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过去

叶矜微叹,他看了眼大敞的公寓门,怕郭亚梅又折返,先一步去把门关上。

结果他刚回头,就听到吱呀一声,一脸惶恐的向溱握着房门把手,眼眶通红。

叶矜心一软:“我没走,只是关个门。”

向溱紧紧抿着唇,手上还紧紧攥着一张卡:“你……什么时候走?”

叶矜一愣,随即无奈:“走什么?你过来,我们坐下好好聊聊。”

他让向溱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去阳台的棕色柜子里拿出医药箱,还瞥见了向溱珍藏的那些他写的便利贴。

从前公寓里是没有医药箱的,叶矜来后,慢慢箱子里备齐了各种家常药,都是向溱买的,就怕有用的时候找不到。

叶矜从里面拿出一卷绷带,然后去冰箱取冰块。

向溱脸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巴掌印,现在已经隐隐有些肿了,不冷敷一下怕是会更严重。

叶矜靠近的时候,向溱整个人都绷直了,跟平时的难为情不同,是一种连难过都说不出口的惶然。

他连个怨的人都没有。

怨他母亲吗?

可谎言是他自己撒下的。

“疼不疼?”

向溱怔怔抬头,看着叶矜清冷的眉眼。

他突然抓住叶矜手腕,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向溱后知后觉地感到冒犯,像是被电了一下局促地松开手。

“不用敷的……”向溱有些不安地垂眸,然后将手中的银行卡递给叶矜。

叶矜:“……做什么?”

“我……我觉得很抱歉。”

向溱没给自己的欺骗找理由,经过这几分钟,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其实不过是把他预想的结局提前了两个月而已,迟早要面对的。

叶矜能在最后对他这么温柔,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举着银行卡,像是没话找话一样,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说:“大学学习更重要,兼职太辛苦,以后,以后能不能别去了?”

叶矜顿了顿:“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还有的。”向溱见他脸色还行,继续鼓足勇气:“以后别那么高强度对着电脑画画了,很伤眼睛的,要多休息才行……”

向溱似乎已经确定了分开的结局:“如果你觉得尴尬,小方的补课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叶矜:“……”

向溱想的很全面:“卡里的钱应该够你生活到毕业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当借我的,等工作以后再存进来。”

这一瞬间,叶矜是真想把向溱脑子掰开,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可心疼到底是占了上风,光是想想向溱身上的那些疤痕他都觉得窒息。

叶矜重新将冰块按到向溱脸上:“说完了?”

向溱也不敢动,有些忐忑:“没……”

叶矜耐心地问:“给你一次机会,你心里都在想什么,好好说清楚。”

没想到向溱抿了下唇:“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能不能带走啊……”

心疼归心疼,可听到这话的一刻,叶矜还是差点气笑了。

向溱:“或者我原价买也可以,你就当没送过……”

叶矜:“送出去还能当没送过?”

向溱碾了下指尖,再次降低要求:“那……手表不行的话,脚带可不可以让我带走?”

“那条皮带可是我亲手做的。”叶矜勾起向溱下巴,不太明显地笑了下,“无价之宝,你拿什么买?”

向溱一怔……叶矜没说过,他便也不知道是亲手做的。

这样的话,他要带走确实不太合适。

可嘴上怎么都说不出放弃的话,知道是叶矜亲手做的后,他就更舍不得了。

“那……”向溱呐呐道,“能不能最后再陪我吃一顿饭?”

大概是真的手足无措了,向溱甚至不太理智地想到了合约:“合约还没结束……算最后一次,行吗?”

嘴唇都快被他咬烂了。

叶矜一手用冰块扶住他的脸,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拨开他嘴唇:“咬坏了我以后还要不要亲了?”

虽然觉得他们要分开了,但向溱还是很听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里的潜台词。

笨得可以。

叶矜问:“我如果现在生气走了,溱哥就真的不留了?”

向溱怔了怔,张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

他当然想留,可没脸留。

“我要就是不肯吃这顿饭呢?”叶矜淡道,“要是这些钱我都不要呢?你打算怎么办?”

向溱呼吸一窒。

“既然都准备分手了,你凭什么管我休不休息好,兼职辛不辛苦?”叶矜淡道,“我只花男朋友的钱,只有男朋友才有资格管我。”

叶矜见向溱一直不说话,顿了顿后拿开冰块转身:“溱哥果然从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熟悉的溱哥给了向溱灵感,他慌乱地望着叶矜的背影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喜欢你……”

他呐呐地重复着。

叶矜很久之前说过,只要他说‘我喜欢你’,不论去哪儿自己都会留下。

叶矜眼里落了丝笑意,刚回身,就听向修勾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再一起吃顿饭……可以吗?”

毕竟这一别,可能就是真的见不到了。

偷偷关注大概都不行,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对自己撒下弥天大慌的人,还在暗中默默注视自己吧。

叶矜这次真的是气乐了。

他也没掩饰,长腿一抬走到向溱面前,捏住他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向溱彻底蒙了,浑身僵硬地不敢乱动。

叶矜亲得很用力,以前他们接吻都是温和缱绻的,今天却格外暴力,向溱甚至恍惚地感到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有点血腥味。

舌头也被咬了,矜矜好像真的很生气……

叶矜撤开身体:“痛不痛?”

向溱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想摇头,却被叶矜摁了回去。

“痛就对了,不痛都不长记性。”叶矜深吸一口气,“我有说要走,有说生气得想离开吗?”

“你就这么喜欢贷款分手?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感情?我喜欢你是开玩笑的吗?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所以才在你眼里这么不堪一击?”

一口气七八个问题把向溱问慌了,他连忙否认:“不是的——”

同时,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也升起了一丝希望,矜矜是……不打算和他分手吗?

“你确实犯错了,不该欺骗我,但你不会知错就改吗?”

叶矜站得有点累,按着向溱的肩膀把他压在沙发背上,撑着自己的上半身。

“挽留的话不会说?好听的情话不会说?我看着就那么狠心?”

向溱慌乱的眼神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站在马路中间,左右看看,不知道该往哪边去,迷茫又难过。

叶矜深吸一口气,不再逼着他:“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瞒着我的事,不许有隐瞒地说一遍。”

向溱怔了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小心翼翼的:“喜欢你是真的……从高中时候开始。”

叶矜气得发乐,等向溱这根木头跟自己好好说清楚,还不知道得到何年马月。

“你怎么认识我的?”

向溱抿了下唇:“班里同学拉我去篮球场打篮球……你扔给了我一瓶饮料。”

“……”

这事叶矜还真有印象。

他跟向溱说过,之前隐约感觉到自己性向与众不同,就是因为高中篮球场上的一个男生。

他没跟向溱说得是,看完人家的篮球后,他还鬼使神差地把手上不喜欢喝的饮料扔给了对方。

当时没太多想法,只觉得这个男生顺眼,他才做出了这么有为平时作风的事。

扔完饮料他也不知道对方什么反应,没多逗留就走了。

这样想想……贺嘉楷第一次说喜欢他,好像也是那天。

他当时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对此有些错愕,但也礼貌拒绝了,说我不喜欢你。

叶矜一时间有些后悔。

如果当初没有扔饮料,向溱或许就不会经历后来的这些。

他虽然不记得当初那个男生的面容,可依稀记得对方是阳光的,可能还有些腼腆,但跟朋友说话的时候是笑得的。

并不似如今的向溱这样,沉闷、内敛。

“我是七班的,跟你隔了四个教室。”向溱说着说着还从尘封的记忆力捕捉到一点高兴的内容,“有一次月考,我和你并列第一了。”

暗恋大概就是这种滋味。

一个人在内心上演着无人观看的剧场,任何一点接近的元素都能脑补出是他们仅有的缘分。

“后来呢?”

向溱斟酌道:“后来,我妈发现我喜欢男生,然后就让我退学了,想让我‘变好’……我受不了,就离家出走了。”

那短短几个月的经历,被向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笼统概括,重点全都没说。

“不许再骗我。”叶矜伸手捏住他衣领,慢慢拉到肩膀处,“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有他们打的……”对上叶矜的眼神,向溱一慌,怕叶矜真的不要他了,只能说实话,“然后他们把我,把我送到了医院里。”

叶矜呼吸一滞,心疼得难以言喻。

什么医院能把人打成这样?

郭亚梅‘救儿心切’,她把向溱送到据说可以治疗同性恋的精神病院里,给了一大笔钱,说只要治好她儿子,骂也好,打也行……做什么都行。

“医院对你……”叶矜眼眶微红,他深吸一口气,“对你做了什么?”

向溱抿了下唇,尽可能平静地说:“吃药……还有电击。”

除此之外,就跟坐牢差不多。

每天要按点起床,要在规定的时间吃饭,上厕所不可以超过五分钟,病房里有监控,不许跟其他‘病友’交头接耳,多说一句话就会被认为你们‘病得更重了’,要关小黑/屋。

叶矜闭了闭眼,问:“你刚刚说……差点要了你的命,是什么意思?”

如果仅仅是综上也就罢了,郭亚梅还记着向溱的学业,认为他病好之后还得上学。

可脱离学校太久,学习肯定就跟不上了。

所以她不断催促,最后在‘医生’的提议,花钱做MECT手术,又称之为无抽搐电休克治疗。

——这本身是用来治疗抑郁与躁郁症的。

向溱明明没病,却无力反抗。

可在治疗期间,他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大概也有之前乱给他吃药,和多次电击积累的效果,心脏直接就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抢救及时,他人就没了。

等他醒来,高考已经结束,喜欢的人不知道报考了哪所大学,自己的未来也十分渺茫。

最后在封闭的房间里闷了一个月,向溱第一次主动见了阳光,对郭亚梅和父亲说:“我想离开这里。”

他第一次做这么叛逆的事,他只是在通知父母,不是再征求意见。

他当天就带着身份证离开了,一分钱没拿。

当时没想过未来怎么样,向溱就是想离开那个窒息的环境。

死掉也好,去陌生的城市当个陌生人也好……他不要留在这里了。

“医生说我心理素质挺好的,没有完全崩溃……”向溱看叶矜脸色难看,连忙补充,“是我这几年的心理医生说的。”

在那种地方待了几个月,正常的人也变得不正常了。

向溱本就内向的性格,彻底变得沉闷寡言。

他最初不愿意靠近任何人,一有人接近就觉得浑身都疼,不仅仅是同性。

——这就是治疗的效果,活生生把一个阳光下的正常人,拖进了阴影里。

医生会在你面前放同性的照片,甚至是少儿不宜的视频,一边逼着你看,一边对你使用电击,让你从身体心理双重层面地看到同性就反胃、想吐,觉得疼痛,恐惧。

唯一庆幸的是,向溱离开家后,遇到了烂好心的钟不云。

就像去年捡方难水回家一样,钟不云把在下雨天、像乞丐一样蜷缩在巷子里的向溱带回去,见了医生。

要不然那天,向溱应该被高烧烧死了。

从那以后才慢慢好了起来。

他在正规心理医生的慢慢引导下,经过漫长的三年,勉强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最初叶矜亲近他的时候会脸红心跳,并不仅仅是因为难为情,还有心理上的不适应。

还好,这次他遇到的是良医。

在叶矜不知道的情况下,向溱慢慢习惯了叶矜的亲近,他的牵手,拥抱和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