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可立虽然不喜欢裴吾骥及她的“小伙伴”,却也知道自家表妹实打实是个能人,身边结交的朋友自然也不差,况且能住在小花园病房里都是裴家宗族中有头脸的人,社会地位也不一般,能在这里当护士长想来仅靠着护理技能和护理经验是不够的。
袁斯年从来没想过电影里那种暗杀迫害的手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他迫不及待想要看U盘里的内容,遂指着沙发上的手提包到:“我这里有电脑。”
钟梓琪依言取来电脑,又从抽屉里拿出遥控器,他很熟练得打开电脑连接投屏,道:“想当年裴董和裴书记还在这里开过会呢。”他一边调试,一边向袁斯年解释,他的表情颇有些看戏的神色,“裴董是你家无忌哥哥的叔叔,裴氏集团的一把手,现在已经去世了。裴书记,哦,你应该手机里查到了,是无忌哥哥的堂兄。”
U盘里是一段监控录像,很长时间里视频都是空白的,偶有人路过也都是送餐和送药的护士。程可立调整了播放速度,发现袁斯年进院第一天的晚上十点,有一个穿着短袖体恤,架着墨镜,带着渔夫帽的男人来到了病房附近。
小花园病房时独栋的,里面只接待裴家人,而相关的医护人员也是在病人入院后才会安排,那时候除了袁斯年,整栋楼里没有第二个病人,而医护人员也只有钟梓琪和一个骨科主任。
这个人要来找谁?
由于摄像头的角度较低,可以很容易拍清来往人的特征。
渔夫帽男人看着非常高壮,肩膀宽阔,手臂肌肉明显,他行色匆匆来到病房前,正要开门时钟梓琪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视频里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但随后渔夫帽男人就离开了。
渔夫帽男人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钟梓琪的身影外,再没有其他人了,直到第二日早上九点四十分。
录像里出现的男人正是裴赟,他坐在轮椅上,一只脚安安稳稳踏在踏板上,一只脚打着石膏直挺挺翘起,面孔扭曲,身子不自然地蜷缩着,看样子是百般不适。护士将他推入病房后来到护士台办理手续,倒也没什么可看性。
但两个小时后出现的人却让程可立紧张了起来。
“彭彦!”程可立握紧了拳头怒骂一声,随机拿出手机通知队里相关刑警到场。
袁斯年眼皮一跳,他目前虽说还是警队新人,但是在内网浏览学习时是见过彭彦的通缉令的,这是一个身上背着十来条人命的重犯!
“你发现为什么不马上报警?”
钟梓琪将手表面向他,指了指上面的数字,唇边凝出一个不自然的,刻意的笑容,干巴巴道:“现在是十二点十分,我当时在和‘年年’聊天,”他又把脸转向袁斯年,“还记得我那包香酥美味的松子吗?”
袁斯年当然记得那像松鼠进食一般的声音,此刻他并不接腔,反倒是问起了钟梓琪怎么会认识彭彦,“彭彦是流窜作案,瑚州市内部对他的通缉力度并不大,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钟梓琪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饶富兴味地看着两人,道:“哦,我不认识彭彦呀,我说的是那个渔夫帽呀。”
“渔夫帽究竟是谁?”
钟梓琪夸张地翻了一个白眼,皱着鼻子牵扯嘴角,一脸嫌弃鄙夷道:“他叫章力,是个退役的拳击手,曾经呢也算是小有名气,只是呢,”他食指轻敲自己的脑袋,“思想有问题,赛前喜欢给对手下套做点小动作,一次两次没人发现,时间一长肯定会被人发现喽,结果碰到一个有背景的硬茬,差点废了一条胳膊。”他捂着右肩舒展做了两个舒展动作。
“你怎么知道的?”
钟梓琪脸上鄙夷尽数褪去,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得意之色,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微微点头,说道:“鄙人不才,正是区区不才将他打趴在地,揭穿了他的真实面目的。”
袁斯年听到此处,露出满脸的不可思议表情,他上下打量了钟梓琪一番,而钟梓琪也十分配合,还当着他的面转了一圈。“护士长这么厉害,还打过拳击赛?”
“区区不才,瑚州市拳王比赛双连冠,”他故作矜持地挥挥手,“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我也退啦,早改行做护士了。”
虽然钟梓琪活跃气氛的能力很强,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袁斯年车祸以及张叁被杀案依旧扑朔迷离。袁斯年将大拇指吮在唇间轻咬,他又一次将案件顺了一遍:张叁偷车,被害,刹车有两处被破坏的痕迹。而张叁死后,自己在调查期间也遭遇了车祸,在住院期间还有前拳击手和亡命之徒的“探访”,这一切都指明了目标就是自己,张叁的死有很大的可能是给自己背了锅。
袁斯年吐出一口浊气,“程支,高速上的视频有新发现吗?”
程可立找了个借口将钟梓琪打发出去,这才翻出视频截图给他看,“我们按你猜测的方式去查了,查到最后发现不是厢式大货车,就是那种装卸汽车的长拖车。为了掩人耳目,嫌疑人还加盖了雨布,拖延了整整六个小时,所以一开始查的那几辆可疑车辆全部排除了。”
狡猾的嫌疑人为了藏匿自己的踪迹往往会采用时间诡计来逃脱警方的追踪,这案子乍一看并不复杂,但细细琢磨之下才觉得棘手。袁斯年神色晦暗,程可立从他下垂的嘴角看出了他的不甘和愤恨。程可立当然明白这件事情无论凶手是谁,都已经打破了袁斯年所期望的平静生活,他是个没什么野心,一心只想过好自己小日子的普通人,可如今泼天的富贵和泼天的灾难都当头砸下,将他卷入一个根本无法理解以及难以想象的古怪境地,这简直就是毁坏他整个人的三观。
过了许久,袁斯年瓮声瓮气问道:“程支,我还能参与调查吗?”
“唔,照道理来说应该要避嫌的。不过嘛,”程可立站起身来,在病房里走了一圈,他摸着下巴,耐人寻味道:“这里条件倒是真不错,地方够大,私密性也可以,听说之前裴书记在这里开过会?要是我们在这里开案情分析会,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病人休息?”
这话说得何其明白,袁斯年当即点头,连声说“不会,不会”。
程可立收敛住脸上的笑意,复又恢复工作时的神色,这次并没有那般眼里的语气,言语中反倒是透露着关切,他道:“小袁,刚那段视频你也看到了,一个是流窜的逃犯,一个是专业的拳手,他们明显是来一探虚实的。但他们就是是一个人派来的还是两拨人,这还说不准,这世界上要你命的人看来不在少数”见袁斯年眉头紧锁,他侧身向外,下巴朝外一扬,道:“钟梓琪那厮能拿两届拳王冠军,搁哪个富豪身边做保镖都行,现在来当个小护士整天伺候你,你懂什么意思吗?”
“我——她知道的比我多。”袁斯年垂着的头都快碰到自己的肚子了,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来直视他,“程支,你这么照顾我,是不是因为我是——是裴,裴吾骥——”
见袁斯年此刻还在别扭中,程可立有心劝慰,但一听到裴吾骥的名字就气儿不打一出来,直接脱口而出,“那不然呢?每年人事调动那么多,我一个个关照吗?”大约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她第一次求我帮忙,那不管怎么说也得给她一个面子嘛。”
袁斯年的脸色变了又变,问道:“可是她喜欢我什么呀?我没钱,没背景,她习以为常的生活在我看来是想都不敢想的。”
程可立琢磨着他之前应该是摇摆不定状态,此刻心里的天平应该已经往裴吾骥方向倾斜了,为求稳妥,他还是为表妹说了好些好话,可言多必失,他最后加了一句,“你单纯善良啊……”
单纯善良本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称赞,但被这么夸出来总让人觉得非常奇怪,仿佛直接夸人“蠢”。
袁斯年正想问一问裴吾骥的家庭情况,不巧的是支队里几个骨干刑警已经赶到了。程可立将视频又放了一遍,几人看过之后神色各不相同,有人兴奋,有人担忧:兴奋的是拿下彭彦那可是妥妥的三等功,若是对方负隅顽抗一下,二等功也不是没有可能;担忧的是袁斯年住的这栋小楼一共也就两个病人,却来了一个通缉犯和一个疑似人员,这生命安全实在是堪忧。
“我会和院方打招呼,安排几个便衣过来,”程可立用笔尖指着暂停的画面,又敲了敲桌面,“哥几个先汇报一下自己手里案子的进度,然后每组抽调一个人来调查张叁被害案。”
徐欣是一开始就介入张叁案的办案员,他第一个发言,提到了目前最大的收获就是抓到了杨祈。
“杨祈死咬着不肯说,”徐欣叹气道:“杨祈是有嫌疑,但他认识被害人和逃跑这些都不是直接证据,我们拿他没办法。”
程可立最讨厌听到“没办法”这三个字,要所有的案子都那么容易破,那他们的存在还有多少意义?“检材都验过了?一个指纹都没有?”
“没有指纹。”
程可立看向袁斯年,意思是让他也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袁斯年倒也不客气,直接道:“杨祈和张叁即便认识也应该只是一面之缘或者只是点头之交吧,他们的生活轨迹是不一样的。那他为什么要杀张叁呢?没道理啊。”
徐欣辩驳道:“有一种凶手是随机杀人的,说不定杨祈就是呢。”
袁斯年问道:“有没有找杨祈的老婆孩子了解情况?”
“他老婆字儿都不认识几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听我们说杨祈犯了事儿就哭,哭天抹泪的。他儿子还是个光屁股跑的——”
“等等!”袁斯年打断了徐欣的话,“他老婆说农村老太太,儿子还光屁股跑?”
“嗯啊,”徐欣点头,“他老婆满脸褶子,头发都花了一半了,还不是老太太吗?儿子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程可立随即反应过来,问道:“杨祈几岁,他老婆几岁,家里人口多少,什么情况都摸清了吗?”
“杨祈52岁,他老婆49,家里没人了……”徐欣吞吞吐吐,但话音一落,他也发觉了不对劲。两人都是花甲之龄,儿子却只有五六岁?
“查清楚了!”程可立板着脸孔,眼神坚毅,语气严厉,“一队二队把手里的案子尽快解决,然后跟着彭彦这条线,查出彭彦身后的人后立刻汇报。”
书房里有五十多只红木大书柜,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书房主人喜爱的书籍,从管理到经济,经济到历史,从历史到文学,从文学到艺术,乍一看就跟到了市级图书馆一般。一扇檀香木博古装饰架将藏书与书房间隔开来,另一头就是书桌了,桌上摆满了各色颜料蘸碟,笔架笔筒里都挂满插满了毛笔,墙面上挂了各色山水、花鸟、人物中国画,书桌旁还有一套小茶具和香具,看得出这是一个有钱且有闲的富贵人家的书房。
裴思远将一张明信片当作书签夹在一本历史书里,一转头就见陆波波已经倒来一杯热水递来两片药片。
“先生,该吃药了。”
裴思远接过药片吞了下去,他揉了揉太阳穴,不适地眯起了眼睛,“我这也就是感冒而已,不吃药也会好的。”
“大小姐总盯着我呢,”陆波波轻笑道:“我可不敢不听她的话。”
裴思远端着杯子喝了几口热水,顿感胃部暖暖的,十分舒适。他把杯子放回托盘,带着些许无奈和克制的笑意,“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该休息了,我马上去睡,你就别催了。”
陆波波才要分辨几句“我也不是全都听大小姐的”,可裴思远并没给他辩驳的时间,立刻道:“我知道,吾骥说的,吾骥说的!我理解,理解!”
陆波波想要解释,又怕担心先生因此与自己多言之后不肯休息,于是僵着脖子机械地点了头。他将托盘放在书桌上后便收拾起了桌上的杂物,陆波波做事一向认真,当他看到桌面上两滴已干的墨汁时,下意识就是把所有的物件清出来后找来抹布擦拭,可偏偏一本书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