白的小花。

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饰。

可是对谢迟迟来说,这份心情她却不敢也不愿暴露出来。

对方是豪门钜子、娱乐巨头,千亿身家、资本大佬。

可这个世界的自己呢?

父亲吸.毒,母亲出轨,弟弟赌博,曾经的家产全部蒸发,说是破落户都是在往脸上贴金。

就算是晋升顶流又怎么样?

不过是资本游戏下的点缀,娱乐狂欢中的媒介,就连手中捏的那点身家,都是男人割让给自己的分手施舍。

谢迟迟清楚地知道。

离婚的关系像一道鸿沟,划在两人之间。

而她,有些望而却步。

谢迟迟低落地垂眸,叉起一块鲜嫩的鲟鱼放入口中,味同嚼蜡地咀嚼着,脑子里还在想,一会儿如何开口和陆丞说这件事,却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咔嚓”声。

有人在拍照!

躲避镜头早成本能的谢迟迟立刻敏锐地看过去。

她反应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餐桌对面的陆丞,还没来得及把刚刚偷拍的手机藏好。

谢迟迟:“……”

他这是在干嘛?

她不由得瞪大眼睛,歪着头,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小问号。

第一次近距离偷拍,竟然就被正主抓个正着……

陆丞简直懊恼极了。

他完全忘记了相机功能会发出模拟快门的声音!

陆丞尴尬地看了眼手机,刚刚拍下的照片构图光线都极好,光打在谢迟迟的脸上,让她垂眸低落的纤长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在脸颊上打下两弯投影,配上那微微鼓起的腮,可爱又激萌,让他实在舍不得删掉。

狠不下心毁尸灭迹的陆丞,只好坦然交代:“我……今天开了微博,想拍张你的照片。”

谢迟迟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她惊讶地扬了扬眉梢,问道:“你开微博啦?”

“嗯。”

陆丞镇定地点了点头,只是目光有些游移。

不仅开了“大号”微博,他还发了一条不那么方便谢迟迟看的微博。

陆丞忐忑地想,这或许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但是……

若是现在让她看见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男人的不自然,看在谢迟迟眼里,倒是没有多想。她依然兴致勃勃地探头问:“id是什么呀?我关注你呀!”

“……陆丞Philip。”

陆丞第一次发现,把网络id这样当面念出来,实在很有些莫名中二的羞耻,不由得低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地解释道:“Philip是我的英文名,我在英国的同学都叫我Phil。”

Philip。

谢迟迟在心里咀嚼了一下,眼神不由得有些复杂。

没错,总是这样。陆丞不管再怎样温柔亲和,依旧总是会在这些不经意的地方,流露出那与生俱来的“老钱”味道。

那是富过三代人的贵族气质,显赫的家世熏陶,长青家族的观念,顶尖教育下的精英思维。

谢迟迟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甚至不太想知道陆丞在英国念的是什么学校了。

左右不过是剑桥或牛津中的一个。

谢迟迟胡思乱想着,然后点开了陆丞的微博主页。

【陆丞philip:夜晚星空,你只看见,最亮的那颗。[图片]】

映入眼帘的这条微博,让谢迟迟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琥珀色的瞳仁微微颤动,里面盛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新建的微博如此干净,就连唯一的这条微博,都是下午才发的。

这句话来自她唱过的那首《浮夸》。

就连他的配图,都是那天生日会时,手持话筒,红裙张扬,在聚光灯下浅吟低唱的自己!

谢迟迟慢慢地抬起头。

对面的男人显然在强作镇静,试图掩饰心情,却依然在隐忍的缝隙里,透露出忐忑和激动。

他那炯然灼热的视线,满是无法克制的期待。

这副沉醉在情动中的神态,和曾经总裁先生那张冷漠高傲的脸,在谢迟迟眼前交错闪烁。

是的……

这个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饰。

谢迟迟竟有些头晕目眩。

明明是很美好的事情。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两情相悦,再好不过。可是,所有谢迟迟此前想过的,没想过的那些差距和问题,突然一股脑地在这一刻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感觉到了恐惧。

那是一个俗人面对前所未见的美好青睐自己时,自惭形秽下的本能反应。

不是前进,而是……

畏惧的退缩。

……

陆丞从谢迟迟低头在微博里搜索起,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在输入……她搜到了!

她点进去了……

她看到了!

陆丞屏气凝神,感觉自己的心块跳出胸膛了,甚至怀疑坐得那么近的谢迟迟是不是都会听到。

其实这样堪称莽撞的表白方式,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但是或许是上帝的旨意,下午他注册账号的时候,突然决定用这样一条微博,来开启一切。哪怕是在此前的一分钟里,他也莫名地自信着,甚至还思考过……随后也许可以第一次拥吻。

可是,谢迟迟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伴随着谢迟迟的沉默,陆丞原本激越得要飞出去的心脏一点点,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至谢迟迟手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窒息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啊!抱歉!”谢迟迟立刻慌乱地弯下腰,去捡手机。

她的身体消失在桌面下,似乎地面裂开了一条缝,把手机吞没了似的,让她花费了非常可观的摸索找寻的时间。

期间,陆丞依然坐着,腰杆挺直,直勾勾地看着桌上还未吃完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果然不应该说话。

他木然地想。

直到谢迟迟终于慢慢地直起身子,手里握着“总算”找到的手机。“那个……我刚刚忘记了,”她眸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有个通告的策划案好像被落在公司了,我得过去取一下。”

陆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面沉如水,像夏日和煦时遭遇了冰雹的麦田,眉间眼尾暖意尽褪,如同倒伏的麦秸,犹自挂着冰凌。

谢迟迟不敢多看,只抿着唇,慌乱仓促地起身。

她看见李姨站在厨房门口,一脸的痛心和不认同。

谢迟迟狠心地拧过头去,依然去取门口挂着的背包。

不过几步远,几秒钟,走得却是心如刀割。

临出门去之前,谢迟迟手扶门框,还是忍不住艰涩地道歉:“陆总……对不起……”

……

……

陆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自以为镇定,实则在李姨眼里浑浑噩噩地吞咽掉了盘碗中的剩余食物,然后按照每天的规律,照旧步入二楼书房。

只是当他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只是坐在椅子上,而窗外竟已至夜深。

陆丞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听门外的动静。

果然……谢迟迟再没有回来。

陆丞感觉脑袋木木的,困惑不解和被拒绝的难堪交替霸占了他的整个思维。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被篡改了。否则,那些交织过的视线,尽在不言中的暧昧,那吉光片羽中的心照不宣,怎么会换来今天的静寂沉默和沙哑的“对不起”?

就在陆丞颓丧地闭眼,靠坐在椅子上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几乎是用扑的,把手机抓在了手里。

但是上面闪烁的“Arthur”,让他无力地闭了闭眼。

“喂,Arthur,”陆丞一手按压着眼角,一手接通了电话,哑着嗓子向自己在牛津时的密友抱怨道,“中英时差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你那边的上午,是我这里的午夜,打电话不看时间的吗,你英国贵族的礼仪呢?”

电话那边,亚瑟被老友罕见的恶声恶气吓了一跳:“嘿,Phil老伙计,怎么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一些意外事件,我大概十一个小时之后,就要抵达京市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你的国家看一看,怎么,你这是不欢迎我吗?”

亚瑟要来京市?

对自己这位放着卡迪夫侯爵的头衔不继承,一头扎进黑客世界的老同学来说,能走出他那座城堡都属罕见,什么风能把他吹来万里之遥的异国?

陆丞撸了一把脸,感觉清醒了一点。

“不是不欢迎,只是我刚刚失恋了,现在心情有些糟糕……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不过我是真的好奇了,是什么意外能把你从卡迪夫城堡里拉出来。”

“what?失恋?!”

但是亚瑟完全忽视了他的问题,那波动的声线,甚至让陆丞透过声音都能想到对面的人现在是怎样的震惊:“我的天,‘苦修士Phil’也会失恋?你不是决意抱着处男之身孤独终老了吗?”

陆丞即便苦闷之中,也要被亚瑟这个口无遮拦、毫不贵族的英国准侯爵气笑了。

“Arthur!”他危险地压低声音,“到底要我澄清多少遍,我只是有情感洁癖,对待爱情非常慎重,也正因为如此,看透了爱情的虚伪而毫无期待。另外,再一次提醒你,如果不想再挨我的拳头,尽管再叫那个鬼绰号试试。”

“好吧……鉴于马上就要抵达你的地盘,我确实该闭嘴了。”亚瑟一边说,一边依旧发出憋笑的咕咕声,“但是你一边辱骂爱情虚伪,一边失恋,真的是矛盾得可爱!……OKOK,你是老大,我不胡说八道了!”

亚瑟止住窃笑后,语气又急切起来:“亲爱的Phil,我就是真的太好奇了,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拒绝我们的Phil?嗯?快讲一讲吧,我现在都恨不能会魔法穿到你脑子里去!哦对了,首先,非常重要的问题——对方是男是女?”

陆丞失笑道:“我是异性恋好吗!”

亚瑟熟悉的大呼小叫在耳边响起,让陆丞绷紧的身体不知不觉间慢慢地松开了。

在英国旅居求学时,那多年相处的时光,让亚瑟早已成为陆丞心中仅次于爷爷的亲人了。

那些不适合和家人、下属倾诉的情绪,似乎也终于找到了去处。

陆丞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边,望着对面依然闪烁着灯火的盛宸娱乐大楼,沉声道:“至于拒绝我的那个人……其实是我的前妻。”

电话那边立刻一阵鬼叫。

大抵是一些诸如“见鬼,前妻?你什么时候结婚的?”的咆哮。

陆丞也觉得这个关系确实好笑又讽刺,“自作自受”四个字完全可以缝在他西装的后背上了:“啊,是啊是啊,这是一个有点复杂的故事,只是你若没时间……”

“我有我有我有!我搭的是叔叔的私人飞机,申请航线显然还需要不少时间,你尽管讲!大不了我听完了再走!”

陆丞闷笑了一声,然后靠着玻璃,沉默了片刻,这才娓娓道来:“这个可笑的故事若是从头说起的话,还要回溯到两年以前。当时我在沪市,遇见了一个被父亲送上门,包装成了‘礼物’的女孩,她当时才20岁……”

……

……

就在陆丞向亚瑟倾诉时,失恋事件的另一方女主角,也陷入在了痛苦和自卑中。

谢迟迟逃也似的离开陆丞的公寓后,浑浑噩噩走到楼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乔装改扮寸步难行,只能打给徐甜求助。

徐甜又立刻转告给了何驰。

好在这两个人都还在公司加班筛邀约,接到电话后立刻奔跑下楼,兜头罩上帽子、墨镜和口罩,就把谢迟迟接回了盛宸娱乐。

才离开没多久的艺人,就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地回来了。

何驰上下打量了一下,就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再回总裁的公寓显然不合适了。

考虑到之前的花园洋房不吉利,何驰稍事考虑,干脆把失魂落魄的谢迟迟打包送去了她离婚时分得的另一处房产,那栋她一直没有住过的,位于京郊湿地公园的独栋别墅。

市值六千万的房产,富丽堂皇不必多说,还自带一套养护的班底,几乎像个小城堡。

“这房子每个月的整饬、养护、人员工资,你知道有多少吗?亏你还闲置它,我每个月替你付账单都肝颤!”

坐在客厅的欧式沙发上,何驰满意地环视一圈,发出了感慨的叹息,随后又点着谢迟迟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

“就这栋大别墅,你若漏出消息去,圈里得有多少人眼红?大几千万的地产,还不是人家手里可以漏给前妻的面包渣?”何驰摇着头,一脸的无可奈何,“你若是那些惯在男人身上刮骨吸髓的妖精我肯定没话说,还得鼓励你把握资源呢。可你看看你这出息,满脑子谈情说爱,前脚才扔下方屹,后脚就迷上了陆总。你这恋爱脑要是能和你的演技一起脱胎换骨,那该有多好!”

何驰显然憋了很久,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倒了出来:“你跟陆总之间的渊源我虽然不知道,但你们是名义夫妻的事情,还是瞒不过我这个身边人的。就你们中间的身份差距,天堑一样,依门当户对四个字的话,能有上一段姻缘都算是罕见了,你现在离了婚以后还想往回谈感情……我滴个乖乖,粉丝、股东,还有陆氏那些显贵,你说说谁能接受得来?”

他摇头晃脑道:“女人啊,总是不知道握在手里的才是你的,能当顶流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业搞好了,什么都会有。相反,放弃事业只谈感情的,那都是傻X中的战斗机。……唉,依我看,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性痛够了,看开了,也就好了。”

谢迟迟木楞楞地,任何驰喷洒着口水。

其实她心里却明镜似的。

何驰说的,也都是她想过的。

不是不渴望爱情,不是不为共鸣的心动而感动,只是……她其实从来没有期待,这种感情会在陆丞身上有结果。

就如何驰所说,谈恋爱这回事,对于一个上升期的年轻女星来说,就是一个选择面包还是选择爱情的问题。

选择爱情的话,若是失败,就只会是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可若是选择事业,那么起码,还会握住很多。

谢迟迟抠着手心,眼泪最终还是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她到底没有勇气,像童话故事里的主角那样,舍弃一切,去拥抱爱情。

谢迟迟无法自抑地,为自己的庸俗羞愧。

为自己的胆怯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