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哄好了,江迟暮登时放下心来,往床上一靠,大咧咧使唤起人来。
“楚宁安,我饿了。”
楚宁安看着他抿唇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
“我已经命灶上时刻温着食物,现在就能端来。”
“……嗯。”
他笑的江迟暮有些别扭,总觉得……太肉麻了,况且之前楚宁安有这么心细吗?他能连自己吃饱都顾不上,哪能这样惦记着自己。
他心里顿时又生出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挫败感。
门外,团圆带着人将食物盘盘端上,都是他爱吃的。
江迟暮有些赞许的看了一眼团圆,不愧是大侍女,有眼色。
他在心里暗搓搓给团圆加月钱,又突然想到什么,指着屋角,“团圆,你找两个小厮翻翻屋子角落,今天我想是听到什么老鼠的动静,怪吓人的。”
团圆呆住了,“怎么会呢?且不说王府地势高,寻常畜生进不来,前些日子惊蛰,主屋外面还会撒上硫磺驱虫,加上我们每日清扫,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仔仔细细看着各处角落。
江迟暮也很疑惑,那些声音虽然微弱,可却不像小动物能发出来的,沉闷闷的,像是巨大的蛇,可是王府怎么可能会有蛇。
他叼着一块糕点发呆,细细想着,可想久了自己都记不清那道黑影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疑神疑鬼。
糕点酥软,碎屑簇簇掉落,被楚宁安接在掌心,然后唇边的糕点碎屑也被指尖抹掉,江迟暮回过神来。
“快些吃,莫要凉了。”
楚宁安轻声叮嘱,眼睫微微垂下,神情微冷。
江迟暮应了声,好在他心大,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投入进美食中,没过片刻便吃的心满意足,搁下筷子。
团圆还满头雾水的带着两个小侍女在屋内找着,若不是顾着两个主子在屋内,她们都要移开书架,钻到床底探个究竟。
“好了,莫找了,应该是我噩梦惊醒,睡迷糊了。”
江迟暮将人叫住,唤了下去,只是团圆还一脸纳闷,想要将那老鼠揪出来。
楚宁安执着茶杯饮了一口,眉毛微皱,“你做噩梦了?”
一说起这个,江迟暮的嘴角垮下去。
他皱着眉,回忆梦中的记忆,仅仅片刻,那些画面便有些模糊了,从脑海中逐渐淡去。
“我似乎是……梦到我娘了,他对我……不太好。”
这话实在太轻,梦里女人的行径,哪是仅仅不太好能形容的,那分明是虐待,让一个小孩直面尸体这种事,正常人哪能做得出来。
“你娘……不是死于难产吗?”
“……”
江迟暮愣了愣,才发现梦中从头到尾的突兀感从何而来了。
在所有人口中,他娘都是在出生时便难产而死了,然而梦里的“自己”至少也有三四岁,是已经记事的年纪,甚至许多画面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血红的裙角,黑色的咒文,惨白的人脸……
他突然急促道:“给我拿纸笔来。”
梦里的画面逐渐消失于无,江迟暮赶在模糊不清之前,在纸上画下四五个字符,可再多的就记不清了。
楚宁安一直默默注视着他,此时才道:“这些字……”
江迟暮拧眉看向自己写出的这些字,不,不能称之为字,像是一团团毛线纠缠在一起,看不出一点规律,和梦里的字更是一点也不沾边。
“算了。”他摇了摇头,把纸捏作一团,“我只是觉得梦里见过这些字,不过……梦里梦到的东西,大都当不了真,计较这些做什么。”
楚宁安迟疑的看着那些字,有些犹疑,“我……”
他好像在哪看过这些字。
可对着江迟暮紧张的眼神,他却摇了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触了下江迟暮的发顶。
“……楚宁安,你别摸我脑袋,没听过摸脑袋会长不高这种事吗?”
江迟暮一下就急了,现在楚宁安都长成什么样子了,再高下去,他怕是得抬头看他了。
他匆忙去抓楚宁安的手,却不知怎得,绊了一下,一头扎进楚宁安怀里。
“……”
江迟暮僵硬,他这动作是什么三流言情片的女主角,平地摔,还刚好摔进男主怀里?
且不论他和楚宁安为什么会是男女主,再如何,也该是楚宁安摔到他怀里吧?这场面合理吗???
他推开楚宁安,脸上是自己都没发觉的气急败坏,更让人气急败坏的是,楚宁安还把着他不放,眼神专注的看着他,像是自己脸上有什么在吸引他。
江迟暮:???
他不自在的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怎么了?”
手腕却被冰冷的手牢牢握住。
楚宁安垂目,“手上沾了糕点屑,别碰脸。”
“噢,噢……”
江迟暮讪讪收回手,浅碧色的眸子与楚宁安对视,眼神迷茫无措,被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时,居然有了转移视线的冲动。
他安分了片刻,突然想到哪里不对,他俩还在搂着呢!
对于江迟暮,脸红大概是种极其稀少的情绪,因此当耳畔热起来时,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偏着眼神,混着西域血统的皮肤白润又纤细,指尖微微泛红,和两颊的颜色十分相似。
他急促道:“你倒是放开我啊!”
楚宁安喉结动了动,垂目看了半天,睫毛微颤。
他松开手,轻轻将江迟暮扶正,“春日地滑,小心些。”
只是指尖,有些微弱的颤了颤,温热的体温乍然远去,那截韧而纤细的弧度,也消失不见了。
桌上,檐上的烛台已被团圆点起来,屋内光线昏黄,只有烛灯噼啪作响,气氛有些古怪难言,沉默无声蔓延。
江迟暮张了张唇,半天才闷闷哦了声,转头便倒在床上,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只是始终背对着楚宁安。
屋内的烛火被一一熄灭,只留下靠近床的两盏,焰心被轻挑了下,确保整夜不会再发出杂音,楚宁安又倒了杯凉茶放在床头,低声嘱咐,“若半夜渴了,不要摸黑下床,有事唤我便是。”
江迟暮闷头不语,装睡装得十分用心。
楚宁安也不再说话,只是脚步一转,竟对着门外去了。
“?”
江迟暮拧眉,转头看他。
“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天辉如玉,月光温柔的坠。
楚宁安扶着门扉回头,缎似的乌发垂落,眉目冷清,神色在月光下有些不似活人的莫测,让人看不清内心喜怒。
他瘦而高挑,即使穿着柔软的青衣,也显得棱角锋利,如侧身带的剑那般,十分难以接近。
只有对着江迟暮时,他脸上才会带上笑,散去疏离,漂亮的惊人。
“还有些卷宗没看完,我晚些回来。”
江迟暮有些愣的看他,慢吞吞应声:“……哦。”
过了片刻,他又补充,“你夜里灯燃的亮些,别看花了眼睛,还有……最多看看半个时辰,就要休息休息眼睛。”
“嗯。”
楚宁安轻点下颌,微微侧耳,听得很仔细,没半点敷衍。
垂下耳畔的乌发被他轻轻用手撩起,别在耳后,露出如雪般的耳廓,被月光照的透亮,微微发着光。
“……”
江迟暮说着说着,没话说了,干巴巴道:“那你便……去吧,小心身体。”
楚宁安眼睛眯了下,似乎是不易察觉的笑了笑,声音温软。
“好。”
江迟暮便躺在床上,静静看着他走。
可等了许久,他也只是依靠在门上,青衣随夜风飘散,枕着月光,静静凝着他,睫毛带光。
“……”
江迟暮心里不知为何,又有些奇异的酸软,他咳了声,“你怎么不走?”
楚宁安偏头轻笑,“你先睡。”
江迟暮只得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可心里没半点睡意,好几次偷偷睁开眼,都正对上楚宁安的目光。
好几次,他终于忍不住瞪他,“一直看我干嘛!”
楚宁安含笑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他是真要看着自己睡着。
江迟暮只得闭着眼睛,认真数羊,数久了,居然甚至开始恍惚起来,半睡半醒的。
不知陷入沉睡多久,他忽而惊醒,眯着眼半梦半醒看向门口。
门扉已经被静静阖上了,看不到半点人影。
江迟暮便把眼睛闭上,安心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