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了?这么快。”
谢浮转回沈寂,语气微凉:“怎么,打搅你了?”
沈寂失笑:“打搅我什么?在这吹海风吗。”
他握住谢浮的手,把人从面前拉到身侧,视线不受阻挡,才抬眼看向远处风起云涌的绝域封印。
浴月的光芒还在空中高涨。
谢浮看他一眼,掌中紧了紧。
沈寂有所察觉,也转眼看他。
四目相对。
谢浮力道忽松,也看向于云雾中隐约可见的九殷。
沈寂看出他有话想说,只是把话强按下去,没有出口。
系统丝毫没有这种眼力,还想讨论刚才看到的信:“宿主!你看清楚了吗,刚才的信好像是岳释写的哎!”
沈寂说:“嗯。”
系统狐疑地说:“那是不是,玄宸那个调查岳释帮手的任务,指的就是云烺啊?”
沈寂说:“不是。”
玄宸的最新任务早在救出楚遮后已经刷新出来,需要调查和岳释暗中有联系的一丘之貉,任务特意标注,是除龙族外的帮手。
这条任务毫无线索,应该是之前的二选一里,他和玄宸都决定去永安救楚遮、而不是检查鬼域封印,从而导致的蝴蝶效应。
牵一发而动全身,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也不是不能预见。
玄宸为救楚遮,在岳释逃脱的关键时刻被困住三天,因此失去相关线索,顺理成章。
“虽然我不知道云烺干嘛把信拿给你看,”
系统还是不明白,“可他嫌疑很大吧?他在原文里不就是联合玄宸他们打倒大反派吗,现在岳释也想打倒大反派啊!况且你也听云烺自己说了,杀父之仇,夺位之恨,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觉得他恨大反派,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呢!”
身侧正巧有脚步声落定。
沈寂循声看过去。
今天的云烺,和九千年前的年轻凤尊相比,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稳重,但骨子里的性格从没变过。
云烺和前任凤皇最本质的区别,是云烺太端正,太清朗,和周遭形形色色的算计格格不入。
九千年前他做不到和前任凤皇同流合污。
九千年后,他也做不到在得知真相后向谢浮报仇。他不仅做不到,甚至殚精竭虑,为谢浮鞍前马后,也许是为凤尊的责任,也许是为赎罪。
至于恨不恨谢浮,他也反问过。
如何不恨?
谢浮从回到岐山起,就一直在夺走他的东西。
声誉,民心,一步一步夺走了赤凤至尊,最终只留给他空空如也的毓金宫和一条命。
然而他的恨掺在不属于他的愧疚里,连这份心意都是徒劳。
以他的性格,对谢浮的恨,远远不及他三千年无处倾诉的痛苦。
书里他选择和玄宸联手,其一是出于洛凝;其二是谢浮的统一过于暴力,被针对是理所必然。
有什么是为他自己,原文没写,很难说。
不过这些和一根筋的系统解释起来太麻烦。
沈寂只说:“如果是他,有这份证据,任务已经成功了。”
系统恍然:“对哦……”
说完它又叹气,“其实我也觉得不是云烺,他是主角团的嘛,可这任务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到底会是谁啊?”
沈寂说:“不猜谢浮?”
系统一惊:“对哦!”
它的声音立刻精神百倍,“我怎么忘了大反——”
一句话没说完,它记起宿主早就说过大反派不可能容忍岳释在妖界撒野,又怎么会帮岳释?猜这个实在有点离谱。那猜云烺也是……
意识到又被宿主委婉的鄙视智商,系统讪讪住嘴,不出声了。
沈寂还没收回视线,身旁另一道熟悉的冷冽声音代替系统的聒噪,响在耳边。
“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我在想,”沈寂看向谢浮,“岳释迟早对封印下手,到时候我是去仙界避难,还是去岐山。”
谢浮道:“想得如何?”
沈寂笑说:“岐山吧。有凤皇陛下在,岐山比仙界安全。”
正在这时,空中古镜终于收敛光华,缓缓落下。
九殷抬手接回法器,也沉身落地,来到三人面前。
见玄宸不在,她心内了然,没有细问,直言道:“诸位,此处封印的确有异。若我猜得不错,凤皇与龙帝皆曾出手巩固,按理并无不妥,却在封印之下,气流涌动,杀象暗藏,再往深处,相隔凤龙之力,我凭浴月,也无可再行查探。”
沈寂说:“有机会压制吗?”
九殷面露愧色:“封印中太古之力流转,变幻莫测,我目力不及,修为不足,且功法未至大成,恐怕难办。”
沈寂和谢浮对视一眼:“你觉得呢。”
谢浮道:“封印残缺,无所强求。”
九殷又道:“仙君放心,凤皇之力护印在外,单凭岳释,断无可能破阵。”
沈寂看着阴云密布的上空,不置一词。
之后前往皞渊的路上,他扫过身旁两道流光,在结界内问谢浮:“那湛跟你说了什么?”
谢浮道:“绝域北处有昝伐踪迹。”
沈寂会意:“他去追昝伐,请你坐镇皞渊?”
谢浮道:“嗯。”
沈寂看向他:“那湛这么信你?”
谢浮道:“绝域封印松动,他已有察觉。”
沈寂眸光微深。
昝伐刚有动作,封印就有松动,这绝不是巧合。九殷查探出封印暗藏杀机,也不可能是仅仅两三个小时就能酝酿出的结果。
那湛对谢浮忌惮,上次见面就看得出来,他会放心舍下皞渊,足以证明绝域如今的情形不太如意,让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有能力对封印下手而不被他察觉的,五界里只有昝伐,他确实该追杀这个罪魁祸首。
不过,昝伐的戏已经这么卖力,岳释还不打算行动,是在找什么时机?
谢浮转眼看他:“不必多思,我自会护你周全。”
思绪被打断,沈寂轻轻笑了。
他摩挲着谢浮手背,没去反驳:“好。”
谢浮微顿,再看他毫无异色的侧脸,才转向身前,语气平淡:“你与云烺,又所谈何事?”
想到收起的信,沈寂随口说:“我和他能有什么可谈。”
谢浮扣紧他的右手,对这个答案显然并不满意:“是吗。”
契约的起伏在心底也清晰可辨。
沈寂无奈,只好补充:“我跟你说过,他是我的任务。”
谢浮语气愈淡:“你也曾教我于你坦诚相待。”
沈寂微抬手示意:“再用力,这只手要废了。”
谢浮蹙眉:“信口雌黄。”
话音落下,沈寂直觉手上的力道放轻,含笑看他一眼,才说:“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答应我,听我说完之后,不能生气。”
掌心的力道复又收紧。
沈寂还没止住他的动作,抬眼就对上这双见惯的冷厉银眸,眉峰不由轻跳。
“生气?”
谢浮语气如常,“你与云烺究竟有何作为?”
见他没有半点要答应的意思,沈寂想了想,说:“云烺还没来得及有所作为,目前是我单方面征求他的意见。”
闻言,谢浮沉沉看他。
沈寂话音止住,先劝一句:“没进正题呢,你气什么?”
谢浮冷声道:“无妨。”
胸膛间翻滚的浪潮越汹越涌,难以平静。
这不像无妨,是非常有妨。
但他说无妨,沈寂沉默片刻,没去拆穿,继续说:“我劝他以后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没必要给你当牛做马。”
谢浮神色未动。
汹涌的浪潮陡然停歇,沈寂一时没能理解。
云烺和谢浮之间的恩怨先不谈,单是劝退得力助手这一点,谢浮就有充分的理由动气。偏偏谢浮这次极其大方,大方得有点反常。
不该生气的时候生气。
该生气的时候,气消了。
毫无规律,没有逻辑,这是神魂之契也摸不透的思路。
“还有呢。”
“还有?”沈寂笑问,“这还不够?”
谢浮看着他,又道:“你劝他,离开岐山?”
“也不一定是离开岐山。”
沈寂说,“做成想做的事,人在哪都一样。”
谢浮淡声道:“他想做何事?”
“还没聊到,你就来了。”
沈寂说着,反问他,“我这么劝他,你没意见?”
谢浮道:“若他想走,何必强留。”
“哇……”系统惊叹地说,“宿主,是我之前都误会大反派了吗,他除了脾气差点,性格冷点,睚眦必报,杀人不眨眼……呃……那个……反正真是恩怨分明啊,他居然不怪云烺,还愿意放云烺自由!”
沈寂唇边的笑意却略略收敛。
以他对这只鸟的了解,这么轻易松口,一定另有原因。
谢浮也并不隐瞒:“可惜,他未必想走。”
沈寂说:“什么意思?”
谢浮看了看他,眼底似乎犹豫,难以察觉:“万年凤尊之位,他早已将明煌城视作己任,离开罥赤台,他自难心安。”
话落扫过一旁随行的赤色流光,“他并非为我当牛做马,而为凤皇沥尽心血。空有才干,却无手段,难堪大任,方可为我所用。”
系统听得似懂非懂:“宿主,大反派这是什么意思啊,为凤皇,他不就是凤皇吗?”
沈寂只看着谢浮:“所以你当年留他一命,是看出他离不开岐山,也不会造你的反?”
谢浮收回视线,转看向他:“若非尚有用处,我怎会留他至今。”
沈寂接着说:“到他没用处的时候呢?”
谢浮稍顿,眸光半敛,移转身前,只道:“云烺为赤凤至尊,身负皇族血脉。”
沈寂没再追问。
也对。
谢浮从小在生死边缘长大,对人性看得更透彻。
他和云烺相处的时间不长,已经能看出云烺禀性。而谢浮和云烺认识足足九千年。
谢浮的性格,他很清楚。
放虎归山不如斩草除根,他也理解。
但云烺的为人有目共睹,谢浮也明白云烺不会造成威胁。
依旧选择赶尽杀绝,来源于谢浮最根本的、对人命的漠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快忘了这一点。
不修正这个毛病,再多承诺都是表面文章。
“呃……”连系统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这……”
它的吞吞吐吐没能阻止沁凉的沉默在云端蔓延。
直到皞渊,沈寂落地后正要往前,手掌蓦地一紧。
结界外,九殷余光瞥见,清咳一声,再走远两步。
这二位,出门在外,怎么也这般如胶似漆?
“沈寂。”
沈寂回身看向谢浮。
谢浮薄唇微抿,两个字话落,他转而道:“去哪?”
“我去和云烺谈谈,很快回来。”
沈寂停在原地,“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话告诉他。”
听到后一句,谢浮堪堪松开的手向上几分,扣住他的手腕,往前半步:“告诉他又何妨。”
沈寂任他动作:“你真的想杀他?”
谢浮道:“你以为,他对此一无所知?”
沈寂看着他的眼睛:“他知道,或不知道,和你的答案无关。”
谢浮有意转身,却被左臂传来的力道压回。
“谢浮,我接手的任务,只有战死,没有失败,不会有第三个结局。”
谢浮蹙眉看他。
沈寂说:“中途更换任务目标,你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你——”
“我为你破例,你总要也为我做点什么。”
沈寂打断他,“否则会让我觉得,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很不划算。”
谢浮沉声道:“云烺的命,便是你要的回报?”
沈寂说:“不是他的命。”
他已经松手,“我跟你说过很多次,”
谢浮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我选的是你。”
谢浮顿住。
他眉间的痕迹早已消解,唯独耳边,有一声心跳如鼓擂响。
系统播报任务成功的声音突兀响起。
“哎?宿主,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玄宸的任务自己完成了!”
沈寂的意识挥散自动跳转的主线任务面板。
他说:“不需要现在给我答案,你慢慢考虑。”
事关底线,他的确不打算逼谢浮当场做出选择。云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件事不急。
但谢浮考虑的时间,比他预料中短得太多。
“不必考虑。”
谢浮看着他,语气归于平静,“我也说过,若你与我相悖,我会助你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