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权屋内
“尊兄如晤,弟亮百拜。往者兄随先帝东征,不幸失败。归路被断之时,兄为保全部属性命,甘愿舍弃声名,投身敌国。其用心良苦,先帝与亮深明之。是以先帝不罪,而亮亦常惋惜。
想来距今已有十六年矣,亮日日思念,为兄祈求平安,却不想再见之时,已物是人非,互成仇敌。
造化之弄人,常令亮唏嘘不已!
亮知兄品性,本不该多说,然亮有一言,实在不吐不快,请兄试听。
昔日,曹魏篡夺神器,窃据天下,其德不配位,本该天人共愤,引得王师替天行道。
然夷陵一役,王师倾覆,大汉险亡,亮不得不临危奉命,休养生息。
受命以来,亮夙兴夜寐,不敢一日懈怠,终平定南方,奖率三军,北伐中原。
曹魏自恃势大,妄以九州之地,抗一州之敌,却残喘河北,何也?
魏将曹子丹、张儁乂、司马仲达,皆当世豪杰,却接连以败亡,何也?
盖因天不绝汉,大势所趋,非人力可为也!
兄,聪敏忠孝之人,感魏帝恩遇,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河北一战,智计殊绝,令亮钦佩不已!
然则魏氏气数已尽,非兄一己之力,可逆转天数。
况且河北献计,恩情已报,兄自此问心无愧。
亮窃为兄计,今不如弃暗投明,重归大汉!
此举上合天道正义,中展满腔抱负,下续兄弟人伦,何乐不为?
兄子崇,自幼聪慧,性情类兄,亮接至府中,悉心培养,果然成才。
今谴之见兄,望兄能明亮之心意,续父子情谊,早下决心。
亮翘首以盼,期兄早归,速回,速回!
临信涕零,不知所言!”
黄权阅毕,满眼热泪,当年与诸葛亮的往事再次浮现眼前,说实话,他真怀念那段时光啊!志同道合,共赞王业!
黄权渐渐平静,”孔明真情,令人感动啊,替父亲好好谢谢他。“
黄崇一听大喜,”父亲的意思,愿意回去了吗?“
黄权微微一笑,无奈地摇摇头,”孔明知我,这应不是其本意,大概是被群臣逼迫所致。你回去告诉孔明,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别的就不必说了。“
黄崇顿时一脸沮丧,”父亲,您.....这又是何必呢?“
黄权微笑着拍了拍黄崇的肩头,”崇儿,你如今也长大了。既然理解父亲,就该知道,父亲是怎样的人。“
黄权说罢仰头叹息,”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本以忠义为本。奈何父亲一生,太多身不由己。三易其主,已经饱受骂名。如果再次叛离,崇儿,你也不想父亲,被人骂作禽兽不如吧?“
黄崇鼻头一酸,”父亲.....我.....“
黄权看着儿子,淡淡地一笑,”崇儿,其实自从父亲决定出山的那刻起,就已经下定决心,今生今世,注定,至死都是魏臣!如果真如孔明所说,天要亡我大魏,那么,父亲愿意随大魏一同死去。我希望,崇儿能够明白父亲的心意。“
黄崇顿时眼泪流了出来,他想起来出发前丞相私下的叮嘱,不可对父亲逼迫太甚,如其不愿,任其自便。
于是黄崇笑中带泪,咧嘴一笑,”其实丞相和崇儿都知道,怕是说服不了父亲。之所以前来,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既然如此,崇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望父亲,保重!“
黄权闻言欣慰地点点头,自己的这个儿子好样的,不感情用事,明事理,识大体,孔明教得真不错!
黄权欣慰的抱住黄崇,轻拍其背,“崇儿,你我父子今日得见,已经无憾。你回去后,万勿以父亲为念,要跟着丞相好好磨练。我的崇儿,日后必不会像父亲一样,蹉跎半生,而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一番鼓励的话,直让黄崇再次落泪。他知道,这可能是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了。才刚见面,就要分离,上天何其残忍?
黄权见状边擦去黄崇的泪水,边笑道,“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流。今日你我父子算是哭了个够。答应父亲,以后,一定要坚强,不要再流泪了,好么?”
黄崇重重地点了点头。
黄权双手拍了拍黄崇的双肩,“好了,崇儿,你我相见,诸多不便。趁着夜色,还无人发现,你快快出城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黄崇先是一愣,随后后退一步,双膝跪倒在地,重重地磕起头来,“父亲在上,孩儿黄崇,谨记父亲教诲。从今往后,崇儿不能侍奉身边,还请父亲,多多保重!”
黄权心中无比酸楚,却仍要努力保持平静,“好了,起来起来,快走吧.....”
忽然,“啪”地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个醉汉模样的男子忽然闯了进来,一边踉跄往前,一边嘴里大喊,“一个人喝醉实在太寂寞!来来来,先生,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他走着走着,忽然瞧见坐在椅子上的黄权,和跪在地上的灰衣少年。
一时间,三人陷入了沉默。
来者,正是毌丘俭。
他自从燕王府出来后,一个人回家喝闷酒,喝了醉,醒来又继续喝,这一喝就到了夜里。
毌丘俭越喝越无趣,想找个人解闷,可文钦在城外,身边也没别人,于是干脆踏着月光,来寻黄权一起喝酒,结果刚刚进门就发现这一幕。
“嗝~”毌丘俭打着酒嗝,双眼微睁,“先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黄权和黄崇一脸尴尬时,侧房的老管家赶了过来,一见是毌丘俭,他心中大惊,连忙召呼道,“哎哟,都是我的错,没有开好门......仲恭大人,您醉了,我扶您到侧房休息。”说罢伸手去扶毌丘俭。
毌丘俭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没醉!我就是来看看先生的。怎么了,有什么不让看的么?”
老管家一脸焦急,只见黄权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朝老管家挥挥手,“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记得关好门就行。”
老管家一愣,随后深深地低下头,“诺!”随后便退了出去,将门重新关上。
毌丘俭经此一闹,渐渐清醒了过来。他眯起双眼,盯着眼前的黄权和少年,忽然惊奇地发现,二人居然长得有些相似。
“先生,这少年是谁,为何跪拜于你?”
“哦,呵呵,我是......”黄崇灵机一动,站起身来,正欲找个理由解释。
黄权伸手拦住了他,微微一笑,“罢了罢了,我生平最不喜欢说谎,有话便会直说。况且,毌丘仲恭也是光明磊落之士,没什么不可说的。”
黄崇目露惊讶,原来眼前的醉汉,便是大名鼎鼎的河北名将毌丘俭!
他在河北一战中,连败姜维、魏延等人,如今在汉军中,可谓无人不晓!
黄崇很快恢复镇定,面朝黄权作揖一拜,“诺。”
黄权瞧其镇定反应,颇感欣慰,不愧是我儿!
“仲恭!”黄权微微一笑,“这是我儿黄崇,来自蜀中。他是奉诸葛亮之命,前来劝降我的。”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黄崇也没想到父亲能如此直白,他微微发着愣。
而毌丘俭,更是惊得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先生......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毌丘俭仍有点不敢相信。
黄权哈哈一笑,“哈哈,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有何遮遮掩掩的?事实就是如此!”
毌丘俭此时已被惊得彻底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他闻言目光冷冷地说道,“那照这么说,先生已经做好决定了?"
说罢他将身体微微侧斜,手中拳头悄悄捏紧。
黄权瞧其反应,微微一笑,正欲上前。忽然黄崇一把拦住,挡在其身前。
“仲恭大人不要误会!我父亲刚刚已经正言告我,他已决心与魏国共存亡,绝不会随我回去!”
毌丘俭闻言一愣,望向黄权,惊喜地问道,“是真的么?先生?”
其实在他内心,他也不相信黄权是会叛离之人。
不过,如今的局势,谁也不说准。纵使黄权有这个心思,一想到结识多年、黄权又有大恩于自己。因此,哪怕其子是有心说谎袒护,毌丘俭亦决心当真放过。
可惜毌丘俭的心思,哪里瞒得过黄权。
黄权见黄崇护在身前,顿感欣慰。他上前示意黄崇让开,随后眉头一皱,朝着毌丘俭冷笑道,“呵呵,你我相交多年,仲恭居然还要怀疑我?难道没有崇儿的说辞,仲恭就要认定我会叛国?”
一番话直说得毌丘俭汗颜!他当即明白,自己错怪了黄权!
他是何等的正义君子,光明磊落之人。如果真要叛变,早就动手,何必等到如今?
毌丘俭一脸惭色地说,“先生息怒,是我浅薄了。误解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黄权是豁达之人,见毌丘俭道歉,也就不再计较,微笑着说,“仲恭知我便好,我正与崇儿告别,让他早些回去,免得惹人怀疑。这不,正巧被你撞见。”
黄崇也连忙解释道,“正是如此!虽然我有心带父亲回去,但是我也尊重父亲的选择,绝不强求。"
毌丘俭闻言看了看两人,微微一笑,”先生好福气!令郎年纪虽轻,却忠勇孝顺,气度不凡,他日必成栋梁之才!“
黄权欣慰地笑了笑,”是啊,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好了,崇儿,不要耽搁了,快走吧。“
毌丘俭闻言连连点头,“不错!现在局势敏感,还是小心为上。要是让旁人知晓了,就大大不妙了,还是快走吧!”
正当黄崇向二人一一作揖告别之时,大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哈哈哈,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