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发现是许砚之后,莫名地放下心来。

还好,卷子已经放进书包里了。

刚刚的紧张全然褪去,舒冉开始猜测。

很晚了,他还没有走吗?

皎洁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为许砚之镀上一层薄薄的冷光。

他单肩背着书包,双手插兜,面色倦怠。

想来他刚出班级门口,而自己刚刚关门的动静惊扰到他了。

“抱歉……”舒冉确定许砚之是刚刚才看到她的后,把语气拿捏得随意,话却说得心虚:“我……过来补交作业……”

舒冉忍不住转移话题:“你……这么晚还没走吗?”

“刷了会题。”

“哦……”

许砚之微微颔首,转身下楼。

舒冉呼吸浅浅,也跟着走了上去。

一路沉默,可舒冉知道能跟他同出校门的机会实在不多。

这种能安静陪在他身边的感觉实在愉悦,快要叫她心跳快到晕过去。

分明知道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可如今又不受控制地想要离他再近一些。

月色无垠,清晖笼罩一前一后的身影。

晚风轻轻拂过,校园绿叶摇曳,影子相伴。

直到出了校门,少年径直朝反方向走去,舒冉忍不住回头,瞧见那清冷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到公寓楼下,住在楼上的张阿姨下楼,发现舒冉回来亲切地打了个招呼,热情地从包里拿了个苹果塞在她手里,说有给她留楼梯灯。

张阿姨是近期新搬来的住户,孙子在芙城一中读高二,过来陪读。

舒冉礼貌地喊阿姨好,一边说谢谢,一边又关切她身体才上楼。

回到楼上,舒冉轻轻把书包里属于许砚之的物理周测和半期考试卷拿出来。

舒冉一行一行地去看他的字,连一个符号,一个英文都舍不得漏下。

几乎每一张都将近满分。

明明自己也有卷子,偏偏他的更加珍视。

仿佛有千斤重。

舍不得弄皱,拉开抽屉,拿出自己最新的那个文件夹,把里面的卷子都拿出来再把许砚之的卷子放进去。

比任何一次放卷子的动作都更慢,更轻。

这是他来芙城一中,第一次考试,存在,记录的痕迹。

最后再把文件夹给合上,再用一张便利贴写上一个“Flying”的单词贴上去。

写完后,才轻轻放下,指尖轻轻抚摸便利贴,面上不自觉泛起笑意。

他是飞机,这一次她有了他起飞的证据。

也是她第一次胆大的记录。

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周末结束后,芙城下了场春雨,微风中润着凉意。

春雨过后,一中举行了一场春季运动会,为期两天,时间定在了四月十三日,周三。

上午八点举行完开幕式后,就开始了田径赛。

运舒冉没报项目,算得上是两天的自由活动,恰好可以拿来做一些功课练习。

视线在整个操场处转了一圈,人很多,她自然是没看到想看到的人。

她落寞地收回视线,在教学楼找了个可以看到整个操场的位置坐下。

八点四十五分,哨声在操场回响,裁判员朝着上空发动发令枪。

一众运动员如同离弦之箭,脚步轻盈,疾速奔跑。

广播室播报完比赛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后就开始播报加油稿。

忽然,有人靠近舒冉,在她身旁挤了挤坐下。

侧过头去看,是周敏烟。

她给舒冉塞了瓶热水:“冉冉,你最近快到生理期了吧?喝点热水缓缓。”

突如其来的关心叫舒冉内心涌起热流,她由衷感谢周敏烟:“你真好,我下次给你带零食。”

早上舒冉给周敏烟带了红糖糍粑,再带就怕她吃腻。

“没事啦,我们是什么关系。一会你要去写加油稿吗?”

“嗯,前面做了些题,正好放松一下。”

“好,那我先去找尚俞君啦。”

尚俞君报名参加了跳高,田径比赛结束后就轮到跳高组,这会周敏烟过去刚好能看到他预检参赛。

舒冉点点头,对她晃了晃手:“去吧去吧。”

周敏烟走后,舒冉一直没在操场上看到想看的身影出现,有些无聊的她走到高一六班的大本营处写加油稿。

几个女生写完稿子准备去投递,期间顺路聊天。

“诶,你这么写会不会太明显啊?人家都是给班级加油,你直接写个人加油稿,你不怕念出来的时候被全校的人都听见呀呀……”

“这有什么的,我写的是匿名,许砚之都没参赛,也有女生直接给他加油,我这怕什么,再说了,这是运动会呀。”

“行吧行吧,我陪你去广播室。”

听到许砚之的名字,舒冉笔尖一顿,不小心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许砚之……

没报节目吗。

她往附近扫了眼,还是没看到想看的人。

舒冉又低下头去写加油稿,笔尖一笔一划,不是正规的簪花小楷跳跃在纸面上。

舒冉小时候在电视机前跟着某位知名的书法大师学过几节课,她有天赋,可惜后来苏慧慧嫌报名费贵没让她去学。

周围人来人往,有同学回到大本营聊天,从舒冉旁边的抽屉里拿东西。

思绪被她们聊天声给打断,黑笔仿佛失去了控制,开始胡乱地在纸上动起来。

等到舒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纸上写满了一排排的“砚”字。

想到那天月色缱绻,她跟在他的身后,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背影,舒冉将本子又翻了一面,开始认真地写起加油稿。

心情变得杂乱起来。

是又酸又涩又裹挟着一点甜的糖果。

就连月亮,也因为他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认认真真地写完后,舒冉去广播室投递稿件。

下楼梯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下腹一阵沉坠感,痛得舒冉快要直不起腰。

舒冉瞳孔放大,骤然停住脚步,手指紧紧地抓住楼梯扶手,因为用力指尖透着冷白。

她的生理期一向不太准确,要么提前三天,要么就晚了七天,通常打得她措手不及。

这次,又是生理期吗?

刚刚的热水在此刻丝毫不起作用,努力地调整呼吸过后,舒冉想起广播室在三楼,而顶楼有个卫生间,目前是离她最近的。

竭力爬上顶楼卫生间后,腰部的酸痛令舒冉再度感到一阵眩晕。

因为生理期的不准时,舒冉通常会随身备好卫生巾,匆匆换上之后胸口的沉闷和痛感一阵又一阵地侵袭她的小腹。

顶楼直通天台,天台的门虚掩着没有关,不想占用这里的办公室,舒冉准备在天台上休息一会。

走进天台,里面有一个很小的铁片屋,里面放着一些废弃建材,舒冉没进去,而是把手臂撑着天台的栏杆休息一会。

她第一次来这,发现这儿风景很好,可以远眺一小片芙城的风景。

天台风有些大,吹起舒冉的头发,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过头去。

蓦然回首,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只剩下舒冉墨黑的瞳仁倒映出少年颀长的身影。

少年倚靠在栏杆前,一只手放在耳朵上,耳蜗挂着一条白色的耳机线,灰白的校服随风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画面优美到像是动漫电影里才会出现,此刻的她就像是突然闯入异次元的第三者,惊扰了主角。

许砚之侧目看她,神色没有特别大的起伏。

舒冉有些诧异,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看到他。

大脑宕机一瞬间,半晌说不出话。

直到许砚之摘下耳机,动作间,舒冉才如梦初醒般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不想让许砚之误会自己是特意来找他的,也不是故意打扰到他。

“没事,挺巧。”

明明刚刚才知道许砚之没有报项目,但舒冉就是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他多说一会儿话。

不知道自己刻意拿捏的语气有没有被他听出故障,舒冉双手早已不自然地扭捏在一起。

舒冉点了点头:“那你在这儿待了很久吗?”

“在这儿透气。”

难怪她在操场没有看到许砚之。

空气死寂下来。

墙面爬墙虎丛生,风暗涌起伏。

广播正在播放着运动会的加油稿。

舒冉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她不由得攥紧了栏杆,说话时故作轻松:“这里风景很好。”

“是的。”

他的性子真是淡极了,说的话也很少。

舒冉不由得有些局促,余光看他时睫毛颤动:“平常来这里透透气,会放松很多。”

“是吧。”

许砚之淡淡地回应,不过声线也多了些变化。

舒冉内敛地弯唇,沉默了会后补充:“之前有学生逃课躲在这里,后来被老师抓了之后被封过一段时间,基本就没什么人来了,也没什么人知道。”

“你这么清楚吗?”

他平静的眼眸望过来时舒冉一惊。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也有离经叛道的时候吗?

还是其他的意思?

舒冉硬着头皮回答:“不是……是有一次去办公室无意听到老师们在讨论天台的事情,毕竟学习这么枯燥,谁不爱听八卦呀。”

许砚之垂眸看她,很轻地笑了。

“行,那我之后多来。”

舒冉被他的笑失了神,有些呆滞,似夏夜晚风缱绻拂过清冷弯月。

他不经意地夸奖,让她讷讷地说:“可以啊...”

许砚之礼貌性地停顿了一下马,看着她说:“那我先走了。”

“好。”

独属于许砚之的清冽气息在空气中渐渐消散,舒冉等许砚之的背影在天台消失后也跟着下楼。

在走到楼梯口时像是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软绵的靠在楼梯扶手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腹部。

腹部的下坠感愈演愈烈,痛感再度侵袭她的整个下半身,额头上冒出冷汗,她的面色已被痛苦侵袭。

明明刚刚和许砚之说话时肚子不痛,为什么这会又开始了。

有几个男生来投递加油稿,大约是投完在楼梯间打闹,嘻嘻哈哈的。

见到舒冉脸色发白,几个人的视线徘徊在她的校裤身上,接着开始当着她的面吐槽。

“我去,你看这人裤子啥玩意啊。”

“是月经吧,好晦气啊,我听说看到这种东西不吉利啊。”

“妈的,回去我要洗洗眼了,居然看到这种东西,我说了女生就是晦气,你看现在看到这种东西,我一会倒霉运怎么办?”

“气死我了,居然看到这种东西,你看她趴着,屁股也挺——”

“听说女人第一次也有....”

忽然,一道淡而冷的音响起,打断了男生未说完的话。

“闭嘴,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就是这么考上一中的吗?”

舒冉无力反驳,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周遭的声音全都失去,变化为一道刺耳的噪音。

再然后,她失去了意识,身体无法支撑她继续站着开始左右摇摆,眼睑下意识地闭上。

闭眼之前,那股清冽的味道再次袭来。

下一秒,许砚之的手便稳稳扶住她,给足了支撑,叫她稳住了身子。

短暂的眩晕过后,舒冉清醒过来。

那几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闭了嘴跑了。

“谢,谢谢。”她的声线很轻,明显是没力气。

许砚之见舒冉身子稳住,把校服脱下松松地握在手里,然后递给她。

“你的裤子脏了,拿去围一下。”

舒冉缓慢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之中,是许砚之逆着光站在她面前。

大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校裤。

芙城一中的校裤主调是灰色,两侧边是白条,至于他为什么突然说裤子脏了……

舒冉大脑猛地跳转,刚才被男生嘲讽的画面耻辱地回荡在脑海里。

眼前的校服外套变得炙热起来,属于少女的懵懂羞耻心瞬间将她从头到尾地淹没。

所以刚刚她就是这么狼狈、这么不堪地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的吗?!

她下意识地快速挥手拒绝,连带着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有校服外套可以围。”

许砚之似乎没有舒冉那么大的反应,而是礼貌陈述:“特殊期间最好不要着凉。”

舒冉还是有些抗拒,快速地用余光瞥了眼许砚之的神情。

少年神色平静,依旧朝她伸手递着校服。

没有一丁点有关于青春羞耻心的神态,干净到好似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其实舒冉曾在中学时见过有男生嘲讽女生来生理期,也曾见过女生羞耻痛苦的模样。

所以她刚刚只不过被嘲讽不过是有些麻木罢了。

可他没有,他还借了自己校服,让自己不要着凉。

顷刻间,他手里的校服好似变得沉重却又轻飘。

鬼使神差地,舒冉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轻如薄衣。

“……那你?”

“暂时不用。”

她接过了外套,细声说:“谢——”

话还未从口中说完,她整个人又摇晃起来。

接着,校服从手中滑落,眼前光线模糊,再也看不清许砚之的脸庞。

这回,她彻底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