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洛阳的百姓隔三差五就有新鲜的谈资,譬如国师领着一队人马重回不周山,随行道侍里面还有才名动天下的崔夫人。
崔夫人也不再是崔夫人,她有了新的道号,为道倾,离开的那一日有人站在街道旁踮着脚尖见到她,容颜依旧,华服改换成旧道袍,衣襟绣着一朵金花,手持拂尘,眉目不再张扬,周身气息平和,眼睛是亮着的。
人们私底下议论崔道长,知情的人羡慕死了道倾。
崔家不敢和不周山抢人,而崔玥是真的斩断红尘,打算为自己重活一次。
桃毓是崔玥养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她要走,谁也拦不住。
于是只能祝福。
崔玥成为被困在世家樊笼的过去,崭新的道倾带着所有人的祝福离开。
宏图塔周围的警戒撤去,帝后搬回宫。
陆家的财神带着好多人远航,舰船远行那日来送行的人很多,多是穿布衣的百姓,大周有今时今日的昌隆,离不开陆家的让利于民。
陆家的舰船漂洋过海驶向遥远的国度,在海上漂泊一月。
京都洛阳,冷冬慢慢降临,陆家商号的各种鸭绒被、鸭绒衣、鸭绒手套,以低至一成的价格卖给穷苦百姓。
世家也想占这便宜,结果没占成,被陆老夫人好一通阴阳怪气。
消息传到深宫,李谌开心地为陆家赐下一道‘仁义无双’的烫金牌匾。
桃鸢在镇偱司的事务只多不少,倒是少去想念远行之人的时间,只是回到家,见着生着一对桃花眼的女儿,又哪能不想?
“总要适应的。”陆老夫人捧着暖手炉子,和孙媳讲述过往。
“想我当年嫁到陆家来,阿漾她爷也是见天忙,最忙的一次我生孩子他都没能赶回。我总不好怨他,他也实在是有能耐的,肩上背负这担子,就少不了要走东闯西,你放宽心,和老婆子在家等着便是。”
听她煞有介意地安慰,桃鸢抱着女儿笑起来,笑容微赧,她想说也不是多么想,或许是习惯家里有这么一人,睡前抱抱,醒了能看见。
忽然见不着,心里空落落的。
陆老夫人很满意她的惦念,她现在终于不用再担心养虎为患,孙媳夺她家家业了。
……
海风腥咸,此行陆漾一为前去炎苍国与国主叙旧,二则谈生意。
这艘舰船上带了许许多多的美物,用来与海外诸国以物易物,顺着这条航线走,沿途会遇见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国家。
在几个小国停歇补给一番,大船朝炎苍国的方向奋力前行。
炎苍国,崇尚鹰的意志,远远望见一座巨大的石鹰雕像,护卫扬声道:“少主!到了!”
舰船的到来惹来无数人张望。
港口,到处是腰间挎着短刀的男女,男人强悍,女人彪悍,各个能征善战,用玩味的表情看着不远处愈来愈近的豪华大船。
“亮旗!”
那人声音洪亮:“少主有令,亮旗!”
小一号的旗子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大更张扬的一面金字旗,旗面绣方孔铜钱,掌旗人取来早就备好的狼血洒在铜钱之上,染血的旗帜随风呼啸。
陆漾站在甲板昂身而立。
围在港口的男女面色顿变,纷纷取下短刀双手奉于额前,此乃炎苍对强者的最高礼遇。
舰船将至,呼呼啦啦的侍卫队疾驰而来,每隔一步站一人,呈恭迎之势,八人合抬的软轿,轿帘半挑起,一只修长的手露出来。
来人并未下轿。
陆家商队抵达炎苍最大的港口,身形矫健的侍卫簇拥陆漾下船。
金色的袍子、腰间别着一把金算盘,眼是桃花眼,看起来格外斯文年轻,炎苍国的本土百姓眼睛顿亮:真的是陆地财神啊。
陆漾看向那顶低调朴素的轿子。
帘子彻底挑开,脸带刀疤长相英气的女子从内走出来,笑容满了深意:“别来无恙啊,财神大人。”
她身悬白玉,腰侧挎着唯有国主才有资格佩戴的金刀,陆漾举目看向国内景象,一半举哀,一半庆贺,该当是旧国主在新一轮竞争中死去,新国主上位。
炎苍换国主比风流浪子换女人还勤快,她心生无奈,看来叙旧这一环节也得免了。
陆漾微微一笑。
国主手按金刀:“自我继位,日夜都在想念财神莅临,如今来了,咱们是先吃饭,还是先谈生意?”
“不如一起?”
她一口苍炎话说得比当地人还流利,言谈举止很能引起人们好感,炎苍国的百姓喜欢这位温和热血的财神,新任国主长眉一挑:“请!”
宫宴一直在进行。
陆漾身边的谈判团和炎苍的几位财政大臣针对新拟定的条款说着说着打起来。
他们打他们的,压根不影响少主和国主举杯。
打到第三天深夜,财政大臣和军部大臣累得宛如死狗,陆家的那几位勉强支棱着,也支棱不了太久,一个劲儿和陆漾使眼色。
新国主拄着下巴笑:“看这群没出息的,我听说你们中原人爱下棋,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一局定输赢罢。”
“你倒是自信。”
陆漾莞尔:“夜深了,人累了总要睡觉。”
“少主累了?”
“下完棋就要累了。”
棋盘被送上来,一人执黑,一人执白。
下了整整一个时辰。
最后一子落下,看着被吃了半壁河山的棋子,女王沉着眉:“最多让利一成半。”
“两成。”
陆漾含笑:“在你没被干掉前,陆家一直做你的盟友。”
财大气粗,海外诸国一定程度上仰仗陆家商队为本国注入全新的繁荣气息,炎苍好战不错,经济落后。
陆家看中的是炎苍本国的矿物资源。
“好!那就两成!”
她肯答应完全在陆漾的意料之中,新合约从她袖袋取出,盖上炎苍国主的印玺,陆漾执笔写下自己的名。
一个陆字印在合约右下角,女王脸上有了笑。与陆家合作,是她上任以来最大的功绩之一。
她的确盼陆漾盼了许久:“有机会一定要去大周看看。”
“国主想去,待我返航之时,可顺路。”
“少主又在说玩笑话。”
一国之主,还是上任不久的国主,发展国力、时刻警惕底下人造反才是正经的,去大周看看,也得等统治稳定以后。
“除了我炎苍,后面还有许多国家等着与少主签订协议,路途漫长,少主要保重才是。”
“是要保重。”陆漾困得眼皮打架,女王哈哈大笑,亲自领她回殿内歇息。
大船上来自大周的特产离开炎苍前已经卖去小部分,商队重新启航。
甲板上,陆漾朝女王挥挥手,女王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一半是死去的国主留下的妻妾。
苍炎国风彪悍,扪心自问,陆漾不是很喜欢这地方,但也不讨厌。
舰船行驶到春泽国,目中所见景色又不一样,到处是杨柳细腰的女人,踏入此地,好似进了那盘丝洞,妖精窟。
人人嘴里喊着“财神”,陆漾靴子被踩丢一只,荷包被人夺去,还有人抢她的金算盘。
真是离谱。
国主正是那抢她金算盘的女人,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爱玩。
“我们是太久没见您尊面了,一时激动,一时激动,莫怪……”
护在少主身侧的护卫脑门淌汗,陆漾深呼吸一口气,大度地不计较,在春泽国陪爱玩的国主看了三天猴戏。
春泽是小国,却是不怎么缺钱的小国,因为多的是人横过大洋与她们做生意。
但这次陆漾怀着真心而来,三天猴戏看完,国主捏着帕子擦了擦脖颈香汗:“对了,少主真对我们这的姑娘不感兴趣?”
“我已经有家室了。”
“哎呦,我忘了!莫怪莫怪……”
国主年四十,后宫三千,三天两头要骂一骂后宫里的男侍没用,前几年纳了妃子,雨露均沾。
陆漾不是头回和她打交道,此人看着玩世不恭,实则难缠。
女侍走上前与她悄声附耳,女人笑得开怀:“不说本王都忘了。”她看向陆漾:“御医们昨儿个研制出一款新型香膏,少主可有兴趣看看?”
“却之不恭。”
试药房,上了年岁的医者将香膏献上,陆漾拧开瓶盖,见那香膏颜色雪白,转交给苏偱香查验。
春泽国主落落大方,她一早闻见这女人身上带着药香味儿,想来也是一名大夫,只是她们这的大夫有两种,床上的和床下的,别小看那一瓶香膏,实乃暴利之物。
既能带来暴利,当然不怕人识破其中药方,便是识破,顺序放错了,效果一样不好。
“少主可要看看效果?”
“看看。”
两名女子被带上来。
“要看,当然要看得彻底,本王从不骗人,我春泽出品,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都不为过。”
春泽国论起国土面积甚而比不起大周一个郡大,但就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命不要都要来此‘淘金’。
一瓶助兴养身的香膏在春泽卖几十文,放到大周亦或其他国家,少说也要十两金,最贵能卖到百金。
充沛的水泽溅在地上,好半晌这场欢.潮才消停。
“怎么样?”
“我的人也要试试。”
“好说。”
男男、女女、男女从外面走进来几十对,每一对拿一种助兴物前去隔壁试药房,过了大半时辰各自红着脸出来,为首的那个上前与陆漾耳语。
“不止这个,以后还会有很多新品,只看少主胃口大不大了。”
“我全要,并且贵国卖予我陆家,不可再卖给他国,国主若有心,不如签订十年协议。”
十年钻研,苏姨完全可以精通此道,到时主动权到了她手上,事情大有可为。
“全要?”
“国主不敢?”
女人不说话。
陆漾手中折扇打开:“这买卖给我陆家做,比给旁人稳妥多了。”
“本王要再想一想。”
这一想,陆漾在都城逛了两天,心生叹服,旁的不说,举凡涉及欢爱,春泽无一做得不好,想也知道这些东西运回大周能带来多大收获。
协议签订好,拿下十年垄断权,陆漾兴致很好,她给的价钱也公道,是以离去之日阖城人来送。
舰船还在继续往前行。
大批开采的矿物资源先行运回大周,洛阳,镇偱司,盯着送上来的松鼠桂鱼,桃鸢蓦的干呕。
崔莹看傻眼:“表姐,表姐你这是……”
宋拂月脑筋转得快,伸出手指算了算,面上一乐:“不会是有喜了罢?”
有喜?
不错。
她又有身孕了。
喜讯传到陆家,老夫人喜不自胜,对着桃鸢千恩万谢。
腹中孩子是怎么来的桃鸢自己清楚,只能是镜屋那日不小心怀的。
这次意外怀孕,有头回的怀胎经验,她没依着老夫人的意思在家养胎,整日在陆家和镇偱司之间忙碌。
两个月后,桃鸢怀胎满五月,又一艘货船抵达港口,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封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