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王知县的府邸被抄,明琬索幸将季时安安排在知县府歇息。前脚刚走,朝廷送来的物资就到了。
她一听到这个消息,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散,脸上盈满欣喜的笑意。心里想着赶快处理完河西县的事便去黑市,玄武图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一是她与怀瑾分别数日,那人不在身边,她着实不大习惯。二是为了月族的灵甘花,景初此人黑心黑肺,但愿中途不要出什么岔子。
明琬离开后,季时安看着蒲月熟练地端茶倒水,不由得皱眉,直到一个杯盏递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有些不自然道:“臣记得在学堂时,小殿下连敬茶都不会,还溅了臣一身茶水,如今倒是熟练了不少。”
“我会的还多着呢,我愿意为太傅倒一辈子茶。”蒲月幽幽看着他,“初见太傅,只觉太傅两眼空空,我听闻你素来爱洁,我才用了这个法子引起你的注意,太傅当真不知我的用意?”
“月牙儿……”季时安移开目光,叹道:“你是殷国未来的女皇,臣只是你的太傅,也只能是你的太傅。你还小,分不清儿女情长和家国大义实属正常。”
蒲月咬唇,“太傅这些话我都听腻了,你教过我要从心从德,我遵从自己的心意有何错?太傅何需再拿这些话来惹我心烦。”
蒲月拍拍手坐到他旁边,“太傅这般听我母皇的话,那我日后成了女皇,你是否该听我的话?你知道的,我只想与你年年岁……”
“抢词夺理!”季时安重重拍案,紧锁着她的面容,“黎国数次向我云国求亲,陛下亦有意同黎国联姻,黎国君主明宥与你年岁相仿,听闻也是个俊美少年郎,两国结秦晋之好亦可成一段佳话。”
季时安的声音有些枯涩,“臣年老色衰,与小殿下更是云泥之别,小殿下不必在臣身上花心思。”
“不是这样的!”蒲月急道:“母皇喜欢你的容貌,我和她不一样,不管太傅是意气风发,还是两鬓斑白,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季时安阖上眼,以此掩饰眼中的狼狈之色,声音微不可闻,“小殿下日后莫要说这些胡话了,臣教你的,你都忘了?”
“才不是胡话。”她的声音带上了硬咽,“从小母皇便逼着我学着做一国之君,后来你也同母皇一样。既然太傅想让我成为合格的一国之君,我就努力做到最好。可是,你们从不问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几个皇兄都比我有治国之才,他们为了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而我什么都不做就拥有了一切,我,我从来没有想同他们争什么……大皇兄说的对,我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身在庙宇,只觉高处不胜寒,每日只有无聊的折子册子,她锦衣玉食惯了,从不知有人生来就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次遇袭,被大娘所救,她才知道人间疾苦与人性良善丑恶。只有在照顾那些染了疫病的百姓之时,她才恍然,贴近百姓,真真切切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远比做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国君主来得实在。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蒲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松的感觉,如浮光掠影一般划过心头,然而勉强积在心底的痛楚久之不散。
季时安怔怔地望着她,仿佛还在消化她所说的话,心头万般纷乱掠过,终是化作一道苦笑,僵在半空想要抱她的手伸了回来。
蒲月背对着他抹了把泪,收拾了情绪,回过头冲他笑道:“太傅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当我任性一次,日后不会再说出这种话让太傅为难。”
季时安拢在袖中的拳头紧攥,房中只听得见蒲月的抽泣声。
静默了半晌,蒲月紧紧盯着他“我来殷国前,你们都瞒了我什么,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母皇她……她的病情……”
季时安的喉头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陛下对小殿下素来严苛,只是陛下先是君,再是人母,小殿下与陛下的关系也愈发疏远。
陛下要强了一生,侍君无数,心里念的只有英年早逝的帝君。因而陛下唯独对小殿下寄予厚望,自小殿下出生就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他和陛下都知道小殿下心思单纯,并非帝王之才,可小殿下生在皇室,不可避免染上王室争斗的血腥。
他们将小殿下捧上圣坛,却没有让她拥有足以与地位相匹配的实力。事到如今,小殿下惟有登上万人之上的帝位方可保全自身。
是他一直不忍逼迫月牙儿成长。
季明安伸手轻轻拭净她眼角的残泪,“陛下她……不太好。”
“四国暗里波涛汹涌,云国势弱,陛下答应与黎国联姻便是为你,为我云国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月牙儿,身为云国皇太女,这是你的命。”
“好……”蒲月不知道自己如何说出这句话,“既然是太傅想要的,我照做就是了,毕竟我从来都是这般听太傅的话。”
翌日,蒲月和季明安起身回云国,明琬派了人一路护送。
河西县和周围县市的疫情都得到的控制,河西县的集市恢复如初。
热情的百姓送来自家的鸡鸭感谢明琬对他们的救命之恩,而带头闹事之人终于有了一致的口供,此次疫病突发的确是景初动了手脚。
暮色西沉,知县府朱门外,黑呦呦的屋檐投落下沉默萧瑟的一角剪影,陆云廷欲言又止,“王妃,您不与下官一同回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