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自从那天晚上徐嗣谆出事之后,十一娘再也没有见过茶香。

在生存面前,每个人都是蝼蚊。

十一娘不想徐嗣谆过早的接触这些,可也不想骗他。

“茶香是你贴身的丫鬟,她的责任是好好的照顾你。半夜三更,她带你出去不禀告太夫人、杜妈妈,做了自己不该做的决定,已是失职。不可能再回来服侍你。”

徐嗣谆愣住。

他问过很多人,包括杜妈妈在内,都说,只要他好好的修养,等身体好了,太夫人一高兴,说不定就重新让茶香回来服侍人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明确地告诉他,茶香不可能再回来了。

“可是,”徐嗣谆不由为茶香辩道,“是我让她带我出去的。茶香只是奉命行事。”

“她比你年纪大,懂得比你多。所以太夫人才让她到你屋里服侍,而且还让她管着碧螺几个。”不管是大人小孩,人与人之间给这样沟通,已是难得的机会,十一娘很耐心细致地回答着徐嗣谆,“你错了,她应该指出和制止才是。如果因为主仆有别,她没办法制止你,就应该告诉管她的杜妈妈。而不是私下做决定,带着你出去。”

徐嗣谆垂下眼睑。

母亲说的有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想了半天,道:“可,可她只是个丫鬟?”

“是啊!”十一娘笑道,“所以有的丫鬟、小厮做到管事、妈妈,有的小丫鬟到了年纪就放出去配了人,小厮到老也只能帮那些管事跑跑腿。有的丫鬟、小厮每个月可以拿二两的月例还常得主子的打赏,有的丫鬟、小厮没有月例还常常被罚。这也做事的人用不用心有关系。”

徐嗣谆听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就笑揽了他的肩膀:“好了,早点歇了吧!昨天一大早,我们还要吩咐外院的管事帮陶妈妈送三牲祭品去!”

徐嗣谆脸上又露出戚容。

有些事,要慢慢的来。

十一娘看着徐嗣谆躺下,帮他盖了薄被,把灯移到了外间,吩咐了乳娘几句,这才出了房门。

太夫人还没有歇息,正和杜妈妈说着什么,见十一娘出来,老人家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十一娘笑着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太夫人就携了她的手:“去跟谆哥说陶妈妈的事了?”

杜妈妈亲自端了杯热茶奉上。

十一娘点头:“说了!”又道,“见他歇下,我才出来。”

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今天杜妈妈去见了秦姨娘,她情况不太好。说话颠三倒四不说,连杜妈妈都不认得了。我看,你还是再派个人去趟乐安,让谕哥儿早些赶回来才是。”

秦姨娘有没有病,在座的人都知道。杜妈妈从落叶山回来,秦姨娘的病就加重了……十一娘神色微黯,应了声“是”。

晚上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没有一点睡意,又不想吵醒身边的徐令宜,一动不动地盯着帐顶的香囊发起呆来。

徐嗣谕可不是徐嗣谆,哄几句就能过去。

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年,他在燕京和乐安两边的跑,又跟那着那个名动天下的姜先生读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妇人养在侯爷里的二少爷了。偏偏府里的人与他交流又很少,对他的变化并不十分了解。把秦姨娘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对于徐令宜也好、太夫人也好,甚至是她自己,虽然把责任划清了,可感情呢?

感情是能用责任就划清的吗?

谁又来安慰、开导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呢?

十一娘想到二夫人!

她还记得徐嗣谕要换小厮的时候,秦姨娘曾急巴巴地带信给远在西山的二夫人……秦姨娘不找太夫人,不找徐令宜,单单去找了二夫人,而二夫人也不负她所托,立刻安排了小禄在徐嗣谕身边服侍。是不是在秦姨娘心里,二夫人是个比太夫人、徐令宜更让她信赖的人呢?还有徐嗣谕,因为听了二夫人的一席话,打消心结,高高兴兴去了乐安。每次从乐安回来,都会恭恭敬敬地去给二夫人请安,和她讨论学问上的事。是不是在徐嗣谕的心中,二夫人是个比徐令宜、秦姨娘更值得信任的人呢?

当秦姨娘的所作所为一览无遗地摊在徐嗣谕的面前时,以二夫人和秦氏母子的关系,能不能请她出面来安抚徐嗣谕呢?

思忖间,有双健壮的手臂轻轻地搂了她。

“什么呢?”徐令宜醇厚的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来,有一种安定的温暖,“睡不着?”

“嗯!”十一娘朝着徐令宜的怀里靠了靠,“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徐令宜沉默了片刻,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正怀着身孕……有些事,应该让娘帮你管管的……可这些事你迟早要接手的……”语气间有少有的迟疑。

“侯爷不用担心我。”的确,这是她的责任之一,十一娘低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谕哥儿。怕到时候知道秦姨娘……”

徐令宜微微低头,亲了亲十一娘的额头。

“谕哥不像谆哥。”他低低地道,“他聪明伶俐,心细缜密,又性情坚毅。这件事,他有没有涉足还是两说。”

十一娘愕然。

徐令宜已道:“就算他这两年跟着姜先生明了事理。你不对他明说,他肯定会猜来猜去,反而容易引起一些风波来。说不定,若干年后还会无心间把巫蛊之事给挑出来,反而坏事。明说了,他纵然伤心难过,可以他的性格,很快就能走出来。对他以后反而更好。”

这还是徐令宜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坦诚地评价徐嗣谕。

如果除去庶嫡之别,在徐令宜的心里,恐怕觉得徐嗣谕比徐嗣谆更适合成为永平侯爷的继承人吧?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的感触就特别的深呢?

十一娘握了徐令宜侧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我觉得,谕哥儿不是那种人!”

徐令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在情感上,他不相信。

可在理智上,没有证据,他都要怀疑。

这种事,想想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徐令宜不想和十一娘多谈。

“快睡吧!有什么事,等他回来了再说。”

也是,现在说什么都是杞人忧天,只有等徐嗣谕回来才知道。

日子很快到了六月下旬,碧漪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满院子都飘荡着荷花浓到极至的晚香。

沧州来人商量下聘礼的事。

豪门之家嫁女,礼数极多,又讲究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矜持之余,一门亲事议个三、五年也是有的。算算当初和邵家约定的日子,这个时候也到了要两家坐下来商量婚事的时候。

亲事到了这个程度,就不是女人们的事了。自有徐令宜和外院的管事们。文姨娘却很紧张,反反复复地和冬红几个核对嫁妆单子,生怕有所遗漏。

十一娘算了个帐。徐令宜先拿了两万两银子出来,后来又追加了一万两,可看文姨娘给贞姐儿准备的嫁妆,没有个四、五万两银子,只怕是拿不下。加上徐令宜还给贞姐儿准备了大约两万余两银子的田亩房产……贞姐儿,俨然已是个小小的富姐了。

她不由在心里暗暗思忖,徐嗣谕、徐嗣谆、徐嗣诫,加上还在她肚子里的这一个,徐令宜得花多少钱才能把这几桩任务完成了!

抽着空,十一娘去了趟宫里。

大公主长得粉妆玉琢,活泼可爱,皇上和皇后都爱若珍宝,一反常态,没有另辟宫室交给教养嬷嬷,而是在坤宁宫跟着皇后娘娘。

十一娘去的时候,一岁多的大公主正由皇后娘娘牵着在练习走路。

皇后娘娘免了她的礼,和她到偏殿说话。

“这么热的天气,又是这么重的月份,你有什么事,差了徐把总进宫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徐把总,是徐令宽。

十一娘想到皇后娘娘和二夫人私交很好,而二夫人又是个比较直接的人,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里还敢劳动五爷。”

皇后娘娘果然不恼,还笑了起来。让宫女端了锦杌给她坐,又吩咐黄女官端莲子百合汤给十一娘用。

十一娘道了谢,半坐在了锦杌上,吃过莲子百合汤,说了来意:“……贞姐儿正要和邵家议亲,想托您的福,赏了第一台的福禄寿三翁。”

“这是个什么事,还要你进趟宫。”皇后娘娘笑道,“我等会到库房里仔细瞧瞧。找三尊个头不大,但工艺精湛的。”

正合了十一娘的心意,十一娘脸上的表情就松了些。

皇后娘娘看着暗暗点头,和她拉起家长来,这话题自然就转到了怀孕生产上来:“……是十月初吧?侯爷子嗣艰难,刘医正来禀了我,我就算着日子了。宫里有个彭氏,我生产的时候就是她接的生。她还懂些医理。我瞧着不错,就暂时把她留在了宫里,就是准备等你生产的时候给你用的。到时候让她去给你接生。乳娘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在奶子府里选两、三个相貌好的去服侍。”

正说着,皇太子妃那边有内侍过来。

“恭贺皇后娘娘,太子妃有喜了。”

“啊!”皇后娘娘和十一娘都很惊讶。

皇后娘娘更是笑道,“这两孩子,感情到好……”又对十一娘道,“希望这次能天赐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