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琛从浴室走出来,女佣阿珠便将毛巾罩在他头上,要给他擦干头发。
“谢谢,我自己来吧。”封琛按住了毛巾。
以前都是阿梅在照顾他,非常妥帖,也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不管做什么都不喜欢别人插手,这种时候只将干毛巾递过去就好。
但阿梅要生孩子了,这段时间门照顾他的人就换成了阿珠。
封琛上了床,躺下,阿珠便关掉房内的灯,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早产了,提前了一个月。”
“秦副官,给医院打电话了没有?”
“打了,也订了病房。”
“车呢?小颜去开车了没?”
“去了去了,他正在往车库跑。”
“还是别让他开车了,他情绪肯定不稳,让老陈开。”
……
睡到半夜时,封琛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听到说话的人有自己的父母亲,便翻身下了床,撩开窗帘往外看。
除了他这个房间门,整栋别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起了床,在佣人房和主楼之间门慌慌张张地奔跑。
他看见阿珠和陈妈扶着大腹便便的阿梅从佣人房院子出来,母亲裹了件睡袍,满脸焦急地跟在后面。
吱嘎——
家里那辆车像是在赛道冲刺似的从车库飙了出来,一个急刹停在别墅大门外,从驾驶室跳下来他家的司机颜旭。
颜旭曾经是他父亲手下的兵,退役后做了父亲的专职司机,老婆就是快要生产的女佣阿梅。
“别让他开车,老陈去开。”父亲封在平也裹着一件睡袍,站在院子里下令。
颜旭抱着阿梅上了第一辆车,母亲穿好别人送来的外套也坐了进去,陈妈和阿珠则抱着大包小包上了后面一辆车。
他家从来没这么兵荒马乱过,平常安静无声的别墅里一团乱糟糟,直到那两辆车飞快地驶出别墅区才逐渐恢复平静。
封琛便放下窗帘,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第二天起床下楼吃早饭,他发现早餐桌前只有自己一个人,便转头去看楼上。
“先生一大早就去军部了,太太半夜才回来,现在还在睡觉。”陈妈将一杯牛奶放在他面前。
封琛问道:“阿梅还好吗?”
陈妈笑了起来:“好,到医院就生了,是个男孩儿,长得又白又好看。”
“唔。”封琛对那个小孩儿不感兴趣,听说阿梅平安后,便没有继续问。
但陈妈却很兴奋,一边收拾厨具一边讲个不停:“提前了一个多月,生下来只有四斤多,但是眉眼很周正,看着就是个俊小子……小少爷呀,以后你就要多一个小跟班了。”
封琛也没仔细听,吃完早饭后就上楼做作业。他刚入学不久,念的是东联军附属学校,每天除了文化课还有军事课,只有周末才回家。
第二周的周末,陈伯照例来学校接他回家。经过别墅前院时,看见陈妈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略微一怔,立即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阿梅生的那个孩子。
“小少爷,快来看我们布布。哎呀,我们布布一直在等着小少爷放学呢……”
封琛站着没动,陈妈便将婴儿抱到他面前,轻轻揭开盖在襁褓上的那层纱巾。
皱皮青蛙
大老鼠
红皮猴子
封琛在看到婴儿的第一时间门,脑子里就闪过这三个词。
“他叫布布。小少爷快看,我们布布长得多好啊,又白又好看,想不想抱一下?”
封琛有些吃惊于陈妈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也没有反驳,就看着婴儿那张又瘦又小的脸。
——他紧闭着眼,可能是揭开面纱后被光线晃得有些不舒服,一张原本就皱巴巴的脸更皱,嘴也张得老大,露出粉红的牙床。
“小少爷看得不转眼,这是喜欢我们布布呢,快来抱一下吧。”
“哇……”
婴儿发出和他孱小身体毫不相符的洪亮哭声,封琛立即僵直了身体。陈妈抱起婴儿走来走去地哄,他趁机快步回到了屋里。
那是封琛第一次见到颜布布,被他的丑给震住,内心甚至隐隐有些同情阿梅和颜旭。
封在平从来没有因为封琛只是个小学生就放松对他的教育,平常在学校念书也就罢了,到了周末时会接他去军队锻炼。封夫人想儿子,也只得周末跟着一起去军队住上两天。
封琛再一次见到颜布布时,就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封夫人早早就去了学校外等着,在封在平来接人去军部前,先一步将儿子抢到手带回了家。
汽车在别墅大门口停下,封琛才打开车门,就听到了一阵婴儿哭声,顿时头皮发紧,伸到车外的脚迟迟不落地。
封夫人却快步下了车,还没进大门就开始问:“阿珠,布布是饿了吗?”
阿珠正抱着两个多月的颜布布在院子里来回走:“没饿。”
“那你什么时候给他喂的奶?”
阿珠看了下时间门:“三个小时前喂的,离下次喂奶还有十五分钟。”
阿珠是个年轻姑娘,也没带过孩子,喂奶只严格遵循标准时间门。
封夫人一溜小跑回了屋,再出来时已经换掉高跟鞋和小洋装,穿着利落的家居服。她伸手去抱颜布布:“我来吧,你去给他冲奶粉。”
“好。”阿珠走了两步又问:“冲120毫升还是135毫升?”
“都可以。”封夫人见阿珠迟疑着没动,便补充道:“135毫升。”
封夫人熟练地哄着颜布布,转头才发现自己儿子站在大门口没动,便道:“快进来呀,站那里做什么?”
封琛对颜布布的哭声有些发憷,依旧站着没动。封夫人有些好笑地道:“过来吧,没事的,等他喝上奶就不会哭了。”
封琛跟着封夫人一起回到屋里,阿珠拿着奶瓶从厨房跑了出来。封夫人接过后在自己手背上滴了一滴,觉得温度合适,便喂进了颜布布的嘴,也堵住了他的哭声。
耳朵清净下来,封琛轻轻舒了口气,坐在旁边沙发上。他摸到屁股下有块布料,便一点一点扯出来,拎在空中仔细端详,揣测这是什么。
“哎呀,小少爷快给我,这是布布的尿片。”阿珠喊道。
封琛在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猛地将尿片往前丢出,又极快地去到水龙头下洗手。
“没事的,小少爷,尿片是干净的。”
虽然阿珠在解释那是干净尿片,封琛也依旧在水下反复冲洗,抹了两遍洗手液。
等封琛回到沙发边时,封夫人见他皱着眉抿着唇,满脸不高兴,便小心地解释:“阿梅在医院的时候,颜旭顺便也做了个体检,结果检查出来……”
封夫人神情黯然地收住了话,封琛忍不住问道:“检查出来是什么?”
封夫人说了个封琛没听过的名词,又补充道:“是绝症,好不起来那种绝症。”
“阿梅这才出月子,又要去医院照顾颜旭,所以布布我就先带着了。”封夫人低头看着正在吮奶的颜布布,叹息道:“可怜的孩子……我现在最担心阿梅……”
母子俩情绪都有些低落,没有再说什么。屋里很安静,只听到颜布布吸吮奶瓶和吞咽的声音。
封琛这里看不见颜布布的脸,但能看见他两只小脚正欢快地互相蹭动,显然吃奶吃得很开心。只是一只毛绒袜已经被蹬掉,那只白嫩的小脚就在空气中晃来晃去。
颜布布吃完奶,封夫人给他穿好袜子,将空奶瓶递给阿珠去清洗。她正要和封琛说什么,陈妈便有事找她。
封夫人原想将颜布布放进婴儿车,但婴儿车在楼上。她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封琛,便将颜布布放在他旁边。
“小琛,你看着他几分钟。门口来了几个西联军,估计是给你父亲送文件,我去处理一下就回来。”
虽然封琛年纪不大,但从小沉稳可靠,何况颜布布才两个多月,还不能翻身,所以她能放心地让封琛暂时看一下。
“好。”封琛点点头。
封夫人脚步匆匆地出了屋子,封琛这才侧过头,认真地打量躺在他身旁的颜布布。
躺在旁边的男婴不再是皱皮发红的瘦小模样,脸蛋儿又白又饱满,眼睛很大,长长的睫毛卷曲着,看上去和他印象里没有半分相同。
他有些怀疑颜布布是不是被人调换了,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颜布布盯着头顶,两只胳膊不停挥舞,嘴里发出伊伊唔唔的声音,又将自己的手塞到嘴里,吮得叭叭作响。
封琛将他手拿出来,他又塞进嘴里,继续拿,继续塞。
封琛终于放弃了,正要移开视线,却看见颜布布的尿片慢慢浸出了一片水痕。
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尿了。
眼见那片水痕的范围越来越大,他有些无措地喊了声阿珠,但没得到回应,阿珠应该从厨房去了后院。
颜布布两只脚不断踢蹬,封琛盯着那块尿片,有些担心尿渍会浸出来蹭在沙发上。
他左右看看,端过茶几上的纸盒,从里面扯出来一大叠,趁着颜布布举高双腿的机会,立即将那几张纸垫在他屁股
但颜布布的腿落下来,几下蹬踢,那些纸巾又被蹭得皱成了一团。
封琛绝不允许自家沙发蹭上尿渍,颜布布不停抬腿,不停将纸蹭开,他就不停将纸垫过去。
颜布布可能是尿湿了不舒服,慢慢地不再踢腿,开始拧来拧去,不高兴地哼哼着。
封琛没法继续垫纸,便将颜布布的双脚拎起,提高,让他屁股离开沙发,并大声唤道:“阿珠,阿珠。”
他没有听到阿珠的应声,但看见颜布布的脸开始皱起,嘴角往下撇着,像是随时都要哭出声。
封琛一个激灵,立即将他双脚放下,如临大敌般道:“你不要哭啊,我不动你脚了,你别哭。不准哭!”
颜布布的脚虽然被放下,但却不似要收住哭的样子,嘴巴已经咧开,胸脯急促起伏,正在做放声大哭的准备。
“别哭,别哭,千万别哭。”封琛紧张地道。
“哇……”
当颜布布的哭声响起时,封琛耳膜跟着震动,立即想拔腿就逃。但他也知道不能丢下颜布布一个人在这儿,手足无措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就俯身去抱他。
小婴儿的身体软得像棉花,封琛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三个姿势,挑选了一个最靠谱的,双手扶住他腋下,将人慢慢举了起来。
颜布布被封琛举起的同时便收住了哭声,脸上虽然还挂着泪水,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但他的脖子却支撑不住脑袋,盯着封琛看了两秒后,一颗头就往前栽。封琛连忙将他抱到胸前,让他的脸搁在自己肩上。
封琛小心地换着姿势,当手掌按到一块湿热的布料时,整个人僵硬了一瞬。
他闭上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无视手下的触感,将颜布布给抱好,并学着陈妈似的,在沙发前走来走去。
“唔……唔……”颜布布的脸埋在他颈子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封琛担心他的鼻子被捂住,别这样给捂死了,便费劲地转头想去看。但还没扭头,整个人又僵在了原地。
颜布布竟然在开始吮他的脖子,一串温热的口水正顺着他颈子往下淌。
“阿珠,阿珠!”虽然没听到厨房有声音,但封琛还是无助地喊了两声。
封琛决定还是将颜布布放回沙发,蹭脏就蹭脏吧,总可以将沙发套拆下来洗。但他才朝前走了一步,便听到颜布布突然打了个嗝,接着一股汹涌热流就灌进了他的脖颈。
封夫人终于将门口的西联军打发走,刚进门就见到封琛抱着颜布布站在沙发前。
他两腿微微分开,上半身板正僵硬,神情难看得活像抱着一颗炸弹。
“小琛。”
封琛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却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叫喊:“快!”
封琛从婴儿期就是个严肃的婴儿,不爱哭也不爱闹,随时皱着眉,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封夫人很少见到他这样失态,以为颜布布出了事,吓得赶紧跑过来将人抱走。
“咯咯咯。”颜布布被封夫人接走后,冲着封琛发出一串笑声。
封夫人看见封琛右胸已经湿了一块,还有奶水从衣领上往下滴,立即明白了是什么回事。她知道封琛生□□洁,便转头喊阿珠:“阿珠,阿珠,快去给小琛放洗澡水。”
“不用了,我自己放水。”
封琛话音未落就已经冲向了楼梯。
他两只手微微张开,上半身僵直着,跑得有些跌跌撞撞。才爬了几级楼梯,一股浓重的奶腥味便涌入鼻中。
虽然他天天也在喝奶,但此时闻到这味儿,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干呕出声。
他扶着楼梯喘气,看见封夫人正在给颜布布换尿片。
颜布布仰躺在沙发上,被剥得像颗白花生。他正好能对上封琛的视线,便又对他咯咯笑了两声,两截肥短的腿一下下兴奋地蹬着。
封琛没有理他,直接上了楼,回房,钻进浴室去洗澡。
衣服上的奶味蔓延至整个浴室。
他打开换气扇,将脱下的衣服丢进脏衣篓里,抓条浴巾搭在上面,盖好篓盖,再快速挤出一团沐浴露在掌心揉开,将泡沫抹在自己脸上和鼻端。
封琛没有泡澡,选择的是淋浴。
他一遍遍搓洗着自己脖颈,不断去嗅闻还有没有奶味,直到确定已经彻底洗干净后才停手。
封琛闭着眼冲着热水,想到家里从此就多了个颜布布,撒尿吐奶时不时大哭,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他慢慢垂下了头,盯着脚边被水流带走的泡沫,心里除了沮丧,还有着浓浓的哀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