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着大红官服的男子手上动作不停，指挥着医官和药童忙活，回头看到他们时，神色明显一愣，朝身旁小厮低声说了几句，方才急匆匆迎来上，眼上止不住的欣喜，拱手行礼，“下官拜见宸王殿下，宸王妃。”
明琬眉梢轻挑，这人竟然认识她。
“朝中派来治理疫病的钦差大臣，陆云廷。”祁暄低声道：“你以前应是见过的。”
明琬礼貌颔首，她好像有些卯象，百花宴上，这人与那些纨绔子弟格格不入。
“我曾拜得名医为师，此番跟着殿下前来便是为了这疫病，陆大人可否带我去瞧瞧那些染了疫病的百姓？”
陆云廷叹息：“有几个医官与染了疫病的百姓待在一处，一同染上了疫病。朝廷派了许多杰出的医官，连他们都束手无策，您……您千金之躯，万万不该冒此大险。”
“陆大人此言差矣。”明琬瞥了眼祁暄，“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世人硬要划分三六九等。我与殿下同这些百姓一样，皆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我既来了，自然与他们站在一处。”
陆云廷嘴唇翕动，看着祁暄，祁暄点头，“走罢。”
明琬站着不动，扯了扯他的衣摆，商量道：“你在外头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万一你……”
“不行。”祁暄打断，墨眸锁着她的清颜，语气不容商量，“允许你跟来已用了我最大的勇气，从现在起，你不准离开本王一步。”
“你怕我出事，可想过我也是一样。”祁暄捏了捏她的手，哄道：“本王在旁边给你打下手如何？”
明琬张了张口，半晌没说话。
僵持间，帐蓬内运出一具尸体，以白布掩着，一个妇女哭着扑上前，却被官兵死死拦着，眼睁睁看着尸体被火化掩埋。
明琬心中蓦地一痛，推开官兵冲了进去。
“琬琬！”祁暄顾不得其他，回头朝陆云廷吩咐，“上报朝廷增派人手和赈灾物资，分几路运往周围县市。”说罢抬步追了上去。
明琬戴好面巾，提着药箱进了主帐，只见里头陈设，用品简陋，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奄奄一息的百姓，脸上溃烂成脓，不辨五官，一旁则是悲声痛哭的家属，见到她进来，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而方才那个妇女面容憔悴，空洞的眼里再不见一丝光亮。
一众医官围在旁边唉声叹气，脸上愁容密布。
明琬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喉间苦涩，提着药箱的手隐隐发颤。
六年前的也是这般，人在濒临死亡尚会挣扎不甘，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而留下的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那种无力和麻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祁暄掀开帷幕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接过她手上的药箱，柔声道：“去吧，有我在。”
明琬手指微缱，扫了一周，朝着缩在角落的小姑娘走去，
小姑娘怯生生看了她一眼，如同一只小兔子，将整颗头埋进膝窝，明琬蹲下身，软了语气，“姑娘，抬起脸给我看？”
小姑娘扭过身去，忍不住低泣“你见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也要像他们一样被吓得魂飞魄散。”
“我是大夫。”明琬想伸出手摸她的头，似想到什么，无奈又收回来，眉眼一弯，“何况……姐姐的胆子可没你那么小。”
明琬的声音温柔，小姑娘嘤咛了一声，试着抬起头，睫毛扑闪，露出两只哭得红肿的眼睛，“可是……很丑。”
明琬面不改色，“姐姐见过的丑人多了，早就习惯了。”
祁暄忍不住笑出声，小狐狸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小姑娘噗嗤一笑，轻轻“嗯”了一声，迟疑着抬起脸来。
只见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唯有左脸上一处狰狞悚人的肿块，布满了黑红血丝，肿块中心隐隐可见浓疱蔓延之势，濒临腐烂。
明琬细细观察她脸上的肿块，她猜这小姑娘应是染了疫病不过两日，不然这整张脸都毁了。
这症状倒与她在一本医书上看到的有些相似，但她只是猜测，并不确定那法子是否有用，具体还是要对症下药。
这时陆云廷忙活完外头的事，掀了帷幕进来，方才神情麻木的妇人冲上去又打又锤，“狗官！你还我孩子，他还那么小，你于心何忍……”
“夫人，我明白你的心情，您的孩子已经死了，您若是再抱着她，不出两日，您也会……”陆云廷闭了闭眼，不忍再说。
“我呸！假惺惺。”一个粗犷汉子叉着脚骂道：“俺村里十几口人都被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狗贼一把火烧死了，可怜俺家娘子和老丈人身体还热乎着，就这样被你们活埋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这些狗官只顾着自己活命，把我们关在这儿等死，哪里顾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
众人纷纷跟着起哄，“这狗官把我们聚在一起，就是想一把火把我们烧死，他们好在皇帝面前邀功，那姓王的狗官就是这么做的……”
“与其被他们烧死，不如大家一起逃出去，还能多活几天！”
一人出头，万人起哄，百姓们纷纷对着陆云廷辱骂，一潮高过一潮，以此宣泄自己这些天的痛苦和怒火，总归染上这怪病都难逃一死，死前拉上狗官陪葬也值了！
百姓中没个主心骨，单靠着一身劲往前拥，他们面目狰狞恐怖，活像杀红了眼的丧尸。
若非他们手上没有武器，早就一斧子抡过去了。
士兵忙上前拦着，忍受着百姓的捶打怒骂，纵然他们持着刀，没有陆云廷的命令，无一人敢伤了百姓。
出发前，陆云廷早就想到会有民众暴乱，对他们下了死命令，不可对百姓动手，伤了百姓者，一律按军法处置。
“殿下，您看……”陆云廷看到祁暄朝这边走来，仿佛看到了救星，忙迎了上去，朝百姓喊道：“宸王殿下亲临，你们不相信我，总该听过宸王殿下的威名。宸王殿下此番来河西县便是来救我们的。”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低着头不知在嘀咕着什么，打头的那几个面面相觑，宸王远在沅城，怎会屈尊来到他们这穷山恶水的地儿，更遑论救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民。
定是这狗官唬他们的！
粗犷汉子起哄，“大伙儿别听这狗官胡说，反正狗官不敢杀我们，我们一起上，杀了狗官，为我们死去的妻儿报仇！”说着，趁士兵不住意，拔出长刀朝陆云廷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