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海棠影下子规声里立尽黄昏

随着这呼天唤地的热血之声,仅剩的小谋臣只觉得不妥,却又不敢言语。

直到等将领散去,其中一个谋臣才大着胆子来到朱棣身边忧心道:“王爷,太祖曾言,皇子没有天子诏令不得进京,臣怕王爷此举会惹来非议…”

朱棣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你能这么想,本王很开心。但是大哥现在需要我!至于太祖…若是他怪罪,等本王到了地下再给他请罪吧!”

谋臣犹豫踌躇又道:“可是王爷就算解了金陵之围,怕是辽、元两国的兵马会从不同方向进攻啊,到时候我们疲于奔命,败,败局恐怕难以避免啊…”

朱棣停身回头看了他一眼:“文人就是这点不好,要不是看你忠心我立马让你滚蛋!好了,先解了金陵之围再说!眼前若处理不好,何来的以后?再说了,岂不闻金陵李从文?本王相信,以他的才华和本王的带兵之能,定能乱世之中保存我大明江山!出发吧!”

关于朱棣这个藩王,其实金陵方面之前不是没想过让他前来支援,但是下一刻又否决了。

毕竟若是朱棣来了,那么残元的虎视眈眈谁去处理?

难不成顾头不顾尾?

但是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朱棣会这么狂!

竟只留三千兵马守北平,热血上头就冲着南京来了!

就离谱…

其实现在这些大臣真正想到的唯有李逸飞而已!

这个时候,大明!金陵!除了等朱标醒来以外还在等一个人醒过来,那就是李逸飞李从文!

等他从失去程潇的极致悲痛中醒过来…

程潇,大明金陵人士。

自幼生活在金陵这片土地,身死以后也同样留在了这里。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爱的人,更有她遗留下来的血脉…

而生活在金陵的人,他们讲究的是日出紫金而落栖霞。

所以程潇不出意外的埋葬在了栖霞山。

李逸飞纵然万般不舍,但是他又如何能不让程潇入土为安呢?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栖霞山上一处视野开阔,风景绝佳的地方正坐着一个身影。

他正倚靠在身边的石碑上,似乎这块石碑可以给予他温暖。

而他的左前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如同家中的影壁一般,正在为石碑方向遮挡一抹斜阳。

此时只听着石碑旁的人嘴里不断喃喃自语,像是在同什么人说着话,可眼下除了这块石碑以外,他的身边再无他人…

细看之下,才发现石碑上用剑刻出的字。

“程潇,金陵人士,生于…”

“爱妻程潇之墓…”

“夫,李逸飞李从文!”

下一刻只见李逸飞用头蹭了蹭石碑,看着即将出现的晚霞开口道:“潇儿,这一生我最为后悔的事便是去参加元宵诗会,若是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吧?”

说着,李逸飞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香囊,那是程潇亲手为他做的,当初里面装的是潇儿自己的那块冰花芙蓉玉,也就是李逸飞一直佩戴的这块。

但现在两块玉佩同时静静的躺在一起,而且,除了玉佩以外还有一缕程潇的秀发…

良久,李逸飞默默出声:“你不在了,我带着它还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让它们团圆吧。”

突然,李逸飞轻笑一声:“玉分阴阳可相合,人隔阴阳却永别。潇儿你说啊,是不是你应该带阳玉才对呢?那样是不是我就可以为你抵挡这样的灾祸?”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李逸飞,他的耳边除了寒冷的晚风呼啸外,只剩下鸟儿的鸣叫。

随着一片枯叶落在石碑上,李逸飞连忙起身为程潇擦干净。

恍惚间,李逸飞似乎看到了那个女子,那个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的女子。

她的眸子似乎正满含笑意的看着天边的云彩,那被夕阳照耀的云彩。

随后女子似回头看了李逸飞一眼,眼中一如既往的带着满满爱意,似乎很满意李逸飞带她来到这里。

李逸飞看着身边的女子,下意识轻轻搂着她,然后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

“潇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晚霞很美?”

说完身边的女子并不应答,反而似乎哼了一声,俏皮的白了李逸飞一眼。

李逸飞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怪我没有带你去看海,却用云海来糊弄你。你放心,我会带着你去的,天涯海角,我们都永不分离。”

说完李逸飞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并轻轻抚摸着里面的一缕秀发…

这一次,女子听后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眸如月牙般的笑着…

远处,方玉蓉、朱允曦、林曼雯,她们看着自家相公搂着石碑有说有笑,时而哭泣,时而淡然。

心中皆是万般痛苦。

痛苦的看着李逸飞的身影,在那海棠影下,子规声里,立尽黄昏…

不知何时,李逸飞缓缓起身,来到影壁之前,随即拔出了古越剑,接着便以剑代笔,正在书刻写着什么…

良久,直到李逸飞停下动作,方玉蓉强忍着悲痛抱着孩子来到李逸飞面前。

随即看着李逸飞开裂的嘴角,哭干的眼眸,银白的发色,以及那消瘦的身影…

方玉蓉颤着声音哀求道:“夫君,潇姐姐已经入土为安,我们也回去吧?好吗?”

李逸飞听后不为所动,淡淡的说道:“潇儿她刚到新的地方,一定会害怕的,我得陪着她。”

方玉蓉怔了怔,下意识看向影壁。

只见影壁上面正留着一首没有名字的诗,字体的凹痕中还残留着石头的粉末。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随着方玉蓉的默默读出,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那是为自己的夫君而痛,为夫君和潇姐姐的感情而痛…

就在这时,李逸飞再次提剑。

随后又开始写着什么。

随着石头的粉末落下,只见上面又留下一首。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方玉蓉见每首诗都表达出李逸飞极为痛苦的相思,她想要阻止李逸飞继续下去,因为她怕自己的夫君会精神崩溃!

可是李逸飞如同着魔一般,一首又一首的写着,完全停不下来…

直到方玉蓉哭着大吼,他总算停了下来。

只听方玉蓉情急之下哭道:“李从文,你混蛋!你的生命中不止潇姐姐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允曦!曼雯!可是我们的生命中就只有你!你若是这样下去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啊?”

说着哭着,方玉蓉抱着孩子无力的蹲了下去。

她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很可能会让李逸飞厌恶她!

但是她现在已经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了,她不说又能如何?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逸飞消沉下去吗?所以就算李逸飞厌恶她,她也必须要说,只要李逸飞能醒过来,她方玉蓉在所不惜。

李逸飞听后这一刻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然后转身看了一眼方玉蓉,以及后面的朱允曦和林曼雯。

下一刻,只见李逸飞双目再次流下泪水,轻声道:“玉蓉,对不起…”

方玉蓉听后瞬间惊讶的抬起头来,李逸飞没有想象中的责怪她,厌恶她,而是跟她说了对不起?

下一刻,方玉蓉起身,直直冲进了李逸飞怀里,呜呜哭道:“夫君…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是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夫君。”

李逸飞看了一眼墓碑,随后抚了抚方玉蓉的秀发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道:“傻先生,你没有对不起谁,不仅我没有怪你,潇儿她更不会怪你。”

听到这,方玉蓉这些天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只听她一时间泣不成声。

这段时间她内心的压力有谁能体会啊?方玉蓉无数次要崩溃,但每当她撑不住的时候,都是孩子和李逸飞给予了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现在好了,夫君终于醒了…

就在这时,李逸飞像是才突然间看到影壁上的无数诗词。

下一刻,只听他像是疑惑道:“这是我写的?”

方玉蓉起身看着一字一句都让自己心痛的诗词点了点头,随后为了彻底打断李逸飞这种思绪,不让他再写。

于是方玉蓉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李逸飞开口道:“夫,夫君,我知道你心中有多么的痛,可是若每天让姐姐看着这些诗词,让她每天想着你痛苦的模样,她一定也会难过的对吗?”

话音刚落,李逸飞瞬间浑身一震!

然后他像是这才反应过来!

随后只见李逸飞瞬间脱离方玉蓉的怀抱,然后惊慌失措的说道:“玉,玉蓉,那怎么办?我,我不能让潇儿再难过了,我不能…”

方玉蓉见状正要靠近李逸飞,好安慰自己的夫君。

谁知李逸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来到影壁的一侧,然后直接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动巨石!

下一刻,影壁在李逸飞的推动下,竟然真的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直到影壁完全翻转,李逸飞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由于影壁的移动,正好透出一丝夕阳照射在石碑之上。

这一刻,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个眼见带痣的女子似乎很开心,开心到她笑颜如花…

李逸飞完成这一切后看着方玉蓉认真道:“玉蓉,你说的对,我不能让潇儿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然她一定会心疼我的,我不要她担心。”

方玉蓉又笑又哭的点着头,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走出了最困难的阶段…

随后李逸飞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拿出剑再次写着什么。

这一次,方玉蓉定睛看去,诗词内容已经完全不同。

全都是李逸飞写的美好事物,以及一些和程潇开心的过往。

方玉蓉知道,这是自己的夫君希望潇姐姐开心啊…

良久后,李逸飞总算停了下来。

然后他露出一抹笑容道:“这下潇儿不会难过了,她每天看着这些诗词一定会开心的。”

方玉蓉也跟着点头:“嗯,一定会的!夫君,天色已经晚了,那我们先回去吧?也让潇姐姐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再来好吗?”

李逸飞哭着“哼”了一声。

或许是答应了,也应该是答应了。方玉蓉是这么认为的。

可下一刻,只见李逸飞来到石碑前,随后缓缓吻了一下石碑,嘴里轻声道:“玉蓉,你带着孩子和允曦她们先回去吧。你放心,我没事的,就让我陪着潇儿吧,我怕这丫头到了陌生的地方会不适应。”

方玉蓉听后抿了抿嘴,一双泪眼看着李逸飞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知道自己劝不住李逸飞,于是便把孩子给了朱允曦,让她们带回去,而她自己则是来到石碑前陪着李逸飞。

李逸飞已经恢复了理智,见状又如何能让方玉蓉这么做呢?

最后没有办法,他只好和程潇暂时道别。

而方玉蓉这么做有私心吗?

有,当然有!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李逸飞,不会舍得让自己整夜在这里。

所以她的目的就是用自身来让李逸飞回家,或许对程潇来说很残忍。

但是她的夫君李逸飞,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没有吃东西了。

她方玉蓉已经心疼的受不了了!

她要带夫君回家,她要给夫君做好吃的,她要抚慰夫君内心的伤痛…

包括朱允曦和林曼雯都是同样的想法,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再这样下去,她们的夫君怕是也活不长了…

就在几人一行准备离开的时候,李逸飞突然颤着声音道:“玉蓉,你们等等我…”

说完,李逸飞就在方玉蓉等人的疑惑中回身走到影壁的另一面。

然后李逸飞在泪光之中,刻下了一首让整个大明都为之痛哭的赋…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日下壁而沉彩,

月上轩而飞光。

见红兰之受露,

望青楸之离霜。

巡层楹而空掩,

抚锦幕而虚凉。

知离梦之蹄蹋,

意别魂之飞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