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问话,玄宸不免愣了愣。
谢浮怎么会问及沈寂道侣?
莫非是他会错了意?
或是谢浮果真对沈寂私事有兴趣?
见谢浮走近,他下意识退了半步,才回过神来,又举步回来。
念起谢浮有此一问也是因他而起,故而代沈寂回道:“是我不好,沈寂尚未结契,还不便称为道侣,此物只是送予他未婚妻子。”
不情愿的辛煊跟在谢浮身后,听到这句话落下,一阵冷意袭来,他浑身陡然一颤。
他没听明白这句话有哪里会得罪谢浮。
但他明白玄宸再说下去,仙界不会遭殃,他却是要再跟着谢浮回到岐山的。
见玄宸还要开口,他一个箭步过去,举扇压在玄宸胸前,扯起笑道:“玄宸,今日天缘道义之喜,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走,陪我喝两杯!”
玄宸面色不显,心底疑窦顿生。
今日这三位,各个举止诡异。
沈寂来仙界之前,到底得罪了几只凤凰?
平日沈寂行事分明从容有度,迎风道无愆宫人人都向他打探,从未说过半句不好,难道是天生和凤族相冲?
“未婚妻子。”
谢浮在辛煊出声时已走到沈寂身前。
他缓声重复这四个字,目光如炬,面色有短暂冷冽。
系统吓得短路:“宿主,大反派怎么还关心这个……”
刚才宿主一直不慌不忙,它还以为今天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大反派还是在观礼一结束就来找宿主的麻烦。
这要是被大反派知道,宿主的未婚妻就是用他的形象编造出来的,那宿主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洛凝也吓得双手一颤。
在她鼓起勇气挡过来之前,沈寂抬手把她拉到身后。
谢浮冷眼看他动作:“是她?”
“不是。”
沈寂说,“你知道她对我有恩,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待。”
洛凝一愣。
凤皇知道她救过沈兄?
沈兄到底与这人有仇,还是与这人有旧?
谢浮下颚冷硬:“这么说,道侣确有其事。”
沈寂微顿,才说:“算是吧。”
他刚被谢浮揭穿身份,玄宸对他肯定会有疑心,之后不能再生波折,“未婚妻”就暂时还不能退场。
谢浮气息稍重一瞬,不被任何察觉:“你几时有过婚约?”
难言的无名烦闷在胸中积涨,他看着沈寂双眼,冷冷笑道,“沈寂,我已查过你生平,去三灵境前,你无亲无友,何来道侣?”
话落,他抬掌虚空攥起沈寂衣领,无形的力量转瞬把人拉到眼前。
洛凝惊呼一声。
沈寂却没招架,任他动作。
以谢浮的修为,在这里杀人易如反掌,他之前不动手,现在也只是选择交流,不论原因是什么,都不像是要让他立刻“死无葬身之地”的做法。
就近看尽这双漆黑眼底的神情,谢浮的语气不复平淡。
“若你骗我,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听到这句话,玄宸立刻打发了辛煊,转身要去救人。
辛煊也循声看过来,正要上前,就见沈寂抬手按在谢浮的手腕,不由惊疑不定。
自与谢浮相识,谢浮便从不曾令旁人近身。
纵使与谢浮出入相随的执昌,与谢浮之间也并非亲近,遑论如此亲密之举。
本以为沈寂这样冒失,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他马上退了一步,打算退远一些,免受波及。
只是思绪闪过,他再抬头,发现谢浮好似无动于衷,对沈寂的冒犯并不在意。
“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辛煊:“……”
敢对谢浮这样不敬,无怪凡人被百般追杀。
沈寂微用力,带下谢浮的手,接着说:“我没骗你。”
没想到傻鸟在这方面的思想还挺前卫,得知他有婚约会这么生气。
当初那种情形,难道还在乎他已婚未婚?
不过这种细枝末节,没必要较真。
既然谢浮查过原身的户口,就用户口以外的经历润色,也不麻烦。
为免激怒谢浮,他没有拉开距离,只说:“婚约是在我们分开之后。”
谢浮也只冷冷盯着他:“是谁?”
沈寂反问:“这重要吗?”
多说多错,谎话还是少说为妙。
毕竟这么久没见,傻鸟的脾气半点没变,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上,骗他的下场不会好过。
闻言,谢浮仿佛被一棒惊醒。
他的手紧了又紧,一再略过心底细碎碾磨的密密刺痛,银眸如冰。
“不错。”他挥袖甩开沈寂扣在腕间的力道,淡声道,“此事无关紧要。”
呼吸太近,凡人的气息扫过鬓边,针扎一般滚进血肉,他仍没有移开视线,唯独眸中覆着一层冷厉讥诮,遮掩着不自知的酸涩。
“但愿你的道侣得知过往,尚可不计前嫌。”
听出这是指那段反反复复的双修,沈寂挑眉:“借你吉言。”
已经被甩开,想必谢浮也不想再见,考虑到对方好歹也算放了他一马,他礼貌道别,“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玄宸及时上前。
他把沈寂和洛凝挡在身后,又转向迎风示意。
迎风还站在一旁,看看沈寂,再偷眼看看谢浮。
活了六千年,他还没见过这场面。
凤皇威势浩瀚,冠绝五界的超然风采,其实他耳听为多,每每得见,也是远远望去,便被那霸道的威压震慑。
今日有幸旁观,凤皇震慑依旧,他没胆直视对方面容,只悄悄观察着,却没想到凤皇竟对这位化名李尘隐的沈寂仙君这般特殊。
殿内一片压抑,他不敢言语。
可他站在帝君身后,离得稍近,却觉得滋味有点不对劲。
道侣、婚约?
莫不是凡人戏码?
沈寂便是凤卫铺天盖地在凡间寻找的人,然而自始至终,凤皇何时起过杀意?
凤皇睚眦必报,众所周知。
这实在不像是来寻仇,像是来寻情——嘶!
迎风暗吸一口凉气。
他转过脸,才看到自家帝君黑着脸对他示意,吓得一缩,忙抬起被灵力蛰了一下的手臂,对沈寂和洛凝虚引。
“这边请!”
洛凝跑到沈寂另一侧,拉着他走向门口。
“站住。”
又听到这两个字,沈寂依言回过身。
系统吓得口齿不清:“宿主,大反派不会反悔吧!”
沈寂看向谢浮:“还有事?”
谢浮跨前一步,原地身影微晃,人已来到他面前。
沈寂微抬手,止住洛凝的动作。
洛凝抬头,只能看到他看着凤皇的侧脸。
谢浮没和沈寂对视,视线扫过他的颈侧,落在自他下颌勾下的三道狰狞血痕。
“魔族伤你?”
沈寂说:“嗯。”
他还没摸清谢浮问这句话的深意,就见眼前银芒微闪。
谢浮抬手捏诀。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一道势不可挡的磅礴灵力早已涌出掌心。
不止玄宸,连云烺也变了神色。
两人还未阻止,就见这道浩瀚灵力没入沈寂伤处,缓缓摄出一团黑气。
沈寂看着谢浮冷漠的眉眼,眸光微动。
被发现后,傻鸟没当场发难,已经让他意外,现在的举动,更让他难以推断。
帮他疗伤,不论从哪个角度,对谢浮都是多此一举。
被魔族伤过的妖族不计其数,何必费心来帮他这个仇人。
“为什么。”
谢浮语气也如眉眼冷淡:“你曾救我一命,如此两清而已。”
这句话落,除云烺外,殿内众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带有震惊。
玄宸心中也惊讶难掩。
凤族在凡间大张旗鼓的搜寻,任谁都以为是有人得罪凤皇,才引来杀身之祸。
沈寂不惜改头换面,无疑是在逃脱追捕。
今日场景,谢浮的话虽有异样,但几度生怒,他看在眼里,沈寂态度也始终如一。
他断定两人间必有嫌隙。
谢浮这句话,推翻他一切猜想。
沈寂竟对谢浮有救命之恩?
玄宸皱了皱眉。
那沈寂为何要躲?又为何隐姓埋名?
他下意识转向沈寂。
沈寂看着谢浮。
在雪域,他听过同样的话。
谢浮仍不看他,只有灵力没有停歇。
沈寂微蹙起眉。
颈侧伤口内有腐蚀般的灼痛,被强行剥离的魔气擦过伤痕,像撕裂筋骨,灼痛加剧。
洛凝反应过来,脸上的惊吓换成担心:“沈兄,你怎么样?”
谢浮看一眼他的脸色,眉心稍动,手中法诀变化。
钻心蚀骨的痛苦突然转轻,沈寂先对洛凝说:“我没事。”
话落才转向谢浮:“谢了。”
谢浮一言不发。
将沈寂颈侧魔气尽数清除,他正要收手,眉间刻痕又起,随即并指连点沈寂肩颈胸前。
他终于抬眸,冷声道:“你为何伤重至此?”
听到这句话,洛凝眼眶泛红:“都怪我,沈兄是为救我才受伤的……”
谢浮动作微顿,再看沈寂时,心底不自觉涌起的怒意难以压抑,化作一抹讥诮的冷笑:“救人原是你的喜好。”
沈寂说:“她救过我一命,难道你让我对她见死不救?”
闻言,谢浮眼中寒意稍缓。
“很麻烦?”
沈寂又说,“那就算了,洛凝也能治。”
看来那十天对谢浮还是很有影响。
上次谢浮说出这句话,为他疗伤的耐心远比这次高。
这么不耐烦,很容易出医疗事故。
洛凝虽然治得慢,但有安全保障。
谢浮掐诀的手蓦地收紧,冷冷看他一眼,正要收势,余光瞥见他颈侧还未愈合的狰狞痕迹,闭了闭眼,又抬掌虚按在他胸前。
“抱元守一。”
语气听得系统心惊胆战:“宿主,大反派好像很生气啊,他这么厉害,肯定不喜欢被人说他能干的别人也能干,你别再刺激他了……”
它真的好害怕。
大反派本来就在追杀宿主,宿主还这么熟练运用他的语言艺术,它都怕大反派气得不顾口头约定,对宿主打击报复。
沈寂已经闭目捏诀。
谢浮跨近一步,目光无意对上他的脸,掐诀的手又是一紧。
“陛下,我愿助绵薄之力。”
身后云烺的声音由远及近,玄宸也闪身而至。
谢浮面沉如水。
殿内打坐众人或明或暗看了过来,都细细打量着被三人围在正中的仙君。
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使凤皇主动关切,使凤尊主动相助,又有帝君再三维护?
魔界席间更是一片焦虑。
凤皇亲口所言,这仙君为魔族所伤,凤皇看重此人,难保不会再度向魔界发难。
“公主,尊上未至仙界,此事还要请公主拿定主意啊……”
九殷抬手。
身后进言的老者张了张嘴,看着面前不比男子瘦弱、几乎兼负魔族的英武脊梁,只好坐了回去。
九殷收手按在案面,眼尾上挑的柳叶双眸注视着场中被凤皇另眼相待的男子。
今日,她是为赔罪而来。
父尊日渐昏聩,竟在妖仙鬼三界设阵意图不轨,如今接连被妖仙两界发觉,铸成祸患,为魔界安乐,她不得不前来低头认错。
但此事不宜如实陈说。
如何不引起三界公愤,还需琢磨。
她本欲待晚间贺宴再行商议,未料谢浮来得如此之早。
而这男子……
九殷扫过沈寂周围三人,暗暗思忖。
与仙妖两界上神皆有关联,此人也许能助她成事。
—
“宿主。”系统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向宿主汇报,“那边魔界的九殷公主一直盯着你看。”
九殷公主?
恰时谢浮收势,沈寂睁眼,转脸看向魔界席位。
疗伤时他就隐隐有所察觉,只是当时行动不便。
见他看过来,首座的九殷没有防备,微微一愣,随后轻轻见礼,红唇如火,笑靥如花。
系统为宿主自信:“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沈寂略一颔首,简单示意,还没收回视线,直觉身前涌来一阵凉气。
他看向谢浮。
谢浮冰冷的银色眼睛盯着他。
“……”系统立刻吓得闭嘴。
沈寂也沉默片刻,转而说:“辛苦了,累不累?”
谢浮的神情丝毫不见缓和。
这时,帝寰从尊位闪身飞来,对谢浮道:“玄宸晋位之礼已毕,不知凤皇可有闲暇,既然四界齐聚,今日也该当为魔界一事,做个了断。”
左右两侧,一黑红一灰白两道身影也随之闪身而来。
“凤皇,仙帝。”
二者先向两人行礼,又转向其余二人,“帝君,凤尊。”
最后才互相一抱拳。
“公主。”
“楚江王。”
他们要谈正事,沈寂心间稍动,脚下一转——
“执昌。”
谢浮冷厉的嗓音极易辨别,“看住他。”
身穿金甲的大将往前一步:“是,陛下。”
沈寂:“……”
他回眼看向谢浮,“没必要吧?”
谢浮语气淡淡:“有必要。”
他将掌中魔气凝炼成丹,又对执昌道,“若他再逃,先斩再报。”
执昌行礼应是。
沈寂又是一阵沉默。
系统哭了:“宿主,怎么大反派好像还是没打算放过我们……”
云烺也皱起眉头:“陛下——”
“凤尊若有担心,一同在此等候便也是了。”帝寰笑着打断他,“魔界事重,为一人耽搁时辰,终归不好。”
说完看向谢浮,“凤皇以为如何?”
原以为帮谢浮说一两句话足以博得好感,不想对上谢浮的双眼,比往常更添三分冷光。
“走吧。”
“也好。”
帝寰笑意不变,犹似已习惯这份阴晴不定和狂妄,话落便掐诀引动殿内法阵。
玄宸也在阵内。
他只来得及对迎风和范钦打个眼色,就随法阵现身云霄殿后的议事台。
眼前金光一闪。
玄宸看向周围,云烺果然不在。
帝寰挥袖,五个座位一一凝现。
九殷未坐,对四人抱拳行礼:“多谢仙界贵地,近日群魔生事,今日魔界特向诸位求请,此事我也是不久得知,还请凤皇仙帝给我稍许时日,待魔界查明,定然给三界一个交代。”
“交代?”
帝寰笑道,“九殷,你虽是我晚辈,可魔尊遣你前来,你便是魔界喉舌,怎可说出这样轻而无物的话来。”
九殷暗叹,又说:“仙帝陛下所言极是,只是父尊旧疾发作,此事交由九殷时日尚短,实在未能找出真凶,还望仙帝体恤九殷难处,稍作宽限。”
帝寰看向谢浮:“魔族并非只在仙界生事,鬼域尚未查明,妖界却也深受其害,你请我宽限,不知凤皇意下如何?”
九殷心头一紧。
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愿和谢浮打交道。
只是谢浮早在仙界之前便向魔界发难,她不得不强打精神。
帝寰话落,她也转脸看过去。
凤皇正倚坐尊位,金袍银发,贵不可言。
那双仿佛穿透人心的银眸微敛,也透出慑人冷意,显然并未将今日之事放在眼里。
但帝寰一句话问过,他仍看着掌中魔丹,并未开口。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九殷脑海划过。
谢浮,走神了?
她看了看帝寰的神色,抿了抿唇,低声道:“凤皇陛下?”
谢浮抬眸。
他即便坐着,也仿佛居高临下,不可直视。
九殷不由得垂首,重复一遍:“不知凤皇意下如何?”
谢浮翻掌收回魔丹,淡声道:“魔界染指三灵境,为祸岐山,让魔尊前来,再谈交代。”
九殷面带为难:“可父尊旧疾发作——”
“一个时辰。”谢浮看她一眼,“如若不然,本座可取而代之。”
九殷脸色微变。
她心知谢浮口中的取而代之,不止是代父尊做出交代这么简单。
“是……”
她暂且离去后,帝寰才问:“请凤皇所查封印破碎一事,不知如今可有线索?是否也与魔界相干?”
提起这件事,一直不做声的玄宸站起身。
他不愿抢占他人功劳,将沈寂的话一一重述过,才道:“这是沈寂曾向我提过的猜测。”
帝寰扫过谢浮:“沈寂?”
玄宸点头:“不错。”
仙帝一心利用谢浮解决封印一事,定会言无不尽,与其由仙帝转述,不如他一并说完。
“封印被破或与魔界无关,沈寂言之有据,我认为不无道理。”
谢浮听他说完,银眸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