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薛寄云猛地坐起来：“你说什么？”
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其中透露出几分古怪。
薛明珠勉强笑道：“你不信？但这就是真的。”
薛寄云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她今日未施粉黛，却也是粉腮明眸，清丽秀美，脸上的笑更有些似曾相识。薛寄云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是当日他在梦里见过的，那是一种为母则刚的坚韧笑容。
他从来没觉得薛明珠会成为一个好母亲，但当这一切发生时，竟跟自己想得有些不一样，薛寄云对那抹笑意印象尤其深刻。
“我信。”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见过他，在那个巷口里。”薛明珠拿起帕子轻拭唇角，像是拉家常似的开了口，“更早时候你应当也见过他的脸，他先前是大夫人陪嫁庄子里的杂役，后来到了府中做马夫。”
“有一年我们去庄子上住，那时你还没入府，我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大夫人找了几个人在庄子里看顾我，其中便有他。”
“他不过大我三岁，却有一身蛮力，皮肤晒得黝黑，笑起来一副蠢样。”说到这薛明珠似是回忆到了什么好玩的，莞尔一笑道，“起先我并不喜他，觉得他身上脏兮兮的，凑近时还能闻到浓烈的汗味，我便在他身边用帕子捂住口鼻，跟侍女们笑话他，他也不恼，只是后来见我时，每次都会冲了澡再来。”
“当然庄子里的日子也并非都这样好过，有次因我贪玩，被父亲训斥一番，大夫人以父亲为尊，夫唱妇随，跟着训了我，我一时羞恼，便跑到庄子后面的山上，躲起来不让他们找到我。结果后来他们真的不再找了，天色一暗，山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吓得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时，他出现了。他黑着一张脸蹲到我面前，对我说上来，要背我下山。我已经哭累了，趴在他背上睡着了，待到回去时，所有人都围着我，他站在人群最外面，沉默得像一棵大树。那日后我便央求阿娘将他带回了府里。”
“以前年纪小，我亲近他，也爱指使他，非得看他为我忙前忙后才舒坦，我一直都知道他跟府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薛明珠上下打量了一下薛寄云，“大郎神秘冷漠，我自小便觉得他不像薛家人，也不疼我，这府里恐怕只有你能在他面前说几句话，我曾见过他对父亲也是爱答不理。”
薛寄云披着被子，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听着，一听旁人讲故事，他连头疼都少了。
这会儿突然听她说到薛陵玉，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
薛明珠倒是不置可否，接着道：“二郎骄纵固执，最像父亲，我阿娘偏疼他，府中最好的东西进了他院里，偏偏他反而不在乎这些，倒是我阿娘热脸贴了冷屁股。”
“这二人虽都是我的兄长，却不如一个下人对我好。”
“而你，三郎。”薛明珠停顿了片刻，她说太多话有些口干舌燥，起身给自己到了水过来，小口啜饮，饮完了才爽朗道，“其实三个哥哥里我最喜欢你。”
“什、什么？”薛寄云一脸不可思议。
“因为你比我笨。”薛明珠理所当然地道，“在你入府之前，我是三人中资质最差的一个，我阿娘自小便找了嬷嬷来教我世家贵女的规矩做派，盼望着我未来能嫁到王谢二家去，这样便能让薛家攀上世家门楣，可惜我顽劣跋扈，实在厌倦了世家那些繁文缛节，总是懒怠应付，被我阿娘知道了，便常常罚跪到后院的祠堂去。后来你来了，我发现薛家也不止我一个不中用的，心里便忍不住的窃喜。”
也不带这么侮辱人的！薛寄云有些悲愤地瞪着她。
可惜他久病初愈，瘦削的小脸上挂着双水蒙蒙的圆眼，尤显柳弱花娇之态。
“那时候你瞧着比我还小些，我想着法儿的逗弄你，同你抢小东西玩，三郎你不知道，小时候的你便是长了一副好欺负的模样。”薛明珠看他一眼，确定道，“现在也是。”
薛寄云有些愠恼：“你今日来找我便为了说这些？恕我直言，我不爱听！”
“我的意思是，”薛明珠无视他气鼓鼓的脸，自顾自与他吐胆倾心，“三郎，你看我就是这样，我以前喜欢那些粗俗的、便宜的小玩意儿，现在喜欢粗俗的、卑贱的马夫。”
“那些东西虽然便宜，但同样会得到一些人的珍惜。”薛寄云忍不住直言道。
薛明珠闻言，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生哥便是如此，虽然寒微，但对我极好，若不是被我阿娘发现我写给他的信，现在他应当还在府上，起码不愁温饱。”
她一说薛寄云便有印象，那马夫确实是府中侍从中数一数二的好容貌。
“然后生哥领了五十大板，被逐出府。在那之后我以与贵女们踏春的名义出门找到生哥，将自己交给了他。上元节那日我便是太想他了，才偷偷跑去看他，那时我已有了身孕，只是自己不知道，没能跟他分享这一喜事。”
她有些激动，忍不住喘了一息，而后冷静下来道：“大夫人不让我与他在一起，我便非得同他在一起，这辈子我可从未做过如此称心如意的事情。”
“我要同生哥私奔。”
薛寄云一整个愣住了：“可是你不是还要……入宫的吗？”
提起这件事，薛明珠嘲弄道：“我现在这副样子，恐怕连宫中嬷嬷验身都过不了，如何还能入宫，更何况……”
薛明珠倏尔起身，凑到薛寄云面前，一把握住薛寄云的手，颤抖着声音道：“三郎，你要帮我。”
她的手细而滑，指尖冷得像几截冷玉，令薛寄云生生打了个激灵。
“我哪能帮你？”薛寄云期期艾艾，“你怎么不去找大郎二郎，他们在你眼里不是最聪明的人吗？”
薛明珠坚定地捂住他的手，加重了语气：“只有你能帮我。”
“啊？”薛寄云眨了眨眼睛，他实在不懂。
只见薛明珠咬着唇道：“三郎，我要你代我入宫。”
“这怎么可能？”
薛寄云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越拽越紧，薛明珠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神情，她道：“没什么不可能，你可知，司天台最初算出来的人选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