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麻花手镯是清末的物件,这种手镯基本都是对镯,通常选取同一块料子,打造两只种水色相同的镯子,作为女性配饰。但程可立带来的照片只显示一只,而且还是一只有些许磕碰,保存得不怎么完好的手镯,这就值得怀疑了。
还有那件点翠胸针,也是奇怪得很。照理说点翠的东西娇贵,理应不沾水,不沾油,密封保存,可那张照片里,那人既不戴手套,也不拿布衬一下,光着手拿着那枚胸针拍的照,这哪里像一个收藏家展示自己能的藏品呢?
裴思远虽觉得这事儿奇怪,却也不当一回事,毕竟这年头的古董文玩圈是鱼龙混杂,谁知道那是不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主儿呢?
他取来了一把刮刀,在案边的沉香木边刮了一些香末,用香勺归置在一处,盛进了小碟中,后又用香铲将香炉中的香灰拍平。他动作轻柔,神色怡然,心神合一,一炉垫底的雪白香灰在他的手中由松变紧,由散成实,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平面。随后将香篆搁在铺平压实的香灰上,撒上沉水香末,并将香末压紧,扫去余香,正想着去取火,却听到书房门外传来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裴吾骥开了门,旋身进了屋。
裴思远知道她来的目的,无非就是小女儿心情,说一说恋爱的烦恼,因此还不等她开口便笑着问道:“今天大哥可是很努力配合你演戏了,就连波波和小刘他们也是给力得很,虽然演技有些浮夸,感情投入太过,台词功底也差强人意——你那个小男朋友没看穿吧?”
“哪儿能啊,”裴吾骥来到香案前,将香篆提起,雪白的香灰上清清楚楚盘着一枚三清图案,“就是因为牵扯的人太多了,他身边现在都是我的‘眼线’了,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她攥着手,一脸自信。
裴思远眉梢一扬,掌握之中?呵,有你哭的时候。可他面上并不明说,反而是关心起那宗杀人案了,“哎,你说这案子还真奇怪啊,怎么查着查着查到了纪家?纪家那个和沉书是好朋友吧,就是个校友,他们两人的关系倒是真不错。”
裴吾骥双眸陡然亮了起来,促狭地眯起眼睛,“我听说他回来了。”
香末被点燃后一股乳白色的烟雾冉冉升起,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香,隔着那团香雾,裴思远还是看到了她的表情,“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
“我晓得。”
袁斯年接了任务就去“咨询”了,他只是打了一通电话,短短一个小时后,就有人发来了许多资料。这让着实让众人大吃一惊,大家都觉得这是踩了“狗屎”,毕竟双方社会地位差距实在太大了,就仿佛是太上老君之流的著名神仙与下界刚开始修行的小妖家的预备粮差不多。
“我以为得几个局长亲自出马,再不然也是咱们程支出马去套消息,”同事A酸溜溜地说,“真没想到是小袁。”
同事B“怀抱”一颗大柠檬,酸味扑面而来,但他硬撑着道:“裴家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说着手掌伸平,比了一个一马平川的动作,他又不好意思当着程可立的面说裴家门槛低,便扯了个较为委婉的说法,说是平易近人。
程可立并没在意,他翻开袁斯年上交的材料,顺手指着他道:“失窃案的失主所在的别墅在富华山庄的中段靠前的位置,但一般窃贼都喜欢光顾靠边靠后的人家,因为靠近外围,方便逃跑。富华山庄的保安工作做得像当到位,业主的别墅也都是装了监控的。”
“是的,所以这就很奇怪了,”袁斯年道:“张叁刚出狱立刻就敢去满是摄像头,又有那么多保安巡逻的富华山庄偷窃嘛?纪勖搬到富华山庄也不过是近两三年的时间,张叁怎么就那么神,没有踩点就知道他家有古董珠宝?”他说话痛快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所以我怀疑张叁背后肯定有人,如果找到那个人,基本就能确认了。后来我根据裴老师给的资料,筛选了一遍,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程可立将那份资料抽出,他瞅了一眼,然后饶有趣味地看向袁斯年,“孙河?”
“对,”袁斯年分析道:“一来,孙河住在永安区,富华山庄也在永安区,对那边的情况多少是知道的,如果家里还有人在富华山庄,就更有可能里因外合一起踩点;二来,孙河也有前科,服刑地点和张叁是同一处,且还有两年时间是重叠的,他们可能有交情。”
袁斯年将自己所想的说出,可是程可立不置可否,他认真翻看其他资料,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和推理,”程可立把资料往他身上一拍,“立刻着手调查,明天中午之前汇报给我。”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程可立掏出一瞧,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但一瞬后又强忍住了。
众人看到此情此景,不免陷入了脑补:看着手机偷着乐?程支谈恋爱了?
但程可立并没给他们多少时间用以想象,因为他又询问了其他几个探组的情况,此时的他业已回复了严肃专业的刑警支队长模样。
待小组会结束后,他回到办公室后才捧腹大笑起来,“这兔崽子,看你还得意多久!”
富华山庄到底是高档住宅,物业公司的人事管理也是相当到位的,人事主管仅用了十来分钟就把小区内工作人员的名单全数调了出来,并且分门别类加上了各种标注色。
“瑚州的外来人口很多,我们这里的职工基本都是外来的,”人事主管缓缓开口,“因为咱们山庄住得都是有钱人,所以咱们公司对员工的管理是很严格的,除了保安需要开具无犯罪记录外,其余客服、保洁、维保、绿化等工作人员都去派出所开过证明的。”
袁斯年问道:“一周前,也就是9月30日晚上,你们小区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当天晚上的值班保安有几个?”
人事主管翻阅了上月的考勤表,然后拿了红笔将八个人的名字圈了出来。这八个人的名单里,赫然有一人姓孙,名字叫孙海。
“这个人现在还在这里吗?”
人事主管点头,道:“今天是他的班,我带你去找他。”
孙海看到主管带人来时,只当是哪个领导或者客户,向两人敬了一礼后便拉开了售楼大厅的门。他虽有些拘束,却没有恐慌之色。
“国庆前一天啊,我记得,我记得,”孙海不假思索道:“那天我调班了。我是30号的晚班,国庆当天应该休息的。但是老杨,杨祈说他老婆孩子国庆要来瑚州,他要去接人,所以他跟我换了班。我想这不挺好的嘛,我少一个晚班,第二天还能有个三薪,我巴不得还呢。那天晚上我和宿舍几个人一起喝了酒,很早就睡了。”
袁斯年转脸看向人事主管,向他确认,主管道也不含糊,立刻叫来保安队长去寻杨祈。但杨祈的电话却迟迟不接,保安队长带着袁斯年来到监控室找人,却还是没有找到,十分钟后门岗打来电话,声称二十分钟之前,杨祈称自己出去买烟而离开了富华山庄。
杨祈只是与人换班,外出买烟,虽然有怀疑却没有事实证据,袁斯年只能将情况如实汇报,并要求支队派出技术人员前来提取检材。
袁斯年在此虽没有多少收获,但他也不愿白白出这么一趟外勤,于是提出去看一看杨祈的宿舍。
袁斯年一开门直接被熏了一个趔趄,那气味仿佛还带着硫化合物,刺激得让人直流眼泪,堪比化学武器:保安宿舍里充满着脚臭、汗臭、烟臭以及各种隔夜方便面和变质外卖等各种气味,屋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摊着几只打开着的外卖饭盒、倒着啤酒瓶,上面还飞舞着几只苍蝇,这场景实难让人悦目娱心。
“这——”袁斯年捂着口鼻,奋力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连连往后倒退,直到五分钟后,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踏进了这个“脚都没地儿站”的“垃圾场”——保安宿舍!
杨祈的床铺是靠近门的下铺,床上摊着几件半干半湿的衣服,破了几个洞的毛巾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床铺下还塞着一只灰扑扑的二十寸行李箱和几只编织袋。
袁斯年戴上手套后将行李箱和编织袋打开检查,却见里面除了些破旧不堪的衣物,没有半点值钱的物件。他又询问了同宿舍的几名保安,那几人也都说杨祈平日里十分节约,工资发下后都是直接寄回老家的。
在袁斯年询问保安的时候,技侦几名同事也来到了富华山庄,他们在杨祈的宿舍提取了检材,又对孙海也提取了生物检材。
彼时监狱也将孙河的照片及入狱的档案等传到刑侦支队,而程可立在收到资料的第一时间就把孙河的照片发给了袁斯年。
孙河与孙海那两张脸,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这两人是兄弟!
既然如此,那孙海的不在场证明就可能是假的。
得知此事后,袁斯年立刻决定将孙海带回市局。由于他是自己开车来到富华山庄的,故此孙海便由那两名技侦带回,他自己则独自开车。
可没想到,袁斯年的车刚驶出富华山庄的大门,刚要汇入车流,却不想一辆货车疾驰而来,直冲冲硬生生地往他车身撞去。袁斯年的驾龄不长,开车分外当心,转弯时习惯性左右观察左右反光镜,他的视力又极好,当他看到一辆货车来势汹汹,原想着让他一让,却不想越看越奇怪,发现那车竟冲着自己而来,心中一紧,当即将油门狠狠一踩。
裴家人身份特殊,因此用车都挑安全系数高,质量好的,裴吾骥送的车外表看着破旧,却是实打实的进口好车。袁斯年油门一踩,表盘指针一甩,车速立刻上提,汽车一下子窜出十几米,将货车甩在身后。货车见状便死死咬住不放,一连跟了好几个路口。
袁斯年调来瑚州时间不长,平日应酬也少,因此他对瑚州道路对了解仅限于单位和自己家附近的区域,如今到了永安区,实在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应该把车往哪儿开,而在这个紧急关头,他根本不可能把车停下打开手机导航。
他刚拿起手机,还没把号码拨出,只见中间后视镜里货车车头越来越近,“砰——”的一声,货车撞上了车尾。
巨大的冲击惯性让袁斯年整个人往前一冲,握着的手机脱了手,胸腹狠狠撞上了方向盘,他抬头看着后视镜,货车一击即中后,当即与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这是要蓄力,他要撞死我!袁斯年心中暗道。
但蓄力的这个空档给了他拨电话的时间!
可偏偏刚才的撞击,让他的手机脱了手,如今手机掉进了驾驶座
袁斯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调整座椅,他注意观察反光镜中货车与自己的距离以及道路上的红绿灯,心中默数着秒数。他的车技并不算好,因此每次想要插车都极为当心,但此刻却是果决利落,他看准了红绿灯,借着车流,不断切换着路线,直至将自己的车开到最右侧道,然后在黄灯跳转红灯的一刹那,打了转向灯右转,货车被其他路口汇入的车流挡了下来,没来得及变道,只能瞧着他右转驶离。
得以松口气的袁斯年捡到手机后立刻拨通了程可立的电话,将自己在公路上被货车阻击的事情向他汇报了,并将货车的车牌及自己目前的位置告知清楚。
程可立一听这话,立刻沉下脸,因为众人都希望这是一件普通的案件,只要确定张叁的死亡与去年的连续杀人案没有关联后,市局就可以将案子下发到分局,可如今竟然有人干青天白日公然袭警,乃至于想要蓄意杀警,这公然的袭击分明就是挑衅!
“我会让技侦锁定你现在的方位,你不要挂电话。”
袁斯年虽然与市局取得了联系,可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开着车匀速行驶着,同时留意着路口的车辆。
正当袁斯年开到自己熟悉的区域时,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飞驰来,目标直指自己!
“是他,是刚才那辆货车,在横水路——”袁斯年因为惊慌,声音都变了调,他连续按着喇叭鸣音警示,一边尽量避开车流。此刻正是性命攸关时刻,他全身心应对着眼前的变故,汗水顺着鬓角流进了衣领,额前的汗水滴进了眼睛,酸涩难当,他也顾不得去擦,只一心观察着路况:横水路一条四车道的国道,但中间没有路障,左右两边除了绿化之外并无其他,道路上最近的转弯到也需要再开两三百米,要想转完绕开货车,时间是真的不够!
袁斯年还未来得及细想,货车头已到了眼前,他快速打转方向盘,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利声,随后是一声巨响,“砰——”
技侦虽然锁定了袁斯年的位置,但还没有来得及锁定货车,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所有人在电话那一头都失声尖叫起来,“小袁!”“小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