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你是男子汉,一定要坚强一点,”钟梓琪的声音也带着些许鼻音,“我给你姑父打电话,这里还得你撑一下场面。”
裴吾骥听到此处,稍微整顿了一下心神,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抬了一下胳膊,口中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裴汗青和钟梓琪也看清了,她说的是:我去看看他。
………………
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裴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导致集团的股票也跌落了不少,裴吾骥在面对家人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下,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犹似老了十岁。
裴沉书的这一招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布下了,根据出入老宅的人员记录,他最后一次来到老宅的那次正是阿白中毒死亡的那天。可在那之前,裴沉书的人设非常完美,根本没有人会恶意揣测他,他就在人设完美之际下了毒,所以当他最后一次来到老宅时,什么都不做,只要静待变故就可以了,自然让人找不到把柄。
这场“争斗”你来我往,谁都不是傻子,谁都没有占据绝对的上风。
裴沉书用计谋害死了裴思远,击垮了裴吾骥的精神防线,裴吾骥也利用舆论将他从闪光灯下拉下,甚至造成出一种社会性抹杀,折毁了他高傲的自尊。
然如今,这对双胞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裴思远的死彻底将“休战”的可能性降到了零点。
窗帘拉得紧,房间内漆黑一团,经过暖气一烘,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沉香味,浓重到呛鼻。袁斯年拉开窗帘的一条缝隙,冬日的阴天并没有太多温暖的阳光可以撒进屋子里,只有那一缕阴阴的,冰冰的,好似停尸房的冷光。
“外面好冷。”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他在换衣服,裴吾骥天性好洁,穿着外衣绝不能进卧室,穿着家居服绝不能上床,袁斯年想要爬上床就跟古时皇帝祈福似的,得沐浴更衣。他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和香味钻进了被窝,“今天不下雨呢,就是冷,你在家睡了一天吗?”
裴吾骥没有回应,她蜷缩着,身上犹有暖意,但一双脚冷得像冰块。
“大礼已经过了,”袁斯年伸手握住她的双足,他的手宽厚温暖,可暖了许久,那双脚依旧冰凉,“家里亲眷真的很多,好多我都不认识。”
他环抱住裴吾骥,将自己的脸贴在她头顶,“这一年确实挺难的,小青年纪小,还有些旁支的亲戚认不得,新来的管家也不比波波在这儿做了那么多年啥都知道,我这个毛脚女婿也是初来乍到,”袁斯年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温柔,他玩笑似地道:“你大哥职位可不低,来吊唁的人可都马虎不得,我都怕连他们的职位都叫错。”
裴吾骥还是没有反应,除了那微弱的呼吸声外,她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被掏空了棉花的软绵娃娃。
“吾骥,我知道你不好受,最亲近的人突然走了,其实你不用憋着的,你要是哭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裴吾骥的头侧了侧,借着那一点窗帘缝隙透来的光,袁斯年看到她的脸平静得出奇,但那双眼睛却不是放空状态那般呆滞漠然。这种状态放在此时是很怪异的,特别是像裴吾骥这种心思深沉,好胜心极强的人。
袁斯年对她也算了解,知道她此刻应当是在盘算:盘算今后少了裴思远这棵大树,裴家宗族应当如何发展,盘算面对已知的敌人应当如何报复。她下手习惯一击即中,当日曝出裴沉书的新闻只是警告,却不想引来他疯狂的“复仇”,还有绑架案,以自己一介“被害人”之身,牵扯出集团内部矛盾,顺利捋下了四个心腹大患,若此次她还要出手,怕是要牵扯出更多的事端。
“警方已经知道裴沉书在瑚州了,很快就能抓到他的,你安心在家休养。小青和宝宝年纪还小,如果不放心的话,让小青先休学一段时间——”
他话未说完,就被裴吾骥拉住了衣襟。
她不希望裴汗青休学!
“裴沉书应该还有同伙的,小青和宝宝都不安全,待在家里也挺好的。小青年纪还小呢,这才十五岁,他人又自觉,在家学习个半个学期,影响不了毕业的。”
“啪——”裴吾骥打了一个响指,灯光幽幽亮了起来,她看着袁斯年的眼睛,慢慢说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我绝对不允许裴家的人畏葸退缩!
是了,她这几日窝在卧室里,根本不是悲伤!袁斯年心道:她是在谋划!她根本不可能被几张明信片吓到,根本不可能因为裴思远的死退缩害怕,她——
他稍一抬头,看到卧室里那幅巨大的虎啸图:她不是一个柔弱女子,是,母,老,虎!
………………
“我当诱饵就行了,小青就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别出去冒险了。”
袁斯年与裴家两个孩子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裴思远去世后,家里便由裴吾骥当家作主了,他虽是倒插门女婿,可也是长辈,加上他的职业带给他的正义感,这事儿当然没有让小辈冒险的份儿。
裴汗青的胆子倒是肥,他根本不惧怕连续杀人狂魔的恶名,一脸正义凌然,视死如归,“我不怕,就算要死我也要拖着他一起死!”
裴吾骥如今可听不得这个字,她身子骨一凛,似要腾空跳起。袁斯年忙安抚住她,“孩子胡说呢,孩子胡说呢,”说着往裴汗青身上不痛不痒撇了一下,“乌鸦嘴。”
可谁知道,裴汗青还真是存了当诱饵的心,他自己捣鼓了一个定位器和窃听器之后就预备着“落单”。而与此同时,鱼饵袁斯年在还没有确定好诱捕计划的时候出了意外。
…………
裴思远大殓才三天,裴吾骥的悲痛还未散去,不想很快又面临了新一轮的悲痛。
这天傍晚,裴吾骥在自家大门口拾到一个小包裹,拆开一开发现是几块碎裂的紫色绿色翡翠块。
裴吾骥在两个月前的绑架案里碎的那只翡翠手镯就是春带彩,那是裴汗青用多年来的比赛奖金和奖学金购买的镯饼特地请了加工师傅制作的,中间那块镯心就被做成了平安扣戴在他自己身上。看到碎裂的平安扣,裴吾骥就知道他肯定是不听话,擅自行动了。
她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报了警。
同样的情况又一次发生在裴家人身上,这次失踪的不单单是裴汗青,还有袁斯年,而在一旁干着急的换成了裴吾骥。
不过按照裴汗青的性格和智商,他既然抱着做鱼饵的决心,就一定会留下可以追踪的线索。
果不其然,裴吾骥电脑“嗡”地响了起来,地图上有一个移动的实时定位。随后,电脑音频直接放出了一段实时音效,有汽车的声音,有小摊叫卖的声音。
程可立刚赞叹了一句,“这小子在自己身上装了定位,聪明啊!”可下一秒,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传来后,定位和声音全部被切断了,一切回归到原位,裴吾骥和警方的线索断了。
少倾,裴吾骥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裴沉书,她身边的几名警察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何旭向裴吾骥做了一个动作,示意她晚点接电话,他们将要技术跟进,捣鼓了两三秒后,他比了一个“ok”,裴吾骥这才把电话接通了。
“你想见你的宝贝侄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病弱的,说话间带着些微喘息的声音,正是裴沉书。
程可立接起电话怒道:“裴沉书,你这个混蛋!裴吾骥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小袁和裴汗青跟你又什么仇什么怨?你已经害死了这么多人了,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柔弱病娇咳嗽了两声,再开口时言语中存着阴森森的狠戾,“什么仇什么怨?你以为她就是什么好人吗?她明里暗里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技术跟踪是需要时间的,程可立有心拖延,便开始与他短话长说了起来,裴沉书倒是也不怕被抓,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出了不少所思所想。
“她就是一个小偷,一个窃贼,盗窃了我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的情感。这么多年,她还屡次动用了国内外多少关系打压我?甚至我的隐私都是她放到网上的!她害我不能想一只老鼠一样只能躲藏在阴沟里,我能放过她吗?我会放过她吗?”
程可立怒斥,“她偷你什么了?”
“从小到大,谁不夸她好?大哥在世时眼里只有她,”愤恨的怒意从电话那头传来,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正在咆哮,“明明我们两个人都在,他就只跟她说话,对我没有一个好脸!”
“既然如此,那你不是应该恨裴修远吗?话说回来,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你早该放下这一切了。”
何旭锁定了信号,向程可立竖起拇指后,又立起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走路的动作,程可立会意,朝身边几人递了一个眼色,那几人轻手轻脚便离去了。
这通电话是了解裴沉书心理和犯罪事实的最好途径,所以即便知道了方位,程可立还是没有挂断,他还想借机多了解一些情况,却不想裴沉书把电话挂断了。
稍待几秒后,手机上传来了两条视频,程可立点开一看,一条视频中,袁斯年双眼蒙,口塞布块,双手反绑在一张椅子上,视频里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这种声音在生活中很常见,可能是闹钟,可能是铃声,但是出现在裴沉书发来的视频中,就肯定不同寻常,最大的可能就是炸弹计时器。
另一条视频看着非常普通,画面里只有一处破旧楼房,看着颇有年代感,视频内只有裴沉书低低的嘲笑声,从头到尾只有两秒钟。但从这栋破旧楼房来看,似乎也看不出特别之处。
裴吾骥忽而感觉心被揪起,看到那栋破旧的楼房,裴吾骥知道,裴汗青一定在那里!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这声音就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人忍不住恐惧,从头寒到脚。
“怎么样,看到了吧,现在轮到你来选择了。是家族的荣耀还是选你心爱的男人?”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嘲笑,“选择是很难的,这次也终于轮到你了。”
裴吾骥胸口隐隐作痛,强忍悲痛与恨意,朝唇语老师道:跟他说,我认输,我不想他们死掉,我可以登报,可以上电视,发网络,一切媒体都可以用,我向他道歉,只要保证他们两个人的性命,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换。
激怒一个凶恶的嫌疑人并非良策,也不代表有血性或者能力多强,真正的强者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退让。如今警方缺少时间判断两名人质的具体方位,缺少对嫌疑人的判断,裴吾骥自然不会冒风险逞一时口舌之快。
听到唇语老师将话翻译出来,程可立对她也是另眼相看了,他赞许地看着裴吾骥,走到她身边将她搀扶起来。
听到裴吾骥的求饶,裴沉书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开心,他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说了一句,“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讨饶或者认错。”
若是此时他狂喜,他癫狂,也许大家还会送一口气,两名人质还可能有多一些生还的机会,可他没有。裴沉书冷漠地说了一句,“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众人一提听这话,原本就紧张的情绪再次被迫绷紧了。
嫌疑人这是要提前下手了?
嫌疑人发来的那两段视频是重要线索,视频虽然都只有几秒钟,但是专业的技侦人员可以从中找到很多常人难以发现的细节。就比如在袁斯年的视频中,除了有炸弹定时器的声音,还有一段很轻的背景音乐,技侦调试后那段音乐清晰了不少,裴吾骥立刻听出了曲名。那段视频色彩暗淡,但拍摄手法十分不专业,也许是手机拿得不够稳当,结束前一秒手晃动了一下,带到了角落里一抹蓝色和黄色的箱式物体,经过锐化分析,那应该是商场洗地拖地的清洁车。
“是清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