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忒……这什么鬼日子,一点都不吉利!”
宽大的马车内,黄之远掀开帘子,重重的朝着外边儿吐了一口唾沫。
冷风夹着雨点子,还有一些唾沫星子被吹了回来,让黄之远更觉得愤怒。
“老爷……今儿的确不太吉利,不宜出门远行,宜出殡……”M..
车内右侧,裹着貂皮大衣的贵妇,脸上尽是不安,小心翼翼的说。
黄之远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了那妇人脸上!
妇人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脸,眼眶都噙满了泪珠。
“老子不晓得!?要你个黄脸婆在这里叨!?”黄之远痛骂道。
马车里侧,还有三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全都穿金戴银,脂粉气浓郁。
这全都是黄之远的姨太太。
这一辆主要的马车两侧,还有五六个马车,拉着金银细软,他的儿女,以及家仆。
七天前,黄之远就觉得流年不利。
家里头不停的出事。
他开的福寿膏场子,被一锅端了。
老母本身重病,听到场子被砸了,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了。
名下的当铺遭了贼,损失大洋上万。
宅子还走了水,烧伤不少家仆。
其实,如果只是这些,不会让黄之远想着举家搬迁。
昨夜,他收到消息,平日里他好生打点好关系,狼狈为奸的地方官被枪杀,他私养的兵匪也被清扫,眼看祸事就要波及到他。
他来不及等义父的书信,只能是风紧扯呼。
他选择的地点是红河镇。
红河湾有一座山,分开了盘江,从那里可以远离盘江流域,只要进入悬河主河道,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他黄之远有钱,轻而易举就能东山再起!
至于红河镇的蒋盘,他不放在心上。
那废物被称为大先生,女儿死了都不敢怎么样,即便他在蒋盘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蒋盘也不敢做什么!
尤其是,他前段时间一直关注蒋盘,蒋盘日日在红河码头,形若一个痴呆。
“喂,你们他娘的平时没少吃干饭,连个车都赶不开,信不信老子崩了你们!”
黄之远被女人哭的心烦,掀开马车帘子,拔出一柄枪,杵在了一个车夫的脑袋上!
那车夫大惊失色,赶紧重重一鞭子抽中马臀。
马儿嘶鸣一声,拼命的往前拉拽。
望县距离红河镇不远,半晌午时,就到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黄之远就看到了码头边上停靠着的船,有一艘运粮的船,很大,足够放下他所有金银细软,女人,以及孩子。
除了那些船,他还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瘦骨嶙峋,像是一个鬼的人。
黄之远脸上浮现了笑容。
他本来心情很不舒服,郁结之气满满,可看到蒋盘,他一下子就畅快很多了。
“吁!”车夫用力拉拽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黄之远率先跳下马车,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运粮的船,喊道:“搬东西!”
其余的女人,孩子,都逐渐从车上下来。
黄之远背负着双手,笑眯眯的走到了蒋盘的面前。
“呵呵,隔远了看,我当是谁?”
“啧,我那当了半年的岳父,蒋先生?”
“蒋先生清瘦了,是太穷苦,吃不起肉菜吗?”
黄之远伸手,掸了掸蒋盘身上的泥巴。
“你说,要是当日你就好端端的,何至于今日落得如此田地?”黄之远叹息的问。
“如此田地?什么田地呢?”
蒋盘目光和黄之远对视,他睫毛上很多雨水,弄得眼睛有些水雾,视线不怎么清晰。
黄之远眯着眼,旁边,姨太太乖巧的撑了一把伞。
他肆意将手放在其臀尖,狠狠捏了一把。
他正要开口,讥讽蒋盘此刻的孤家寡人。
蒋盘忽然先道:“你这般田地,可还满意?”
黄之远的手,忽的一下僵住,他瞳孔瞪大,死死的盯着蒋盘。
“隆滇一流,被阴阳根除后,私养兵匪。”
“城内,开设赌档,福寿膏馆,城外,打劫过路的商贾。”
“你花的银钱,沾着血。”
“我在你家的祖坟中,放了一条死蛇,改其四方位,让你家破财,疾病,招贼,火灾,官灾。”
“你快成为一条丧家之犬了。”
蒋盘的语气,格外的平静。
敦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眼中只剩下杀意,以及死寂。
“你!”
黄之远只觉得脑门直冒汗,汗水和雨水夹杂在一起,又像是一股邪风钻进了脑袋!
“我?”
“我太过相信你了。”
“毁你家,是替天行道。”蒋盘摇了摇头。
他眼中,还有一抹压抑不住的痛苦。
“可我知道,这是不够的,因为我的心还是很痛,我闭上眼,就听到沐女的凄哭,就听到芸儿的哀嚎,就听见我那几个养子的悲鸣。”
“黄之远,你真该死啊!”
“我杀了你!”黄之远一声大吼,他猛地拔出来了黑漆漆手枪,杵在蒋盘的头顶,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咔嚓一声,子弹卡膛。
黄之远瞳孔紧缩,他转而扬起枪托,朝着蒋盘的头顶砸去!
就和上一次一样,蒋盘这废物,当即就要倒在他面前!
蒋盘的双手,忽的从腰间一抹。
冰凉的枪口,抵在了黄之远的下巴处。
另一把枪,杵在了黄之远身旁,那娇媚无比的姨太太额头。
“蒋先生……我……”姨太太惊慌失措。
砰!
刺耳的枪响穿透天空。
血花迸溅出来。
那姨太太眉心多了一个血洞,重重朝着后方倒下!
黄之远眼中呆滞,恐惧吞噬了他的心。
蒋盘……杀人了!
住在红河镇多年的蒋盘,从未杀人,从未和人红脸。
义父让他做那么多事,就是逼着蒋盘杀人,可蒋盘都没动过手。
此刻,蒋盘居然杀了他的姨太太!
血,溅射在了蒋盘的脸上。
指间是冰凉的,虎口一阵阵发疼。
从小,徐符爷爷就说过,他是天才。
当他被送到天元道场之后,郭天玉仰天大笑,说蒋一泓送给他如此天之骄子,天元道场必将再辉煌下一个百年。
他看似愚,实际上,只是醉心于风水。
七天前,他找到了兴市一支队伍,类似于当年他阴阳兄弟合作的人。
他提出了要求,要两把枪,以及足够的子弹。
他会帮忙拔掉望县的毒瘤黄之远。
然后,蒋盘才去改风水,才会一步步的,逼的黄之远只能弃家而逃。
之所以是枪,而不是刀剑。
是因为,他毕竟只是个先生。
时代变了,冷冰冰的枪,比不上杀人于须臾之间的火器。
这辈子,他只打算开这一次杀戒。
这一次,不容许任何意外!
那女人倒下之前,他还是有着命数庇护的大先生。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先生,他清楚的感知到,命数已然将他唾弃。
只不过,他知道,他和妻女终于可以融为一体了。
马车周围的人,惊慌逃窜。
蒋盘的观察力又何其敏锐。
砰砰砰的枪响,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黄之远的发妻,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跪地求饶,说他们是无辜的。
回应他们的,只是两声枪响。
黄之远太谨慎了。
谨慎到,临行前查探了这条路,确定了没有问题,不让任何家仆带枪。
他就是怕,家仆反水,他无力抵抗。
而这,偏偏遂了蒋盘的心愿。
看着家人一个个倒下,看着成双成双的儿女躺在血泊中。
黄之远的心都在滴血!
下巴冰凉的枪口,又让他不敢妄动。
当人死了大半时,黄之远疯了,他猛地要扑向蒋盘。
蒋盘砰的一枪,击中他大腿。
不过,他这一枪很准。
先生格外了解人骨头的构造,了解血肉,血管的走向。
避开了关键的血管,避开了骨头,伤肉,不伤命。
黄之远惨叫着倒下。
蒋盘再一枪,击在黄之远卡膛的枪上。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蒋盘就像是一个冰冷无情的恶鬼,蚕食着红河边上的每一个生灵。
黄之远哀嚎着砸地,痛骂着蒋盘人面兽心。
痛骂着他不得好死!
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家人,全都死在了蒋盘的枪口下!
做完这一切,蒋盘下了码头,走到了黄之远面前。
垂首,蒋盘看着黄之远的脸。
“你感觉,还好吗?”
黄之远只剩下颤栗,恐惧。
“你是疯子!你是恶鬼!你太恐怖了!你不是人啊!”黄之远凄惨的痛骂。
蒋盘沉默,他捂着心口,闭上了眼。
他忽然笑了笑,抬起腿,重重的朝着黄之远胯下踩去!
碎裂声似乎响了起来,像是水球破了。
黄之远的惨叫,比先前中枪还要凄厉。
蒋盘狠狠的拧了两圈鞋子。
明明黄之远要昏死,却又双目圆睁的清醒过来。
“黄之远,我不会杀你的。”
“我不但不会杀你,我还会放了你。”
“我的痛,你会感同身受,这一辈子,你都将懊悔你对沐女,对芸儿,对我孩子们的所作所为!”
“而且,我会时刻关注着你!”
“你只能当一个孤家寡人,静静的等死!这是我对你的诅咒!”
蒋盘收回腿,黄之远额头上青筋鼓起,眼珠子近乎要瞪出来,然后,他眼睛一翻,朝着后方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