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煮豆燃豆萁5

“哦……”袁斯年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儿现在有一股淡淡香气,那香味直钻他的鼻腔,甜丝丝的,叫他忍不住心痒痒。他勉强咽了一口口水,镇定心神后问道:“那——那个杀手你知道多少?”

“两个都是男人,都是东南亚那边的人,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两年前偷渡到我国,一直藏匿在黑市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裴吾骥送开他的腰,她转身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果汁,示意他拧开。她又道:“你那个亲爹娶了新老婆之后生了一个儿子,只不过那个儿子身体很糟糕,继承不了你亲爹的公司产业。你后妈怎么可能眼看着你去继承那些产业,如果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所以你觉得是她干的?”这事儿程可立早已经与袁斯年说起过,故此他并不惊讶,但裴吾骥毕竟不能参与案件调查,自然还是要隐瞒的,所以他想继续这个话题就只能反问了。

裴吾骥摇头否认,“我有一个同学是悦康医院住院部的医生,今天下午他告诉我,他们医院出了一件大事,”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然后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汤匙,对着袁斯年比划了一个角度和长度,“一个病人被人袭击,左肩被刀刺伤。我同学为他检查伤口时发现,刀伤是从下向上刺去的。”

从下向上刺去?要形成这样的伤口需得是两人的身高有一定差距。

“是袭击我的杀手?”见裴吾骥点头后,袁斯年又问道:“被袭击的那个人,姓苏?”

“对。”

袁斯年沉默了好一会儿,在他的世界里,姓苏的人与他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因为自己受伤被袭,几番调查之后又牵涉了那几个他不愿提及的人,此刻他的心情自然矛盾。少倾,他问道:“你同学只是个住院部医生,他不可能知道袭击者的身份,而且这种伤人事件根本不可能出动市公安,”他定定看着裴吾骥,一字一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吾骥撇着嘴做了一个怪脸,“我们谈恋爱又不是什么绝密行动,我从来没隐瞒过跟你在一起的事情,你那个想捡便宜的爹当然很容易知道这事儿,之后他就联系我了。至于悦康医院的事情嘛,”她端视着眼前人,直言不讳道:“我见过太多为权为钱拼死拼活的事情了,你的车祸和遇袭都不简单,我只是求个心安,所以调查了苏家的事情,知道苏如晦住在悦康医院,只是找人留意一二罢了。”

“他联系过你?”袁斯年忽感一口气噎在喉咙间怎么都顺不下去,他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当他见到裴吾骥依旧嬉笑的脸后,忍不住咬牙切齿来回磨牙,口中反复叨叨着:“他还有脸了!”

裴吾骥放下手中的橙汁,伸手贴上他的胸膛,为他抚摸顺气,口中劝解道:“得了,得了,别气了。他联系我是为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不过,真要调查那两个杀手,少不得也要在他身上查的,关系搞僵实在没必要。他知道你前些日子受伤绝非偶然,加之自己宝贝儿子也遭了罪,生怕两个儿子都没了。他知道你现在的职业,说要提供证据啥的,顺便也问了你的情况。”

袁斯年垂下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他摇摇头自嘲道:“呵,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在倒是找来了。”厨房并不小,从洗碗机到厨房门口也得走上十来步,袁斯年走到厨房门口,听见没有脚步声,气呼呼地转过头去看她,“他说什么了?”

客厅里特地选用了色彩柔和的灯光,米白色的光透着水波纹的灯罩投射出漾漾的光斑,地面好似覆盖上一层水纹,温柔又妩媚。

裴吾骥将一杯橙汁塞进他手里,“嗯,就跟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电视剧里渣爹回头的戏码一样,问你过得怎么样。”

“其实我都懂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说起来,我虽然很讨厌他,但是我也不喜欢我妈。”

他喝了一口橙汁,说起了旧时的故事,“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八岁,我妈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没拿。她说这叫骨气,”袁斯年戚戚然笑了一下,笑容苦涩无力,“你说傻不傻?他能做生意发家都是靠我妈的嫁妆和我姥爷家的资本,我妈明明可以把钱要回来的,何况他们结婚近十年,即便我妈不工作,挣下的钱也是夫妻共同财产,照例也能分一半的,可她却偏偏什么都不要。她是大家小姐出身,从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离了婚身边还没一点钱傍身,她怎么活?”

“那你小时候肯定过得很幸苦。”

“我家那边不是一二线城市,封建思想还挺重,那时候人人都说离婚不光彩,我妈脑子一抽,竟然为了娘家的名声说什么也不愿回去,也不愿接受娘家的帮助,”他轻声“呵”了一声,冷笑道:“为了显示自己的骨气,为了自我感动,她还带着我搬到另外一个城市,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就为了她觉得自己不靠男人也能活,也能养得起我!”

“孤儿寡母本就不容易,再没点钱就更难了。”

橙汁既酸又涩,像极了袁斯年此刻的心情,“她不愿用他的钱,那就用我的钱吧,是我打了电话去要钱的,要的是我的压岁钱,我要多少,那个人就给了多少,一分都没有多给。也亏的那时候他做生意,生意人往来讲究排场,过年给的压岁钱不少,几年存下来也算客观。”

他想起那段颇为艰难的时光,一股愤恨之情油然越上心头,气得身子都颤抖了起来,双手捧着玻璃杯,一口气把橙汁全喝了。“我妈就是被娇养长大的,读书读得不怎么样,没出去工作过,让她出去找工作也是难,所以就用我的压岁钱盘了一个小小的铺面,开了杂货店。可她不会说好话,做事也没分寸,杂货店的生意一直不咸不淡,勉强糊口。你知道吗?我们那时候上顿吃了没下顿了,她还闹她的小姐脾气!人家赊的账,她竟然为了面子都不去要,都是我一家一家去要!我记得我读大学之前买的米,都是陈米,一斤只有三毛钱……”

裴吾骥虽然早就打听过他家的情况,但这种细微的小事是不可能打听得出来的。当她听到八九岁的孩子去盘一家杂货店,还去要账,不免觉得有些凄苦,她若有所思抿着唇微微点了头,她的这一动作在袁斯年看来是对自己的安慰,于是他挪了挪臀部更靠近她一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考公吗?”袁斯年问道。

“想要一定的社会地位,一只铁饭碗。”

“对。”袁斯年呼出一口气,他垂下眼眸,盯着客厅的一块地毯一角看得出神,那是一块编制精美的羊毛地毯,米白色的底色上织进七八种不同深浅的褐色,织成一个个菱形,因为客厅的灯光昏暗,花纹的颜色递进渐变,那一个个菱形仿佛活了起来,直晃得人眼花。

“北方人本就稀罕公务员和有编制的工作,那是铁饭碗,考进去就不愁衣食了,也让人高看一眼。我小时候遭的白眼还真不少,去要钱还能被人放狗咬,”袁斯年说了这许多话,好似把满肚子的苦水都倒了出来,他舒展了四肢后,整个人都放松愉悦了不少,“我听你们这儿有句俚语,叫小时苦,风吹过。我现在也算是吃苦吃完了。”他挽住裴吾骥的胳膊,身子倾斜着靠过去。

这举动是甜蜜的撒娇,只不过——

这两人的身高差距很大,相差得有三十公分,袁斯年的头怎么都靠不到裴吾骥肩上,差点把自己即将康复的肋骨给折了。而裴吾骥为了让他靠一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半蹲着抱一抱他的头,伸手撸一撸示意安慰,当两人双眼对视时,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可这温馨场景持续不到三秒,吵闹的手机铃声就打破这份恋人间的欢欣融洽。

下午18:45,湖州市公安局。

程可立开门见山将近期收集的情况与他说了个大概,然后指着询问室说道:“苏聪来报案了,说得大义灭亲,把一切罪名都推到了老婆身上。”他低过两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人正是当日在瑚嘉医院袭击他的杀手。

那是两张正面照,但像素并高,看着倒像是视频里截图下来的。“巴颂,”袁斯年翻转照片,看到背后写着人名,他仔细回忆着杀手的面容:烧伤、伤疤、打断的鼻梁、痦子,全部都对得上。“袭击我的人就是他。”而他对另一个人的脸孔却不甚熟悉,那人画了妆,打扮成护士的模样,而且并未与他有过照面。

“技术队对比了瑚嘉医院小花园病楼的监控视频,确定了另一个人就是他,图利。”

“苏聪说了什么?”短短几小时内从喜悦到感动,从感动到心酸,好不容易感受到片刻宁静欢愉,这会儿却是一团乱麻,袁斯年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颇为颓丧。

“他说秘书说章红丽预支了三十万现金,但是没说这笔钱的用途,他查看了章红丽的手机,发现她和杀手的聊天记录,害怕章红丽此举害了家里人,还没来得及劝她回头收手,不想苏如晦已经遭了黑手。这件事情下午一点半发生的,至今不过五个小时,但瑚州市大大小小的媒体得有一半儿都知道了。苏聪来公安局提交证据的时候,不少媒体长枪短炮跟着来采访,”程可立重重吐出一口气,叹道:“而且,他还把你受伤的消息泄露了,这些骚操作下来直接从被动专为主动,还直接把我们顶到了杠头了!”

袁斯年听到苏聪这番操作,破颜一笑,“他要表现自己积极配合,那咱们就顺着来呗,好好来一轮车轮战,不怕他说,就怕他说不完。”

程可立正心烦着,瞥见他笑也是愀然不乐,板着脸冷漠道:“市委很重视,限令我们——”他停住话头,伸出手指,比了一个耶。

章红丽的手机被送到了技术队调取信息,从通话记录、聊天记录、打款记录来看,有理有据,有因有果,一切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漏洞,这些证据指明了幕后指使就是章红丽。出了证据外,章红丽本人也是配合的,她详细说出了犯案过程和细节,语句清晰,语言连贯,这仿佛就是教科书上的完美案例,没有半点可以挑剔。

“市委给了两天时间,你瞧,两个小时就全搞定了,但我怎么就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呢?”徐欣把口供记录翻开看了又看,他盯着章红丽的签名咋舌道:“瞧瞧,这个签名,恶狠狠的,都把后面几张纸都戳破。

“物证口供都确认了,想要翻供都没可能了。”旁边一人接口道。

袁斯年靠着墙端坐着,他的软骨刚愈合不久,还未完全康复,因此工作量倍减,但他是个闲不住的,即便在治疗期也忍不住要去找活儿干,如今身子便利些了,更是天天前来打卡,他虽然没有参与审讯章红丽,但却在监控室观察了审讯的全过程。

章红丽的情绪一直低迷,整个就是有气无力没精打采的样子,但配合度很高,问什么就答什么。当问到她是否指使人袭击袁斯年时,她猛地抬起了头,可一瞬后复又垂了下去,然后应了一声。而随后供出的人和事也都是警方调查取证中的要点,可以说是配合度满分。

可就是因为她太过配合,可签名的笔迹又格外硬挺,让人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被顶包或者包庇。

“章红丽之前是个小学老师,后来苏聪生意做大,加上儿子苏如晦身体不好,她就辞职做了家庭主妇。如果顶包或者包庇的话,很大可能性是为了儿子,”程可立握着激光笔在几人的关系图上比划,小红点指到苏如晦的照片上,他又道:“苏如晦患有肾病,常年住院治疗,根据专业人士透露,以他现在的病情,即便是积极治疗,也就拖延个两年左右。”

付得见一人想要插嘴询问,不紧不慢拿起紫砂壶喝了一口茶,补充了一句,“换过肾了,每周也去做血透,但是病情还是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