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发出支呀的声响,跨步进来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穿着黑色棉袍,手里端着一个热腾腾瓦罐。
“芽儿,把药喝了暖暖。”男人把瓦罐放在床头的一个木头柜子旁,这男人长得有几分英气却在眉宇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柔美感,身形也显得格外端正挺拔。但是端着瓦罐的手上红肿的冻疮也昭示着生活的不易,男人也背负着生活的压力。
“敢问你是······”柳芽轻声放慢语速,等着对面的人接话。
“芽儿,你···你当真不认得我了?那··那你还认得朗之吗?就刚刚见你的男娃娃。”
柳芽心里发慌,只能轻轻摇头。
男人一声轻叹,道:“罢了,忘了也好·······”
随着男人的讲述,我得知他是我的师父,我们是一个戏班子,随着队伍到处巡演,有时会在街上卖艺,有时就在高台上唱戏。我今年十岁有五,是这里的旦角,但是前几天戏班迁徙途中她发生了意外从马车上摔了下去,伤了脚也撞到了头,到今已是昏迷的第四天。跟我同住一直照顾我的男孩叫封郎之,比我大两岁,是我的师兄。而这里是京城。
听到这里我已经可以肯定自己已经穿越的想法。只不过没有像电视剧那版幸运的成为皇亲国戚,也不是京城有名的厉害角儿,自己只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里的普通角色。就像在前世,是个没人看画展的小画家罢了。
想到这里觉得讽刺也觉得真实,就想哪里阳光都会照亮,只是总是和煦而不滚烫。
“你只管好好养着,剩下的都别想。你还小,日子还长,路到哪都是路。”师父见我久久出神,柔声道,说完便轻轻掩门离去,给我流出一丝空间自己消化。
柳芽盯着窗上,窗纸挡了正午刺眼的阳光,只在屋里投下一片亮亮的金色光晕。风吹动着屋外的枝叶轻摇,屋里地面的影子也随着摆动。
柳芽喝了热腾腾的药,嘴里还残留着些苦味,身上依然没有气力,头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屋里黑漆漆的,远处点了蜡烛,桌前一个身影正在嘟囔着什么。柳芽勉强坐起身来,那身影听到动静转过身跑过来。
暖色的昏暗的灯光把眼前男孩的脸照的带了些柔和的暖意,不知是否天冻的原因,封朗之的脸颊有些发红。
“喏”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柳芽定眼一看是颗鸡蛋,白白的蛋壳上没有一点污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翡翠白玉。
封郎之道:“这是我托人在街上买的,你且吃着。”
看到鸡蛋,柳芽到真的觉得肚子饿的很,接过来还能感觉到鸡蛋带着微暖的体温,几口就吃完了。
“丫头你慢点吃”说着就顺势做到了床边
“我跟你说,我帮你查了,就是那个死粉黛使得坏,阿方看到她鬼鬼祟祟的在你身后,你来京的那台戏最后也是她替你上了,这个坏女人,小爷我刚刚偷偷拿弹弓射脏了她晾的新衣裳,你都病倒了不知道来看看你,拿着赏钱买新衣裳,呸呸。”封朗之皱个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柳芽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男孩,还是少年的意气风发,脸上硬朗的曲线,剑锋一般深邃的眸子此刻认真的看着自己。
“你放心,我肯定会替你报酬好好照顾你,你只管安心养伤·······”
封郎之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封郎之和师父似乎都有些心事,至于他们在担心什么,柳芽不得而知。
现在也顾不了这些,当前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为接下来讨生活做打算。
上一世的柳芽已经二十五岁,在这个年代可能都早已为人母,心境自然从容淡定一些。得来不易的重生再世,就算普通也得好好活着。而且自己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需要从长计议。
在床上又养了几天天,柳芽现在已经可以在房间里拄着拐杖慢慢活动了。
这两天的生活倒是相当简单自在。每天睡到自然醒,会看到封朗之提前留在屋里的热粥,每天天一亮封郎之就得去大院里练功,戏子武生都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吃完饭,柳芽刚好能听到别院练腿的、练枪的武生们的口号声还有他们师父的教训声,时不时有偷懒和出岔子的被责罚的声音。
柳芽慢慢走到别院,远远地看着。
外边的长凳齐齐的一排,大家打扫院子都离那里远远的,不远处还放着一根戒尺,哪个孩子偷懒练功定是免不了的一趟招呼。戒尺用了很久已经还有些掉漆斑驳,掉下来的漆色也滑落了不知多少分的青春。
戒尺的上方是一块牌匾:
处世无私仇,治家无私法
一群满头是汗的小子们,围成一圈高提着腿,可能裤腿上和手上还沾着灰,不远处他们的师父拿着木棍,身旁就是一场长凳,上面凝了一点血液。
这两正好赶上戏班有一台戏,我躲在戏后看着台上戏。
戏场不大,小小的舞台上铺着一张金色的丝绸段宽布,用钉子定住四角。看台刷着红色的漆木,台下摩肩接踵的都是人,最前头是一排桌椅,上面斟着酒、茶、还有花生。坐在席上的又三两妇人,还有几个穿着厚棉绸缎衣服留着胡子的老爷。人们说说笑笑,对着台上的武生戏子嬉笑怒骂。
台上佳人如画,身段和戏腔宛若天上仙娥,台上人的戏好像这副身体非常熟悉,竟自然而然禁不住想要一起附和轻哼。
“这不是芽儿姐姐,我可觉得粉黛姐姐的转腔和您的有那味儿不一样,乍一换还真听不惯,到盼着您早日好些,接着唱呀。”一个盼着道具的小孩从我身旁路过,看着我道。
可能这就是封郎之口中与自己竞戏的粉黛。柳芽也没有张嘴问台上人是谁,只是对那小孩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铁打的戏台,流水的角儿。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台上的角儿都是扮相加身,装粉盖脸,只有眼睛在厚厚的妆下显得格外精灵明显,他们按着一遍又一遍练得,腔调、节拍、哪个拍子侧身、哪个拍子转眼间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台上的人在努力研演活别人,台下的人笑着拍手打赏演得好。
屋子里歌舞升平,渐起暖意。
可是,没有人能一直活在戏里,也没有人能听一辈子戏。
一台台戏,是一次次挨打,一次次勾心斗角。台下的人把鞠躬卑膝赚的钱撒出去,台上的人争着抢。
锣声响起,一场戏结束,人群散场,打开门,门外还是一阵冷风。
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着,日子有好也有坏。
好消息是柳芽发现自己长得跟现代一个样子并且身子也在慢慢恢复,除了现在腿脚有些不便但是精神头儿倒也不错。
坏消息是自己的脸打小就被毁容了,从额头到鼻翼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白白的一道,像是已近在脸上有些年岁。而且,自己的腿,大概率是不会完全好了,郎中说以后走路不耽误,但是跑跳恐怕是做不到,而且阴天下雨可能还会烙下疼病。
这个世界的柳芽也是个苦命人。从小不所来,在下着大雪的除夕夜在戏班子门口被捡到的,当时人都冻僵了,当时脸上就有了到口子,也不知道对年幼的小柳芽来说,是这北风吹在皮肤上疼还是看着牵着自己的亲人撒开自己的手疼。
师父看着小柳芽可怜,也是逆着整个戏班子收养了这个丑姑娘的意思说是先熬冬天再让我另谋出路,还好上天赏饭,偏偏给小柳芽一副好嗓子。
当时戏班子也是小有名气,生意还好,师父看小柳芽可怜就拼命教我唱曲,别人睡觉小柳芽也在压腿练功。
不知不觉就长到这么大,上台就厚施粉黛,也凭着好嗓子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角儿。
可现在生不逢时,戏子就是多情又轻贱的名。戏班子当时很有名的一个旦角儿姐姐,那个姐姐被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侯爷相中,想要收入府中,不过众人皆知,那个花心的老头儿不知虐待死了多少陪床,与其说是收入府中,可是终究身份只是个戏子,去了可以说是不如牛马。
那个姐姐当时早已芳心暗许一位小商贾,却遭到了老侯爷的强暴,小商贾也因为心有忌惮而不知所去,最终那个可怜的戏子姐姐承受不住一切就投湖自尽了。
自从一个老侯爷不来听戏,各路商人也都眼奸的很,也都跟着去了别地。地方的流氓混混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动不动就在街头演出的时候来砸场子,知道我们戏班子存了钱,保护费要的一次比一次高,砸场子也是家常便饭。
陆陆续续闹了几次之后,有点钱的小商贾也都怕惹事,也就门可罗雀了。戏班子混不下去,只能收拾东西背井离乡的到处巡演。大家都只在当地歇歇脚,演出戏,就赶到下个地方。
但是戏班子里的日子确实越来越难。
柳芽也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的腿可能好不了,那就上不了台,并且戏班子里的粉黛却是个四肢健全,声若莺啼的新花旦,而自己却愈发像个拖油瓶。
看着院子里大家又在准备下一场登台,在这世道忙碌着自己的活,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