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悲伤在发生之前,都会产生预兆,就像林优突然笑不起来,额角狠狠一痛。
街角的歌声突然拔高,响彻长街。
回荡着,响彻这个夏天最深沉的夜晚。
陆泽觉得今天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晚饭结束,他先去便利店买了鸡胸肉,准备拿回去给拿铁煮。长长的马路上只有暖橘色的路灯和深灰色的树影。晚风清凉且烈,头顶上一片哗啦啦的响声。可身后分明有规律的脚步声,哪怕微弱。
陆泽忽然转头。
安静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陆泽转身,加快了脚步。转角有一棵大树,树干很粗,成年人也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冠葳蕤,暖光如同水汽,被轻轻含在枝丫间。陆泽闪身藏在树后。
果然……身后有簌簌声传来。
人影先至,投映在陆泽脚下。然后影子主人慌张的脸,也落入他的眼底。
“啊……”惊叫声吓跑了树枝上栖息的鸟,响起一阵扑棱声。
陆泽抿了抿唇角,眼前的人,一件灰色T恤露着半个肩膀,蓝白竖条纹长裙被拎起来,露出小腿,鞋子被拎在手上,脚上已经灰扑扑的全是泥土。她跑得有点急,额头有汗,发丝纷乱地落在肩头。
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差点吓哭了,盈满委屈,就那样看着他。
“你……”陆泽冷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出于什么考虑,要光着脚在马路上跑步?”
林优嗷呜一声捂住了脸,鞋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没错……她觉得自己蠢得无药可救……为什么一直跟踪他,不敢上前打招呼,却更不肯跟丢。
窘迫中她听见陆泽叹了口气,然后身体失重,被人公主抱了起来。
陆泽叹气的声音慢动作一样滑入耳郭,羞红的脸突然慢慢变白,心里一酸一甜。多少天来的害怕委屈突然汹涌而来。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哭了出来……
温热湿润的气息落在陆泽脖颈处,他心头一软。
将她放在大树旁边的木椅上,半跪在地上,借着路灯看她的脚。
还好,没有受伤,只是沾了尘土。
从购物袋里拿出矿泉水,一只手拿着瓶子,将水倒洒在她的脚上,另一只手温柔地扶着她的脚腕。
洗干净,用纸巾擦干,再穿进鞋子。
每一步都有条不紊,耐心又细致。
林优抽抽搭搭地看着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他蹲在自己面前,帮自己处理伤口。
弄好了,他抬头看她:“好了。”
林优抽抽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擦脸。林优想了想,硬着头皮把脸挨过去,闭上眼睛。
然后手被打开,纸巾被放在了手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风的缘故,刚刚热腾腾的脸,慢慢凉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只能看到陆泽的裤子口袋:“陆泽,你怎么没来看我呢?”
陆泽没有回应,林优就继续糯糯地说:“我等了你很久,你知道吗?你……”
“对不起。”他打断她的话,然后弯腰拎起便利店的塑料袋子,“早点回家吧。”
话落,淡漠地转身。
林优又想哭,却倔强地抹了抹眼睛,腾地站起身,追了过去。她快步跑上前,拦住他的路,仰起头看他:“陆泽,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陆泽看到她的眼睛,盛满这个夏天最美的星光,她说——
“喜欢啊,就是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到哪里。不管过了多久,想亲近你的心情都始终如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上前一步,认真地看住他的眼睛,“都喜欢着你,连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喜欢。”
然后她踮起脚,轻轻亲吻了他的下巴,利落地走掉了。
——陆泽,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如果想要摆脱我,最好作足准备。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对于林优的行为,陆泽也有简单的设想。比如她会找自己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说了在一起又中途逃跑。他可以道歉,然后结束这段本不应该开始的爱情。
可他没有想过,会在第二天清晨,就在自家门口看见一脸笑靥的林优。看到陆泽过来开门,把手里的塑料袋拎起来晃了晃:“你看,爱心早餐哦!”然后越过陆泽的肩膀,走了进去。
是景蔓以前的家,地方很小,与陆泽之前的房子比,不免显得逼仄局促。可林优自来熟地跑进小厨房,径自取了碗筷出来,把早餐一个一个取出来。然后向陆泽招招手:“快过来吃早餐呀。”像个贤惠的小妻子。
陆泽抿抿嘴,决定先去洗漱,回来再说。他不能忍受自己没有洗漱就与人交谈,死强迫症。
而走出来的时候,林优端正地坐在餐桌后面,皮蛋粥已经盛在碗里,此外还有小咸菜和包子。陆泽摸了摸胃,还真的觉得有点饿了,可……“林优……”
林优笑着打断他:“先吃饭吧好不好。我好饿。”说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陆泽看了她一眼,还是在她面前坐下,拿起筷子,突然想起拿铁还没放早饭,刚要站起来,林优清甜的声音就响起了:“快吃吧,我给拿铁热了鸡肉吃。”
陆泽侧头往厨房的方向看去,门口一个大大的食盆,拿铁正埋头吃得欢快……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
林优夹起一个包子放在陆泽面前的碟子里,陆泽道了一声谢谢,两人安静地共进早餐。
吃过饭,林优又以光速收拾了盘子进厨房,然后没等陆泽讲话,又迅速地离开了:“吃完啦,那我走了哦。陆泽拜拜,拿铁拜拜。”
拿铁:喵。
陆泽:……
一顿鸡肉就收买了它的心。陆泽的目光落在大门的把手上,她仿佛真的只是来吃顿早饭的。
但她表现出来的所有态度行为,都暗示着情况将“不止于此”。
陆泽休息了几天处理家事,事务所积压了不少事情。昏头昏脑地忙了一上午,下午两点方才能够午休,刚要去吃饭,就接到了boss的电话。
走进办公室,唐继忠正在桌子前面看季度报表,陆泽安静地坐在他面前静等他看完。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唐继忠才抬起头,看到陆泽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这是要话家常,陆泽颔首:“我爸爸好多了,谢谢唐叔叔。”
唐继忠点点头:“那就好。你的设计图……我看了……”他沉吟了一会儿,“这次的IM国际设计大赛,我打算让你参加。”
陆泽眸光一亮。
IM国际设计大赛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建筑设计大赛,参与其中的,全都是各国的名设计师,除了资历,更重要的是需要A+级别的公司推荐。EKE正在其中。
“好。”他不骄不躁地应下。
唐继忠赞赏地看着他:“多加油。”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来,“这个,你收好。”
陆泽看了,一愣。是他抵押房子的合同。
“也别太骄傲了,我是你父亲多年的朋友,你也叫我一声叔叔。遇到了困难,为什么不说话呢?这个房子是你参与设计的第一栋大厦,如今已经是地标性的建筑,我用房子奖励你们,就是让你们不要忘记,一个建筑的初心在哪里。”
陆泽垂眸,半晌,他接过文件:“谢谢,我会尽快将欠款还清。”
直到离开唐继忠的办公室,陆泽才在心里轻轻过了一遍这些年的设计作品,他要参与这个比赛,也要赢得这个比赛。大赛进入前三名,奖金五百万起步。拿到这笔钱,父亲的债务就可以一次还清了。
刚一出门,就看到同事朱慕正靠在一边,似乎是在等他。朱慕是陆泽大学时候的同学,有趣的是两人在学校里都是出了名的学霸,可是一直王不见王,还是进了公司,才知道对方是校友。
“陆泽,你会参加IM大赛吗?”她斜靠在一边空空的工位上,长腿交叉,显得随意又性感。
陆泽却对她的风情视而不见:“是。”
朱慕刚要说什么。
“陆泽,有人找。”前台找过来。
陆泽道谢过去,稍微走近点,就看见林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便当包。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网纱连衣裙,露出长长的腿,脚上穿了一双银色细带凉鞋。正在地上画圈圈,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陆泽才发现她化了妆。
“陆泽。”她笑,抬手把东西递过来,“对不起,路上堵车来晚了。”
陆泽带着林优去楼下咖啡厅,两人面对面坐着。
林优将便当打开,一份素炒油菜,一份干笋腊肉。米是泰国香米,细细长长带着香气,鱼汤炖得奶白,上面缀着葱花。
他从来不知道她会做饭,厨艺似乎还相当出色:“你……”
“是的哦。我做了一上午。”林优接过话头,带着期待看过来,“你感动了吗?”
陆泽无言以对,只得顺从着她的动作拿起筷子,夹起来一根青菜,很好吃。他慢慢吃,她专心看。咖啡厅里冷气很足,玻璃窗外的世界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陆泽,你知道吗?我时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被融进一块琥珀。”他抬头,看见她面带微笑地看着窗外的行人,“我一直想说,让我再看一眼陆泽呀,我还没说过我喜欢他……可来不及了,我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也动弹不了。”
她扭过头来,正撞入他的眼睛:“我也不想缠着你呀,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最后的尾音变成轻轻的呢喃,融化在流淌着的音乐里。
陆泽没有说话,只是将筷子放下,说:“我吃好了。以后不必这么麻烦,我在公司可以吃简餐。”他没有看她,生怕看了一眼,就没办法说完自己的话,“就像是一场病,病好了总要回归生活。”
“可是陆泽,”她目光灼灼,几乎将他烫伤,“你就是我的生活啊。”
林优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连他做节目的时候,都差点走神。
录音室外的同事对着他挥舞了好久的胳膊,他才注意到已经到了结束的时间。
戴着大耳机,陆泽声音如光:“感谢大家收听深夜极光,我是主播阿泽,我们明天再见。”
与同事一一道别,出了大厦门口,才发现下了雨。
白天那样过分的闷热都有了解释,夜晚的空气里透着凉,雨声连绵。陆泽站定在大厦门口,伸手接了几滴雨,没有带伞,大约只能跑到地铁站。
刚要走出去,头顶突然出现一柄黑色伞面,遮住风雨。
林优言笑晏晏的脸,从肩头冒了出来:“嗨,陆泽。这么巧。”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她拿着伞出现在这里,说“巧”?
陆泽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她还穿着白天时候的那件连衣裙,瘦弱的肩膀紧绷着,脸色是不自然的白。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本来决绝的话,竟然透着十二万分的暖意,林优眯着眼睛笑,像两弯新月。
她不客气地钻进陆泽的肩下,将伞举在两人中间:“好了,这样才不会淋湿,我们走吧。”
陆泽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办法丢下她,反而无意识地紧了紧胳膊,给她一隅温暖。
林优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处。
陆泽,你有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爱我的吗?你舍不得我,甚至舍不得我沾染一滴风雨。你怎么可能推得开我。
路并不长,可是湿冷的风轻易穿透了衣服。林优只觉得越来越冷,然后身体里的每一个骨节开始酸疼起来。
真是……她咬咬牙,尽量没让陆泽发现自己的不妥。大概是直接着凉发烧了,这半年来,身体太差了。
两人走到了外面,打车。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径的沉默。
“先生,去哪里?”
陆泽丝毫未犹豫:“华晨公邸。”是要先送她回家。
林优靠过去,软软地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华晨公邸很近,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林优楼下。
陆泽本来以为她会提出什么要求,却看见林优利落地下了车,对他挥手道别:“我走了哦。”然后纤细的身影快步消失在雨幕里。
林优到了家,摸了摸头,才发现热度已经上来了。她在电台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会着凉也是活该。强忍着难受找了药,混沌地吞了下去。怏怏地躺在沙发上,想着明天给陆泽买什么食物呢,从手机里找出菜单来看。
苦瓜很好啊,可是陆泽吃不吃苦……
她意识昏沉,加上吃了药,不久就沉睡过去。
再次唤醒她的,是啪啦一声巨响,然后是哗啦啦玻璃的清脆碎音。猝然惊醒,心跳得剧烈,可来不及缓神,刚一睁眼,就被巨大的恐惧占住心神!
她还在客厅,房间内漆黑,卧室里有人!
大约是忘记关窗,窗子被风吹得合上了,于是那人和林优一起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林优猛地闭上双眼装睡。脚步声近了,似乎在查探自己是否还在熟睡。她心头惊惧,却还强忍着颤抖,佯装不安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那人似乎看了林优一会儿,才又离开。
翻箱倒柜的声音簌簌传来。
林优尽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她碰到了手机。感谢睡前还拿着手机看菜谱,这会儿手机掉在了沙发的空隙间,还没有被发现。她伸手进沙发,防止有光亮泻出。
陆泽的手机号是快捷键,长按功能键就会拨出!
她根本不清楚有没有拨号成功,只能寄希望于他听到了她的电话,能来救救她。
陆泽已经睡了,可他一向浅眠。
手机嗡嗡声刚起,他就睁开了眼睛。拿铁被惊扰得不耐烦,喵呜地抗议了一声。陆泽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去看手机,是林优。
心里蓦然不安,划开屏幕:“喂?”
电话里没有丝毫回应,只有嘶嘶啦啦的干扰声,但他不敢挂,反而紧张地握紧了话筒,甚至还放低了音量:“林优?”
然后他听到了电话那头轻轻的敲击声。
笃。笃笃。笃……
林优!
陆泽当下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跑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打开电话报警,说完情况又马上给林致打电话,问清楚了华晨公邸的保安电话。
心里焦灼不堪,像是淋了油,被火烧。
林优,不要有事。
天空黑云滚滚,雷声大作。
林优等到几乎绝望。那人似乎在客厅里逡巡着寻找什么。
手机……
林优突然想到。他什么都找齐了,肯定会想到没有找到手机!想到这里,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他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林优。
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儿……
林优紧闭双眼……陆泽……陆泽……救我……
他脚步一顿,楼道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带着急躁的情绪。脚步声停在自家门口,啪啪啪敲响了房门!
“开门开门,紧急停电,检修电线。”
林优心里一松。那人被惊动,迅速跑向阳台的位置,林优睁开眼睛,视觉早就适应了黑暗,迅速跳起来跑去开门!
保安们一拥而入……
一个挺拔的身影,她一眼就辨认出来。然后用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陆泽……”
陆泽浑身湿透,抱紧怀里的纤细身体,她还在不断发抖……
他抱着她说:“没事,别怕,我来了……”手臂却一样用力,昭示着他的恐惧。
保安们检查了屋里的情况,发现人已经从外面跳窗到隔壁跑了。隔壁的夫妻度蜜月去了,那小偷大概就是从隔壁跳过来的。
陆泽对此毫不关心,只紧紧看着林优:“先去我那儿吧。”
林优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抱着陆泽的脖子呜呜哭。
手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拍抚,安抚着她的情绪:“没事了,不怕,没事了……”带着呵哄。
最后,他还是带她回了家。
“进来吧。”
林优抽抽搭搭地扯着陆泽的袖子不放。
陆泽无法,拉着她坐在了客厅的小沙发上,按着她的肩膀:“林优,看着我。”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抬头看他的样子,像一只差点被人类捞走,劫后余生的金鱼。“没事了,林优,看着我,”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林优咬住唇,点点头,又伸手抱住他的腰:“吓死我了……”这时才突然意识到陆泽一身潮湿,“你……陆泽,你要不要先洗澡?”
陆泽低头看看,一身狼狈:“你在这里,我去洗澡。”
刚刚站起身,就被林优拉住了袖子:“可我害怕,我也想洗……”声音嗫嚅着,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本以为会被丢开手,林优连手指都要发抖了。
陆泽却轻轻伸手握住她的,说了一句“好”。
林优讶异地抬头。
陆泽却扭过头去:“你洗澡,我在浴帘外面陪你。”
这样啊……也好……
林优红了脸,心里的恐惧像初春时节结冰的水,轻轻化掉了。
水温恰好,林优坐在浴盆里,温暖的水漾过皮肤,渐渐暖了她的身体。轻轻呼出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了。
沙沙的水声外面,是陆泽轻轻的呼吸声,那样安稳。
林优抿着嘴笑了,他甩不掉她了,这也算因祸得福是不是?
洗完澡,站起身,却发现没有毛巾。林优犹豫了一会儿,咳了一声:“陆泽,我没有毛巾。”
然后浴帘旁边揭开一个缝隙,一条深蓝色的毛巾被递了进来,随之递进来的,是一件白色T恤,一条蓝色短裤。
林优一一接过。
“你睡房间,我睡客厅就好。”陆泽带她看了一下房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客厅里的沙发还是小型双人沙发,根本睡不下一个人。
她扯着他的袖子不肯让他走:“我害怕,不想一个人。”
害怕几乎成了最佳借口……犹豫了不过五秒,陆泽就丢盔弃甲。
林优简直不敢相信。
直到躺在床上,身边是另一方熟悉的气息,林优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陆泽背对着她,微微弯曲着身体,节制的动作,好像在提醒自己,要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盛夏时节,入夜也未关窗,空气里有隐约的蔷薇香气,林优突然出神,好像此时此刻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她没有丝毫不适,反而无比安定。
转过身,他的背就在自己眼前。
然后她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腰上,手下的身体一僵,林优靠了过去,然后手滑下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陆泽刚要动,林优紧了紧手:“不要。”不要挣脱。
陆泽僵硬着身体,就那样让她抱着,林优得寸进尺,将脸埋在他的脖子后面,腿抬起来压住陆泽的身体,舒服地喟叹一声。
陆泽红了脸。
“陆泽,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林优轻轻晃了晃他,像抱着一只熊一般的舒心姿态。
陆泽没有立刻回答,等得林优耐心尽失,不满地哼了一声,却听见陆泽说:“是在蔓蔓的葬礼上。”
林优不满地用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动作像惩罚,力度却不足。然后又抱住了他,一点都舍不得放开,哪怕忍不住有点气恼。
“哪里是那时候啊,要更早的呀。”可想了想又不甘心直接跟他讲,折腾了大半夜,困意慢慢俘获了她的精神。
直到林优睡了过去,陆泽才低头看了看腰间的手。
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吗?
林优的标准答案大概是那次,她和蔓蔓在学校门口闹着玩,他过去告诉蔓蔓早点回家,林优未站稳,直接倒进他的怀里。
可只有陆泽清楚,那并不是第一次。早在景蔓还未成为妹妹之前,家里没有女主人一团混乱,陆泽的母亲早逝,外婆家的人却像吸血鬼一样,没有人工作,全靠父亲资助。他刚刚躲开表哥的纠缠,躲在楼梯间。
就看见一个瘦瘦的女孩躲在下一层的楼梯里打电话,声音里的快乐几乎都要漾出来:“知道啦知道啦,晚上我一定会出现的呀。我也超级想你们!”
挂掉电话,她却瞬间沉寂下来,甚至对着空气叹息着说了句:“啊,又要通宵补习了吗……”
可瞬间又开心起来,给自己打气:“林优加油!你可以的!”
陆泽被这动力满满的加油声打动,记住了句子里的那个主语——林优。
在那以后,他面对每天向他要钱花的表哥,终于能保持始终淡漠的表情。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见过你了,优优。
其实很小的时候,林优就曾经见过邻居家的姐姐突然有一天穿了一件很漂亮的衣服,拎着一只小小的橘色皮包,挽着男友的手出门。当时她郑重其事又幸福满满的表情,林优一直都记得。
后来妈妈说,那个姐姐是第一次去男友家里见父母。
林优也曾想过,第一次去男友家里拜见父母会是怎样的光景,但她想,也一定要有美丽的衣服,和幸福的表情。
可一睁眼,天光大亮,身边没有人,客厅里男友叫了一声“妈妈”……
如果陆泽还能算男友的话。
林优简直想蒙住头嗷呜几声表达一下内心奔腾不息的痛苦。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纪卿,可……
听不清后面他们在说什么,不久陆泽进屋来,坐在身边,伸手覆盖住她的手:“优优,你睫毛在动。”
林优忍不住尴尬:“我在做梦,做梦睫毛也会动。”
陆泽忍俊:“那你现在是在说梦话吗?”
林优张开眼睛看他:“你给我个痛快吧。阿姨在外面是不是?”她强撑着表情,其实胆怯又窘迫。
陆泽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走了。来拿爸爸的衣服,我给她送出去了。”
“她……”林优不敢看他,“看到我了?”
陆泽只是看着她,直到她疑惑地看过来:“没事的。相信我,好吗?”
林优定定看住他,执拗地拉住他的手:“你不会离开我了,是吗?”
陆泽的眸光落在她洁白的手指上,轻轻嗯了一声。
林优一直提着的心乍然落地,随后而来的是一直隐忍的委屈,她猛地起身抱住他的脖子:“你为什么没有去接我出院啊……”委屈的,带着哭音。
明亮的房间里,她长发披过后背,纤细柔弱如同天使。
他拍着她的背,安抚:“对不起,我不会了。”
这样珍贵的失而复得,他再怎样,也不觉得奇迹会发生第二次。赢得设计大赛,或许一切都还有可能。他抱紧了她。
林优销假上班,嘴角一直挂着甜蜜的笑容。
早晨陆泽牵她出去吃早餐,又送她回家。处处体贴,似乎再也没有要把她甩开的意思。
心情好了,工作起来事半功倍,小半天的工夫已经把新的策划案写完了大半。
马克杯里的咖啡凉透了,林优端着杯子去茶水间清洗,准备换一杯茶水喝。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林优哦,不知道怎么回事,才上两天班就傲得不行,我问她包包哪里买的,告诉我是朋友从国外给寄过来的,好像就她有朋友在国外似的。”
“就是啊,有什么可炫耀的。你听说了吗,她失恋了!”
“哈,失个恋就要请假休息哦。真是金贵。”
“就是啊,那天还送我们两个包……笑死我了,去年的款,还拿得出手。”
“对啊。”
笃笃,林优敲了两下门板。然后看清了那两人的脸,前台和人事专员。每天看见林优都热情得不行,带她熟悉公司环境。本以为交了两个不错的朋友,说话间都十分坦诚。林优很多衣服包包都是林致送的,有些价值不菲,但不适合她。作为谢礼,她选了两个名牌包送给他们,没想到竟然就成了谈资。
“如果不喜欢,拿回来还给我。你们手里那两个‘过时’的手提包现在免税店单价还在三万以上。我拿去卖掉可以再请几个月的假治疗失恋。”
那两人没想到林优会这样直接打脸,脸色十分难堪。
“不工作?”另一道女声响起,是赵媛,她的目光挨个掠过眼前的三个人,“想请长假?”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去工作。”两人吓得立马跑掉。
林优点头示意,也准备回去,就被赵媛叫住:“状态好点了吗?”
林优礼貌地笑笑:“没事。”
“那很好。”赵媛也点头,面无表情的样子。事实上她并不讨厌林优,相反,林优这种直白到令人无法招架的性格,反而让她心生好感,“下午把策划交给我。”
……原来是来催命的……林优随手拿了一包普洱就疾步离开。
自从这天之后,公司里就开始流传着林优傍大款被抛弃的故事,甚至有人匿名在工作群里面抛出了她上劳斯莱斯的照片。
继而有人发现那辆劳斯莱斯很眼熟啊,那不是总监林致的吗?而林致与未婚妻甄然婚期将近的消息早已经不是秘密,原来林优不仅仅是傍大款,还是小三呢?
连原本对林优有几分好感的男士都开始对她望而却步。
而接踵而来的,是林优桃色贿赂林致,潜规则进入公司的传闻。
“给我一个解释。”赵媛面色冷然。
林优垂眼,不作声。
赵媛气急:“林优!”
林优呵呵了两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我私生活如何,应该与公司无关。”
赵媛被她这副不痛不痒的死样子气了个仰倒:“我有权知道我的下属是怎么进入这个公司的!”
“你批准的不是吗?”林优看着她,“况且我的工作表现如何,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
赵媛缓了一口气:“是谁在传这些消息你心里有数吗?”
哪儿能没数?可是没有证据。林优叹了口气:“其实没事啦,说几天也就过去了,我只是个普通员工,谁会夜以继日地谈论我呢?”
赵媛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发现她眼底的沮丧:“好了,去吧。”
林优嘴上说得厉害,可是遇到这种恶心事儿,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中午接到陆泽的电话,就露出了三分无精打采。
“怎么了?感觉你有心事。”陆泽先问。这段时间忙着做参赛设计图,很难见面,只能通过电话了解她的情况。
林优不想他担心,还是说:“没事啦。”
直到快挂电话,林优才又说了一句:“陆泽,我想你了。”撒娇又依赖的意味清晰地透过去。陆泽低低笑了,林优忍不住脸红,心情却好多了。
因为最近有一个设计大赛的爱心捐助活动策划,林优下了班都还没动弹。
这个设计大赛是全球知名的,而第一名的作品的使用权,将进行拍卖,拍卖所得善款,将会给慈善基金做公益项目。
林优不动如山,却有同事过来叫她:“林优,有人找。”
林优脑子里全是文字,还没缓过来就往外走着。公司门外,黑衣长裤的陆泽靠着墙壁站着。脸上难掩疲惫,却依旧英俊无匹。
“你怎么来了?”嘴上问着,却忍不住惊喜的感觉,小步跑过去,直接扑进了陆泽的怀抱,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满满都是薄荷凉凉的味道,“好想你。”小声的嘀咕贴在胸口。
陆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优优……”
林优不乐意地扭了扭:“我不,你让我抱一会儿啊。”
沉默过后,林优抬头看陆泽,却捕捉到他唇边的笑意:“怎么了啊?”
“我们让一下,到旁边你再抱。你同事们应该要下楼。”陆泽的目光看向身后。
林优扭头才发现一大拨同事正立在那里……等电梯……而电梯在林优身后。
她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
“林优,我们要去吃饭唱歌。一起吧?”同事里立马有人发出邀请。这人应该就是林优的男友,两人看起来十分相爱。什么林致潜规则啊,简直不攻自破。
林优看了看陆泽,征询他的建议。
陆泽点头:“好啊。我们去吧。”能与同事打好关系,林优的工作就会顺畅很多,而不是只能迷茫又伤心地说,陆泽我想你了。
一行人一起去附近的饭店吃饭。
大包间,大圆桌吃火锅,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确实舒服。
林优惬意地夹起一块胡萝卜放在陆泽碗里:“吃掉。”
陆泽默……
不一会儿林优又夹了一块冬瓜,放在陆泽碗里:“吃掉。”
陆泽拉住林优的手,低低地道歉:“对不起。”声音小小的,带着细细的哄,轻轻的讨好。
林优瞬间瞪大了眼睛,陆泽还会这样讲话,好稀奇。
陆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扭过头。
林优投降般将自己夹过去的胡萝卜吃掉,冬瓜吃掉。这人,挑食太厉害了。
前台陈调一直在观察他们,那天被讽刺了一通,心里别扭到现在。一个小小的新人,凭什么呛声啊。
“不知道劳斯莱斯好坐不好坐啊,唉,像我们这个工资,什么时候才能坐上豪车呀!”说到这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假作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林优,“呀,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陆泽一向比旁人更敏锐,早就看出了这个女人对林优的不友好。却并不知情发生了什么,只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林优的手。
林优简直觉得好笑,她瞥过去一眼:“陈调啊,我送你的那个包,什么时候还回来?不是觉得过时了讨厌得不行到处抱怨吗?留着恶心自己干吗呀?”说说她就算了,竟然想让陆泽难受她就不能忍了。
再者,这段时间的流言蜚语,想也知道是谁放出去的。
陈调脸一红,下不了台,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林优你不要觉得有后台就怎么样了。”说着话还暗示性地看了陆泽两眼。
陆泽呵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讲,陈调却突然感觉羞愧得不行。
他们一群人看到陆泽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他英俊又有涵养,一举一动都昭示着良好的教养。可没有开车,身上的衣服又并非名牌。又有人恶意地揣测,该不会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吧。
陈调求救地看向了一旁的人事专员刘瑾,刘瑾会意,朝着陆泽笑道:“陆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陆泽这会儿才算是看明白了,他扭头看了看林优。方才她还十分厉害的模样,这会儿却局促不安地拉紧了他的手。
陆泽脸上的表情愈发淡漠,矜贵的礼貌:“我目前供职于EKE建筑设计事务所。”
“啊……”另一个同事沈宇发出惊叹,“世界十大建筑设计事务所之一,陆泽你太厉害啦。”
陆泽浅笑:“过奖了,事务所的合伙人是我的一个世伯,有后台也没有那么难进。”意有所指,他当然也会。
沈宇却摇头:“你太谦虚了,我有个朋友一直想考进去,那里绝对不是靠关系可以进的,可以留个名片吗?”
陆泽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盒,递过去一张。
“谢谢,谢谢,哎……”沈宇讶异,“你是阿泽?”
陆泽抱歉地拿出另一张名片:“抱歉,拿错了。”
天籁声线年度最受期待的声音,阿泽?同时又是国际知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的设计师?
陈调和刘瑾瞬间灰了脸色。
陆泽却还觉得不够,又问林优:“林致的婚礼在什么时候?”
林优已经看懂了他的维护,平日里那么淡漠的一个人,维护她的时候却像个战士:“年底呢。”
陆泽点头:“我们准备一份厚礼,你也只有这一个哥哥。”
“是呀。”林优点头,目光却一个一个看过去。不少同事都露出尴尬的表情。
一顿饭,吃得她心结全无,太痛快了!简直想摇尾巴。
陆泽却有点受不了了,林优一直用发光的眼睛看着他……
吃过饭,又有人提议去KTV。林优大获全胜,也没有拒绝。
陈调和刘瑾也咬着牙跟着去了。
要了个大包,刚热了场,林优就趴在陆泽耳边说:“我要上一下洗手间。”
“我陪你。”
林优压住他:“不用啦,”但是显然十分受用他的体贴,“陆泽,你越来越像个好男友了。”
林优在洗手间遇到了刘瑾,刘瑾神色莫名,却拉住了林优问她口红在哪里买的。
林优不解她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又突然凑上来,却也回答了她的问题,可刘瑾像突然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一直缠着她。
林优不耐烦地越过了她:“回去再说吧。”话落疾步回去。
然而一进包间,她就明白了刘瑾之前在干什么——拖延时间。
陈调小媳妇似的坐在陆泽身边,倾身,闭眼,将半个脸凑了过去。林优瞬间怒火中烧。她忍着没有发作,快步走了过去,使坏将陆泽这边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男同事用力推了过去。
陆泽早就看到了林优的动作,配合地向后一靠。
男同事噘着嘴就亲在了陈调脸上,甚至用力过猛,直接扑在了她的身上。
陈调脸上瞬间划过惊喜的表情,睁开眼睛,看清楚情况,立马恼怒地跳起:“啊!你要死啦。怎么回事!”
说起来陈调其实长得很美,又会打扮。大公司的前台少有长得不好的,只是她心胸太窄,又爱八卦,气质落了下乘。这会儿横眉冷对,平日里清秀佳人的形象完全不见。
林优轻轻落坐在陆泽身边,不高兴地看着他,颇有点像差点被抢走肉骨头的狗狗。
陆泽拍了拍她的头:“你不出现,我也不会吻她。”
像哄她开心似的,语调宽容又坚定。
林优重重嗯了一声。陈调脸色黑沉地走了出去。这一闹,大家都没什么心情了,玩大冒险玩成这样……真是……
散得比预期早。
林优笑嘻嘻地拖着陆泽的手回家:“陆泽,你今天好像孔雀呀。”
“嗯?”上扬的尾音,好听得林优心里痒痒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就是故意递错名片啊。”
“啊……你说这个,”陆泽恍然大悟似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林优咬牙,敢情光风霁月的只有他一个,刚要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纠缠声。
林优和陆泽对视一眼,一起小跑过去。
陈调喝得有点多,这会儿脸红红的浑身无力,正被一个男人揽着不让走。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她皱着眉,嚷着。
那人却嘻嘻哈哈不肯让开:“哎哟,怎么突然害羞啦。我有钱,我给你。”
陈调啪的一个耳光过去:“流氓!”
那人被打得光火,扬起手就要反击:“我给你脸了是吧!”
手臂却被人牢牢握住不能动弹。
陆泽单手攥住他的胳膊,表情淡漠如初。林优赶紧过去扶住陈调:“你没事吧?”
陈调表情复杂,嗯了一声。
那人却恼羞成怒:“你们谁啊,别管闲事啊我警告你们。”
陆泽重重丢开他的手臂,那人踉跄地退了几步:“现在走,或者去警局。”
“你……你……”你了半天,终究还是看清了形势,落荒而逃。
林优问陈调:“你住在哪里?”
陈调咬牙:“干吗,你要送我吗?”
林优哧的一声笑了:“我只是想帮你个打车好吗?”
陈调羞红了脸。
陆泽站在路边打车,高大的身影立在身前,明明不是多强壮的体魄,却意外地让人信赖。
“喂!”陈调轻轻叫了一声。
林优敷衍地回应了一个“嗯”,眼里心里全是陆泽,还偷偷感叹着,哎,陆泽好帅啊,我男友好帅啊。
“对不起啊。”陈调的道歉却一点没有含混,清清楚楚。
林优颇有讶异。
刚刚被流浪汉缠着,先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是刘瑾……可她坐在计程车上,故意把头转过去了……反而是林优,帮了她。
计程车叫到了,陈调上了车,又扭头过来看着林优,神色复杂:“林优……”
林优却笑了:“好了,矫情什么呢。早点回家休息吧。”到底放过了她。
有什么可揪着不放耿耿于怀的呢。
林优对她挥手道别。
街角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开始播放新的歌曲,林优细细听去,才分辨出是慢拍版的《It's my life》,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林优心头突然掠过不祥的感觉。
陆泽走近:“怎么了?”站在那里,突然就开始发呆了。
林优晃神,摇摇头:“没事。”刚要笑,两人的手机同时叮咚一响。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都没了笑意。
很多悲伤在发生之前,都会产生预兆,就像林优突然笑不起来,额角狠狠一痛。街角的歌声突然拔高,响彻长街。回荡着,响彻这个夏天最深沉的夜晚。
百味肾衰竭,离世。
落款:宋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