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成败之数

且说商婵婵进屋后,便与父母行礼问安。

江氏先将她叫到跟前,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再问她身子如何,今日进宫可请了脉。

听宫里的老院正都说了“无妨”,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命丫鬟们拿来怀表看了看时辰,问道:“你这个点出来,用过了晚膳不曾?”

商婵婵连忙道:“今日太后娘娘吃斋,我就跟着吃了一小口,没什么滋味,现下有些想家里的饭菜吃。”

江氏便起身道:“罢了,难得今日空闲,我去给你们父女做两道小菜吧。”

当然江氏所谓的亲自下厨,也不会是挽起袖子从洗菜烧火开始,不过是站在旁边指挥就算亲自做了。

商铎连这也不舍得,笑道:“厨下烟熏火燎的,夫人只回去歇着吧。”

商婵婵见江氏出去,这才叫茯苓掩门:“我原还在想怎么将娘亲支出去,谁知娘自己就出去了。”

这事儿她并不想让江氏也跟着操心。听说有人算计自己女儿的名声,哪个母亲能高兴了。

反正亲爹在这里,何必叫母亲也跟着悬心。

商铎摇头道:“你娘是知道你又惹了祸,唯恐听见了生气,还不如离了这里。”

江氏是个聪慧的女人,如何看不出商婵婵想要支走她,于是索性自己走了。

保宁侯明白妻子的心思,只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在一处。荣华富贵不过是锦上添花。

然而保宁侯府现在哪里能抽得出身来,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进一步,又能保得两代富贵,退一步,却是悬崖峭壁。

江氏既然无法扭转家族的现状和夫君的心意,便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将内宅持定,照料儿女,兼之来往宫中哄好商太后。

其余的,她干脆不看不听,由着夫君和子女去吧,横竖他们一家人,生死祸福都是在一起的。

此时商婵婵并未琢磨江氏的态度,只是在听了商铎的话后,叫起撞天屈来:“爹,怎么能是我惹祸呢?满京城再找不出我这样安分守己的姑娘家来了。”

商铎随手将桌上扔着的书卷成一卷,敲了敲掌心:“行吧,那就说说怎么回事。”

商婵婵便将二皇子之事告知父亲。

商铎面上却波澜不起,只道:“先前十年在王府里,皇上宠爱柳氏,我便劝过,怎么宠妾室都无所谓,但儿子不能长于毫无见识的妇人手中。”

“皇上却只用他自幼系太后娘娘教养来堵我。”

商婵婵无语:长于女人之手不是问题,重点是长于什么女人之手。

比如孝庄跟慈溪,那能一样吗?

皇上当日肯定还处于对柳贵妃的浓情蜜意里,所以不忍心拆分他们母子。

商铎继续道:“果然就养出了二皇子这样狭隘短视的儿子来,手腕全都往下流走,连他爹的十分之一也不曾学到。”

皇上虽然心眼也很小,但手段还是很利索的。当年夺储位之争,平时闷不吭声,关键时刻直奔主题,一击致命,将太子变成了废太子。

哪里像二皇子,每回就搞这些小动作。又不敢直碰大皇子,只敢在他亲近之人身上耍耍心机,捅捅咕咕的。

最主要的是,还像个破饺子似的每回都露馅,当真是看着就寒碜。

商婵婵坐在下首,看商铎说起话来一派淡然,居然不动怒。

不由劝道:“爹,你不能不把他当回事。二殿下虽然蠢,但他行动力强啊。”

商铎一笑:“你急什么?要是你大哥在这里,肯定不会急。”

商婵婵心道:那是,我要有他的本事,我也稳坐钓鱼台。

商铎只道:“好了,这事你不必管了。太后娘娘既然肯发话,就一切好办。”

他最怕的是,太后那里动了对儿孙的舐犊之情。那他便是挖一百个坑将二皇子坑进去,商太后也可以再把人拉出来。

那就是白费精神,还打草惊蛇。

如今商太后既然表明态度,放弃了这个孙子,商铎也好办事的。

商婵婵听父亲不愿意明说,只恨大哥不在这里,没人给她划重点。

于是只得换了个问题道:“爹爹,大皇子为什么不动?这回的事儿又不是栽赃陷害,而是二皇子实在的把柄。逮着这个机会,让皇上恼了二皇子,直接让他封不了王不好吗?”

商铎看着女儿,仍旧用手里的书轻轻叩着掌心问道:“婵婵,你知道咱们家如今住的别院,从前是谁的吗?”

商婵婵摇头。

她也奇怪呢,保宁侯府在潼山的别院居然离皇帝别苑非常近,按理是不应该的——皇帝周围首先得围上一圈皇室宗亲,再者才能轮到这些勋贵之家。

结果现在保宁侯居然住的跟平宁大长公主差不多近。

“是义忠亲王,也就是先废太子建好后还未及住过的别院。”

“自我回京,皇上便将这里修缮一番,赐给了咱们家。只把所有违制的皇家纹饰和建筑都拆毁了,但废太子的许多摆件玩物却直接原封不动的留了下来。”

商婵婵忽然觉得身下的椅子都有点烫人。

这里原来竟是废太子为自己建的别院,然而他再没有机会进来住一住了。

商铎沉声道:“成家好似针挑土,败家却似水推沙。世事从来如此,成事难,败落易。”

“大皇子如今看着稳操胜券,然却是登高易跌重。”

“二皇子三皇子现在并不需要爬的比他高,只需要暗箭将大皇子射下来就可以。”

“二皇子这样粗疏明显的把柄,谁知不是个鱼饵呢。若是皇后和大皇子拿此事去问罪,说不得就叫二皇子反咬一口,说大皇子不睦兄弟,故意害他。”

“你别看皇上自己当年断起手足来毫无障碍,但他却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兄友弟恭,这就是天下父母的痴心了。”

“大皇子是圣上取中的太子,那必然要宽善仁慈,厚待弟弟。背后告弟弟的黑状,哪怕皇上责罚了二皇子,心里也并不会给大皇子加分。”

“所以大皇子此番不动是对的,说明我们家没选错人。”

商铎见商婵婵只是一味沉思,便打断道:“你如今刚刚大好,劳神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明儿就是射猎比试,你只管看你的热闹,与姊妹们一道玩就是了。这些事,都有爹呢。”

次日晌午,皇上于承光阁设席,为此次随行而来的重臣们赐早膳。

选中承光阁,主要因为其殿前柱上悬挂的一副对联:九陌红尘飞不到,十洲清气晓来多。乃是太上皇御笔亲做。

所以大家早饭吃不吃不重要,陪着皇上一起奉承太上皇的字才是重头戏。

太上皇年老喜热闹排场,见此果然欢喜,一早上冲皇帝点了好几次头,以表嘉奖。

然后两位帝王由群臣簇拥着浩浩荡荡往西苑去。

西苑连着的后山,乃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

至西苑西华门处,有一飞龙阁,匾额上题着“衍庆麟趾”四字。此楼三层,登楼正可凭眺后山,将骑射之人尽收眼底。

当然这得视力良好,毕竟隔得远了些,只能靠颜色衣饰分辨,想要看清脸得视力绝佳才行。

皇上亲扶了太上皇的手,带领群臣上了三楼左殿。

之后,两宫太后才带着后宫女眷并几位姑娘家登楼入了右殿。

商婵婵打量这飞龙阁的装潢,真可谓备极崇丽。

潼山别苑原本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帝的行宫,名五华宫,那是位穷奢极欲的帝王,故而这里建的十分华美。

到了本朝,为表崇尚节俭之意,倒是把名字改成了朴素的别苑两个字。

然其中的靡丽之风还是保留了下来。

可谓是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饶是商婵婵见多了宫里的富丽堂皇,也不由有些咋舌。

太上皇现在不光腿脚不好使,眼神也不好使,在楼上负手看了一会儿,眯着眼道:“隔这么远,谁看得清楚?”

皇上心道:我年轻,我看的一清二楚。

但脸上却忙笑道:“预备着父皇想要看的真切些,儿子早吩咐他们在后山场上设了帷棚。”

于是大伙儿还没站稳,又得呼啦啦的跟着这对皇家父子往后山迁徙。

后山射猎场外,设了数十围棚,唯有当中一个,黄缎为幄,如轿式然,罽帱貂座。

旁的都是朴素的青色帐子。

唯有角落上一个帐篷别具一格,正是太上皇答应给她们姑娘家设的。她们不比朝臣,面前的帘子可以撩起,所以只能在帐篷里隔着明纸往外看。

这还是格外开恩了,起码后妃们想都不要想,全都得在西苑内飞龙阁上呆着,根本不能去后山溜达。

于是这里,商太后便对楚太后笑道:“圣人的意思,叫姑娘们也长些见识。”

“本宫也想着,不必将她们拘在这里,叫人服侍了后山去吧。姐姐意下如何?”

楚太后:……你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了,还抬出太上皇的圣旨来,我能有什么意下?

只能面色僵硬点了点头。

商太后的目光就落在楚太后身边的柳菡嫣上:“果然是姐姐会调理人,柳姑娘现在倒是有些规矩了。”

皇后也跟着一笑:“是了,臣妾还记得当日柳姑娘刚进宫珠玉满头的样子,如今却是得体多了。”

听见自己侄女又被拎出来当反面教材,柳贵妃脸都憋红了。

不过商太后和谢皇后当面打她的脸,也不是第一回了。

何况现在她失宠,更不敢说什么,只能愤愤低头。

盼着儿子这几日能抓住谢翎和商家那丫头的错处,看商太后和谢皇后如何有脸再说她!

楚太后却是蹙眉,忽然对柳菡嫣道:“你也跟了那几个丫头去吧。”

方才商太后的话不止在打柳贵妃的脸,也是在下她楚太后的面子,毕竟柳菡嫣是以侍奉她的名义入宫的。

故而楚太后虽极不喜欢柳菡嫣,平时更是不肯见她,这次来别苑还是带上了她。

这是面子问题:商太后教养的女孩能来,她教养的也得来。

所以此时她倒不是为柳菡嫣好,让她自在去玩,只不过为了给商太后添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