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乾十字文自认为自己的料理没有强悍到如此地步。特别是他今天并没有多少认真,而是跟风,带着好玩和研讨的心态尝试司瑛士法式酱料的做法——最多,再加入了一些自己忽然冒出的奇思妙想。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到哭泣吧!

乾十字文将错误归结于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安慰道:“我要是说错什么话。你直接指出来就好……如果你还不开心,直接动手也可以啊。”他说这话,动起手来,抓住司瑛士的手,就要对准自己详装打下去。

“不、不是这样的。”司瑛士带着一些哽咽。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睑,不想叫人看见自己失态,可指缝间垂落的泪珠顺着脸颊,汇集到下巴尖,吧嗒吧嗒往下掉落,“不是。抱歉。我失态了。”

“那是怎么了?”乾十字文不接受任何莫名其妙的解释,他胡乱从桌子上抽出厨房纸递上前,脑回路抽了一下,震惊看向自己料理,得出结论:

“我做的菜这么难吃吗?!!”

难吃到哭了!

涉及到料理,乾十字文飞速将面前哭泣的大美人司瑛士丢在一边,他拿着刀叉,直接对司瑛士吃过的那一块鱼肉下嘴,毫不在意地切割下鱼肉,包裹酱汁,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外面煎烤到焦黑酥脆的鱼皮和焦壳,自带一股厚重的焦香味道。这种味道确实会让一些人不喜,可还不至于难吃到哭泣吧。乾十字文一边思考,一边瞥眼看向司瑛士。

平心而论,司瑛士是个美人。

相由心生这四个字,似乎是女娲在创作司瑛士时限定的词汇。叫仅比自己大一岁的少年,从内到外,从料理到外貌都透露出一种干净纯粹,宛若琉璃的气质。

乾十字文分神想着,口腔里属于酱料的厚重感和清爽柠檬香弥漫开来,快速冲淡司瑛士料理所带来的纯粹感,像是一纯白画布骤然被泼上一堆七七八八颜料,形成印象派画作。

料理,没什么问题。

那还是我说错了话。乾十字文理所当然地想着,不过他知道自己该死的嘴总不办人事,一时间也不晓得怎么开口。站在原地讪讪半天,将自己嘴里那一份吃完,乖乖让出盘子,低声下气道:“要不?你再尝尝?”

司瑛士瞪过来。

这个动作,在睿山枝津也看来十分不可思议。他算对这位远月十杰第一席有所了解,还是第一次见这人对料理之外的事情,展露出富有主观情绪的动作。

完了。睿山枝津也老神在在,一时间也分不清司瑛士到底是因为乾十字文这个人生气,还是为了他的料理生气。他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做壁上观。

“不是你的原因。”司瑛士鼻尖和眼角还有些许淡粉,刚刚啜泣留下的泪痕尚未擦拭干净,语气却充斥着果断。

乾十字文还想再说什么,司瑛士已经举起刀叉,对准乾十字文的料理下手。

他拿刀叉的样子气势汹汹,倒不像面对一盘烤鲑鱼,而是面对人生中最强有力的劲敌,举起自己的刀剑。

——事实上,这就是一场战斗。

司瑛士咬着下唇,口舌还残留着乾十字文留下的味道,整个人忍不住紧绷起来。他将酱料均匀洒在鲑鱼肉上,滑腻的白色酱汁缓慢流淌到盘子上,叫他的社体迅速想起上一次品尝带来的强烈冲击和无法言语的恐惧。

克星。

乾十字文的料理就像是为了克制他的存在而诞生,他的出现比任何存在都要强烈地打破司瑛士多年坚持的一切。但司瑛士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牢牢握紧自己的盾牌和宝剑,叫自己不要沦陷其中。

他的料理,与乾十字文的料理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不一样的。

“咕咚。”司瑛士吞咽下口水,他听到自己咽喉发出的声音,小口咬下一块沾满酱料的鱼肉。

倏然,更加强烈的香料冲击爆炸轰向司瑛士的口舌。他像站在篮板下的球员,眼睁睁看着一记扣杀从天而降,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啪啪啪打在心脏上,一时间叫人无法呼吸。鲑鱼的表皮焦香并不会成为任何赏味的阻碍,反而有一种沧桑的风味,被新鲜甘美的鲑鱼肉和绵柔丰腴的酱汁夹在其中,成为双方的争夺点。

司瑛士微微瞪大眼睛,再一次品味让他意识到无论吃多少次,这就是乾十字文的料理。

鲑鱼不是这道菜的重点。

酱料不是这道菜的重点。

甚至连乾十字文特地处理的焦面焦皮都不是这道菜的重点。

他是无法言说混杂在一起的美味,叫人感觉到任何一种调料的剥离都无法组合成这道菜,可当舌头想要细细找出是那些料理,一句也说不出来。

是红葱头吗?是香芹吗?还是和自己用的一样的柠檬汁,或者是连牌子都完全一样的奶油?

司瑛士完全不知道。

他吃不出来!

他大口将烤鲑鱼塞到嘴巴里,想在垂死挣扎中找出这些食材的本味,可越是如

此,显得他狼狈而无助。

找不到。

找不到!

为什么会找不到!

牙齿、舌头、口腔,每一次开合就像是在咀嚼一种异世界的食物。你可以大致对标到这种食材的口感、口味,但下一次咬合,又会心生困惑,“真的是这种食物吗?”

真的是这种食物吗?

没有使用离心机,没有使用任何高科技厨具,甚至连冰箱这种可以短暂改变食物口感和形态的家用厨具都没有!乾十字文就在他的面前,模仿他的步骤,一边闲聊,一边轻描淡写地加入常人完全看不懂的想法。

他就像是一位画家,肆意地拿出颜料,将司瑛士努力维持的白纸糟蹋成自己的样子。

他不会在意。

他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是怎么做到的?”司瑛士缓慢地开口,他已经不用去品尝自己的料理,在这一刻,他的味蕾全部是乾十字文的味道。

混乱,总是迷人的。

乾十字文的料理还不够完善,但有他这个人的影子。他正如司瑛士判断的那样,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想法,带着不容忍拒绝的强势,直捣黄龙。

他说的话也是这样。

“你是指什么?”乾十字文真害怕人再哭一遍,道:“其实就是按照你的步骤来吧。焦皮煎得时间有点久,焦香味有点重啦哈哈哈。酱料也没有什么大差别,不过我把白酒醋换成了苹果醋、小米醋,感觉味道会更加清爽吧。”

“为什么会想到苹果醋和小米醋?”

“啊?”这个问题把乾十字文问倒了。他尴尬又不解地说道:“就,想到觉得可以试试,就试了一下。”

你要问为什么他还真的说不出来。

从小到大,他好像就有厨艺上敏锐的直觉。当厨房里缺少某样特别需要的材料,就能用现在已经有的食材搭配模拟出相似口感和味道。乾十字文只需要操心几种冒出来的搭配哪一个更有趣,更好吃。他完全没思考过为什么会好吃,为什么有趣,以及为什么我的脑袋里会出现这个料理。

他习惯了。

习惯到不需要思考,很多尝过的食物和材料,自动排列组合一般重新搭配成新的味道。

这是天赋吗?乾十字文没感觉。

他不和同龄人在一起研究厨艺,姐姐也只抓他的基本功,在后厨也少有发挥的机会。倒是闲暇在家自己做饭,懒得再跑市场卖几根葱和小菜,经常胡乱搭配出自己想吃的料理。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捣鼓自己想吃却吃不到东西的小孩罢了。

都是环境所迫。

有什么天赋可言呢?

但这个答案,对司瑛士、睿山枝津也这样从小在远月学习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感觉?”

“试一下?!”

睿山枝津也按着额头,终于也有种无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司瑛士面上不说,放在桌子下的拳头却紧紧攥着,脸上肌肉绷住,像一块即将被撬动的石头。

乾十字文才懒得管他们什么姿态,什么说什么。他想到便说,“难道你们做料理不会尝试吗?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试一下太正常了吧。”

是。出现一个想法,尝试新搭配,尝试新味道很正常。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到什么搭配就和最终成品一样,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调整!

“好啦。”乾十字文被他们搞得有些尴尬。他站起来,拍拍裤子,借口离开,“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一下。”司瑛士站起来,他抓住乾十字文的手腕,片刻后感觉到自己的冒昧,火燎般松开,“以后,我们还能一起……研究料理吗?”

我想,打败你。

司瑛士专注地看着乾十字文。

他清楚乾十字文对食戟的排斥,二人可能始终无法在一个舞台上一分高下。这点微妙的抵抗,反而让司瑛士抓住了机会。远月十杰第一席的特权让他可以随时随地外出,自然可以随时找到乾十字文进行如今这样的料理研讨。

他会被一次一次打败。

再一次一次站起来。

直到,用自己的料理之道彻底打败乾十字文的那一天!

乾十字文奇怪地看过来,想了片刻,回答道:“可以。”司瑛士还没高兴完。乾十字文推开门走出去,道:“下一次,可别哭啦。”

*

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和人研讨料理?

乾十字文一个人走在路上,难免对自己的社交能力产生了怀疑。纵观他的人生,离开学校离开班级,基本上不会有同学额外追上来聊天说话。而那些在雾屋认识的帮厨,离开后厨也不会自己有过多交流。

乾十字文先前也请人帮忙试菜,可多数是一些真正的普通人,大家对料理的交流也局限在“好吃”“这个有点咸”“有点淡”等宏观描述上。

乾十字文还是第一次和专业的厨师进行交

流。

还是这种正儿八经的交流。

“糟糕。我完全不会这种事情。”乾十字文嘀咕着,在贩卖机购买一杯可乐,捏在手里。冰凉的水汽,让他快速清醒过来,露出几分少年的沮丧。

下次料理研讨,是不是要准备什么资料?比如鲑鱼怎么做好吃?柠檬汁的功效?还是法式料理……总之是做一些功课?

乾十字文拉开拉环,靠在贩卖机边上,喝起可乐。

司瑛士的料理,确实很有意思。口腔中的料理味道被冲淡,乾十字文想起少年白色的头发和淡紫色的眼瞳,忍不住露出微笑。

纯粹到只有食材味道的料理啊。

司瑛士这种料理,还是法餐,搭配葡萄酒会是什么效果呢?如果搭配上华夏料理,说不定也有很多意思。

“为料理奉献自我和自傲吗?”乾十字文道:“确实没有多余的味道。”和他想象中的“爱情奉献”不太一样,倒也是别有风味的“奉献”。要乾十字文自己描述,他更容易想到“处子”这个词。

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为了祭祀而保持身心纯粹的处子祭品。

“他这种料理,在食戟的环节中能答应。应该也有自己的绝杀吧。”

有点想要尝尝看“真正处子祭品”的味道了。乾十字文坏心眼笑了笑,为自己不恰当的比喻,干一口冰可乐。

睿山枝津也追出来时,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少年躲在背影处,靠着墙面,手中冰可乐的水珠从他的掌心滑落到掌根,顺着结实的手臂掉落在地上。他望过来,目光还带着笑意。

“十字文。”

他喊一声,那人便看过来,笑意并未褪去,倒让睿山枝津也感觉到被捕食者上下打探的滋味。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抱歉。”乾十字文道歉,“我应该回去帮忙收拾料理台吧。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睿山枝津也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追出来。他带着和司瑛士同样的困惑,也算是完成远月十杰第一席交代的任务,试探道:“你之前做过法式料理……我是指,你做过类似的配方吗?”

“哈哈。怎么可能。”乾十字文回答:“我之前都是学习华夏料理,最多是在雾屋接触了日式料理。其他西式料理,我真的不太关注。”

“那你是将之前研究过的料理方法改动一下?”

“没有。”

乾十字文不太理解远月的人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追着不放。他随手将可乐瓶丢到垃圾桶,慢悠悠回答道:“就是刚刚想到的。”

“……刚刚?”

乾十字文以为睿山枝津也经历过一次,会熟悉一些,自然道:“喏。和西湖牛肉羹一样,都是即兴决定的事情。这种东西呀。”

他勾勾唇,“想到就做,不是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