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倒是甘棠听见动静飞快靠了前:“奶奶醒了!”
东淑跟她对视片刻,急忙打量身上,却见中衣仍穿的好好的,身体也没觉着异样,才松了口气。
“侯爷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她竟毫无察觉。
甘棠无奈:“天不亮侯爷就起床了,听说是给什么尚书大人带着进宫,还得去吏部,忙得很。”
“尚书……”东淑念了句,突然心里掠过一点阴影,她仿佛想起昨晚上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梦中她似乎在水里拼命的挣扎,那水很凉,令人窒息,她透不过气来,濒死一样。
后来好像有人、抱住了她?
东淑揉了揉额头,那点类似温暖踏实的感觉,像是梦境,又像是真的,但不管如何该不会是李持酒。
小侯爷从不是那种体贴温柔的人。
甘棠见她眼神恍惚,就知道又在出神:“奶奶,昨晚上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就没有抓住呢?”
东淑怔了怔,才明白她的意思,因咳嗽了声:“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什么有心无力,这种事情又不用你出力……”甘棠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完后脸上微红。
东淑盯着她看了片刻,笑道:“你倒是很懂啊,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
甘棠嘟着嘴扭开头去,可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奶奶,你好歹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可知道,因为昨晚上侯爷歇在这里,那王姨娘孙姨娘那边儿,陆陆续续派了多少人来观望,刚刚还见到有丫鬟在外头探头探脑地打听消息呢。”
东淑道:“打听什么?”
甘棠撇嘴道:“还能打听什么,当然是问侯爷在这儿歇的怎么样之类。也亏得你心大,你可知道,不止是这两位姨娘,就连那些太太身边稍有点姿色的丫头都想着往上爬……一个个恨不得把你踩下去。”
“她们想当正室夫人?”
“那是当然了。一个个盯着你跟仇人似的,所以我说你这会儿若是有了子嗣,自然就断了她们的念想了。”
东淑摆摆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起身洗漱完毕,明值便跑了来请安。
跟随明值的小厮申儿道:“少爷昨儿就没睡好,总担心着少奶奶,本叫他吃了早饭再过来,他只是不肯,必定要先看一眼才放心。。”
东淑叫明值在自己对面坐了,底下丫鬟摆了饭,东淑只喝了碗白粥吃了两片腌菜。
明值见状就给她夹了两片云腿,说道:“姐姐多吃些才好。”
东淑不太喜欢肉食,只是也知道这孩子好意,便也笑眯眯地吃了,又叮嘱道:“你长身体的时候,只管多吃些,不用管我,横竖我什么时候饿了随时再吃,你若去了学堂就不方便了。”
明值乖乖点头。
东淑又问:“你去的那个学堂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明值一怔,继而忙摇头:“是侯爷费心找的地方,没有人敢欺负我,姐姐别担心。”
他匆匆吃了饭,又行了礼,便跟着小厮去了。东淑望着那孩子的背影,忍不住道:“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很知礼,又可人疼。”
甘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句话从何而来,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亲弟弟,怎么今儿竟敝帚自珍的冒出这句来。
那边明值才去,就听到门口有人道:“我来的早了吗?”
东淑抬眸,见有个窈窕的身影从门外晃了进来,正是李持酒的妾室孙姨娘,她生得艳若桃李,身段婀娜,据说还会唱戏,眉眼之中带了几分风情。
甘棠心里很不喜欢这些人,因为东淑虽然是正室夫人,但是这些姨娘很不把她放在眼里,极少过来请安。
这次特意来,自然是醉翁之意,因为李持酒昨晚上歇在这里,所以她早早地过来想看看情形罢了。
甘棠便板着脸道:“孙姨娘来的真早,奶奶还没吃完饭呢。”
东淑却仍如平常,示意她将东西收拾了去,才问道:“你吃饭了?”
孙姨娘行了礼:“已经吃过了。奶奶怎么不多用些?奶奶的身体需要大补才好。”
东淑道:“多谢,只是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再补也不过如此。”
孙姨娘偷偷打量她的脸色以及举止,闻言忙笑道:“奶奶哪里的话……正是好年纪,万别说这些。”
东淑看她鬼鬼祟祟的,心里好笑,便故意站起身来,嘴里“哎吆”了声,抬手扶着后腰。
孙姨娘的眼睛顿时直了。
东淑叹了口气,扶着甘棠的手站住,却并不说别的,只叹道:“差点忘了正经事。”
甘棠问道:“奶奶说什么?”
东淑道:“昨儿晚上侯爷嚷嚷着要吃汽锅鸡,过桥米线,还有红烧鸡枞……说非吃不可的,我本来想亲自给他做好讨他欢心,可是这会儿腰疼的了不得,这怎么办,侯爷若在这里吃不到,只怕会不高兴。”
甘棠当了真,忙道:“那、那……不如奴婢替奶奶去做吧?”
东淑叹息道:“侯爷不喜欢底下人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孙姨娘在旁听了这句,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当下竟只匆匆地又说了几句,便告退去了。
甘棠本来没回过味来,过了片刻才跺脚叫道:“奶奶,你刚刚怎么当着她的面儿就说了,她也会做这些,倘若她抢先做了去讨侯爷的好,岂不是让她占了便宜?”
东淑道:“这样好的便宜当然要人人有份。你过来……”
让甘棠靠近,就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话。
甘棠吃惊:“要、要这样做吗?”
东淑道:“你听我的就是了。我是主子,说的话你得听,知道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是柔柔和和的,语气却透出一种不容分说的笃定,甘棠呆呆道:“知道了!”
眼见要到吃中饭的时候了,苏太太肚子里骨碌碌的叫,实在忍无可忍,便问道:“今儿的中饭怎么这么晚?”
大丫鬟叶红笑道:“回太太的话,方才奴婢去看过,才知道今儿厨房都给人占了。”
“这是什么话?”苏太太诧异。
叶红道:“听说咱们侯爷今儿想吃过桥米线,汽锅鸡还有红烧鸡枞,孙姨娘跟王姨娘从一大早都在厨房里呢。”叶红实在没好意思说,就连苏太太这房里的几个丫鬟也还蠢蠢欲动,恨不得自己占了那厨房。
苏太太皱眉:“那她们从早上闹到现在,也该煮好了吧?”
叶红笑道:“一个人在的话只怕早好了,可是多了个人,自然绊手绊脚的。”这丫头说的也够含蓄了,何止绊手绊脚,两个姨娘互不相让,又偷空给对方搞点破坏,一来二去,厨房变成了战场,战线拉得非常之长,战果却很稀疏。
苏太太饿得很,越发心火上升:“这些混账实在胡闹,让她们赶紧都退出去,别耽误正经差事。”
说了这句又道:“以前都是少奶奶做的,今儿她没动手?”
叶红道:“少奶奶就算想动手,那也挤不进去啊。”
苏太太翻了个白眼,又催道:“快去看看做好了没有,中午侯爷未必回来,有做好的米线,汽锅鸡之类,先弄些来我吃。”
叶红笑着去了,过了半天,果然叫丫鬟端了两道菜上来,王姨娘的米线,孙姨娘的汽锅鸡,苏太太问:“怎么没有鸡枞?”
“咱们回来的时候带的鸡枞干本就不多,之前两位姨娘争着要做,泡的泡扔的扔,都弄坏了。”
苏太太吃不到鸡枞,又心疼那么贵的菌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骂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替我去骂她们几句,让她们收敛些!”
两位姨娘仅存的战果给苏太太缴获了去,又给骂了一顿,都有些悻悻的。
她们两个虽是妾室,但李持酒喜新厌旧,又秉持家花不如野花香的作风,当然把她们两个也扔在一边干巴巴的。
孙姨娘从东淑那里听说消息后本来抢占先风的,谁知王姨娘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也紧随杀到,如今居然是两败俱伤,两人只好从满地狼藉的厨房撤退出来,垂头丧气地各自回房。
东淑在房内听甘棠马不停蹄地转述战况,笑道:“有趣有趣,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甘棠似懂非懂,便问东淑:“难道两个姨娘是蝉,太太是螳螂,奶奶必然是最高明的黄雀了?”
“瞎说,”东淑笑道:“我明明是岸上看戏的人。”
甘棠苦笑:“可如今东西都给她们用了,也没得给侯爷做的料了,要不要叫他们再去买?”
东淑正是不愿意下厨,才故意用了这一招祸水东引,当即制止:“别多事。”
当夜李持酒在外应酬,很晚才回来。
东淑早已经睡下了,甘棠却如热锅上蚂蚁般在外打听消息。
因为委实太晚,苏太太也早安歇,李持酒当然不必过去了,本听着他要回这边来,不料半晌没消息,再打听,原来是给孙姨娘半道儿截了去。
甘棠气的站在檐下暗暗咒骂,知道李持酒今晚上不会来了,进了屋内看着自己正酣睡的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也去睡了。
次日早上,东淑才睁开眼睛,却见到床边多了个人,竟正是小侯爷。
他正盯着自己瞧,那种眼神很怪异,不是之前灼灼逼人的那种。
才要起身,却给李持酒摁住:“不忙。”
东淑勉强道:“侯爷怎么……什么时候来的?”
李持酒道:“才过来,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
“我领了五城兵马司的官职,明日是指挥使的生日,他昨儿亲口跟我说,让我带了家眷过去赴宴。”
东淑微怔:“家眷?是太太……跟我吗?”
李持酒点头,想了想道:“你稍微准备一下,明儿我带了你们同去。”丢下这句他站起来,走了一步回头又道:“你可有合适的衣物?”
东淑不假思索地说道:“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不过是正六品而已,不必太过盛装。”
李持酒微微挑眉:“不过是正六品?”
东淑愣了愣,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冒出这句,竟像是看不起正六品一样,但这正六品的指挥使还是李持酒的顶头上司呢,那李持酒又算什么?
她咳了声:“是我失言了。”
“放心,”李持酒深看她一眼,笑道:“以后当然有一品诰命夫人给你做。”
他说了这句,又想起一件事来:“听说昨儿厨房内鸡飞狗跳的,我已经命人重新采买东西,别忘了答应我的。”
东淑扶额:好阴魂不散,他居然还没掠过这茬儿。
李持酒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她:“我听说从昆明回来之前,你特带了一个大坛子,哪里装的又是什么好东西?”
兵部,正堂院。
李衾坐在长桌后的太师椅上,有些出神的盯着桌上的如意云头紫砂壶。
这壶他养的很好,温润油亮,是专门用来泡制普洱的。
水是特意从城郊南山所取的洁净山泉水,倒也是清澈甘美,可总觉着少了点儿什么。
门口人影一晃,是金鱼走了进来:“主子,车轿已经备好了。”
李衾闭了闭双眼,抬手一挥。
金鱼退后,出了门口,却并不走远,只在廊下站定。
旁边的林泉道:“你怎么一脸的如丧考妣?”
金鱼怒视他:“还不都怪你,真是多嘴!”
林泉伸长脖子往内看了眼,才低低道:“你是说岁寒庵的事?你怨我多嘴?我还说你没心呢,这么要紧的事情你居然想瞒着主子。多亏我听见了。”
金鱼瞪着他,气的变了脸色:“你还不认错儿?主子本来好好的,给你那句话弄的这两天……整个人都乱了。你居然还觉着你做的对?”
“有什么乱的?我可没看出来,”林泉笑道:“你也太小题大做,太小看主子了,主子行事自有道理,岂有你我担心的份儿。”
金鱼觉着的头大了几倍:“那你告诉我,主子为何命人悄悄地把那岁寒庵的小尼姑接回京,又为何昨儿悄悄地送回去了?”
林泉皱眉:“这个嘛……”
“你看你这蠢样,你不如再想想,”金鱼咬了咬唇,又道:“主子从来不喜应酬,何况今儿区区的五城兵马司正六品指挥使的生日,也能劳驾他亲自过去?”
林泉道:“你有话直说!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你、你……”金鱼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不把天捅破是不知后悔的。”
岁寒庵那小尼姑是见过那个“侯爷”的。
在那之后李衾便派人把城门官已经巡卫上下都盘问了一番,虽凑巧有个姓“侯”的人,却是个外地进城的老商人,身边并没带女眷。
后来不知怎么着,李衾命人悄然把那尼姑带到京内,乔装打扮,叫亲卫不知领着去了哪里。
半天后回来,那尼姑哆嗦着说:“是、就是那个人!他就是侯爷,没有错儿的!”
然后,李衾便派了一名亲信去了五城兵马司。
金鱼知道李衾找到了那个“人”,毕竟,假如不是姓“侯”的,那所谓的“侯爷”,如今倒有个现成的。
偏巧那人回京的日期,正是小厮在岁寒庵看见“夫人”的那天。
可金鱼又实在不敢多想。
他觉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是这误会若是弄的不好,可就是天雷撞地火了。
正在这时,门口人影一晃,是李衾迈步走了出来。
“走吧,”他抬头看了看阴晴不定的天色,淡淡道:“时候差不多了,不要叫人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