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吧,”章超用力吸了吸鼻子,鼻涕往上升了几公分,总算没有滴在桌板上,他抹了一把鼻涕,但是抹完又不知道擦在哪儿,又不敢擦在公安局的凳子和桌板上,只能往自己裤子上抹,“他知道的事情比我多。”
另一间审讯室。
李军虽没有章超那般心神不宁惊慌失措,但也是坐立难安,“我们真的不知道什么,他们高层的事情,是不可能跟我们这些底层小员工说的。我们除了当背锅侠,还能怎么样?”他自嘲一笑,道:“这几年里,高层从暗斗到明斗,谁都看不惯裴吾骥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但就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这次她失踪,多半就是为了年底那场股东大会,你们该去找裴易和裴萃,而不是我们这两个背锅侠。”
程可立眼睛微眯,忿然作色,“裴易和裴萃就不用你费心了。你们带着箱子直接去了招投标会场,怎么会没有当场打开箱子呢?”
“因为我看到箱子里的血渗出来了!”
箱子里的血渗出来?裴吾骥还受了其他伤?
“箱子很重,我提着提手很难搬下,所以另一只手托着箱子底部,我那天穿的是浅色西装,胳膊肘子那儿沾到了血迹!”李军头一撇,感到甚是晦气,“所以我就猜到了里面肯定不是文件资料,然后拆开了那些土特产的包装——你们懂的。”
“你没打开箱子?”
李军脸色阴沉,他丧气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有大事情,果不其然,后来我接到一个电话,让我把箱子放在松石轩后门,”他抱着自己的头,时不时挠一挠自己的头发,“我就知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回到公司之后我装作若无其事,材料交了,箱子放了,可是等我们准备返回公司的时候,后备箱又出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箱子!”
程可立作了一个眼色,监控室内立刻有人着手去调松石轩周边的监控。他又引导着李军继续说下去,“这是解救你们裴董的重要线索,你提供的线索要是真帮了她,她还能让你做个普普通通的业务员?你还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我们都要在蔡萍手下吃饭的,裴萃到底姓裴。”
这话表明了他的立场和难处,虽是推卸责任的说辞,但也是事实。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蔡萍既然让他两做了背锅的,就肯定摸清了两人都底细和脾气,章超是个胆小怕事的,随便恐吓几句就都招了,但李军胆大心细,是个可以栽培的人,怎么也会被推出去当冲头呢?
“你好像对蔡萍很有意见?”
“就跟所有的打工人一样,觉得领导是傻B呗,警官,你也有这种感觉吧。”李军竟然吐槽起自己的领导,他此刻俨然已经缓过了神,身上那种紧张感消退后,竟有些气定神闲。
程可立没有理睬他的不怀好意,但是他看出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没有过人学历的业务员并不简单,他打量着李军,胡诌了一句,“蔡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可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你的头上,说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
李军闻言颧骨周边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肌肉从放松状态立刻收缩起来,呼吸声也有了几分粗喘。他在愤怒!
程可立那句话其实并没有事实根据,因为蔡萍这根线索压根儿还没查,他只是想诈他罢了。可是李军竟然愤怒了?可见他的这句胡诌话竟变成了诈糊。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询问方式,同时发了信息通知立刻调查蔡萍。
李军和蔡萍双方各执一词,要分辨这些推脱和甩锅并不难,程可立还特地将两人安排在一间审讯室一同问话,于是就出现了令人“振奋”的“狗咬狗”现象。因为双方各怀鬼胎,事发之前都想获取更多利益,事发之后又不想担责,只要在言语上加上适当偏侧,就很容易诈出许多的细节和内幕。
“喏,口供都在这里了,”程可立拍了拍桌上的几页纸,“那个李军虽然有几分脑子,可终究只是为财而已,蔡萍也是想一夜翻身。不过我始终不相信就凭他们两个的脑子和胆子敢公然绑架。”他又问了有关裴易和裴萃的问话,那两人到底是商场沉浸多年的,脸色挂着一副“我是良好市民”的和善模样,嘴里却没一句肯定句,又旁击侧敲提醒着警方对方才是真凶,好似不把对方拉下水自己就不划算了。
“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把嫌疑人范围适当阔大一些?”袁斯年把忧虑压到了心底,此刻的他看着相较于前几个小时已经和平了许多,他斟酌着说道:“汪幼兰也提到了这两个人是明面上和吾骥不对付,那暗里的人也该有吧。”
这种猜测在合理范围内,但裴氏集团高层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一个一个问来恐怕不容易。汪幼兰是董助,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实权,但在整个集团来说也是中高级管理岗位了,而且与一把手接触多,是个让人不敢小觑的职位。当然,要想做好董助,必得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汪幼兰只说出了两个明面上的可疑人,并且这这两人和裴吾骥交恶是集团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倘若裴吾骥出事,目标就直指这两人。
袁斯年一顿分析,反问道:“谁会做明摆着的事情?”鉴于在询问裴易和裴萃时存在一定困难,他提议让裴思远介入此事,至少让他过目一下集团高层和董事的名单,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在询问时也能容易些。
正当众人讨论时,袁斯年的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叮叮——”
那个提示音是裴吾骥专属,也是他特地设置过的。
这一瞬间,好似时间停止,世间万物停格。
袁斯年缓了十来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手机收到了裴吾骥的信息,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来,可冬日衣服厚实,手又止不住颤着,他根本握不住那只小小的手机,他嘴唇翕动着,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程可立见状从他手里拿过了手机,捏着他的手指解了锁,刚点开一看,瞳孔瞬间大张。
那是一张很血腥的图片,是一只断肢!
程可立看到那只断肢时,他也有一瞬间眼前发黑,不过他尚能保持冷静,“是腿,”他将手机递给了法医,“仙儿先看一下。”
黄隽是见惯了尸体和断肢的,且被害人与他并无亲属关系,所以此刻较为镇定,他接过手机,两指触屏将图片放大,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这只腿是女性的右腿,”见袁斯年肌肉紧绷,他的手几乎摇出花手,斩钉截铁道:“这支断肢泡过福尔马林,而且还有水印,是网上复制吨照片,肯定不是弟妹的,肯定不是。”他拍着袁斯年的背,安慰着。
袁斯年这才稍稍放松,但即便确定这张照片不是裴吾骥,也不能缓和他的焦虑,因为自昨日至今,裴吾骥已经失踪超过24小时了。
为什么裴吾骥的手机会传来一张断肢?如果这只断肢是她本人的,那还能说明绑匪在恐吓,可偏偏这腿还不是裴吾骥的,这是想说明什么?
身边一个技侦骂了一句国骂,愤然道:“我还追踪着呢,手机又关机了!”
“你一直在追踪吧?”袁斯年问道。
技侦立刻回应了一声,“嗯啊。”
“照片发过来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她的手机就又关机了?”袁斯年拿回手机,“假设照片是吾骥发的,那么她有上网找图片的时间,还不如直接发一个定位给我,或者直接告诉我谁是绑匪,不是吗?如果是绑匪发的,为什么要用她的手机?他们明明知道警方肯定会严密监视她的手机的,只要开机就能定位,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你的猜测是什么?”
袁斯年抹了一把脸,拨通了路波波的电话,直截了当问道:“吾骥除了艺术类的书籍之外,还看什么书?”
没料想这通电话竟不是路波波本人接的,而是裴思远。
“吾骥脑子活络,什么都会看,”裴思远猜问,“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是,有一条线索。我想知道吾骥会不会写程序。”袁斯年又指着手机里那张断肢眼神瞟向程可立,意思是“我能向他问这个吗?”,在确定后他才问道:“我们收到一张图片,是一只女性右腿的断肢,我们要确定这张图片是她本人发的还是绑匪发的。”
“会,她会。”
“那么女人右腿有什么寓意吗?”
“女人的右腿?”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响,裴思远闷声道:“她十四岁的时候右腿骨折过。”
裴思远是从政的,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春风和煦,可说到裴吾骥骨折时似乎有一种强忍的愤怒。
袁斯年又问道:“我还收到了她的右手食指的指甲,这——”
裴思远竭力抑制着情绪,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不已,他冲口而出,“裴灿!”
裴灿?裴赟的女儿,那个嚣张骄纵的女人?
袁斯年还没再问些什么,裴思远就挂掉了电话,电话里可以很明显感受到他的愤怒和焦躁,这股情绪沿着信号飘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头顶——裴书记要来市局了?!他这算是添乱还是提供线索?咱要接待吗?接待的时候要回报进度吗?
裴思远来得很快,从挂断电话到赶到市局门口不过短短二十分钟,他没有惊动旁人,只是到达停车场后给程可立打了电话而已。五分钟后,裴思远便出现在了刑侦办公室,一进门没有半刻寒暄便直入主题。
“我家吾骥和那丫头小时候都练过舞蹈,我家吾骥拿过好几个国家级的奖,”说起裴吾骥的光辉事迹,裴思远语气十分骄傲,“那年首都舞蹈学院要提前录取她,就是被裴灿那个丫头使了绊子,让吾骥摔断了腿,正好就是右腿。”
“还有右手食指指甲,”裴思远伸手盯着自己的指甲盖,“她从小就学乐器的,所以家里给她零零总总买了不少琴,那丫头看中一架想要吾骥送给她,吾骥没同意,两个人推搡的时候就把她手夹了,指甲也掉了。”
这是女孩子之间的嫉妒。
袁斯年又想到纪勖丢失的几件饰品都是仿品,正品都在裴吾骥手中,难道他也嫉妒?
“裴灿也学舞蹈乐器吗?她的成绩怎么样?有没有拿过什么大奖?”
裴思远沉吟片刻,道:“她也是个要强的,奖肯定也拿了不少,但是最后也没走专业路线,应该也是想继承家业。”
在住院的时候袁斯年就听钟梓琪提到过裴赟和裴灿,说他为人虚伪,还说这父女两就想着攀高枝,但一个要强的人会攀龙附凤溜须拍马?于是,袁斯年问道:“您跟裴灿接触多吗?”
“也就过年祭祖的时候见一面吧。”
其实话问到这里时并没有问题,可偏偏袁斯年习惯性“语出惊人”,他张口就来,“既然接触不多,您怎么知道她是一个要强的人?”
裴思远被这个问题噎住,他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言谈中了解,不可以吗?”这话说得有些冲,话一出口裴思远就联想到十几年前的那几个过年祭祖日:裴家是大家族,族中正在上学的孩子也有几十个,自己对裴灿确实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为什么一提起她就觉得她是个好强的女孩子?
袁斯年又一次“语惊四座”,只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一哆嗦,他毫不避讳直接道:“您这是刻板印象,您对她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看法了,这是知觉上的错误。”
裴思远这人行政职位虽然高,但是为人十分谦和,知道自己有错也是勇于承认的,当即就表示自己思虑不周,而这波操作也确确实实给在场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既然有了新的嫌疑人,照例就该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