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1

“我现在说出来算不算自首?我不想死,我宁愿在监牢里待上几十年也不愿意再和那群人混在一起了,他们简直不是人!”章力要来了一根香烟,他深深吸了一大口,定了定神,这才慢悠悠说了起来。

“邹涛的尸体在哪里?”

“被丢在金桂路的垃圾收容站了。”

………………

邹涛的死因是机械性损伤,法医解刨时发现他的颅骨粉碎性骨折,后脑有挫裂及骨折,此外他的手臂上有抵御伤,胸、腹、背部皮内出血、皮下出血、表皮剥脱还有挫伤等,他的筋膜、肌肉、血管和神经阻止都有大小不等的伤,甚至内脏也破裂了,这些都表明了他是被人打了一顿。

“昨晚上我就解刨完了,”黄隽戴上手套,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他竖起大拇指指向放在解刨室角落里的几根棍棒,继续道:“此外,这些大片状的皮内及皮下出血,但是体表皮肤完整,没有开放性创口,且形出血的形状和宽度成条状,所以我可以肯定这些都是棍棒击打所造成的,我找了几根规格类似的,可以等会儿看一查看一下。至于具体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天前,也就是11月29日,我们找到久汀港的那一天。”

随后,黄隽指着邹涛胸口的几处伤,解释道:“他的胳膊是被煮过的,所以一开始判断的死亡时间有误,从他的胸口抵御上来看,应该是先打了一顿,但是那时候他还是有力气反抗的,后来被人拿刀砍下了胳膊,所以再揍他的时候就没办法抵御了。”

邹涛的尸体被横陈在解刨台上,头发已经被剃光了,在后脑位置有一个明显创口,“创缘不规则,不光滑,还有两个以上的创角,宽度基本与身体皮下出血创相同,怀疑是同一件凶器。”

程可立拿起角落的一根棍棒,问道:“现场并没有找到类似的棍棒,很有可能是被嫌疑人带走了,”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打得很重,像是寻仇,报复。”

“邹涛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安安份份的普通人,要为了一两斤肉,一两百块吵架我信,但打死人……不太可能,”黄隽引导他去看那成片的皮下出血,“胸腹部的皮下出血非常严重,就算没有脑部的创伤,他也会被人活活打死。但是他身上伤这么多,从打第一下开始到最后,是有一个过程的……”

“是了,如果是寻仇报复,最开始几棍子会非常用力,但是发泄之后就可能停手了,”程可立陷入了思索,“但是他身上的伤每一下都很重,出血量几乎相同。”

袁斯年出声道:“我怎么觉得有点严刑逼供的感觉。先打几棍子逼问,问不出后把胳膊卸了,再问,一边问一边揍,”他脑补了一个画面,瞬间感到浑身一阵恶寒,“嫌疑人还把他胳膊煮了,是想让他就范吧,‘看,你要不说,我们就把你一块一块切下来,一块一块煮了,然后喂狗’。”他哆嗦了一阵,感到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找到什么有用的物证吗?”

李柠从物证箱里找出一个物证袋,里面有一块小小的木质配件,“还记得富华山庄里我们找到的那块木头吗?”

程可立接过物证袋,仅瞧了一眼,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这是弦轴,小提琴的弦轴!”

李柠道:“富华山庄是个要案,搜证时,我们都找得非常非常仔细,但是只找到了一小片鱼鳞云杉木,后来因为看到墙上的一个模糊的痕迹,我们才认为那边应该是挂过一把小提琴的,但是单论这个细节没有任何意义。邹涛案中也出现了小提琴这个元素,可依旧没有任何指向性。”

“纪勖会拉小提琴吗?”袁斯年问道,“我看过所有的和富华山庄有关的笔录,他的邻居没有提到过,他的生平经历也没有提到过,我们是不是忽略了嫌疑人的生活轨迹和个人爱好了呢?”

邹涛被人活活打死,但是身上却有一块小提琴弦轴?袁斯年疑惑道:“这块弦轴是在哪里发现的?”

“邹涛嘴巴里。”

邹涛将这块小东西放在口中保存,不让人发现,说明这小玩意儿具有很强的针对性,是指证嫌疑人的有效证据。

程可立朝袁斯年道:“鱼鳞云杉木的小提琴是高档小提琴面板的选材木料,去找个专门斫琴的老师傅来看看那块木头和这个弦轴,如果可以确定是高档商品的话,要找出售记录就方便了。裴家在音乐艺术这方面人脉很广,注意保密。”

袁斯年了然,拿起手机就开始联系了起来,这次来替他们掌眼的正是裴吾骥的亲爹,音乐学院教授裴钦。程可立一听这个名字,瞬间就尴尬了,他一把扯过袁斯年,咬牙切齿地嘀咕道:“你就不能找其他教授吗?偏要找他,想见岳父也不是靠案子链接的。”

“其他教授要么有课,要么要准备汇报演出,都没有时间。”袁斯年一听是未来岳父,不免心痒,暗道:吾骥已经跟我求婚了,咱们也很快就要订婚了,订婚前见一见岳父一定要给他留下好印象。

他这话虽是暗暗说给自己的,可程可立却好似知道他的想法,当即说道:“少说话,多做事,”他上下打量了袁斯年一番,好意指点,“人家虽然是你岳父,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学教授,不要随便表现。小心人家不把姑娘嫁给你。”

“这种木料确实是高档货,不过鱼鳞云杉也要看年份的,”裴钦教授拿出一把放大镜,拿出一把直尺,后又戴上手套细细检查了起来,“咱们看面板得先看年轮,每公分五到八格为优,边缘的年轮最宽不超过三毫米。”

在富华山庄找到的这块木头很窄小,许是磕碰的缘故,横截面十分模糊。

“可以磨掉一部分吗?”裴钦捏着这块小木头问道。

程可立立刻回道:“磨掉一部分就可以看出来吗?如果能够看出些什么,磨平也没关系。”

在两人的注视下,裴钦将横截面磨了出来,直尺一笔画,不由赞叹道:“这确实是做面板的好材料,纹理间隔不超过两毫米,而且看得出,这块木头至少自然干燥超过四十年,绝对是件上佳作品,”他简单估了个价,又写了几个联系方式,“这两家都是以品质和手艺闻名的良心店,店里的货色都很好,你们可以去问问。”

袁斯年看到有收获,脸上的笑意不由自主漾开,又问道:“那弦轴有讲究吗?”

“弦轴?让我瞧瞧,”裴钦掂量起那一枚小小的弦轴,拿着放大镜查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乌木的,一般都是老琴用的多,现在为了节约成本很少有人用乌木弦轴了。这个木头密度高,有重量,而且坚硬,只不过时间长了容易打滑,所以才会掉下来吧。”

裴钦离开前拉着程可立来到一处角落,低声问他,“那小子就是阿囡男朋友?”

“姑父,他们都快结婚了,你第一次见毛脚啊?”

裴钦啐了一口,紧接着骂了一句国骂,恨声道:“死丫头主意大,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出来,”他往走廊一头望了一眼,见没有半个人影,继而又愤愤道:“要不是思远跟我提到过这件事,我还真被蒙在鼓里。还有就是你跟我说些情况,我真的是一问三不知,你说我是她爹还是她是我爹?!”

“沉书也是一样的,”裴钦抒发起情感来就收不住了,拉着外甥絮絮说个没完,“你看,他一声不响就出国,回国也是一声不响——”

程可立眼皮一跳,失声问道:“沉书回来了?”

“嗯啊,前两天回来的。”

“前两天是哪天?”程可立追问道。

“大概是十一月底吧,我记不清了。”

………………

程可立抑郁的同时,袁斯年也抑郁了,因为他们查到那把鱼鳞云杉木面板和乌木弦轴的小提琴原来是裴吾骥在三年前购买的,购买时还签了名,是不可能作假的。

“……”

“……”

两人目目相觑,半响后相互哀叹一声。

袁斯年道:“其实你一直怀疑吾骥对吧?”

“你没有怀疑过?”程可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吸了一口后缓缓吐出烟圈,烟雾缭绕在他周身,然后慢慢散在空气中。

“你后来又怀疑裴沉书了?”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袁斯年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的。

程可立不善伪装,他的怀疑几乎写在了脸上,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怀疑这兄妹两人,于是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对啊”。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吾骥,”袁斯年道:“我只能肯定她肯定有秘密瞒着没有说。”

“……呵,”程可立冷漠地鼓起掌,“你俩感情真好。”

“你怀疑过裴沉书?”

程可立回道:“可能是我太多疑了,”香烟已经燃尽,他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根,“那一点血迹……”他深呼吸一口气,说道:“NDA虽然做出来与他不匹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几个案子的突破口就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我也有同感,不过我依旧觉得吾骥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她只是一个受害者。”

程可立猜想得到他的反应,故此没有任何惊讶,他无声无息瞪着他,“希望她能对得起你这份信任……”

因为鱼鳞云杉木小提琴曾是裴吾骥购得,所以又要针对她做一次调查。裴吾骥接受调查时依旧镇定自若,她在电脑中找出了发票和图片,十分配合询问工作,只是因为心理创伤未曾恢复,她还不能开口说话,所有的回答都只能依靠平板电脑。

裴吾骥在平板上写道:家里采购的东西很多,发票、说明书、保修卡容易弄丢,所以统一做成了档案收在一处,做好电子目录很容易找。

“这把琴现在还在你手里吗?”

裴吾骥没有思考,直接写道:我送给了一个朋友。不过这个朋友五年前去世了。

写完之后她打开了浏览器,搜索到一则新闻,那是五年前的一场民居火灾新闻,因为火灾地点是一处豪宅,因此也轰动一时。

“在这之后你有没有见过这把琴?”

平板:没有。

“这把琴花了你三十万?”

平板:对。

“为什么买这么贵的琴送人?”

平板:这个朋友也是个商人,普通货色看不上。而且大家都有生意上的往来,礼尚往来罢了。

“你的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平板:汤提。他家里是搞地产的,我们集团与他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我们去斫琴师傅那边打听,他说当初是你带着木料去请他斫琴的?”

平板:是的,那时候手上正好有一块上好的木料。

“除了这块木料之外,你还有没有同样的鱼鳞云杉木?”

平板:好东西可遇不可求,我只有这么一块,只够做一把琴。

木头的纹理跟人的指纹一样,是不可能有相同的,也就是说不会有仿制品。

“谢谢你的配合,希望你近期不要离开瑚州,如果有其他问题,我们会来询问的。”

裴吾骥点头应下。

但下一秒,裴吾骥却抓住了主动权,她含笑在平板上写道:我可以看一看那把琴吗?毕竟也有可能那把琴并不是我送的呢?

“你什么意思?”

裴吾骥莞尔:鱼鳞云杉木的小提琴可不在少数呀。万一不是我送的那把,你们岂不是找错了方向了?

“不劳烦你担心。”

裴吾骥伸手做了一个慢走不送的手势,转身让佣人关上了门。

其实她的话并没有问题,自然干燥四五十年的鱼鳞云杉木少见,但干燥个一两年的可不少,仅凭小小一块木头碎片并不能确定出现在现场的小提琴就是裴吾骥送给汤提的。

但裴吾骥心里却似明镜一般,警方找上门了,且指明了那把琴,那么十有八九那就是自己送出的,而且她此刻猜想的是:汤提是否也像自己或者袁斯年一样收到了死亡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