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9

“但是血液抽离人体后很容易变质啊,而且验血也就那么几毫升,放几个钟头就干巴了,怎么能保存这么久?”对于这个答案,立刻有人提出疑问。

前去调查的刑警又补充了下去。

虽然血液里开了人体很快就容易污染失活,但是只要放在低温液氮里就可以长期保存。

因为当时的科技条件还不先进,虽然有这项科技,但是收费极为昂贵。裴钦为了治疗长子花费了许多钱,其妻又难产死亡,家中仅靠他一人的工资维持生计,根本不可能拿出钱来保存任何孩子的血液。

“他老爸都不付钱了,医院会免费给他冻上?”

袁斯年捻着会议桌上的绿植盆栽边伸出的一片叶子,猜测道:“他没钱给儿子冻,裴家宗族也未必会拿这笔钱,会不会是其他有钱人为了给孩子买一份保障?”

bgo,这个答案他答对了。

九十年代初期,那是一个经济腾飞的时期,只要做生意,几乎没有赔本的。为了给自家儿子一个保障,就有不少人参与了这项实验。

除去已经死亡的,销毁的,过期的,现存十一份血液,而这十一个人全部拥有合规的手续材料。

袁斯年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想要将手上的黏腻汁液擦干净,但会议现场太安静了,抽纸声的响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假意干咳一下,试图缓解这个尴尬局面。

“这十一个人的血液都是花了重金保存的,都是合法合规的,而且血液拿出液氮罐就不能再放回去了,我们没权力剥夺他们未来的保命符,”袁斯年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十分坚定,“凶手做了那么多事,看着挺吓唬人的,可他也是个凡胎肉体,没有钥匙、门禁卡、指纹识别是不可能打开存放液氮罐的仓库的。唯一的可能只有在处理过期或者失效的血液时,被他设计取走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查近两三年中被处理掉的血液。”

………………

裴思远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身体渐渐平稳了,但铊中毒是不可逆的,因此他如今的衣食住行格外注意。而另一方面,裴思远用得最习惯的人还是陆波波,自打陆波波被拘留后,他总觉得这日子实在过得不称心,一来是因为生活上的不适,二来是觉得陆波波不可能是凶手。而后当他得知陆波波患了阿兹海默症后,更觉自己没有关心过他,以至于他得了病也不知道。

“你去查一下波波是什么时候得了病的,咱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裴思远裹着厚厚的棉衣卧在病床上,他的头已经不再疼痛难忍了,手脚也渐渐回复不再颤动不止了,只是睡眠还有些障碍,他欠身上前去看裴吾骥写的字,说道:“他在咱们家工作也十多年了,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功劳苦劳全都有,哪天放出来了,我们还是得好好待他。”

裴吾骥在平板上写道:他得了这个病,我想给他买一栋屋子,让他好好放松放松养养老。

“这样也不好,”裴思远沉思良久后说道:“波波不仅仅是管家,也是我们的家人。他爸也在我们家干了一辈子,他从小就生活在我们家,这份情谊非比寻常。他虽然平日里和声细语,但也是个要强的,我们把他当成病人,患者,一个脑子糊涂的人会让他难过的。”

裴吾骥点头,但她依旧写道:但是管家的工作涉及的面很广,家里的人情往来、事务安排,对外对内都需要把控,我会再招聘一名管家,一来辅助他的工作,帮助查漏补缺,等他无法胜任时我们家不至于手忙脚乱,二来我们家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多的变化,也是时候改改以前的老规矩了,这次的事情一出,竟然发现家里的管理并不科学。波波在我们家工作了这么多年,我会给他作好安排,从治疗到后期养老,涉及的所有费用都由我们家支付。

裴思远对这个堂妹的性格脾气很了解,他知道裴吾骥这个人看着和善可亲,却是个异常讲究分寸的人,不禁苦笑道:“你这人啊,说好听了是太理性了,说难听点就是冷血无情。咱们家帮佣的二十多个人,都在家里干了大半辈子了,人家偶尔拿点东西也在情理之中,”他温和道:“咱们家也不缺一点半点东西,为了内部和睦,有时候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个想法是有问题的,裴吾骥写道:不管是国家的发展还是集团的发展,从始至终都不是靠一点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维系的。所有的国家都有自己的法律体系,所有的集团公司亦是如此,那么国家肯定也是这样,“明其法禁,察其谋计。法明,则内无变乱之患;计得,则外无死虏之祸。故存国者,非仁义也”,就是这个道理。

裴吾骥引用的这段话是出自《韩非子》,而这两人的对话间,也透露出两人待人处世理念的不同,裴吾骥是典型的法家思想,强硬,强势,一切按照规章制度执行,而裴思远处处透露出“仁与义”,这是儒家思想。

裴思远还想说什么,只见裴吾骥打字声“咵咵”作响:咱们所谓的“对事不对人”“就事论事”就是不能感情用事——

字打了一半,她的手被裴思远按住,“得了,我不跟你讨论诸子百家,这一讨论没有几个钟头打不住!”

然即便两人住了口,却依旧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人如出一辙的“死犟”。

最后还是爱心泛滥的裴思远出了声,“小青回学校了?”

裴吾骥点头。

因为明信片的原因,这两人深觉烦躁忧虑,两人对视一眼,都摇头叹气不止。

“这件案子看似诡异,其实细细摸索还是有很多可循之处的,你有没有怀疑过谁?”

裴吾骥默然不语,也没有写字打字,她别过头看向窗外,冬日的景色分外萧条,花园里那几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抖落了满头纷纷金发,如今看着就像是垂暮之年的老者,寒风掠过时树梢微颤,犹如战栗。

“吾骥,你是不是瞒着我?”裴思远忧心如焚,“咱们家里就三个人,小青都没成年,还是个孩子,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呢?我一看到那几张倒霉催的明信片就知道这事儿百分之百就是冲着你来的!”

裴吾骥垂目,唇边浮出一个虚假的笑意,无声道:没事,我一切都好。

………………

程可立将袁斯年叫到了办公室,询问他今日翻阅材料的感想,还没等袁斯年梳理好自己的语言,他却问了一个看似与案件完全无关的问题,“你知道‘护官符’吗?”

“什么?”袁斯年奇道:“那是什么?”

程可立不露声色解释了起来,“知道《红楼梦》吧,书里一支俗言歌谣: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袁斯年歪着头表示疑惑,“程支,我对文学这一块内容不是很了解,我——”

“这几句话揭露的是封建政治的腐败和当时社会的黑暗,虽然《红楼梦》中的人物和情节都是虚构的,但从古至今,从虚构到现实,有些事情都是相通的,”程可立正色道:“其实裴家也有类似的这么一句话。”看着袁斯年发愣的样子,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文武农商皆魁首,紫绯衣袍裴半朝。”

这句诗并不晦涩难懂,只听一遍就能知道其意,无非就是说裴家在各行各业都做得风生水起,在朝中也是炙手可热。

“裴吾骥跟你说过他家的历史吗?”

“没有。但是你说过他家的族谱放博物馆都够让人研究一辈子。”

程可立颔首,“确实是这样。西晋末,天下大乱,中原士族衣冠南渡,裴家就是南渡的士族之一。而后的唐朝是我国历史上最璀璨的王朝之一,他家便从南方迁回了北方,查一查唐朝的那些当官的,姓裴的可真是不少,那句‘紫绯衣袍裴半朝’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再往后就是五代、北宋和南宋,南宋时也有大规模的南迁,他家就在那个时候扎根到了南方,最后迁到了瑚州。”

“所以呢?”袁斯年挠了挠头,若是裴思远跟他说起这话,说不定还会拍一张支票在自己面前,说让他离裴吾骥远些,可程可立一个表哥,有资格拍支票并且说这话吗?

“我说了这么多,意思就是:这几件案子串在一起,围绕的中心就是一个人。”

“我媳妇儿。”袁斯年立刻提起了精神。

“对!”程可立从容不迫地接下话题,展开道:“所谓慧极必伤就是这个道理,她太聪明了,过早看透了人情世故,又喜爱钻研人性,小小年纪就能把控另一个人的人生,不觉得可怕吗?这就是‘白石似玉,奸佞似贤’,你看着她是多么无辜可怜,可事实上你和人家的段位相差了十万光年。”(注释:白石似玉,奸佞似贤选自《抱朴子》白色的石头很像玉,邪恶之徒外表很像贤人。)

程可立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她家的水真的很深,而且她对你也未必全心全意,在你们还没有结婚之前,最好还是分手。”

“?”袁斯年哑然失笑,“那她图我什么呢?”

程可立反问道:“对啊,她图你什么?”袁斯年一瞬间愣住了,他复又说了下去,“你瞧,虽然她没有参与到我们这起案子中,但是很多线索都是她提供的,她的情报能力绝对不比我们警方差,你没发现吗?整件案子到最后,是她指引着我们在查。”

见袁斯年不声不响不反驳,他又道:“你知道袁家那两姊妹的事儿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

程可立漫不经心点上一根烟,他的面庞依旧清冷,烟雾萦绕在他周身,遮住了他脸上的神色,“事情刚消停没几天,就会有人爆一点料出来,袁家那姊妹俩一个在看守所,一个在家,双双请了心理医生做治疗。还有孔韵芬,听说现在连房间门都不肯出了,大概率也是快被逼疯了。你说会是谁爆的料呢?这件案子里,你身体受伤,袁家母女心理受创,谁得利呢?”

“……”袁斯年沉默了。

“听说上次袁家那老头,咳咳,就是你外公,来找过你?”

袁斯年点头,但是没有作声。

“你觉得他是特地来找你的还是找裴吾骥?”

袁斯年盯着桌上的陶瓷杯出神,那杯子里装了热水,袅袅的雾气直直向上窜去,慢慢消散在空气中,他语气低沉,“应该是找她的吧。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她和我在一起是另有所图?图的就是袁家的财产?”

“钱,她有的是,她所图的大概率是袁家在北方的地位!你舅舅死了,两个表妹算是废了,小表弟也没生出来,你现在是袁家唯一的血脉。除非你外公再找个小老婆,但即便小老婆再生个儿子,你们也差了二十多岁,这段时间够她裴吾骥开拓北方市场了。”

袁斯年疲累地揉着眉心,唏嘘道:“就算这些都成立,最多说明她是个功利主义者,这与案件无关。”

“当然有关,”程可立拉回话题,话锋一转,“还记得那几张明信片上的图案吗?我们在富华山庄看到的抽签纸条都是骷髅,包括张叁那张也是骷髅,但是你们几个人收到的都是马头骷髅。”

袁斯年不动声色问道:“总不能因为吾骥的名字里有一个骥,是马的意思,所以牵强附会吧?”

“还有血。”

袁斯年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他吞了一口口水掩盖自己的慌张,可惜还是没逃过程可立的眼睛。

“刚有探组打电话回来,说去年有一批即将过期的冷冻血已经交由医疗废弃处理公司处理掉了,这家公司就是裴吾骥集团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